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波等

16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血癌，将11岁男孩余晓焱的生命拖入绝境。山崩海啸中，48岁的妈妈华冠洁吞下眼泪满怀悲怆，与厄运抢夺儿子，分秒必争。

四年，整整四年，那个母亲打赢了生命反击战。

就在生命涅槃后，这位平凡的妈妈又替儿子作出一个“逆天”的选择：进军北大！这次，母子俩还能一起俯冲过又一道难以逾越的命运沟壑吗？

妈妈唯一选择：我的儿子必须活

2000年8月22日，重庆市中医院。即将读六年级的11岁男孩余晓焱查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白细胞高达20多万，占比93.5%，机器都数不过来了！

这不是真的！48岁的妈妈华冠洁一阵目眩，本能地想去倚靠丈夫余国强，他却嚎啕大哭不能自持……

时年48岁的华冠洁与丈夫余国强同岁，37岁时，他们才有了儿子余晓焱。1994年，余国强从重庆市利华橡胶厂下岗。次年，患重度风湿病的华冠洁又从东风船舶公司病退。1997年，在华冠洁坚持下，夫妇俩开了个销售润滑油的小店铺。这个清苦之家最大的欣慰是儿子余晓焱特别争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你们要有思想准备，有几个孩子也是这种情况，短的一个星期，长的不过半年……”医生的叹气如重锤般敲打着华冠洁的心，也令她瞬间惊醒：作为母亲，她已无暇哀嚎悲泣，她必须赢得这场与时间赛跑的生命保卫战。咽下决堤的眼泪，她将儿子转院至重庆市儿童医院。可这里同样残酷，连下了5份病危通知书。

儿子危在旦夕，丈夫四处筹钱，华冠洁寸步不离病床，半个月就瘦了十多斤。但再艰难，她都强迫自己大口吃饭，不让自己倒下！在她以命搏命的守护下，余晓焱体内的白细胞终于降到5%，可他的两边肺叶同时出现包块和严重积水，随时可能引起感染恶化。她做出一个大胆决定：带儿子北上求医！

治疗让家里负债逾5万元，小店也被迫关闭，每月24元低保金和华冠洁不到300元的病退工资，相比高昂的医药费，无疑杯水车薪。作为妈妈，她别无选择。

2000年底，一家三口第一次奔赴北京。借来的五千元钱，被华冠洁紧紧揣在怀里。当他们辗转于各大医院求医时，却发现根本挂不上专家号！深冬的京城，冰寒彻骨。他们把儿子安顿在小旅馆，连夜去医院大厅排队。华冠洁冻得直哆嗦，但依然困得打瞌睡。5天后，他们总算为儿子挂上了两家医院的专家号。最后，余晓焱被收治在北京儿童医院。10天一次放疗，睁开眼就是长长的清单和大额的催款通知。华冠洁四处打电话求人，余国强返回重庆借钱。三个月后，耗费逾10万，余晓焱的血象总算稳定下来。钱很快用尽，母子俩只能先回家。为防止途中感染，华冠洁把儿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余晓焱问：“妈，我是不是快死了？”儿子的话让她心碎。她红着眼圈说：“小子，老天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啊！”

3个月后，母子俩再度赴京，余国强留在重庆打工。在激素作用下，1.4米高的余晓焱骤胖到130斤，身体虚弱无力。个头瘦小的华冠洁背他上楼，总是爬两步停一步。余晓焱想要下来，她喘着粗气道：“小子，别看轻人，你妈我年轻时可是大力士……”

放化疗每两三月要进行一次。漫长而苍凉的京渝生命线上，从此，多了一对母子步履蹒跚的身影。京渝两地相隔2000公里，那时单程要一天一夜。为了省钱，华冠洁总给自己买硬座，上火车后，再拿着病历央求列车员放自己到卧铺车厢去照顾儿子。夜里，母子俩挤在窄小的卧铺上。担心儿子受感染，她几乎整夜不合眼。一次，她不小心睡熟了，竟迷迷糊糊地从中铺摔到地上，扭伤了腰，一个多月才好。

借钱，赴京；治病，返渝，再借钱……余晓焱对放疗十分敏感，汗毛一根不剩，连眼睫毛都没了。皮肤白净的他在失去毛发的庇护和映衬后，俨然成了个“大白怪”！“妈，我是你亲生的不？你看，我明明是‘歪果仁（外国人）！”他指着镜中的自己笑道。华冠洁假装端详他：“完了，抱错娃啦！妈能沾你的光出趟国不？”余晓焱调皮地吐舌头，华冠洁笑得心酸。

青春不可辜负：活着是为了高飞

京渝生命线上的玩命奔跑，总算将余晓焱拽回到生命安全线。很多人劝华冠洁考虑移植骨髓，但她遍访名医和病友后，获知骨髓移植主要针对放化疗不明显的患者，而且复发率极高，最终她力排众议，与专家一起为儿子制订了放化疗加中药治疗的方案。

