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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中王彩玲主客体形象的完成与置换

2016-05-06郑雅匀

电影文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立春众生文艺

[摘要]《立春》是导演顾长卫“时代三部曲”的第二部。影片用冷静的电影语言描绘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内地小城音乐教师王彩玲的命运。塑造了一个不断挣脱束缚,试图出逃困境的平凡又不平凡的女性角色,以及借由这个人物揭示的当下文艺女性的两难生存困境,剥开更为深刻的人性和生命寓言。本文从人物形象主体与客体交换角度,解读王彩玲本体的人物形象特征,并且探究更为幽微隐秘的众生形象和王彩玲的置换交叉、重叠变异、汇通融合以及心理认同。

[关键词]王彩玲;文艺;众生;置换

一、王彩玲主体形象的挣扎

《立春》是顾长卫导演的第二部电影,受到文艺青年们的追捧和好评。《立春》的魅力究竟体现在哪里,令人着迷沉思?《立春》又是通过怎样的电影语言传达给观众别样的情感经历与精神体验?应该如何从简单中看出纷繁,从单一中剥取众多,从个人生活经验上升到大众普遍认知呢?

“立春一过,其实城市里还没有什么春天的迹象,但风真的就不一样了,风好像在一夜之间就变得温润、潮湿起来。这样的风一吹过来,我就特别想哭……”

影片开始的静默中,王彩玲用浓重的乡音说起自己对春天的感受。从这段旁白读到这样的王彩玲:(1)生活于远离讲普通话的北京。(2)所处环境有一成不变的意思。(3)内心敏感,涌动着非常自我的情绪。王彩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内心涌动的那股冲动情绪又是什么?作为电影主角的王彩玲,电影主体本身具有什么特质?可从这几个方面来分析王彩玲的本我。

(一)还原王彩玲

1.长相。王彩玲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性,身材臃肿,从背后看好像从事体力劳动的农妇,脸上皮肤暗淡无光,布满斑点,牙齿明显看出是龅牙。从长相来说,对男性缺乏吸引力。黄四宝说:“听她的歌声我歹念顿起,一见她本人我歹念全无。”“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么美的声音会是从这么丑的女人嘴里唱出来的。”一个女性的长相欠缺、不够完美就是王彩玲本身挣脱不出的命。她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她便用一件华丽高雅的外衣“哗”一下把并不出众的本我罩了起来。这个“本我”的“金钟罩”是什么呢?

2.能力。王彩玲有没有过人的能力?她在广播里演唱的歌剧竟使五大三粗的工人周瑜专心倾听,眼角噙泪,进而执意要拜王彩玲为师。这说明王彩玲歌声悦耳,打动人心。这也是王彩玲自始至终的信心之源。这个能力从何而来?她自己不无幽怨又炫耀地说,老天爷给了她一副好嗓子。那这个能力是先天具备的,丑陋的外表,动听的嗓音,命运不负责任地把县城姑娘王彩玲给糅合了。拥有部分天赋说明命运善待王彩玲吗?人拥有不同于常人的一点能力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3.学历。仅仅是嗓子比别人出众一点还不能成为王彩玲的“金钟罩”,不能成为她睥睨小城众生的理由。王彩玲的好嗓子同时还经过了后天的训练。王彩玲在北京的音乐学院学习过,虽然没有正式学历,但北京进修的经历就是王彩玲的大资本,是她身处小城傲视众生的铁一般的“文凭”。优越的自我感觉使王彩玲漂浮在鹤阳的半空。凡人有了一段殊遇之后,该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

4.环境。王彩玲在内地小城鹤阳师范学院做音乐教师,鹤阳无论从面子还是里子去探究都不是王彩玲满意的所在。在北京见过世面的王彩玲,不光把自己的身体在北京城里浸泡了,更把意念灵魂失落在北京。鹤阳不过是王彩玲身体和梦想的中转站,这个内陆小城从来不是王彩玲的终点。她用意念中的北京、中央歌剧院把周围的人和自己隔开。

所以,还原出的王彩玲主体是这样的形象:有点才艺,颇为自负,清高孤傲冷漠,与周围格格不入,给人一种奇怪的违和感,就像春天错生在麦子地里的一朵月季。春天来过,但春天总还是不够好。这是王彩玲本体的第一个层面。

