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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黑色人”形象看鲁迅内心的“鬼气”

2016-05-09王媛

青年文学家 2015年2期
关键词:反抗鲁迅

王媛

摘  要:鲁迅是现代文学的一代宗师,是文学史上至今无法超越的一个里程碑。从研究者的角度来看,他是多面而又复杂的。本文主要从其塑造的各类人物形象出发,简单分析了鲁迅处于特殊环境下的幽暗心境,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即“鬼气”。揭示了在新旧交替时期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普遍挣扎的心理状态。

关键词:鲁迅;黑色人;鬼气;反抗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2-0-02

在那些蕴含着自己影子的人物形象中,不管是一直向前永不停息的过客,还是替弱者报仇的宴之敖者,抑或是以身报复世人的魏连殳,鲁迅总是喜欢将其描述成“黑色”,并且这些黑色人们总是出现在黑暗的环境中。而这也似乎成为鲁迅对于自己的定位。有学者说,鲁迅实际上是一个运用色彩的行家,他的文章中常常用各种色彩来表达感情。我觉得在众多的色彩中,“黑色”似乎是他最为偏爱的一种,黑色,本就是一种透着寒气的颜色,使在场的人无不感觉到一种神秘与压抑,这些“黑色人”都以一种巨大的悲剧性呈现在我们面前,而这和他内心时时冒出来的“鬼气”,不能说没有很大的关系。

鲁迅说过:“我的内心是很有一些‘鬼气的,他们时常会冒出来,我时时想和他们争斗,将他们压下去”。[1]这“鬼气”使他无法拥有正常的人际关系,他“用尽毕生之力都在与其抗争”,却仍然阻挡不住它偶尔冒出,他曾经把自己所待的绍兴会馆成为是“待死堂”,甚至说是自己“虽生之日,犹死之年”(《朝花夕拾<小引>》),可以看得出在这世界给予他的绝望。实际上,他后来所作的种种,不管是与陈西滢顾颉刚等人的笔仗,还是选择加入左联,都是对这种绝望的反抗。

青年时,鲁迅也曾是血气方刚,有过“小红花”的梦想,以为只要努力就会有希望,可是国人的愚昧,特别是《新生》杂志流产以后,这个梦就开始破灭了,人一再的发出呼唤,世界却一再的保持沉默。让他产生这种绝望的,正是那看不到希望的终点,人性的愚昧卑劣和自己找不到对象的救赎。

在鲁迅的小说中,那一系列以一团黑气的形象出现的人物,他们是先生笔下的自己,在绝望与反抗绝望之间挣扎。而当这种绝望终于达到顶峰时,他便想到了复仇。

一、过客——无目的的向前

过客出现时,是在黄昏,他眼光阴沉,黑须,乱发,黑色破碎短衣裤。这是鲁迅小说中最早出现的黑色人。这时候他的状态虽然困顿但是倔强。他因为不想回到来时的地方,因为那里“没有一处没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所以虽然知道前面是坟,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向前,为此他谢绝了老翁的挽留和孩子的布施,清醒而又决绝的面对生命的无意义。

这一个黑色的“过客”,从黑暗中来,没有过去,也看不见未来,他以“鬼”的方式走向坟墓,不通过许诺未来表达自己的理念,也从不通过未来确立自己的认同,恰恰相反,他以一种鬼魅的方式在大地上游荡,“纠缠如毒蛇,执着如冤鬼”。

鲁迅以黑色作为主色,也许是想说明自己和黑暗的关系,他从黑暗中来,作为一种本应死去的历史而在场,他的在场,是为决心要打破这黑暗。然而他心里从来就知道,在前方,是坟,从无希望可言。这是一个莫大的悲剧。但是鲁迅或许正是想要用这样的悲剧,展示出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与黑暗抗战的决心,也许,他的反抗,只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再沉沦黑暗而已。

