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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为什么这样蓝?

2016-05-12杨福生

森林与人类 2016年4期
关键词:绿绒蒿熊蜂罂粟

范围包括整个喜马拉雅山脉及横断山区的青藏高原,是一个独特的自然地理单元。这个跨在3个全球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的“地球第三极”,在植物的种类、形态、适应性及生境等各方面都显示出惊人的多样性,同时特有物种比例也非常高。这里生长着一类令西方人如痴如醉的特殊植物——绿绒蒿。它是罂粟科第二大属,为青藏高原所特有,只有五脉绿绒蒿这一物种的分布由高原向东延伸至湖北神农架。绿绒蒿造型优美,花色艳丽,是喜马拉雅高山植物的象征。因为属于罂粟科,也因为部分物种具有亮丽硕大的蓝色花瓣,十分罕见,也被西方人称为“喜马拉雅蓝罂粟”。

早期的西方采集者近乎煽情的描述,激起了欧洲人对“喜马拉雅蓝罂粟”及众多高山花卉植物的无限向往和迷恋。据文献记载,绿绒蒿属植物可能早在1831年以前已经被引种栽培。迄今为止,超过一半的绿绒蒿物种引种成功。作为花中贵族,绿绒蒿已成为西方皇家植物园的贵宾,植物爱好者的宠儿。

绿绒蒿与罂粟:

200年的研究分清彼此

绿绒蒿属和罂粟属是罂粟科中亲缘关系很近的两个属。自从发现绿绒蒿属植物以来,这两个属的界限就模糊不清,造成了分类学上的长期混乱。事实上,发现的第一种绿绒蒿就曾被当作罂粟(命名为“西欧罂粟”),放在罂粟属中。直到1814年,法国植物学家路易斯·维古尔(Louis Viguier)基于花柱的有无及柱头的形态,将其从罂粟属分出来,命名为西欧绿绒蒿(Meconopsis cambrica)。现在看来,这一处理是错误的。因为现代分子生物学证据显示,该物种确实属于罂粟属植物。第一种真正的绿绒蒿发表于1824年,是基于一份采自尼泊尔的标本,被命名为尼泊尔绿绒蒿(M. napaulensis)。上述错误于2011年得到纠正,彻底解决绿绒蒿属的界定这一分类学问题,经历了约200年的曲折历程。

19世纪中晚期到20世纪初,大量的绿绒蒿属新物种被发现和命名,并被引种到英国及法国等西欧国家的植物园。由于属间界定及属下物种分类的混乱,急需权威的分类学专著来解决该属分类学问题。1934年,苏格兰植物学家乔治·泰勒(G. Taylor)博士(后来担任英国皇家植物园邱园的主任),发表了著名的绿绒蒿属植物专著。这本迄今仍很有影响的著作,详细描述了41种绿绒蒿属植物及其分布、栽培历史等,奠定了该属的分类学基础。我国学者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也陆续对绿绒蒿属进行了类群补充和分类修订。

20世纪80年代,分子生物学证据用于植物分类学研究。绿绒蒿属及罂粟属的分子系统学研究结果告诉我们,这两个属各自都不是单系类群。也就是说,这两个属的界定都不对,必须重新定义;部分植物物种归属不对,必须重新命名。2014年,基于分子系统学结果,我们的研究团队构建了绿绒蒿及其近缘属最全面的系统树(“生命之树”)。基于该“生命之树”,对绿绒蒿属和罂粟属进行了重新界定。罂粟属被划分为3个属,并将西欧绿绒蒿及椭果绿绒蒿等5种绿绒蒿移出绿绒蒿属。同年,英国植物学家格雷·威尔逊(C. Grey-Wilson)发表了最新的绿绒蒿属及其近缘属植物的专著《绿绒蒿:蓝罂粟及其近亲》,采用了同样的界定。至此,绿绒蒿属的界定得以完全解决。但是,绿绒蒿属下分类系统尚未解决,这也是笔者目前正在开展的研究课题。重新界定后的绿绒蒿属,包括77个物种和2个自然杂交物种,全部分布于青藏高原,其中五脉绿绒蒿也零星分布于陕西秦岭和湖北的神农架海拔2800米以上山区。

花色的秘密:

蓝罂粟的花儿为何那么蓝?

花的世界五颜六色、姹紫嫣红。但是有一种颜色在花的世界里并不常见,那就是蓝色,而绿绒蒿属植物正是因为不同寻常的天蓝色花瓣而闻名于世。这种花色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花青素是构成花瓣和果实颜色的主要色素。世界上80%的天然色素的形成,都与花青素有关。三大类花青素之一的飞燕草素,又是导致花瓣呈现蓝色的关键化合物。那么,飞燕草素会是蓝罂粟呈现亮丽蓝色的关键色素吗?

