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上海方案”,再进一步

2016-05-05黄祺

新民周刊 2016年16期
关键词:陈竺瑞金医院血液科

黄祺

记者见到瑞金医院血液科主任李军民的时候,他正低头忙着回复短信,对方,是陈竺院士。尽管这些年陈竺已经离开科研一线,从卫生部部长到现在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岗位,但内心里,陈竺还是钟爱着科研事业。陈竺曾在瑞金医院工作近二十年,亲身参与了“上海方案”从诞生到完善,直至被同行广泛接受的过程。

要想理解“上海方案”在白血病领域的地位,首先要认识这种叫做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APL)的疾病。李军民主任告诉记者,1980年代中期他刚刚成为医生的时候,APL的死亡率非常高,医院收进的病人,可能抢救几个小时就死亡了,特别是当不幸发生在孩子身上时,更加让人惋惜。有了“上海方案”后,APL患者可以达到完全缓解率90%以上,完全颠覆了人们对这种白血病的认识。

但是,“上海方案”不能停滞不前,现在,新一代科研工作者,正在对“上海方案”进行优化,希望在更广泛的患者身上,也能获得同样好的效果。李军民教授告诉记者,短信中,陈竺院士正在询问这一科研项目的进展。

瑞金医院血液学学科,创建于上世纪70年代,尽管不是中国历史最长的血液科,但谈到白血病的治疗,这里,是一面旗帜。在世界范围内,瑞金医院的“上海方案”,第一次让外国同行听到了来自中国的声音,中国科研工作者为白血病治疗开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

全国各地的患者慕名来到瑞金医院,更高的水平意味着更重的担当。

上海故事开篇

瑞金医院2号楼,安静地伫立在医院一号大门的西北侧,与周边新建的医院大楼相比,显得朴素老旧。上到5楼,血液科住院部,仿佛时间穿梭,一些细节,透露出上世纪70年代、80年代的气息。狭窄的过道和护士站,饱经风霜的门窗、走廊尽头医生办公室门外,堆放着柜子,医生会议室里是扎实沉重的木椅、木桌,大概是因为太旧,木桌被雪白的床单覆盖,医生们就在盖了床单的办公桌上工作。

这里是瑞金医院血液科最早的病房,白血病领域的“上海故事”就要从这里开始讲起。

血液科奠基人王振义院士,今年92岁高龄。在瑞金医院,王院士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这样说,不仅是因为他开创了“上海方案”,还因为他迄今没有离开科研工作。每周,王振义参加教学查房,让年轻医生“考自己”,医生们把临床中遇到的问题提出来,王振义回到办公室,查文献、找资料,过几天,就把整理好的信息提供给大家。他用自己的方式,为白血病治疗方式的改进出力。

谈起白血病治疗技术的进展,王院士有时候会感到着急,“按照我们现在的研究速度,要完全解决白血病问题,恐怕还要300年”。

王振义毕业于深受“西风”影响的震旦大学,热爱古典音乐,一口流利法语、英语,毕业后进入瑞金医院前身广慈医院工作。1952年,广慈医院细分出消化、心血管、内分泌和血液四个专业组,王振义开始在著名内科专家邝安堃的指导下从事血液学研究。

“文革”动荡中,王振义经常被调动,学过中医,当过教师,直到1973年才重新回到瑞金医院。59岁,别人“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年纪,王振义却还泡在病房和实验室中,尝试别人从未尝试过的设想。61岁,全反式维甲酸治疗APL的第一个病例获得成功,“上海故事”从此开篇。

作为靶向治疗新方法,全反式维甲酸治疗APL获得成功,但现代医学除了看到效果,还要求搞清机制。这个时候,陈竺、陈赛娟两位年轻的学者,正在法国学习,王振义教授把弄清机制的任务,交给了他的这两位得意门生。

“陋室”中的科研

王振义院士的办公室里,只摆放了一张照片,就是他与陈竺、陈赛娟的合影。陈赛娟院士的办公室,现在就在王振义院士的楼下,从师生到同事,三位院士在事业上合作三十年,为白血病研究领域留下一段佳话。

陈赛娟院士,从纺织女工“变成”的科学家,如果去掉科学家的身份,她就是一位典型的上海女人。两年前记者采访陈赛娟,她温婉的态度、柔和的声音和夹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通常,坚韧与温和是两个共生的性格,陈赛娟恰好就是这样的女性。

陈赛娟曾谈及法国留学时的往事。与她一起攻读博士的有一位美国同学,他们一起在实验室工作。“我们中国人做事情很细致,但不太会讲;这个美国同学很会讲,说起来滔滔不绝。”陈赛娟在表达上吃了亏,美国同学接手了她做了一半的实验。

为了完成实验,陈赛娟到同在法国留学的陈竺的实验室,继续工作。“1年下来,我发了两篇论文,这个美国同学一篇也没有发。”

