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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诗人亲历的麦德林诗歌节

2016-04-28杨克

诗歌月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麦德林哥伦比亚诗人

“麦德林国际诗歌节不不仅仅是一次分享自己诗歌的机会,也是一次经历和平的伟大机会。和平并不仅仅意味着没有战争,而且还有分享,友谊,创造,创造世界的不同繁荣。”说得多么好啊!这就是诗歌的真谛。诗不是要创造世界的“共同”繁荣,诗分享的是不同种族、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语言的独特魅力。这是诗会结束七天后一个名叫巴希尔(Basir)的诗人同时发给35位诗人的电子邮件,他(她)说“亲爱的朋友,我希望大家旅途一路顺风。我写这封邮件给你,因为我想告诉你,见到你是多么的愉快。在此次诗歌大会期间,我学到很多东西,遇到了一些一生中最美丽的人。我希望能有机会再次相见,分享我们的思想,我们的诗歌。”

写此短文时窗外北京的天空灰蒙蒙一片,我脑海里也雾霾弥漫,白的黑的一张张面孔影影幢幢,我分辨不清当初与会数十个国家上百位诗人中谁是“巴希尔”,我甚至不敢肯定根据英文这样来念他(她)的名字是否跟他(她)的母语发音相似。比如今天收到阿约(Ayo)的来信,通过他人查实,是那位高个子总穿着绚丽服装的住在加纳的尼日利亚女诗人,较易辨识是因为她信中提及希望有一天来我的祖国读非洲的诗歌。

2015年7月11日下午4点,(北京时间12号黎明5点),在地球的另一半,与我们时差13个小时的地方,第25届麦德林国际诗歌节在希望公园(Parquede los Deseos)开幕,巴希尔、阿约等近百位诗人坐在台下左侧的遮阳张拉篷下,那儿有六七排白色椅子。我本是他们中的一员,却十分荣幸地作为大会安排在开幕式上朗诵的九个诗人之一被请到舞台上就坐,眼前的广场人山人海,人们密密麻麻,大多席地而坐,也有斜卧的,都是自发前来听诗歌的市民,让人惊讶这其中有许多英俊靓丽的年轻面孔,有男有女,使这宏大的场面如此情意绵绵。热带雨林的夏季溽热湿闷,他们衣着随意,手臂裸露,腿脚松弛,挂满饰物,丁零当啷,全身心投入聆听之中,如同盛大的节日,在消费主义主导世界的二十一世纪,这个为诗歌万众狂欢的火爆的场面十分震撼。

诗歌节主席费尔南多·雷东任何时刻总是雄狮般充满激情,红光满面,真诚得像一个大菠萝,他是改变了世界的人,让诗歌变得如此“有用”的人,正是他们的努力让麦德林这座“最不安全”的毒枭之城早已变成了和平的诗歌之城。我不相信苍白的生命,我从来相信对一切事物充满热爱和投入的诗人才是最好的诗人。他简单豪迈地致了开幕辞。第一个朗诵的是哥伦比亚诗人乔瓦尼盖塞普(Giovannl Quessep),在他读诗之前颁给他一个奖牌。我觉得他在哥伦比亚德高望重,尚未开口台下一片欢呼的声浪。哥伦比亚是松弛浪漫的国度,人们不守时,履约常常“放飞机”,缓慢而诗意地生活。开幕之前半小时人们姗姗前来,我还担心会不会读诗了还有很多听众未到场,但开始那一刻广场就人满为“患”了,组委会宽松并尊重诗人,并无任何安排也未私下要求每个诗人读几首诗,随你尽兴。他用西班牙语读了五首诗,只有他和另一个本国诗人不需要翻译。除了一位80后黑人姑娘,在台上朗诵的都是我的前辈或同龄人,有个老是戴着墨镜的诗人长相有点像黑帮头子,我认为他是俄罗斯诗人,他朗读的时候双手握拳,往前撞击,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令我印象深刻。当电视台的资深主持人介绍完毕,我走去麦克风那一刹那,台下已沸腾,有人尖叫,有人大声吹口哨,在场的中国大学生金涛杰过后描述,“上台的时候台下一片呼喊,非常棒!”这一刻不是我的光荣,是汉语诗歌的荣耀。汉语是世界上使用人口最多的语言,却也是使用国家最少的语言之一。这届麦德林诗歌节我如同独角兽,不仅是唯一的中国诗人,也是唯一说汉语的诗人,也许还是来得最远的诗人——飞了39小时。我朗读了《人民》和《夏时制》,从事美术创作的小帅哥哈梅-圣地亚哥·罗德里格斯读了西班牙语译文,他把后者译为《夏天变化的时间》。我觉得西班牙语读诗声音很好听。面对台下激情翻滚的人海,《华严经》的一句话响在耳畔: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从上个世纪80年代至今,我写关于世界的诗歌,将现代性契入现实关怀,把个体生命融入时代语境,呈现特定生存空间的元素,同时坚信为人类写作的高尚性。当一行行诗像涓涓细流滋润人心,诗是精神的海洋,水是相通的。