二、宴之敖者——一呼而无人应的寂寞

《铸剑》中的宴之敖者是鲁迅笔下最为典型的一个黑色人。“前面的人圈子摇动了,挤进一个黑色的人来,黑须黑眼睛,瘦的如铁”,如果说“过客”只是想走出黑暗,那么这一个“黑色的人”就是要像黑暗复仇了。并且从他出现时,他便已经是一个百炼成钢的复仇者。在他的黑色形象里面,发着红色的光,在冷冷的寒气后面,隐藏着巨大的蓬勃的火热力量,他的复仇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缺少报仇能力的少年眉间尺,他不索要什么,“你信我,我便去,你不信,我便住”。[2]

鲁迅也是这么一个人,他一直以启蒙者的身份自居,甚至到了三十年代加入左联之后,他仍然没有摆脱这个启蒙者的姿态。他也曾壮志凌云,为国奉献,他和朋友们兴致勃勃的创办《新生》杂志企图启蒙更多的人,结果却在中途夭折,复仇者的行为并没有得到人民的嘉奖,当三个头颅被一并厚葬之时,“几个义民很忠愤,咽着泪,怕那两个大逆不道的逆贼的魂灵,此时也和王一同享受祭礼,然而也无法可施”。被拯救者并不领情。

鲁迅在此后的很多文章里都提到过愚民的这种奴隶性,对阿Q之类“愚民”的怀疑和揭露,同时也使他感觉到巨大的寂寞。在这寂寞中使他看清“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足”。(《<呐喊>自序》)他看到复仇者为百姓除害献出生命,生命的牺牲被漠视,英雄被当成反贼,这更加深了他对革命的怀疑,“寂寞又一天天的长大起来,如大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这是他内心“鬼气”的外在表现。

三、魏连殳——对世人开枪

《孤独者》中魏连殳,从其外表到心理,从始到终,皆被一团黑气所包围。我们不难看出,这篇小说实际上是鲁迅与自己的对话,不管是魏连殳对祖母的感情,还是那个拿着叶子凶狠狠地喊“杀”的小孩子,都是鲁迅亲身体验过的。

从涉世之初,鲁迅就已经遍尝世间的冷漠与艰辛。有一次许广平向鲁迅抱怨亲戚的纠缠,他回信说:“尝尝也好,因为更可以知道所谓亲戚本家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世事可以更加真切了。倘永是在同一境遇 ,不忽而穷忽而又有点收入,看世事就不能有这么多变化。”[4]写这信之后一年,在广州,青年学生问他为什么憎恶旧社会,他更这样回答:“我小的时候,因为家境好,人们看我像王子一样,但是,一旦我家庭发生变故后,人们就把我看成叫花子都不如了,我感到这不是一个人住的社会,从那时起,我就恨这个社会。”最激烈的憎恨,往往产生于盲目的欢喜,最厌世的人,正可能原是爱世的人。[5]看尽了这世界的冷漠与欺骗,怎能不产生对这世界深深的怨恨?

对于要启蒙的大众,他曾在一封信里面写道:“如果他跌倒了,你去扶他一下。但是如果他推开你,不让你扶,那么,便撒了手,由他去罢。”[3]到了最后,魏连殳正是以这样一个撒手的姿态,面对大众,看着曾经蔑视他的人对他鞠躬作揖,那些疏远他的孩子们对他下跪,亲戚与本家们也来讨好,原本要拯救大众的理想化作烟尘。他是胜利了,然而他终于是失败了。

一九二五年三月,鲁迅曾在写给许广平的信里面说道:“要是救群众,而反被群众所迫害,终至于成了单身,忿激之余,一转而仇视一切,无论对谁都开枪,自己也归于毁灭。”(《两地书》)说的正是这一种转而向群众报复的心境,而他看待世人的绝望的眼神,那种任什么人都不再信赖的愤激的态度,正和绥惠略夫相差无几了。《绥惠略夫》中主人公对世界的报复出于一种深深的失望而产生的厌世情节,只是这种报复仅仅出现在小说中,真正的鲁迅,把这种郁结之气压在心底,并用尽了自己的一生去抵抗之。

四、女吊——死后的复仇

我把女吊也算作鲁迅塑造的“黑色人”之一,也是他的“鬼气”最后的显现。如果说“过客”和宴之敖者还在对无望的人生进行反攻,女吊则是这反攻失败后,化为厉鬼,对生前仇恨过的人们的持续憎恨。

