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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行,慎于足下』

2016-04-07

读者·原创版 2016年2期
关键词:戒毒所冰毒小文

文_本刊记者 刘 燕



『千里之行,慎于足下』

文_本刊记者刘燕

飞机降落在西昌机场时,我有一些忐忑。

这个原本以“航天城”闻名的城市,由于庞大的流动人口和特殊的地理位置,前些年蒙上了“毒品”“艾滋”的阴影。仅2014年,凉山彝族自治州就破获涉毒刑事案件705件,查获吸毒人员9971名,强戒6337人次,缴获毒品350千克。而占四川省人口数量不到6%的凉山彝族自治州,在2014年,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数量,占四川省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总数的一半。

背包里装了一本社会学家刘绍华所著的《我的凉山兄弟:毒品、艾滋与流动青年》。她做了横跨10年、长达20个月的田野调查,试图弄清楚“他们为什么吸毒”,更希望“凉山和我的诺苏兄弟们的生命能广被认识”。

车行路上,路面宽阔,两旁房屋均不高,极富设计感,这让整个城市显得开阔而闲适。非高峰时间,车不算多,不时有快递公司的车辆掠过,路旁也时常能看到建筑工地,再加上路旁郁郁葱葱的亚热带树种,看起来,这里跟西南的任何一个城市没什么不同。

这里是凉山彝族自治州的首府西昌,2015年12月,全国新闻采编人员禁毒防艾宣传培训会在这里召开。

(一)

见到小文,是在西昌市强制隔离戒毒所。小文很漂亮,眉毛细细,眼睛大大,皮肤白皙,不长的头发高高绑在脑后。25岁的她已是第二次进入强戒所了。

小文是独生女,10岁时父母离婚,她跟着母亲生活。高中毕业后,小文开始做白酒销售业务员,工作很忙,没有什么排遣压力的方式,就听了一个“朋友”的建议,开始吸食冰毒。

“你知道他说的是冰毒吗?知道这东西会上瘾吗?”有人问。

小文咬了咬嘴唇:“知道,当时觉得自己年轻,相信自己有很好的自控力……”

“朋友”告诉她,这东西能解酒。在疲于应付酒桌应酬的小文看来,这实在是太有用了。于是,2013年年末,在一次刚好非常无聊的情况下,小文尝试了毒品。那一天,她完成了平时四五天才能完成的工作量。

那是一种莫名的亢奋,小文不知疲倦地工作,联系客户、做报表,效率非常高;之后,是连续两天的极度疲劳,昏昏沉沉。三天后,小文又去找了那个“朋友”,自此陷入了从极度亢奋到极度疲倦再到极度亢奋的循环中。

2014年11月3日,小文第一次进入强戒所,被拘留15天。原定要在2015年年初与小文结婚的男朋友跟她分手了。“谁会要一个吸毒的人呢?”小文自嘲地一笑。

自强戒所出去后,小文换了一家公司,还是做销售,依然要面对劝酒、应酬。3个月后,小文复吸了。2015年5月28日,小文又一次被关进了强戒所。这一次,小文要在强戒所待两年。

一向软弱的妈妈这回终于明确知道了毒品的危害,要求她无论如何都要戒毒,并为她做了一出强戒所立即去另一座城市的安排—进亲戚的工厂做文员,远离以前的朋友圈,逃离以前饭局不断的职业。

(二)

在小文看来,现在吸毒的人越来越多,“从边缘人群、社会闲散人员往社会各个层面发展”。她身边的朋友中,大概十之八九都沾染毒品。这个数字让我感觉很沉重。每一个冷漠数字的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以及因此而坠入深渊的家庭。

聊天中,小文有好几次这样说:“我吸的是冰毒,不是海洛因,没有生理上的依赖性,只有心瘾,只要以后不碰就好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为了让自己有勇气戒掉毒瘾而强加给自己的认知。事实上,无论是海洛因还是新型毒品,吸食者要面对的除了身体成瘾,更难戒断的是心理成瘾,而新型毒品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对中枢神经不可逆转的损伤。“吸毒的人连亲妈都不认”绝对不是为了让人远离毒品的危言耸听。

《我的凉山兄弟:毒品、艾滋与流动青年》一书中提到,彝族青年中曾流传着一句话:“鸦片是黑彝(奴隶主)和土司的糖”,将毒品视为特权阶级的享受之物,没有看到它的危害。这是导致凉山地区毒品泛滥的一个原因。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了解过冰毒对大脑的伤害?”

