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桂松

去年冬天读芳菲新出版的《沿着无愁河到凤凰》，是在兴奋和深思中度过的。我所讲的兴奋，是芳菲优雅的文笔和常常出人意料的探寻、写作带来的，让人惊讶又清晰地见识了近百年历史风云里湘西凤凰人的个性；而所谓的深思，是联想到凤凰古城百余年历史里许多可歌可泣的历史往事，这些在黄永玉先生小说中传下来的历史，既是必然，也有太多的偶然，而可能正是这些不经意的偶然和必然，真实地揭橥出黄永玉先生耄耋之年创作的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史诗性特征。所以，读完芳菲的《沿着无愁河到凤凰》后，作者的文采和眼光、史识，始终萦绕在我的脑际，久久不肯退去。

说来惭愧，芳菲这书第一篇文章中的第一个字就把我难住了，《艽野尘梦》的“艽”字，我还真读不准，赶快查字典，才弄清楚字的意义。所以我读芳菲的这部书时，不敢怠慢，认认真真地一行一行读下去，读着读着，在长知识的同时，忽然脑海里蹦出来一个想法，原来好小说也是一定要“读”的！只有读出声来，才有可能更好地理解所读小说的精髓，相信芳菲对黄永玉先生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是精细地一行一行地读过的，否则怎么会写出如此精彩的评论？

芳菲的这本评论，与一般评论文章的叙述表达方式不一样，与那些从经典语录出发的评论也不一样，这大概也是她称这一系列写作为“札记”而不是“评论”的原因吧。她首先是从凤凰这个地方走进《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这部小说的，是从生活的历史再到生活的艺术。她开篇从写真实的陈渠珍入手，写得从容、开阔，在阅读《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同时，杂以更多的史料搜集，该简时简，该繁时繁，将陈渠珍的传奇生平和他留给凤凰的精神，勾勒得清清楚楚，让我们了解了陈渠珍的思想，也了解了黄永玉这部还在继续创作的长篇小说的精气神底色；换言之，理解黄永玉的创作，甚至沈从文先生的创作，必须了解陈渠珍的精神。可以说，陈渠珍的精神财富，孕育了黄永玉先生的创作思想和动力。

芳菲在其书中有这样一句话：“多数作家写小说，把命运、情节、悬念当动力，而‘无愁河的动力是人天之间的呼吸。”所以，芳菲敢于用二万九千多字的篇幅写陈渠珍。开始时我还不大理解，边读边想，怎么还没有进入主题？怎么还在讲陈渠珍的故事？当我读完整部书以后，才深切感受到芳菲用这样的篇幅写陈渠珍，实在是她读黄永玉先生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时，悟到了黄永玉先生这部小说的精髓。

芳菲是沿着“无愁河”走的，走着走着，有时走进“无愁河”的历史，有时走进“无愁河”今天的生活，自己还进去当了一回游客，所以她的这部有关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研究著作，让人读起来格外惬意，说它是有学术含量的散文也可以，从容中带着一种淡淡的温润。她在《高高朱雀城》一篇里，讲自己读《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经历、感受时说道：“读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前后有好几年的时间了，渐渐地，这高高的朱雀城长进心里，那是一群山，是一条河；也是一幅人凭着性情、忠诚、才气、命运与之打了上千年的交道，彼此接纳，彼此眷顾，顺势迁徙，相互衬托的精神抖擞的长卷，是一曲‘清爽又凄凉的圣歌。”书中谈小说，谈凤凰的往事，谈黄永玉的童年及其晚年对故乡的一往情深，都写得十分精彩，芳菲显然是倾注了自己的感情和感悟的。所以，书中带来的“无愁河”的风景，或仰看或俯看，或侧看或横看，或看全貌或只看一角，都是精彩纷呈，自由自在，又常常别出机杼；也可以说，芳菲得到了“无愁河”的智慧和精彩。

沿着“无愁河”行走的芳菲，饱览两岸的风土人情之际，也时时走进一种历史的沉思中，所以字里行间常常流露出一种哲学的意味，从而增强了这部著作的思想深度。仅看几个章节题目，如“你是谁？你来自哪里？”“身在万物中”“人情中间，不留痕迹最好”等等，就能感受到作者思考的分量。所以在芳菲笔下，无论是讲述陈渠珍，讲述凤凰城里的往事，还是细析黄永玉的故乡情结，都有作者自己的深度思考，绝不是就事论事浮光掠影走马观花。这样的研究著作给人的启发无疑是有益的。我在读这部书的时候，常常一边读一边想，研究一个作家，原来可以这样写啊！可以写得这样文采斐然，写得这样有思想深度！

“芳菲”是作者周毅的笔名，看封底的作者介绍，她的本职工作是媒体人。但不要紧，我觉得她是一个对文学有深刻思考，对黄永玉先生、对凤凰近现代文学的独特价值有很深研究的人。这一部《沿着无愁河到凤凰》对黄永玉先生《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评价，是一个新的开始，对这部小说的阅读，也会带来一个有高度的新起点。作为读者，我期待芳菲还能继续以她的研究伴随黄永玉先生“无愁河”的写作。因为，我坚信，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文学史上，黄永玉先生的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将会是一座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