“大红衫子,黑色长背心,长发蓬松,垂头,垂首……她将披着的头发向后一抖,人们这才看清了脸孔:石灰一样白的圆脸,漆黑的浓眉,乌黑的嘴唇……”这是鲁迅在《女吊》中描写的吊死鬼的形象,与前面三个黑色人不同的是,她在除了黑色之外又多了一种主色——红色。黑色是阴郁,压抑,沉闷的,然而红色却平添了一份蓬勃的热烈。鲁迅在临死之前,用了这样的浓彩重墨,为我们刻画了一个“带复仇性的,更美,更强的鬼魂”。她是“黑色人”性格的最后延展。

鲁迅在《死》这篇文章里曾经说过:“记得在发热时,又曾经想到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仪式,是请求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一个都不宽恕。”想来鲁迅赞美女吊,正是赞美这种不宽恕的心里,到死,他仍想着化为厉鬼,向生前的“怨敌”复仇。而这些“怨敌”,包括“过客”想要反抗的黑暗传统,包括宴之敖者拼死要杀掉的统治者,也可能包括魏连殳周围的那些见风使舵的庸人们。

世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先生,偏偏在临死之时,说出了最为毒辣的话。女吊的形象,在黑色中加了红色,夺目的色彩,却仍然给人压力与阴冷。厉鬼会在死后复仇,鲁迅一生都在同这种鬼气抗争,然而在临终时,却鬼气最盛。

有学者认为,中国文化的原型是在《山海经》中表现出来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如女娲、夸父、精卫、刑天等等,他们不计得失,不图功名,只知开天辟地、造福人类,他们是一些无私的、孤独的、建设性的英雄。鲁迅的文章里,从不计前途的过客,到无惧死亡的宴之敖者,再到对黑暗抗争的魏连殳,他们也是一种另类的英雄,他们的跋涉和复仇都不是为了自己,可以说,他们和《山海经》中的英雄一样,都是无私而又具有建设性的,只是这种英雄之气,在鲁迅的文章中最终被自己心中的“鬼气”消解,过客再怎么努力向前,始终是向着“坟”进发,被宴之敖者解救的群众却怨恨着他,魏连殳在历经了人世沧桑后,也最终走向“反英雄”。可以说,在鲁迅的内心,是有着古老的文化原型的,它是中国文化健康、质朴、本真的表现,只是在鲁迅生活的年代这种本真的文化已经被改变,自私、残忍、虚伪等等是鲁迅所面对的周遭世界,而他自己也是从这种被改变的文化内走出来的,也难免“吃人”。想到文化已经被改变至此,想到自己也曾被其吞噬,难免会产生出以上所说的鬼气。

鲁迅曾经说过:“我总要上下四方寻求,得到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朝花夕拾.二十四孝图》)仿佛是以火攻火一样,先生选择了用黑色来抵御黑色,不是因为黑色是最好的药方,而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出光明来照亮黑夜。他曾对这世界有着很深的爱,企图用这爱来拯救众人,然而正是这爱也让他看到了这世间最为丑恶的勾当,由爱生恨,在这大爱与大恨之间,形成了先生被痛苦和苦难扭曲的灵魂。

鲁迅的一生是充满了矛盾与挣扎的一生,他无法抑制那从内心深处不断冒出来的“鬼气”,用尽一生都在和这种鬼气抗争,但是到死,都未曾将其驱逐。有人说,如果鲁迅不曾挣扎,认这样的“鬼气”蔓延,那么他有可能成为中国的卡夫卡或艾略特。但是,在当时中国复杂的各类矛盾交替下,一面作为一个异质者和外部环境进行斗争,一面和自身不断产生的绝望感斗争,这似乎成为那个时代绝大多数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一个象征。

参考文献:

[1]《鲁迅全集.卷十.两地书》.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鲁迅全集.卷二.故事新编》.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3]《鲁迅传》. M.王晓明.人民文学出版社

[4]《反抗绝望》序言.汪晖.J.中国文化第27期

[5]原型文化与伪型文化.刘再复.J.读书.20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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