没有音乐、唱歌、舞蹈及其他任何表演,三个小时都是读诗。听众安静听诗,间而欢呼。电视台实况直播。这是马尔克斯读中学和大学的城市,这是诞生了《百年孤独》的伟大国度,这是聂鲁达、帕斯等诗歌巨人的拉丁美洲,这是诗人洛尔迦等大师的西班牙语家园。麦德林诗歌节是世界上四大诗歌节之一,全世界恐怕不可能再有一个城市如此人山人海为诗狂热。麦德林人听诗歌如嚼古柯叶一般亢奋。他们仿佛是几万只哥伦比亚窜乌,又仿佛是亚里吉斯薮雀,忽然飞来,栖落在这里,很荒诞,很魔幻,已经持续了25年,年年如此!太阳很毒,候鸟们收伏着数万双翅膀,静静守候,等待诗歌的湖泊升起来。那一瞬,我为我们这个号称唐诗宋词的“诗国”心生惭愧。

期间发生了一个有趣的插曲,当第八个诗人朗诵完毕,突然主持人拿起话筒说,有一个玻利维亚诗人的包被偷了,护照等在里面。主持人说小偷你至少要归还证件让诗人回国吧?我一踏上哥伦比亚,在任何场所都被魔幻般提醒注意小偷,现在终于亲历。第二轮自由朗诵,安排了四、五位诗人,大约一小时,我在台下与费尔南多闲聊,他说今天到场的市民有六千人,我问他诗歌节经费从何而来,他说哥伦比亚文化部、麦德林市政府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各资助一部分,不够的靠组委会寻找赞助。朗诵快结束时,主持人上台大声说,小偷将失物全部归还失主了。顿时全场一片欢呼。

诗朗诵后是音乐会和跳舞,听众走了一半,这时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找我合影签名,二十多个吧,两个男的,一个小孩,其余几乎都是年轻女性。有黑皮肤的,更多是小麦色、栗色皮肤的。西班牙与印第安混血的后裔们如同这块土地上的鲜花灿烂而奔放。有个黑人姑娘还热情约了我等会跳舞,然而诗人们已出来五小时,必须乘车回酒店晚餐了,我只好爽约。

四天前我在广州白云国际机场南方航空公司的柜台前办理登机牌,年轻的女职员说:好远哦。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有诗和远方。”这是中国近年很流行的一句话。纯从地理角度,离中国最远的拉美国家是阿根廷。2013年,我已获邀参加第23届麦德林诗歌节,哥伦比亚和阿根廷的签证也都办好,可惜因事自行放弃了。去年与舒婷同车赴东莞参加青年诗协的活动,她说起与于坚经巴黎赴第24届麦德林诗歌节,路途三十小时。说还是与我同行更舒心。我和舒婷等一道去过芬兰、挪威,也说不上照顾人,一贯奉行“三人行必有我师”罢了。我的线路经停美国,本来应首选西雅图,可八小时待机实在难熬,那儿唯一在网上与我有过联系的诗人是姚园,但无法保证给她留纸条私信她能及时收到,数天后我到了哥伦比亚,严力才来微信语音,问我去不去他那里,我方知他新近搬去西雅图了。于是走旧金山,12小时后飞迈阿密,再越过古巴上空抵达麦德林。作为上世纪90年代就出国参加诗歌交流的独行侠,仍有点担心语言不通,一入境两眼一抹黑。正发愁,看到新浪微博有未关注人的私信,浙江金华刚毕业的大学生金涛杰在麦德林当志愿者,他说“我寄宿的家庭极力推荐我去听25届麦德林诗歌节,我拿到宣传资料,我想国际诗歌节会有中国诗人来吗,没想到在第二页上找到了您的名字,太好了,我想到时候过来听您念诗。”我立即与他联系,顿时心情轻松了许多。飞了四十个小时到达麦德林。下午三点半,中国是午夜。这个航班上无一华人,模仿邻坐填写的西班牙语入境卡没写错。几个热情的哥伦比亚小伙子和姑娘是诗歌节的工作人员,在机场接机。先后也到了十来个各国诗人。感谢中国驻哥伦比亚前任大使现麦德林孔子学院院长高正月先生也来接机,高先生非常谦和、亲切,此行我立即有了说话的嘴巴和语言的拐杖。