此后，华冠洁在寻找偏方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从书市到地摊，她翻了个底朝天。手持医书，她拜师求医学药理，尝试配制清热解毒的药方。第一张方子出炉，她试过药后给儿子服用，没想到余晓焱拉了五次肚子。余国强怪她瞎配药，余晓焱却语气轻松：“妈，我不用发愁减肥啦！”华冠洁心有愧疚，很快微调了药方。结果，余晓焱的气色真有了明显改善。

从此，趁儿子治疗间隙，华冠洁和丈夫总会相携数十里山路，爬遍重庆周边的大小山脉。

在家静养的日子，华冠洁倾心为儿子打造无菌环境。她格外注意消毒杀菌，就连余晓焱解个手，她也赶紧打来热水为他清洗臀部，一刻不耽误。她还托熟人买来高价紫外线灯，每天在地上来回照射无数遍。由于辐射太强，她身上的大部分地方都脱了皮。

2001年10月，好朋友们打来电话，跟余晓焱分享升入初中的见闻，说等他一块来上学。“我，我应该读不成书了……不过也好，可以天天玩啦！”余晓焱故作轻松道，空洞的眼神却触痛了华冠洁的心，是啊，她的孩子是活下来了，可高飞才是他的梦想啊！

几天后，一套崭新的六年级教材摆在了余晓焱的床头书架上。“小子，假期结束啦！学习敢不敢？”华冠洁激将他。“敢！”余晓焱两眼放光，语气坚定。

青春的暂停键正式复位。铁山坪街道东风社区，逼仄的19平米小屋里，又传出了琅琅的读书声。

受长期放化疗作用，余晓焱的双臂肌肉萎缩，不仅生活无法自理，翻书写字也比登天还难。华冠洁和丈夫轮流一页页翻书给他看，握着他僵硬的右手一笔一画练字。看着歪歪扭扭的字，余晓焱不好意思：“这哪是写字，这是老母鸡的鸡爪挠出来的吧！”“瞎说，这是妈妈见过的写得最美的字！”华冠洁鼓励道。

每天，余晓焱背靠身后的几床棉絮，努力支撑着身体看书写字，看累写累了就歪在棉絮上歇一会儿。这时，华冠洁一般会抓紧去做些家务。偶尔几次，余晓焱醒来看到她竟累得打起盹儿，他就尽力探下脖子，用嘴巴多翻几页书。遇到不会的问题，华冠洁就去求教老师，再回来转述给他。半年下来，余晓焱学完了六年级课程，华冠洁立刻又买来初一的教材。

2002年9月，在华冠洁极力恳求下，东风实验中学破例收下余晓焱。可他刚上一周课，就染上流感病毒住进医院，耗费万元。“就属你逞能！”余国强“埋怨”妻子。“爸，我妈是为我好，我不想只是活着，我想出去看看！”

之后，华冠洁再不敢贸然送儿子去学校，母子俩重新念起“私塾”。可初中课程对小学学历的华冠洁而言，无异于一座大山。经常是她好容易找老师求教完，回来面授时突然卡壳，只能再跑一趟。随着课程深入，华冠洁越来越难以听懂，她想出个笨办法——死记硬背下来，回家再“原声回放”给儿子听。

为了跟上学习进度，华冠洁时刻打听大家正看哪本参考书，做哪本习题集，很快成为书刊批发市场的常客。每当拿到紧缺的参考书时，余晓焱都会大赞“我妈是个超人”。他不知道的是，为了省5毛钱的车票，华冠洁总是从江北步行到渝中区的菜园坝书市。

2004年1月，为买一套老师推荐的英语磁带，华冠洁遍寻批发市场无果，第一次来到了“高档”的重庆书城。她一眼瞄到目标，可150元的标价让她咂舌。第二天，她不甘心地再次站到柜架前，想请求营业员打折，话到嘴边又咽下。第三天，她再次前来，向女营业员结巴着道出自己的想法和儿子的情况。一周后，女营业员竟带着磁带和一大堆新书来到家里。“孩子，你妈妈了不起！加油！”她对余晓焱说道。

有了妈妈的鼓励，余晓焱不知疲倦地驰骋在书的海洋里。听说常打麻药会影响记忆力和智力，每次骨穿和鞘注他坚持硬扛。有次，要抽5毫升脑脊髓作检查，他把胳膊咬得伤痕累累，却始终一声没吭。

奇迹出现了！在华冠洁和丈夫的泣血呵护下，余晓焱体内白血病细胞检测为零，达到临床治愈的指标。更让华冠洁惊喜和欣慰的是，2004年，余晓焱在全国奥林匹克学科竞赛上，一举斩获了数理化多个奖项。2005年夏，他更以704分的高分考上了重庆一中。而在此期间的多次复查，结果均美好得让人晕眩。这一年，53岁的妈妈华冠洁已是满头华发。

