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维钢

2015年9月，腾讯财经一篇看似普通的报道《8月CPI同比上涨2.0%创12个月新高》引起了读者广泛的兴趣，因为这篇文章是机器人写的。此文有图有数据，分段清楚语句通顺意思明白，如果不知道的话，所有读者都会认为它出自一位熟练记者之手。

这有点让人惊奇，但并未引起任何恐慌。我们都知道机器人有可能会抢走人的工作，不过单就此事而言，绝大多数议论都认为记者目前还不用担心饭碗。机器人在文中只是罗列了事实和数据，没有任何评论分析。事实上，腾讯财经这篇文章中连对数据的罗列都是引用“人类”的：“余秋梅认为”“他表示”“银河证券的分析报告认为”……基本上就是个智能摘抄的工作。

可是，如果你认为这件事不值一提，那你根本就不了解现在人工智能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从2014年开始，美联社对上市公司新财报的报道，已经完全不用人类记者写了。有些英文媒体已经开始使用机器人报道体育比赛。这些写作机器人早就超越了引用人类报告的阶段，它们直接阅读和分析数据，能判断出哪些数字是关键信息，知道谁是今天赛场上的英雄，球队在什么时刻开始反败为胜，比赛的高潮在哪里，并以此选择报道角度和风格。

据此我以为，这个世界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变革：人类靠知识谋生的方法将不断变化。

很久以前，人们佩服有知识的人，知识本身就很值钱。

互联网时代，人们可以用搜索引擎得到想要的信息，知识本身就不再值钱了。注意：知识不值钱不等于不重要——空气不值钱但是很重要——你必须有知识，但是你不能单靠有知识获得财富。这个时代的知识价值在于主动搜集和整理知识的能力。比如腾讯机器人新闻出来的第二天，“全媒派”立即发表一篇《五分钟科普“机器人新闻”前世今生！》，综合介绍了机器人写作新闻的状况，图文并茂通俗易懂，你说这篇文章值钱不值钱？

按今天最高标准，未必值钱。因为机器人既然会写报告，也完全可以写出类似的文章。我们甚至可以认为任何报告性的文章，包括大部分科普知识、百科问答之类的文章，在近期都有可能由机器人来写作。

那么今天什么值钱？是使用知识的能力值钱。你总不能用搜索引擎来诊断自己的病情，对吧？还得靠医生的专业判断。

但是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东西已经存在多时了，它一旦被正式推向市场，就会立即让使用知识的能力也变得不再值钱，这就是IBM的人工智能系统“华生”。它已经比任何医生懂得都多，它不再是简单搜索关键词，而是在相当程度上能够“理解”你的问题，它可以被用于疾病诊断和提供治疗建议。这样的系统，很快将会全面进入医学、法律和金融咨询领域。

也许用不了十年，它就将不再是“它”，而是“他”。

在这种局面下，人类当何以自处呢？我们应该像霍金说的那样惧怕人工智能吗？或者心甘情愿地给机器人当宠物吗？

这就到了我要说的下一个阶段：人得靠创造新知识来赚钱。机器人会的所有东西，都是跟人学的。写报告也好，提建议也好，诊断病情也好，机器人的能耐在于从已经发生的事情中找到规律，然后把这个规律用于新的事情。机器人，是彻底的经验主义者。

人的第一个任务是打破常规。近年，美国总统选举越来越强调大数据的作用，候选人处处循规蹈矩地满足选民，结果选民也厌倦了。横空出世的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却不按常理出牌，以性情中人的面目参加竞选，动不动就语出惊人，民调反而领先。

人的第二个任务就是表达自己的好恶。你的任何情感流露，哪怕是一条微博一个点赞，对机器人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这也是一种创新。哪怕你看完一则报道之后在评论区开骂，也能帮助机器人了解人类的情绪。

我不敢肯定给机器人当受试者能有多赚钱，但表达情感宣布自己喜欢什么，是我们作为人类的神圣权利，将来可能还是义务，是机器人必须为人服务而不是相反的主权宣示。

过去，说一个人的大脑像电脑是夸他；将来，说人脑像电脑可能是骂人。在机器人时代，我们要想的是怎么让自己更像一个“人”，而不要追求像电脑！崇拜电脑，是人类历史上非常短暂的阶段。

（摘自《发现》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