人多,组委会让各国诗人乘一辆小中巴,安排我和高院长另一辆的士,到市区用了一个半小时,没有丝毫疲劳感,也无时差感。高大使年轻时就派驻拉美,几乎走遍与中国有邦交的国家,前两年从大使任上退休。沿途山坡植被葱茏,好些大叶的植物,开大朵的白花,像堆积的油彩。高大使说古柯叶漫山野生,并非人工种植,古时印第安人就嚼它,所以麦德林曾经是毒贩老窝。麦德林像个大锅底,四周的缓山遍布建筑,小屋居多,蜂巢似的。中心区域有不少高楼。刚进市区,高先生带我去超市的兑换店用三百美元换比索,1美元=2480元比索,才两分钟,本诗人腾地生出百万富翁的感觉。

到酒店见到了麦德林国际诗歌节主席费尔南多,我在青海湖见过他。他儿子和漂亮的儿媳等人也都在,我拿到了诗歌节诗选,上面有翻译为西班牙语的我的《信札》,是组委会请里昂·布兰科(Leon Blanco)翻译的,我特满意。我一直觉得这首是我最好的诗之一。

次日上午十点诗人相会,大家松松散散,随意坐或者站着,我被安排在主宾台,按照外国举办的所有诗歌节惯例,大会主席费尔南多一一介绍与会诗人,一个不漏。我即席发言:脚下这块土地非常亲切!作为中国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的一代人,当时对我们影响最大的国家就是哥伦比亚,是马尔克斯和他的《百年孤独》。百年来的大师,我个人非常喜欢拉美的诗人,他们是天才,诗出自生命与土地,大气磅礴。相比起来,欧洲的诗人更像语言的炼金术士。我到此向他们致敬!

高大使即席翻译后,悄悄跟我说,关于欧洲的那一句他没有译,在座有不少欧洲诗人,没必要得罪。这时候大学生金涛杰也到了,忙里忙外帮我照相。

不少诗人的发言讨论战争与和平话题,我本来想说,中国古老的《诗经》中最好的一首诗,我以为是《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中国文化讲究中庸之道,不像西方文化那样决绝地否定战争,但“中和”、哀婉的表达,同样潜移默化地使得一代代汉诗读者认为战争是不人道的。打好了腹稿,一再忍住不说,是觉得让高大使即席翻译古诗有点不厚道。

会后哈梅·圣地亚哥·罗德里格斯来酒店大堂与我碰头,沟通下午开幕式需要朗诵的诗,高大使和金涛杰帮忙翻译。其后,他和小金陪我去逛街。满街的鲜花、水果,除了几种当地的水果,大多是广州也都有的芒果、菠萝、橙子。餐馆布满鲜花,菜肴多油炸,我觉得很可口。女服务员穿着传统的民族服装,我们邀请照相,她们都很乐意。餐毕,酒馆的女老板过来,问需不需要请我喝一杯,我一看两点多了,还要赶回酒店乘车去开幕式,便婉谢了,小金他们跟我开玩笑,说女老板看上我了。哥伦比亚确实风气很开放,据说男女那点故事,往往一杯啤酒就搞掂。

开幕式前,一个1米90的高个子诗人来寒暄,他喜欢笑,很开朗,与许多诗人打招呼,当时以为他是巴基斯坦的诗人,回到中国收到他“来自巴勒斯坦温暖的问候”。才明白他是巴勒斯坦诗人哈难。他叫我把我的诗歌英文文本发给他,我发邮件后,他回复将翻译为阿拉伯语。

12日上午金涛杰一早就赶到了,带我去游览麦德林最有名的雕塑广场,我觉得可以称为“胖人广场”,有十来件费尔南多·波特罗的大型雕塑,或站立,或躺卧,都是很有喜感的大胖子。印象特深的,是高大臃肿的胖汉,鸡鸡都很小。我去哥伦比亚之前,已知道他享誉全球,有人建议我,趁国人不太怎么了解他,价格合适的话,赶紧买一张回来。其实他作品早已经很贵了,原作也不可能随便出售。地摊上卖的不少是他的小工艺仿制品,也有卖盗版书的,《百年孤独》盗版封面有点花哨。广场边上的美术馆,里边有很多他的画,色彩很明艳,画幅也大,男女老少,鸽子,水果,都发酵面团似的膨胀开来。这是他典型的风格,他说他从不觉得什么人是胖子,所有的事物在他看来都是合适的,他偏爱“体积”。值得一提的是,在展馆里遇到了一家美籍华人,夫妇带着一对小儿女过来旅游,用粤语跟我聊了几句。除了高大使和小金,以及一个从西班牙刚来两天做生意的温州人,在麦德林期间我没再看到别的华人。在美术馆的商场我买了波特罗画作的明信片,寄出了,万里送鹅毛。也买了印有他画作的杯子,自个留着,还打算做手信给朋友。