(二)惊梦鹤阳城

1.爱情。影片中王彩玲一直咏唱《为艺术为爱情》。作为有梦想、有追求的女性,怎样才算成功?电影里是这样的:艺术+爱情=成功。其实就是:北京+心爱男人=成功。王彩玲与其他女性一样渴盼爱情。但她高标准、严要求:“我是宁吃仙桃一口,也不要烂杏一筐。”她和黄四宝说:“我还是个处女呢!我不愿意在这个城市发生爱情。”王彩玲对黄四宝暗示过“如果你让我留下来,我就不去北京了”。但火车上俩人的一段对话显示出爱情不过是王彩玲的一厢情愿。王彩玲试探黄四宝的内心:“是因为我丑你才不爱我的吧?”但最终王彩玲和黄四宝甚至发生了性关系。影片中的清晨一景,黄四宝还没醒来,王彩玲体贴地在床前留了粥和油条,对着镜子,扎上一条淡黄色丝巾。这是全片中王彩玲着装少有的柔和亮丽,王彩玲的脸也变得柔和了。从这些电影语言中看出,王彩玲深爱黄四宝,但黄四宝咬牙切齿揪着王彩玲的衣领,把她搡到地上,无法克制自己的厌恶用了“强奸”这个本来是男性加害女性的常用词。电影里黄四宝认为自己是受害者,如果说王彩玲不知羞耻地“强奸”了黄四宝,那么生活就无情地“强奸”了王彩玲。她半夜穿上心爱的演出服,摸到山上的宝塔自杀,这也是片中王彩玲唯一的一次自杀,王彩玲或许有很多自杀的理由,但是只有爱情才具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这是她的肉体之痛与灵魂之殇。

2.艺术。从某种程度说,王彩玲的另一个梦——艺术,等同于首都北京。正是因为有一副好嗓子,王彩玲才终于和“艺术”有了联通。王彩玲的艺术又更实际地表现为她对于意大利歌剧这种高难度艺术的追求。王彩玲去北京进修歌剧,普通话不标准的她,倾注心血于意大利歌剧的演唱,认为自己可以借由这门艺术跻身北京的大剧院。王彩玲对于艺术的不断提高与追求是为了艺术本身吗?王彩玲的艺术实现就是去北京。她爱艺术,她又不爱艺术。她希望歌剧可以带给她梦想的一切,王彩玲非常痴迷于艺术带来的身外之物。为了实现这个“艺术梦”,王彩玲往返于北京鹤阳之间。她迫切地想要进入北京,不顾一切地努力挣扎,表现为买北京户口和去音乐学院毛遂自荐。王彩玲没有被击垮,户口总能办下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等待总是漫长的,而许多美好会随着北京户口的解决水到渠成地向她奔来。这就是王彩玲的“艺术”和艺术的附属,显示了王彩玲的理想主义和功利主义并行不悖。但王彩玲最终却放弃了快到手的理想的大饼。帮身患绝症的女孩圆北京梦,王彩玲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北京梦。身体里某个东西已经“啪”一下折断了,浮在鹤阳半空的王彩玲终于双脚落地,她是务实的理想主义者,她的奔跑是理想主义艰难的逆风爬行。这是王彩玲作为文艺女性生存的女性悲歌更为深刻的第二个层面。

二、王彩玲客体形象的置换

《立春》里的其他角色纠葛缠绵,围绕王彩玲,和她有过深浅不一的关联。电影安排他们出现在王彩玲身边,进入她的生活,成为王彩玲主体生活的观看者、参与者和对照者。王彩玲作为主体的生活和他们的客体又是如何变换角度,借由王彩玲主体,这些客体和王彩玲之间如何置换重叠出一个众生相?彼岸很美,在于彼岸无渡。王彩玲既是渡者,又是桥梁。

(一)假我——周瑜

为什么说周瑜等同于王彩玲的男性客体假我?因为周瑜是王彩玲的男版折射。瑜,美玉的意思。彩玲,多彩的美玉宝石,和周瑜的名字暗暗呼应。可是周瑜五大三粗,明明是缺少文艺细胞的工人,硬要拜师学习高雅歌剧。他有对文艺奉献的精神,娶她心中的老吃方便面的文艺女神王彩玲。最后为打抱不平,被人刺瞎了一只眼睛,在街头卖碟为生。如果从艺术形式上说,周瑜和王彩玲都是搞音乐的,王彩玲是唱起来的歌者,周瑜是始终没办法唱出来的歌者。他们有一样寒苦的处境,欠缺魅力的长相,对爱情的渴望,被损坏的眼睛,被击碎的心,周瑜在音乐上沦为卖口水歌碟片的小贩的完败,和王彩玲最后在鹤阳躺下来,不过是王显周隐互文的方式呈现出的歌剧艺术在小城凋谢的暮春落花。

(二)美术假借——黄四宝

黄四宝在电影中有一个身份——鹤阳市美术家协会的会员。听起来像正经八百搞艺术的,其实是炼钢厂的锅炉工,是个考了五年中央美院没有考上,二十七八岁不娶老婆,不务正业的败家子。某段时间内,黄四宝和王彩玲是艺术知音。他们冲动地相约去北京实现艺术梦,但黄四宝既没考上中央美院,也不接受王彩玲的爱情。甚至黄四宝还在王彩玲的爱情里受了伤。他南下广东,扔了画笔,回到鹤阳搞起婚介服务所,坑蒙欺骗。黄四宝脱离艺术后的庸俗转身,转出了类似王彩玲万般无奈的感同身受。在现实面前,他们都开始下滑,王彩玲也没能刹住自己的列车。黄四宝,名字“四宝”呼应“彩玲”,黄四宝被巧妙地转换为王彩玲的美术假借。

