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棋逢对手

本学期第一天放学，菁菁迫不及待告诉我：“妈，今年形势严峻，我的对手竟然是董兆国！”

董兆国！这孩子我熟悉。从前每次考试，两人都稳居各自班的第一名，年级名次总是不相上下，今年他俩竟然一个班，两个孩子又都要强……呵，有好戏看了。

我话里有话地翘起大拇指：“老师英明，你啊，早该有个强劲的对手了，老跟臭棋篓子下棋没意思。哟，今年你们班的第一名，不知你俩谁能得到的次数多一点？”

菁菁牛气冲天地回应：“当然是我！”

我呵呵笑：“你？那，董兆国能乐意？”

菁菁一愣，接着说：“反正我要比他强！”

依菁菁的脾气，这事儿，她肯定会全力去拼。我暗暗高兴，菁菁啊菁菁，你也该有点竞争意识了，人说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看你这次能甘当输家？

果然，随着初三进度加快以及要赢的动力，菁菁一改从前回家便玩的习惯，每天精神高度集中，晚上写完作业还要进行近一个小时的复习，清早定上闹钟起床预习当天要进行的功课，就连走路，手里都握着写着英语单词的小纸条。

她爸惊讶：“才初三，至于这么拼？”

跟她爸不同，我对菁菁的状态相当满意，在她爸面前显摆：“就这劲头，菁菁肯定轻松赢过董兆国！”

压力如山

可事与愿违。

菁菁回家屡带哭腔：“董兆国反应太快了！英语课上的问题，我还没来得及消化，他就已经开始回答了！”

我吃惊不小。董兆国实力这么强？我问菁菁：“别的科目呢？物理？数学？”菁菁仍然沮丧：“物理我们差不多，数学今天的小测他全对我错了一题，而且，我发现历史生物我想赢也很难，妈妈我努力了，可，可是，唉……”

她爸逗她：“哟，赢不过那小子我闺女就不高兴啦？”

菁菁严肃地回答：“一天打不败董兆国，我就一天不快乐。”

“对，就要有这样的决心！”我点头叫好。

他爸却连连摇头：“赢又怎样，输又如何？竞争是为了你们共同进步，把输赢看得这么重，不好，不好。”

星期三清晨，菁菁的闹钟响了很久也没见她起床，好容易敲开门，却见她一脸泪痕。我惊讶：“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菁菁倒抽抽搭搭哭了起来。追问之下，这才告诉我，她已经连续很多天做噩梦，睡不好，白天精神便不好，小测不能全对，已经输掉好多次了。菁菁说：“妈我现在成绩很差，不仅不是董兆国的对手，其他很多同学也都超过我了！”

“为什么这么差？你知道错的原因么？你上课不认真了么？”我一着急，连珠炮一样地追问她。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想上学了。”菁菁啜泣着说。

“什么？考得差还好意思说不想上学？丢人不？这点事儿就把你吓趴了？我告诉你，人就是这样，活着就得咬牙拼！”我狠狠地训她。

她爸闻声过来，好言好语劝起菁菁，很认真地说：“闺女你压力太大了，没必要刻意去比，赢输不要紧，快乐最重要，为什么要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那天菁菁离家后，我把火气全倒到她爸身上：“对她说什么赢输不重要，你是太惯孩子了！弱肉强食的时代，不拼尽全力去赢，难不成一辈子做输家？谁够资格快乐？只有赢家！”

这次，她爸毫不示弱地坚持他的立场：“你看到闺女的状态了吗？你以竞争为手段给她施压，你以为只有在压力下她才更卓越，才会赢，这纯粹就是个错误观点！走着瞧吧，你的引导会给她带来更多负面影响，她的消极才刚刚开始！”

我不以为然，积极、奋发、不甘落后，这正是一个孩子需要具备的优良品性，现如今，满社会的家长都在为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而努力，培养孩子的竞争意识和竞争能力早就成为家庭教育的重要内容，他还在强调什么输赢不要紧，简直就是太落伍了嘛。

