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峰 赵真

进了5月，有两个重要的节气，立夏和小满。

立夏一过，从节气上来说就是夏天了，但是从茶农的角度说，此时还算不得夏茶。喝茶的人都讲究喝春茶，要好是明前茶，指的是清明之前采摘的，雨前茶指的是谷雨之前采摘的，过了谷雨，茶树叶片就有些老了，但是还算不得夏茶，要待小满过了，再采摘、制作的茶才算夏茶，此时茶味香气不足，但是苦涩有余，除了极少数有特殊趣味的老茶客，讲究的人是不肯喝的。

别看是在江南，在茶农手里，生生让春季延缓了半个月。

这事放在济南人这儿，肯定不同意。济南这个地方过了冬天就是夏天，基本没什么过渡。前几天还穿棉袄呢，转眼间就穿短袖褂了，济南人早已经耐不住，立夏一过，有那脾气急的，就已经下河洗澡了，夏天了么。

大约是汉代吧，也许更早，人们从《易经》里摘出了12个卦象，每两个节气配一卦，用以表达天地阴阳之气的消长，称为“辟卦”，又称“消息卦”。立夏所在的这一卦为夬卦，六爻当中仅最上面的一爻还是阴爻，余者皆为阳爻。再过一个节气，就是乾卦了，一脉全阳之象。

民间的习俗立夏要吃鸡蛋，吃法是最简单的那种，白水煮鸡蛋。说是立夏当天吃了鸡蛋就不会苦夏。苦夏，医书里称为“疰夏”，表现为恹恹无力，日渐消瘦而不思饮食，反正滋味不好受，得过的人都知道。这个习俗起源于何时不清楚，也懒得查，借用惯常的说法，就是“自古以来”，只是现代人多数都不记得这个习俗了。这个习俗的终结，想来主要是计划经济时代，为什么呢？因为那会儿鸡蛋凭票供应，一家一户按人口数量凭购物本购买，有定量，不是随便能买到的。而定量永遠都不够，所以鸡蛋的享用很慎重，万一家里来个客人，连个炒鸡蛋都拿不出来，那哪是待客之道啊。那会儿磕鸡蛋，都要用手指头把鸡蛋内皮上沾着的那一星半点都抹下来，让现在的孩子们见了发笑，这都是当年留下的习惯，都成了强迫症了。

年轻一些的朋友可能会问，不会自己养几只鸡吗？还真不行，街道上查，查出来就没收，没收的鸡去了哪儿？让谁给吃了？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要是要不回来了。那时候农村里都不许自己养猪、养羊，这都属于资本主义的尾巴，必须割掉。鸡，个又不大，不会偷着养吗？还真不行，鸡这个东西有个特点，好叫，公鸡早晨起来，天将亮就开始打鸣。母鸡倒是不打鸣，可是下了蛋，就会咯咯地叫个不停，一下就暴露了，根本藏不住。

曾经有一段管得不那么严了。我当时上小学，家里养了两只母鸡，由我全权负责，养在我们家后夹道里，一只黄的叫做“九斤黄”，一只白的，叫个“莱克亨”，好让人喜欢，每天都下蛋，我也疼它们，在护城河里捞了小鱼小虾喂它们吃，也常去南门外一片湿地里掘蚯蚓，一挖一大团，鸡很爱吃。很多年以后读《礼记》，看到“月令”篇里说：“立夏之日蝼蛄鸣，又五日蚯蚓生，又五日，王瓜生……”不禁感慨万千，想起养过的那两只鸡来了。那两只鸡给我们家下了两三年的蛋，贡献很大。后来有一年忽然又开始查私养家禽的事了，这回不牵扯资本主义的事儿了，是为了卫生的事儿，只好杀掉了。我喂了好几年，都有感情了，那会儿物资那么匮乏，难得能吃回鸡，我一口都没吃，连汤都没喝一口，完全被一种伤感笼罩住了。

可是立夏为什么要吃鸡蛋呢？

我想了想，可能和鸡蛋的性质有关。鸡蛋是家禽的卵，相当于植物的种子，所以有“藏”的意思，鸡在十二生肖中配酉，申猴酉鸡，申、酉都是西方金气，于节气则主秋，亦属由收而藏的这个过程，所以鸡蛋性阴而寒凉。同时鸡蛋毕竟易得，总不能逮个猴子来吃吧。

立夏是个节点，此前的清明谷雨，于消息卦属于雷天大壮，外卦为雷、为震，内卦为乾、为天，其卦象最上面两爻为阴爻，下面四爻为阳爻，是从上一卦三阳三阴的地天泰转化而来，只是阳气在进一步上升，又增一个阳爻。此时再看酉月所在的卦象就有意思了，乃是“观”卦，观的卦象与雷天大壮恰恰相反，四个阴爻在下，惟上面两爻是阳爻，两者一合，阴平阳和，平衡了。所以要吃鸡蛋。

到了立夏，也是吃第一茬咸蛋的时候。旧时，清明开始腌制咸鸡蛋、咸鸭蛋，经过一个月的腌制，此时也到了火候，腌得好的，蛋黄就开始冒油了。干活的人吃个冒油的咸鸭蛋，心里觉得好有底气。

此时正是农忙时节，“立夏多插秧，谷子垛满仓”，这是南方的民谚；北方的冬小麦，此时也到了生长的关键时节，杂草与作物争肥，“一天不锄草，三天锄不了”，为了有个好收成，这会儿就得天天忙活。如今壮劳力都进城打工去了，大田里见不到有人除草，都改用除草剂了，想吃口纯净的粮食，难了。

立夏之后是小满，一个很有意思的节气名称。指的就是麦类都灌了浆，再一个就是指大自然的昆虫自惊蛰以后陆续生发，至此全部出齐，所以称为小满。蟋蟀也是在这个时段由卵化生，破壳而出的，是为若虫，俗称光腚。喜欢玩蛐蛐的人此时早已瞪起了眼，钻到地里，东看看西看看，找寻小如米粒的小秧子，一年没见了，过过眼瘾，也看看秧子的大小，揣摩着今年节气的早晚，虫季是否能有大蛐蛐可以玩，心中充满了期盼。

其实不光玩蛐蛐的，到了此时，万物生长，一片生机，谁不精神为之一振呢，尤其到了广袤的江南、四川，大地上的各种植被一个劲儿疯长，砖石墙缝里都透着生命的蓬勃，不由你不感动。

这就是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