笑着上北大！铁人妈妈的终极荣耀

儿子重返校园，风雨飘摇的小家迎来了春天。可事实上，这些年，家里全靠余国强一人在拼命苦撑，近50万元的欠债早已让这个家举步维艰。重庆一中在获知这家人的艰难处境后，不仅免去余晓焱的学费，还提供了一间老师宿舍供华冠洁夫妇陪读。

一中高手如云，余晓焱倍感压力山大。第一次月考，他引以为傲的英语才勉强及格。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状况频出，双腿肿胀，全身过敏，大块皮肤糜烂。华冠洁只好暂时让他重回自学的轨道。

那段时间，余晓焱的情绪异常低落，他问华冠洁：“妈，我是不是忒差劲？一点风吹雨打都经不起！”华冠洁心酸无比：“小子，妈妈心中你已经是第一，是冠军了！妈妈相信，你能考到这里来，就一定能从这里考出去，考取你心爱的大学！”余晓焱含着泪，迎向妈妈笃定的目光：“妈妈，你说哪所大学最好？”

“当然是北京大学了！妈妈希望你考北大！”“好，我就朝北大努力，不达目标不罢休！”母子击掌相约：向北大进军！

为保证儿子营养，华冠洁和丈夫更省吃俭用。傍晚人烟稀少的菜场，他们总是猫着腰徘徊于此，捡回商户丢弃的菜叶。后来，他们发现了“新大陆”——一家超市的剩菜倾倒地，如获至宝般每天赶去扒拉。同一张餐桌上，儿子面前永远是鸡鸭鱼肉和新鲜蔬菜，她和丈夫前面则只有萝卜土豆大白菜。就这样，高一下学期，余晓焱重回校园。又一次月考，他的英语考了响当当的140多分。高中三年，他就像一辆马力十足的坦克全力前行。

2007年底，在沙坪坝区家乐福踩踏事件中，余国强因救人被踩断7根肋骨，卧床养伤。恰逢此时，国内名校陆续来渝自主招生。手握奥赛获奖证书的余晓焱，本来很可能获得北大的保送资格，但由于全家人忙于照顾余国强，竟错过了北大招生的档期。“都怪我，偏在这时病了！”余国强得知后捶胸顿足。余晓焱却将爸妈拥在一起，一脸倔强道：“爸，妈，保送进北大不算真本事，堂堂正正考进北大，才叫真本事！”

很快高考即至。遗憾的是，余晓焱的发挥并不理想，以618分考取了中国农业大学。没等华冠洁鼓励他，余晓焱就安慰她说：“妈，我只是爬到了一个山坡上，离峰顶还很远。我会努力的。”华冠洁笑了。

2008年8月，华冠洁再次带着儿子赶赴北京上学。在陌生的农大，没人知道余晓焱曾历经的坎坷和艰险，也没人会给予母子俩特别的照顾。华冠洁在家属区找了间几平米的地下室安顿下来，余晓焱则住进男生寝室。由于儿子的双臂萎缩还未完全恢复，华冠洁必须每天为他按摩。而在儿子上课的时间里，她走得最多的地方是超市，周边哪家超市卖打折菜的时间她都铭记于心。

2010年9月，升入大三的余晓焱双臂基本恢复正常，身体各项检查也与常人无异，华冠洁决定离京返渝。分别前，母子俩紧紧相拥。余晓焱深情地说道：“妈妈，我一定会冲进北大，飞出一道最漂亮的曲线给你看！”华冠洁红了眼圈，她的儿子长大了！之后，余晓焱开始勤工俭学，再未找家里要过一分钱。

2013年3月，一纸来自北大的硕博连读录取通知书送抵余晓焱手中。“妈，我们的梦想实现了！”接到他的报喜电话，华冠洁百感交集。她和丈夫翻出当年往返于京渝的火车票，浅红色的一摞车票在长约一米、宽约半米的桌上铺展开来，占满了整个桌面，仿佛是这一家人不屈的见证……

可命运又给了华冠洁当头一棒。这年5月，余国强在体检中被查出甲状腺癌。这次，经历过暴风雨洗礼的华冠洁显得很淡定。远在北京的余晓焱四处托学医的同学看病历求良方，大量查找资料，还将自己的助学金和打工所得按月寄给父亲。“爸，一切疾病都是纸老虎！别忘了，我有个逆天的老妈，你有个铁打的老伴！”儿子的一再鼓励，让余国强信心十足。

2014年，余国强先后进行了两次手术。在悉心照料丈夫的同时，华冠洁又重启了自配药方、上山采药之路。因为，有一个信念在她心底根深蒂固：他们这个三口之家，一个都不能少！而命运，也终于没再亏待这个饱受磨难的小家。2015年期间，在医院的多次复查显示，余国强体内的癌细胞消失了！

2016年除夕夜，东风社区。依然是那处19平米的小屋，洋溢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喜悦。归来的北京大学研三学生余晓焱，与满血复活的父亲余国强一起，深深地拥抱了64岁的铁人妈妈华冠洁……

编辑/鲁 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