低层次快乐

可竟然，就被她爸说准了。

这天晚饭，菁菁欢快地告诉我们，刚刚的月考，她以高出董兆国0.5分的微弱优势获胜。接着又冷不丁来一句：“唉，最近几天我要收全班的数学作业，催催催的，害我白天的作业没做完。”

我诧异：“咦，我记得董兆国也是数学课代表啊，为什么你自己收？”

菁菁“哼”一声，脸上泛出少有的笑容：“我发现董兆国一个致命缺点，就是他受不了打击，容易放弃。”她顿了顿，有点幸灾乐祸：“他屡次收不齐作业，被老师狠批，就再也不肯收了。”

“哦！”我嚷道：“他的事咱不能一直替他做，他负责的一半要他自己去收！”

菁菁瞪大眼睛：“妈你怎样想的？你是要我去培养他的抗打击性吗？我宁肯累一点替他做！菁菁把语气放慢下来，一字一句：“我希望他长成一个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的人，那样啊，我就不愁赢不过他，就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痛苦了！”菁菁脸上闪过一缕不屑，更有一种耍着小聪明的得意。

我一惊。在我强调下的竞争，就应该是这样的狭隘而自私？菁菁的快乐，就是不择手段比董兆国强一点？0.5分的差距，到底赢在哪儿？而这样的赢，又有怎样的价值与意义？它对菁菁的人生，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我不寒而栗。

那天我跟菁菁爸聊了许久，菁菁爸说：“菁菁有菁菁的长处，董兆国有董兆国的优点，教育孩子在竞争中有良好的心态，有广阔的胸怀，能正确地评估自己，让她学会自主、自律且自信，让她具有较完善的人格，这哪一样，不比区区的分数更重要？为什么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而不是共同进步追求更高的目标呢？”

最后，菁菁爸语重心长地说：“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我想说的是，竞争式快乐，是最低层次的快乐。”

竞而有道

菁菁爸讲给我们听的，是一个寓言故事。

故事大意是，两个商人，紧挨着开了两家商店，卖的东西基本相似。他们唯一的快乐，就是自己的生意比对方好一点。这样争来争去，两个人都过得很不快乐。后来有一天，天使来到一个商人面前，说：“你对我许愿吧，你的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不过，你的对手得到的，会比你多一倍。”商人特别沮丧，他不想让对手比他得到更多，可又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想了又想，突然开心起来，他对天使说：“来，请弄瞎我的一只眼睛吧。”

菁菁一愣，陷入了沉思。她爸适时点醒她：“闺女，相比赢过董兆国，爸爸更希望你做一个心胸宽广，经得住道德考验的人，能够跟他一起进步，同样优秀。”

菁菁会意，不好意思地点头。

从那天起，我不再在菁菁面前强调竞争，而是侧重于发现董兆国及同学们的优点，鼓励菁菁向他们学习。与此同时，我也表扬菁菁的长处，告诉她，董兆国的反应速度的确优秀，但她一步一个脚印的扎实，也是不可多得的，最重要的，是快快乐乐地不断提升自己。

而今，菁菁又回到了她原来的状态，快乐、无忧，当努力时且努力。刚刚的考试，她以低于董兆国3分的成绩屈居班级第二，她说，董兆国得到全年级唯一的物理满分，那道最难的题，只有他一人做对，这令她佩服不已。但自己也不差，每一科都很棒，英语尤其。我欣然，真正的心智健康伴随着能力的解放，为她带来了真正的优秀。

一个周末，我们一家聊起各自走过的弯路，菁菁不好意思地提起自己刚开学时的心态，说那时讨厌董兆国，每天都诅咒他生病落课，或者挨批受罚。她爸问菁菁：“那你现在怎样看竞争这事儿？”

菁菁低头想了想，回答：“海明威有句话――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优于过去的自己。我觉得，很对。”

我与她爸相视而笑。是呢，孩子，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做最独特的――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