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写外界对美女的感受，而且不是人的感受，是大自然其他生物的感受。大自然的鱼、鸟、月亮、鲜花，本来不可能有人的感情，但是古代文人想象，美女使它们产生羞愧之感，鱼儿羞愧地沉入水底，大雁羞愧地从天上掉下来，月亮羞愧地挡住了自己的光辉，花朵羞愧地凋谢了。

我们首先要澄清一种广泛误解：很多书和辞典都解释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典故分别来自中国古代四大美女——沉鱼来自西施，西施在水边浣纱，水中鱼儿惊叹她的美丽，羞愧地沉到水里；落雁来自王昭君，昭君出塞，大雁看到她的美丽，羞愧地从天上掉下来；闭月来自貂蝉，貂蝉月下祈祷，月亮看到她的美丽，偷偷藏到云彩后边；羞花来自杨贵妃，唐玄宗和杨贵妃在御花园赏花，花园的花朵因为看到杨贵妃，羞愧地凋谢。

这样的说法铺天盖地。对不对？基本不对。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三流小说家、戏剧家的套话，但最早用这八个字形容美人的，却是文学史上三位赫赫有名的大师：庄子、曹植、李白。这四个典故只有一个典故和西施有关系，其他典故与四大美女毫无关系。

具体说来，“沉鱼落雁”的典故是庄子创造的。《庄子·齐物论》：“毛嫱、骊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如果把庄子的话简单用现代汉语来说就是：毛嫱骊姬这样的美女一露面，大自然的美丽动物都感到羞愧，鱼沉、雁飞、鹿奔。

毛嫱和骊姬是春秋前期的著名美女。骊姬，是晋献公宠爱的美人。庄子既然把毛嫱放到骊姬前边，说明毛嫱比骊姬早，是真正的古美女。清代郭庆藩《庄子集释》说毛嫱是“越王美姬”。所以，庄子创造的“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也就是后来的“沉鱼落雁”一说，比西施至少早三百年，是用来形容春秋前期的美女毛嫱和骊姬的。王昭君的出现比西施还要晚几百年，“落雁”一说更不可能是因昭君而起了。

“闭月”的典故是曹植创造的。曹植在《洛神赋》中写美丽的洛神出现，像光彩四射的明珠，周围一切黯然失色：“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洛神出来，月亮的光辉被遮住了。貂蝉是元代末年才虚构出来的形象，而“闭月”是三国时曹孟德那个才高八斗的儿子曹子建创造的，比貂蝉早了一千年呢。

“羞花”是大诗人李白创造的。李白诗《西施》：“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什么意思？西施是越国的美女，她是苎萝山出来的，她的美丽穿越古代到今天，连荷花都因为她而感到羞愧。李白也写过杨贵妃，“名花倾国两相欢”，用牡丹花与杨贵妃相比，人和花是对等的。看来李白认为西施比杨贵妃更美一些。

最早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连到一起用，是元代南戏《宦门子弟错立身》：“可叹你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从此连起来成了古代文人的口头禅。

（摘自《新华每日电讯》 图/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