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勋

北京一别20年

◎文/韩勋

一

一个决定，一个艰难而又果断的决定，一个在现代看来不可思议的决定，于1958年12月底，经李文乾、屈翠筱夫妇共同作出。

1954年8月，李文乾从西安调到公安部工作。同年冬天，屈翠筱带着一岁多的大儿子来到北京。母子俩的户口落下了，住房解决了，屈翠筱也被安排到公安部下属一个单位工作，每月工资38元，还有补贴，一家人生活得美满幸福。

在北京的四年里，他们的两个女儿相继出生，李文乾每天下班，三个儿女迎接，饭菜已经做好，其乐融融。不料，1958年那天，远在凤翔县老家的二弟寄来一封信，在平静的湖水中掀起巨浪。信中说，“父亲病危，非常想念……，回来迟了可能就见不上面了。”突发变故，如何应对？

如今回想起来，他们似乎可以采取稳妥的办法，即先由李文乾请假回家探视，根据父亲病情再做安排；北京医疗条件较好，把父亲接到北京也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夫妇两人一接到来信便心急火燎，慌乱中两人的思路只认定了一个方向：回家。如果父亲时日不多，就可能与三个孙子见不上最后一面；如果父亲病情可缓，身边也需要一个精心侍奉的人。二弟年少，打算考学，我们要为他分担压力。

马上回家，侍候老人！这个重大决定作出之前，屈翠筱只说了一句话，字字千金，掷地有声：“我们是老大，应该回家照顾老人。”两人归心似箭，焦急中来不及从长计议，匆匆辞去了屈翠筱的工作，注销了她和三个子女的北京户口。从此，屈翠筱从北京一名工人，变成了老家一个农民，三个子女从首都居民变成了凤翔农村孩子。

天翻地覆，义无反顾，四个北京户口怎么能跟孝顺相提并论？

一家人星夜兼程，第三天晚上终于赶回凤翔。进了家门，发现父亲身体健康，有说有笑。却原来，二弟打算到外地上学，如果走了，家里就没有劳力，老父也无人照顾，情急之下找到“父亲病危”借口，让哥哥火速回家商议。李文乾夫妇了解情况后又喜又忧。喜的是父亲健康，健康就是儿女的福分。忧的是匆忙中屈翠筱失去了工作，一家五口中，四口成了农村户口，这就意味着夫妻分居两地，子女不能在条件较好的北京上学，也得不到爸爸的贴身照顾。

事既至此，还得从长计议。全家人商量的结果是屈翠筱在队上参加劳动，照顾父亲母亲；李文乾回北京上班，同时每月拿出钱来供二弟读书。

李文乾返京的那一天终于到了，自此分别20年。三个孩子与李文乾难舍难分，大儿子抱住爸爸的腿痛哭流涕。

二

夫妻分离，话就得分两头说。

从北京辞职那一年，屈翠筱26岁。她比丈夫小4岁，娘家也在凤翔县农村。1947年，两人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结婚。婚后相敬如宾，相濡以沫。1952年，屈翠筱来到西安，夫妇俩相互照顾。1954年，夫妇俩户口迁至北京。

1959年，屈翠筱回到农村的第二年，我国遭遇一场大难，经济举步维艰。凤翔农村更加凄惨，每人每天只有4两粮。为了充饥，野菜、草根、树皮被一扫而光。家里总共9口人，公公年届75岁，婆婆也过了花甲。小妹9岁。自己的3个孩子，最大的5岁，最小的1岁多，全家的劳力只有屈翠筱和二弟两个。屈翠筱一声不吭，义不容辞地挑起生产、生活两副担子。

生产队一个劳动日的分值只有几毛钱，一个妇女劳动一天只能挣0.7个2分。缺钱、缺粮，每天的第一件难事更令人意想不到——没柴烧。白天，要参加生产队劳动，打柴只能起早贪黑，到离家几十里外的大峡深山打柴、挖野菜。路途遥远，负担沉重，每次回到家两脚都打满血泡。

为了维持全家人最低的生活标准，屈翠筱服侍老小睡下了，又要加班加点，编织草帽，经常熬到天明鸡叫。三四天编一顶草帽，能换回几毛钱，聊补家用。50多年后，李文乾回忆这段岁月时写到：“那时我小妹很小，母亲身体不好，全由我妻带养。她用母性的伟大胸怀接纳了生活带给她的千般磨难，把儿女及弟妹养大成人。我父亲高寿90岁，都是她服侍经管安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三