小文说:“进来之后,听管教干部说了很多。我吸的时间不长,瘾也不大,以后不碰就好了。”

“知易行难”的说法古已有之。对立志戒毒的人来说,余生的漫长日子,都要面对毒品的诱惑。

知乎网上有一位“大牛”田浩,他曾在云南边防总队服役,在知乎网上以回答“缉毒”“戒毒”等方面的问题而闻名。有一个问题是这样的:为什么中国的禁毒宣传总是将毒品描述得很可怕,而国外很多明星吸毒,也都正常地活着,是我们夸大宣传了吗?田浩回答说:“据我亲眼所见,戒毒所里的场景,比禁毒宣传中描述的要恐怖得多。禁毒宣传在我看来是美化了吸毒人员的状况……(戒毒者)那种心如死灰的眼神根本不像人类的,他们身上溃烂,严重的会发出腐肉的味道,真的惨绝人寰。”

对于“男朋友吸毒,我要不要和他继续”或者“室友在寝室吸毒,我该怎么做”等问题,田浩的态度也极其鲜明:“海洛因成瘾人员的复吸率几乎是100%。”“死亡才是真正的戒断。”“这中间可能会经历数次强制戒毒、复吸、戒毒、复吸……无限循环到死。没办法,这就是代价,为自己的愚蠢选择付出的代价。”

在网络和现实中,总有人挑战这样的判断,或出于好奇心,或出于想当然,或片面强调“个人自由”。但在我接触的所有凉山从事缉毒、戒毒等相关职业的人看来,“一日吸毒,终生戒毒”是一个无奈且恐怖的事实。这让他们的工作更难做,但责任和使命又要求他们不得不做,还必须做好。他们如同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悲壮而伟大。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禁毒宣传教育做得多深入都不为过。

(三)

小文第一次从强戒所出来时,是下定决心要戒毒的。

亲戚、朋友中凡是知道这件事的,都疏远她,如躲瘟疫,这让她觉得很挫败。她是个爱热闹的人,呼朋唤友是她排遣寂寞的方式,而现在,她看到的只有冷漠。

她三个月之后复吸,这时间不长,但她感觉自己挣扎了好久,最终让她复吸的,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与小文曾经失败的戒毒经历相对照的,是我国一段时间内复吸率比较高的现实—2001年,这个数字是95%。近年来,通过推行社区戒毒、家庭戒毒等新型戒毒方式,复吸率有所降低。

在知乎网“如何帮助家人戒毒”的问题下,田浩说:“家人或者朋友吸毒,我最不同意的就是‘爱之深,责之切’‘恨铁不成钢’之类的应对方式,这种方式害死过很多吸毒者……家人跟盯贼似的盯着,一天骂一次,甚至还有父母动粗,最后给人逼得没办法,上吊了。

“任何吸毒的人,都有很严重的自卑心理,觉得自己是社会的渣滓、家庭的累赘,这个时候,如果你不能给予他最温和的爱,就花点儿钱,送他去个好点儿的戒毒所。

“从戒毒所出来,如果他生理上对毒品没有太大的依赖了,立即搬家,远离原来的环境、原来的人。搬家后不要和原来的圈子再有任何瓜葛,果断切掉一切联系,不要给自己留后路。

“给予他自由,给予他一个正常人的待遇。”

小文说,她接触的吸毒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家里特别有钱的,父母顾不上他,就用钱来补偿;另一种是性格孤僻、缺乏安全感的年轻人。类似的说法,研究吸毒问题的专家也都说过—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关注越多,孩子得到的爱越丰沛,以毒品来填补空虚的概率就越低。

同样,对于吸毒者,家人能给予他恰到好处的爱,或许是让他远离毒品最重要的力量。

小文说:“我一定要戒毒,为了我妈妈。”

戒毒可能是某一个个人、某一个家庭的事情,但整个社会的禁毒行动与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或许,当整个社会对戒毒人群多一些了解,为他们在康复、就业等方面提供一定的保障,毒品禁绝将不再是梦想。

在西昌市,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条标语出现在一所小学里,那所以禁毒教育著称的小学的楼梯上,写着“千里之行,慎于足下”。毫无疑问,这是有意写错的成语,但对于每个人长长的人生之路来说,谨慎脚下的每一步,确实是个不错的提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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