早期的科学家们分析了几种绿绒蒿属的花色成分。奇怪的是,在蓝色的绿绒蒿花瓣中却没有发现飞燕草素的存在,而是检测到了矢车菊素。矢车菊素属于另一类花青素,能使花瓣呈现出紫红色。问题来了,为什么含有矢车菊素的绿绒蒿花瓣会是天蓝色?进一步深入研究发现,花瓣的细胞中还含有一定量的黄酮醇及铁离子(Fe3+)和镁离子(My2+)。黄酮醇,和花青素一样,属于类黄酮化合物,但是二者归在不同的类别。黄酮醇本身并不显色,但可以与花青苷(花青素的衍生物)结合,呈现增色效应及红移,产生从紫色到蓝色的色系。这种现象称为共色效应。铁离子(Fe3+)和镁离子(My2+)等金属离子可与花青苷结合形成高度着色且稳定的金属络合物,使花色偏蓝。同时,科学家们还测定并分析了花瓣表皮细胞液泡的pH值,发现细胞液泡pH对显色也很关键。在体外条件下(实验室中),将花青苷与黄酮醇按照一定的比例配成溶液,加入一定比例的铁离子和镁离子,调节pH,就会呈现类似蓝罂粟花瓣的天蓝色。而金属离子的存在及其浓度,会明显影响色素的稳定性。

此外,矢车菊素在植物体内进一步的加工修饰,即所谓的糖基化、酰基化及甲基化,也会影响到色素的稳定性及花的颜色。通常情况下,糖基化及甲基化使花色偏红,酰基化使花青素更稳定,花色偏蓝。最近,我们的研究团队用高效液相色谱-电喷雾质谱法,分析了9种绿绒蒿属植物花瓣的色素成分和含量。我们发现,矢车菊素的糖基化和酰基化产物构成了不同花色中复杂的色素成分,不同物种中的主要花色素成分不同。这说明绿绒蒿属植物花青素的进一步修饰的多样化,也是导致花瓣颜色多样化的重要机制。

因此,在绿绒蒿中,正是在矢车菊素、黄酮醇、金属离子和细胞液泡pH的共同作用下,以及矢车菊素后加工的多样化,使该属植物的花瓣呈现多变的、迷人的蓝色系。

传粉的故事:

高寒中谁为绿绒蒿忙碌?

大多数有花植物,需通过与其传粉昆虫建立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来完成有性繁殖。青藏高原植物物种多样性十分丰富,由于高海拔地区恶劣的自然环境,传粉昆虫相对有限。植物如何有效地吸引昆虫来完成传粉,在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决定了物种的生存与繁衍。

生物学家很早就发现,传粉昆虫由于生理上或其他原因,会偏好某种色系。例如,熊蜂和蜜蜂等膜翅目昆虫偏爱黄色及蓝色,对红色不敏感,因为它们是红色盲。鳞翅目中的蝶类对红色和紫色敏感,而夜间活动的蛾类对白色敏感。传粉者种类或频率的差异,会导致不同花色个体适合度(适应性)的差异,进一步加剧花色的分化,乃至新物种的产生。换句话说,自然界的很多种植物之所以呈现各种花色,是为了更好地适应各种传粉昆虫,是植物长期适应性进化的结果。这就是花色进化的“传粉者选择学说”。

目前人们对绿绒蒿属传粉生态学的了解,几乎还是空白。喜马拉雅蓝罂粟中奇特的蓝色系,是由哪些昆虫来完成传粉的?绿绒蒿属植物丰富多样的花色,又是如何适应各种不同的传粉昆虫?为了回答这些问题,近年来我们对10种绿绒蒿属植物开展了野外传粉生物学观察,其中包括藿香叶绿绒蒿、藏南绿绒蒿、长叶绿绒蒿、五脉绿绒蒿、总状绿绒蒿、全缘叶绿绒蒿、锥花绿绒蒿、红花绿绒蒿、大花绿绒蒿、椭果绿绒蒿。这些物种代表了黄色、蓝色、紫色及红色等各种花色。

野外观察发现,熊蜂对蓝色-蓝紫色花系的绿绒蒿具有明显的偏好。上述绿绒蒿中,有5种属于该色系,均发现有熊蜂来访问并完成传粉,同时也有其他种类昆虫访花。黄色花系的绿绒蒿似乎对蝇类更具有吸引力,这类访问者数目大,访问频率高,我们也发现有熊蜂访问黄色花,但是频率较低,主要发生在海拔较低的群体。红色花系的绿绒蒿种类较少,我们观察了红花绿绒蒿多个群体,均未发现熊蜂访问,但是蝇类非常常见,是其主要传粉者。这些野外观察结果似乎印证了绿绒蒿花色进化的“传粉者选择学说”。然而,当排除一切环境因素的干扰,即选择完全同域分布的、花色截然不同的物种为研究对象,我们惊奇地发现,传粉者对花色并没有明显的偏好。例如,熊蜂在同一次传粉路线中,访问蓝色的同时也访问黄色的种类,且访问的频率并没有显著差异。同样,传粉者舞虻对同域分布的红色花和蓝紫色花也未表现出明显的偏好。相反,同一物种不同群体,传粉者种类或访问者频率却存在明显差别。例如五脉绿绒蒿,在某些群体中,主要由熊蜂来完成传粉。而在另一群体中,主要传粉者为舞虻,尽管熊蜂也访问周围其他植物,对五脉绿绒蒿却视而不见。此外,吴云等人的野外观察也发现,在全缘叶绿绒蒿中,传粉者种类及频率也随海拔梯度发生变化。