(三)舞蹈假借——胡金泉

芭蕾舞是《立春》里出现的高雅艺术。为什么不是民族舞、拉丁舞等?因为这些舞和老百姓的距离亲近,从欣赏审美和学习上都比较大众化,更能得到认同。而胡金泉踮起脚尖旋转的芭蕾舞,和王彩玲的意大利歌剧一样让人望尘莫及。胡金泉被电影选中必须跳芭蕾。渐渐地就旋转出了小城的生活圈子,再难跳回来。王彩玲形容自己是“六指儿”,而胡金泉说自己是卡在别人嗓子里的“鱼刺”。王彩玲和胡金泉同病相怜,借由胡金泉其实已经看到了另一个高雅歌者王彩玲。绝望的胡金泉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把自己送进了监狱,自己拔掉了这根扎在小城人心里的鱼刺。高雅艺术是危险品,王彩玲也同样是危险的,胡金泉是关于王彩玲的一个旋转舞蹈的预言。

(四)世俗假借——小张老师

小张老师没有名字,她是被植入在王彩玲身边的世俗代言,散发着日常生活气息。她漂亮热情,丈夫英俊,婚姻美满,性生活和谐。她似乎缺少个性,没有追求,但小张老师可亲可爱,会过日子。她住王彩玲隔壁,过得朝气蓬勃,和王彩玲的压抑孤单对比鲜明。小张老师是世俗生活里花朵一样饱满鲜艳的存在,但最终,这样平凡的美满生活也会坍塌。它到底想告诉观众什么?执著于追求某种理想与信念的人可能最终是一场悲剧,那么其他普通众生呢?但就算王彩玲放下一切身段了,她的结局比小张老师或许更惨。王彩玲和小张老师面对一样的困境:不仅是执著于艺术的问题,不仅是追求爱情的问题,而是人自身如何面对世俗的问题。

(五)梦想假借——高贝贝

绝症光头女孩高贝贝来访,为什么明明心中起疑之后还陪同她们一起去北京?原因或许有几点:(1)高贝贝华丽的北京梦与其说是高贝贝的,也更像是王彩玲的。(2)天分高,嗓子好,出生在小地方,走出去不容易,出名太难。王彩玲感同身受。(3)全国歌手大赛、鲜花、掌声、光环、名利……是王彩玲孜孜以求,无法抗拒的诱惑。(4)高贝贝是年轻的王彩玲,她为圆高贝贝的梦下了沉重的赌注,甚至放弃办北京户口,拿钱为高贝贝铺路。梦想照不亮自己,照亮别人也好,王彩玲手里的那点花火,被立春后的风一吹,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段故事也有一个隐喻:王彩玲,被一个缥缈的梦想逼到了绝境。

(六)精神假借——小凡

小凡这名字就有王彩玲的期许和寄托。电影里孤儿院其他孩子在一起玩耍,只有她背对观众,安静地自己玩,王彩玲收养的就是这女孩。后来观众才看到女孩的残缺——她是兔唇。这必然能激发王彩玲的怜悯与认同,小凡身体的缺陷——兔唇,影射出王彩玲有缺陷的人生、内心隐秘的疼痛和无法弥合的豁口。兔唇的设置是作者赋予王彩玲们的一个象征。六指儿也好,鱼刺也罢,只是说明王彩玲们都是精神上的“兔唇患者”,外在健全但因为内心不甘平庸的所作所为变成别人的奇谈怪论,变成各种不正常的有缺陷的人。不妨把小凡的兔唇和王彩玲的理想进行同类对比:天生缺失,独特,不容于世,以及为之付出的痛苦、代价,不能忽视的缺陷,越平静越残忍。王彩玲牵引有残缺的小凡,小凡填充王彩玲缺失的生命。

综上所述,王彩玲是代码和符号,在不能阻遏的生活和命运的洪流里,人人身上都刻上了类似王彩玲的标签。电影里,王彩玲性格表达的也不是特别直接,都是和上述这些人物发生联系并折射出来的。这也体现出作者的精巧构思和细致的用心。戴着镣铐跳舞,就算身不由己,泪流满面,也不能停下脚步。立春,是渴望春天的心理暗示与慰藉。寒冷没有褪去,大地依旧萧条,生活依旧凝滞,王彩玲努力迎着寒风骑着自行车,被风的阻力吹得难以前进。过了这阵风,还有更大的风。正因为如此,《立春》唤起观众内心某种难以道明的力量,以及随之一同苏醒的对于当下所处无法言说的凄凉甚至不由自主的代入,因之最终完成了观众群体的王彩玲客体形象置换。

[参考文献]

[1] 李樯.立春[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

[2] 刘海洋.影像力:一线导演制片人对话录[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

[3] 易立竞.中国导演访谈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 郑雅匀(1971—),女,江苏南通人,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南京大学访问学者。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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