1989年,陈赛娟和陈竺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随即选择回国。但回到瑞金医院,科研条件要比法国落后太多。记者看到的2号楼5楼走廊,曾经就是陈赛娟的“实验室”。陈赛娟说起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细节。她把一个实验设备放在走廊桌子上,调好温度,等待培养结果。住院病人的家属路过,看看好奇,手痒调了调温度,“好了,这一天的实验就白费了”。“陋室”中,瑞金医院科研团队取得硕果,1991年,瑞金医院与其他三个中心共同发现了APL的核心发病原理和全反式维甲酸的药物机制。

但到这个时候,“上海方案”还只是雏形。

一次参加国内会议,陈赛娟与哈尔滨的同行交流,这位同行告诉她,哈尔滨的张亭栋医生,从1970年代开始用静脉注射砷剂的方法治疗急性白血病,获得了很好的效果。砷剂,三氧化二砷,就是中国人熟知的砒霜,中医有“以毒攻毒”的理论。

如果把全反式维甲酸与三氧化二砷结合起来,会不会带来更好的治疗效果呢?陈赛娟、陈竺夫妇带领着团队,开始验证这个想法。

到2000年,两药联合治疗APL取得了很好的效果,APL成为第一个可基本治愈的成人白血病,“上海方案”成型,并得到了学界的一致认可。

科研是没有尽头的,在实验室里,探索还在日复一日地进行。陈赛娟说,针对APL高危病人的治疗方法,已经启动了多中心临床研究,希望“上海方案”能够在高危病人中间获得更好的效果,希望能够找到到治疗其他类型白血病的方法。

更近一步,为了更多患者

已经取得的成绩,是瑞金医院血液科宝贵的财富,正是因为已经站上高峰,这里也被寄予更多期待,全国各地的病人慕名而来。

瑞金医院血液科是全国最大的血液病诊治中心之一,全年门诊量达到10万人次,年住院近6000人次。在有限的空间和人力条件下,血液科已经将工作效率提高到极限,但仍然不能满足患者的需求。血液科主任李军民告诉记者,再急的白血病病人,等待床位时间也要超过一两周,慢性白血病等床位要按月计算,接近一半的病人没法收治。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李军民主任的主导下,瑞金医院血液科联合多家医院,成立“瑞金血液病医联体”。“医联体”以瑞金医院为基础,联合上海市第九人民医院、新华医院、中医医院、北站医院、徐汇区中心医院、杨浦区中心医院,分别针对骨髓异常增生综合征、移植后治疗、免疫性疾病、白血病、淋巴瘤和骨髓瘤进行亚专科化特色分工。也就是说,患者在瑞金医院诊断和首次治疗后,可以根据既定治疗和随访方案,到相应“医联体”成员单位继续就诊。

患者最关心的问题,是在“医联体”医院是否能够得到与瑞金医院血液科同样水平的治疗。李军民介绍,瑞金医院血液科团队将对病人实行全程管理,采取与瑞金医院相同的治疗方案,与成员单位开设联合病房或联合查房。

病人的信任就是医生的责任,李军民希望,无论技术还是硬件设施上,瑞金医院血液科都能为患者提供更好的治疗条件。2013年,血液科引进法国等离子清洁系统,开设“万级清洁病房”,改善了危重病人感染的问题。

白血病患者接受大剂量化疗后,机体免疫功能下降,极易并发各种感染,给患者治疗带来更大的风险。李军民介绍说,万级清洁病房的使用,可以提高危重病人的整体治疗质量,显著降低患者的感染发生率及由此带来的死亡率,抗生素的使用也能降低30%以上。

在“医联体”成立仪式上,王振义院士对血液科的医生们讲了一段饱含深情的话:“我没有多少时间在这个世界上,但我相信有这些年轻人携手努力,血液病一定能够更多突破。”无论在临床治疗还是科研中,年轻的一代血液科医生,正在已有成绩的基础上,做更多的努力。

“上海方案”实现了部分急性白血病患者用靶向治疗替代化疗,但目前,低中危的病人、高危的病人,是不是也可以用靶向治疗替代化疗、或者实现部分替代?

李军民主持的国家863项目“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优化治疗”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李军民团队对早幼粒的分层治疗进一步优化,目前跟踪的病例数已经达到800例,为了让结论更有说服力,这项研究将积累病例1000例。李军民告诉《新民周刊》,陈竺副委员长短信询问的,就是这个项目的进展。

在跟踪临床效果的同时,团队中的王侃侃研究员承担的科研任务,从探究白血病驱动基因为基础,揭示靶向药物的机制,希望从基因层面给优化治疗提供支持。

早幼粒细胞白血病(APL)占急性非淋巴细胞白血病的15%,其他更多类型的白血病,是不是也能找到新的方案实现治疗方法的突破?李军民带领的团队,也正在这一领域探索。

猜你喜欢

陈竺瑞金医院血液科
瑞金医院多学科合作救助跌倒老人
我院血液科近几年革兰阴性菌的耐药性分析①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血液科简介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血液科简介
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陈竺院士为本刊创刊题词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 王蕾教授简介
陈竺副委员长亲临我校参加同心全科医生特岗人才计划实施情况座谈会
PDCA循环管理在血液科基数药管理中的运用
卫生部部长陈竺:传奇故事从赤脚医生开始
上海首例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1型糖尿病获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