这些初步的研究结果告诉我们,喜马拉雅蓝罂粟中蓝色花主要是由熊蜂来完成传粉,同时也有其他传粉者参与。绿绒蒿属丰富多彩的花色,可能并不全是为了吸引不同的传粉者,也可能是生物进化的副产品。也就是说,参与合成花色素的生物合成酶,也参与合成其他重要代谢物,这些产物具有抗低温、干旱及紫外辐射的能力,使植物在生理生态上更加适应高原的恶劣环境。部分绿绒蒿种类受到熊蜂的排斥,可能是因为植物产生的特殊气味。而这些特殊的气味却为蝇类、舞虻或蓟马所喜爱。同时,绿绒蒿属植物花瓣形成的封闭或半开放的环境,也为昆虫们遮风避雨,成为它们的避风所、暖房、社交场所或育儿所。绿绒蒿属植物为本地昆虫提供好处,借助昆虫来完成传粉,显示了植物对特定环境的高度适应。

生存的忧虑:

绿绒蒿的遗传特性和

青藏高原生态环境变化

遗传多样性是指物种内不同群体间或同一群体内的遗传变异,是反映物种内部遗传变化程度的一个指标。一个物种遗传多样性的高低及遗传变异式样是长期进化的结果,也会影响该物种未来的生存和发展潜力。种内遗传变异越丰富,物种对环境变化的适应能力越强,越不容易灭绝。

近10年来,我们对绿绒蒿属多个物种开展了系统的野外考察及群体材料采集、遗传多样性检测及进化历史分析。其中包括全缘叶绿绒蒿、红花绿绒蒿、五脉绿绒蒿、单叶绿绒蒿、藿香叶绿绒蒿及大花绿绒蒿等10个物种。这些物种,有分布很广的广布物种,也有分布区很局限的狭域物种;有分布区重叠的同域物种,也有分布不重叠的异域物种;有亲缘关系很近的近缘物种或姐妹物种,也有关系较远的物种。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为了便于分析各种生物及非生物(自然环境)因素的作用和影响,包括植物地理分布格局、群体大小、生物(种间竞争、传粉者等)及非生物因子(气候、环境等)等。

研究结果显示,几乎所有被研究的物种,都发生了显著的群体遗传分化,呈现显著的地理遗传结构。也就是说,绿绒蒿属植物在各个山头或各个分布点之间,在遗传上彼此孤立,相互缺少甚至完全没有基因交流。这对绿绒蒿属的未来生存和发展极为不利。生境破碎化导致的空间(地理)及遗传上的孤立群体,极易发生遗传多样性下降,以及近亲繁殖引起的适应能力下降(即近交衰退现象)。

相对于分布较广的物种,这种现象在分布区狭小的物种中更加明显。在分布区较广的类群,如全缘叶绿绒蒿中,尽管群体间遗传分化明显,群体内部存在一定的遗传变异。而在藿香叶绿绒蒿这类狭域分布的物种中,片段化的小群体内部,几乎检测不到遗传变异。一个物种的命运最终取决于构成该物种的所有小群体的命运。随着小群体内近亲繁殖的加剧,遗传杂合性逐代下降,群体适应能力的下降,最终导致物种的灭绝。

绿绒蒿属多数物种属于典型的高山流石滩及冰缘带植物,青藏高原冰川消退及生境片段化,直接威胁到绿绒蒿的生存环境,甚至在相对较短的时期内有灭绝的风险。由于生境片段化导致的显著的群体遗传结构,也增加了保护的难度。从保护遗传多样性的角度,必须对发生显著遗传分化的多个群体采取有限的保护措施,包括种质资源的保存、植物迁地保护及原生境的保护等。

杨福生 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系统与进化植物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副研究员。主要从事青藏高原地区高山植物的系统学与分子生物地理学研究。目前聚焦于绿绒蒿属和马先蒿属的分类学、生物地理学、物种分化及适应性进化研究。现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绿绒蒿属的系统学研究”及“绿绒蒿属多对姐妹(近缘)种的物种分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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