下午诗人们分头到不同场所朗诵,给我安排了一个人的专场,朗诵与对话,地点在鹰剧场。我们一点多到那里,一栋窗框屋檐都染成蓝色的房子,二层楼,外表很漂亮,里面有咖啡馆。剧场的橱窗展示我的朗读者罗德里格斯设计的工艺品和他创作的美术作品,他一一指给我看。两点开始,来了三十来个听众。二十来个集中连片坐在靠前的位子,也有坐最后一排,或一个人坐在一个地方的。灯光投射到台上。我们分别读了《信札》、《在东莞遇见一小块稻田》、《杨克的当下状态》三首诗及其西班牙译文,听众十分安静,就像听音乐会那样。之前我跟罗德里格斯商量,《信札》太长,是不是不读了?他坚持要读,他说这首诗中的很多意象,对他来说,都是很奇异的,能够让他反复去思索,写下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渴望,就像诗当中一个女人能够唤起的那种感觉。像是在梦里,最后梦成了诗。之后提问,第一个听众问诗的叙述结构和意象象征,我从古典诗的范式说到现代诗的变化,比如《信札》运用了小说的虚构手法,将真实与想象交替,通过对话展开等来说明。第二个问爱情诗主题在中国诗歌中占到多大比例?我亦从古诗说到新诗中的大致情况。有个老外用中文提问:诗中写了各种花想表达什么意思?有人问我对麦德林的印象如何,还有人问我写诗是否受家庭的影响。一一作答之后,接着朗读《人民》、《夏时制》中文、西班牙文。

好些听众上来合影,有的还私聊许久。一个汉语说得很流利的小伙子说喜欢我的诗,他在桂林办学校七年了,嫂子是北海人。一问,他是美国人。另一个也会说汉语的小伙子想买我诗集,我说只有一本了,执意送给他,他很开心,让写上他中文名字。也有只是签名合影的。一个女孩聊了二十分钟以上,说这五首诗她喜欢,想保存,我说西班牙语我也没拿到,让罗德里格斯发一份电子文本给他。她问我这五首诗朗诵先后排序有什么深意,是不是我代表作,开头的最好还是结尾的最好:我说是随意排的,因为诗歌节翻译了这五首。我个人以为《信札》写得挺好的,但不少人喜欢《人民》。前年在挪威朗诵,一个戏剧获过挪威国家大奖的70后女诗人,跟我说《人民》非常好,中韩诗会上韩国诗人甚至很夸张的说,这首诗一百年后仍是经典。也有一个挪威人开三小时的车来听我们读诗,是因为喜欢《夏时制》。当年在日本,70个国家的诗人朗诵,日本电视台NTV只播了《在东莞遇见一小块稻田》。姑娘强调她喜欢《夏时制》,认为今天的听众也应该喜欢。她特别用西班牙语写了几句话给我,大意是,如果从开头的《信札》到结尾的《夏时制》是美丽的巧合,你要相信第五首与第一首是“平局”,圣·詹姆斯的思路启发。我闹不明白她说的“圣·詹姆斯”是何方神圣。每首诗各有其命运,过后几天在美国,在北大时当林毅夫秘书、后在斯坦福研究经济的周弈特地发QQ给我儿子:读了你老爸的诗集,我最喜欢《天河城广场》,十多年前东京大学也研讨过这首诗。诗必须直抵人心,而不是通过贩卖东方伪民俗来让西方读者顾惜某种特色。担任对话翻译的高正月先生对我说,今天挺成功的,答问真实,具体,从听众反映和鼓掌就知道。我以为,在这种场合高谈灵魂、精神、世道人心是得不到认可的,外国人会觉得你喜欢讲空话。

是夜诗人大联欢,葡萄酒、香槟任喝,点心任拿。黑人和拉美人是天生的舞者,他们的屁股和腰肢相错而动,仿佛分属不同的神经系统指挥,一个个跳得如醉如痴。女人身子如摇曳的植物,男人也都进入癫狂状态。亚洲人当然笨拙多了,我被人拉着扯着跳了两曲,先后有21个诗人和工作人员找我合影,我总是闹不明白谁叫什么名字。