在凤翔老家，屈翠筱用柔弱的肩膀，挑起全家生活的重担。她就像一只领头的雁，引领、呵护老小，艰难、坚定地往前飞，同时不忘朝东北方向望一眼：老李，你还好吗？

1959年，李文乾从北京下派到甘肃省民勤县劳动锻炼。民勤县属于沙漠地区，那年天旱少雨，队上的牲畜早已被杀光，群众吃的是草根树皮做成的“卜拉子”，体质极差，一个感冒竟成了全县的重点疾病，很多人久治不愈，致使死亡率增加。李文乾懂一点中医知识，水平不算太高，却能深入农户调研，总结出温补汤剂施治方案，疗效不错，县上为此开了感冒病治疗现场会，在全县推广。公安部获悉后，送来大量药品和救济粮，挽救了当地许多群众的生命。回京后，公安部开大会表彰奖励了李文乾。

工作业绩突出，李文乾也是一只奋飞的雁。一对儿相隔千里的雁，在天空比翼齐飞。

1961年3月，李文乾参加了中央赴湖南整风整社工作团，任副团长。1962年，调到宝鸡地区公安处任副科长。“文革”开始后，惨遭迫害，直到1974年才恢复党组织生活。

1978年，公安部两位部门领导来宝鸡，问李文乾是否愿意回北京工作。李文乾说，我家属小孩都在凤翔农村，当务之急是解决他们的农转非问题。两位领导吃了一惊，说你爱人1955年就在公安部下属单位工作，两个女儿又是在北京生的，怎么现在还是农村户口？

两位领导回京后，不到一个星期，公安部给宝鸡市公安局发函，解决了全家农转非问题。

北京一别，20年过去，全家人终在宝鸡团聚。这一年，李文乾的父亲已去世4年，李文乾则已年过半百，屈翠筱也已经46岁。儿女们也都过了20岁，正是找工作、成家立业的年纪。

20年，240次月圆月缺，始见春风化雨，峰回路转。20年隔空眺望，方显夫妻恩重，情谊千斤。

四

1997年，金婚如约而至。这个时候，全家人都在宝鸡生活，李文乾已经从宝鸡市公安局离休7年，屈翠筱身体硬朗，子女们均已成家立业。金婚，对于他们老两口来说，昭示的是金秋，硕果累累，昭示的是更美好的日子还在后头。

李文乾生性爽朗，平时喜欢下棋打牌，读书写字。身上又有一股儒雅气质，爱动脑子，尤好猜谜语，曾写过三首元宵节猜谜语的诗，被《宝鸡诗词》等刊物录取刊登，成为宝鸡市诗词学会会员。在2014年第二届《相约北京》全国诗文书画大赛中，他的《怀念邓公》一诗荣获三等奖。2015年，第二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举行，他的《铭记历史珍爱和平》一诗一举夺得一等奖。诗词写得多了，心得体会不少，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也不少。就有朋友建议他将作品辑纳成集，出一本书。李文乾经过慎重考虑与周密的准备，今年终于出版了《历程回眸》一书。全书分为“缅怀悼念”“祝贺赞吟”“游览感思”“杂咏乱弹”“赠诗和吟”五个部分，雅、趣、乐，尽在其中，得到众多专家、好友的首肯。原宝鸡市市委领导、现任市诗词协会顾问的雒秉来专门为这本书写了序言，并赋诗一首：“……离而不休老骥志，耄耋挥毫不辍闲；诗词珠玑获大奖，心旷神怡乐开颜；《历程回眸》意境新，历经沧桑苦与甜；真人真事真心话，一字一句尽实言……

猜谜语、写诗词、参加社会上相关活动，日子过得丰富充实。转眼到了2012年农历正月初八，适逢屈翠筱八十大寿，李文乾决定给她办一个隆重的生日庆典。寿宴肯定是要开的，全家四代人齐聚一堂，热烈又温馨。特别一味地惊喜是到了生日当天，家中的8盆君子兰同时开花，厅堂里琳琅满目，色彩斑斓。李文乾心中暗暗称奇，乘兴为老伴儿写了一首诗：

陋室君子兰开花，

八十华诞二月八。

相濡以沫六十春，

子女孝顺幸福家。

孙辈前程更远大，

光景美好锦添葩。

人勤心善好品质，

四世同堂乐有嘉。

遥想当年北京别离，老伴儿毅然返乡侍奉公婆，一时传为奇事，传为佳话。看如今二老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恩爱如初。八十寿辰，八盆君子兰竞相开放，是巧合，也不完全是巧合，两位老人的婚姻里头，有情，有义，不正是君子的写照？正是：“清新翠玉身，品第花中君。淡朴不娇媚，芳香沁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