13日的朗诵安排在晚上。头天约好高先生带我去购物。麦德林的购物城跟中国相仿,面积很大,内有各种商店,美化环境的植物与广州商场里的几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把桫椤也移栽进来。当然各种品牌衣包鞋子都有卖,比中国便宜,比美国贵。我挑了一些哥伦比亚咖啡。商场对面是一家大赌场,在哥伦比亚博彩业是合法的。没有进去看,打道回酒店。

下午又要出门,头天在鹰剧场听我朗读诗歌和对话的一个听众,买了诗歌节有我诗歌的会刊,专程拿到酒店找我签名。他虔诚的眼神让我十分感动,一问,他叫埃尔南·佩雷斯,从事武术教练,从未去过中国。有人喜欢你的诗我以为是一个诗人的幸福,我的诗集不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能卖出一些,近年台湾出版的《有关与无关》和人民文学出版社今年出的《杨克的诗》,都销售得不错。读者热爱在我看来是最大的褒奖,三十年来,无论哪个阶段,总有几千个读者乐意买你的诗集来阅读,我以为这才叫做“献给无限的少数人”,真正的好诗同行认可,读者也要认可。

的士在市区行驶,一路上荷枪实弹的警察不少,瞥见一个警察长得极帅,是都市不可或缺的风景。最后驶到一个小山坡上,这座山是麦德林市的发源地,全城最早有人居住的地方,叫巴伊萨小村庄(Pueblito Paisa),巴伊萨是麦德林人的统称。在山顶上的平地,可以眺望麦德林全城和四周的风景。山上卖各种土特产手工艺品,我买了一个小酒壶,一个草编的袋子。在唯一的一家精品店,买了一种叫“植物象牙”的饰品,高大使说全世界只有哥伦比亚有这种果实,纯白,象牙似的,所以叫植物象牙。上色后,可以当饰物挂在身上。

当晚中国、叙利亚、土耳其、蒙古四国四位诗人在“先锋”图书馆朗诵。我照样念五首诗,每念一段,听众就报以一阵掌声。当晚最感人的我觉得是土耳其诗人,他是左翼人士,说了很长的话,批评该国政府对左派打压,很有感染力。我看到听众中有父母带着高中生或大学生模样的女儿一起来听诗。下场后,罗德里格斯说今天他妈妈也来了,我们赶紧过去寒暄,她很和蔼,也很客气,说很感谢这些天来给机会给他儿子为我读诗。我也表达了感激之意。有几个读者拿会刊来签名。

我的麦德林诗歌节提前结束了。第二天早上九点,向诗歌节主席费尔南多·雷东辞行。他叫我转告以后来麦德林的中国诗人,一定要参加全程。因为路途最远,还有很多活动未能参加,太可惜了。当天大家要去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朗诵,不少诗人在大堂整理行装。玻利维亚诗歌节主席特兰克斯过来,邀请我参加他们今年11月的诗歌节,或者明年来。他给了我一本玻利维亚诗歌节诗选,匆匆在上面写了电子邮箱。回国后我将西班牙语译诗发给他,他回复“好极了,读者和我都可以读到您更多的诗歌了”。此行我真的要特别感谢未谋面的我诗作的西班牙语译者里昂·布兰科(Leon Blanco),为我朗读西班牙语译文的小伙子罗德里格斯,为我翻译的高正月先生,没有他们付出的心血,我的诗不会有好些西班牙语读者当面表达喜爱,被美言“好极了”。

电视台得知我要提前走,马上过来布置场地,对我做了二十分钟访谈,问了关于我诗歌写作特点等几个问题。

在麦德林机场,办好了行李托运和登机牌,过了海关、安检,看时间还早,买了冰淇淋水果杯正喝着,听见广播用西班牙语叫我名字,赶到美国航空的登机口,美方人员叽哩哇啦说了半天,我终于弄清楚,我托运的行李箱要重新检查,于是跟女服务员从登机廊桥走到飞机舱门,让一个男保安领我下舷梯,步行了一百多米,到一个小房间看开箱,所有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先查看箱子的隔布与壳之间有无异物,然后衣服等一件件捏过,过程态度倒是十分友好。美国真被911真是搞怕了。不光我一个人,有好几个箱子都要二度检查。事毕,再领我到登机口,解皮带脱皮鞋,手提小包和身子再一一检验,才把登机牌给我,进廊桥重新登机。之前从广州飞旧金山,出美国海关非但行李箱不打开,连机器都不用过,挥挥手叫我走人,可见对从中国出来的人放心。幸亏早有人跟我打招呼,说进迈阿密会很严,因为哥伦比亚有游击队,毒贩和黑帮。谁知还在麦德林机场,人家哥方海关、安检都检过了,美国飞机的安检人员又折腾一番,为我的麦德林诗歌节之行,画了一个有惊无险的完满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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