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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马古道

2016-04-01许文舟许文舟周向前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6年3期
关键词:马帮茶马怒江

文/许文舟 图/许文舟 周向前 编辑/吴冠宇



茶马古道

文/许文舟图/许文舟 周向前编辑/吴冠宇

怒江茶马古道从始至终都没有一段是平坦的。整日为马帮安全操心的马哥头们根本无暇欣赏苍茫大地、月白风清,他们沿怒江溯流北上,被人们用来抒情的无限风光是令他们胆颤心惊的坎。石门关,有杀气;石月亮,有血光;秋那桶,仙女与鬼魅共存;老姆登,泥石流行动诡异。

“你以为你是秋那桶的人吗?” 在怒江沿岸的村庄,如果有人说这样的话,意思就是对你的本事有所质疑了。秋那桶人是什么人呢?导游解释说,就是能吃苦的人。他们生活在怒江茶马古道丙察线(从云南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的丙中洛乡至西藏察隅县察瓦龙乡)上,削一块能立得住木屋的地方,栽几棵核桃树和桃树,就把那儿当家园了。这让我无端地想到故乡一个叫“阿苦黑”的村子,地多寡薄,村子的名字有“要苦到黑才得吃”的意思。

秋那桶是怒江州贡山县丙中洛乡的一个自然村组,距离贡山县丙中洛乡17公里,是怒江大峡谷北端的最后一个村子,与西藏察隅县察瓦龙乡接壤。

历史上最著名的怒江边的茶马古道就在秋那桶村口,仍然遗留着马帮文化的很多痕迹,那一锤一錾开凿出来的茶马古道,仍然有马帮过往,只是少了当年大马帮的热闹,显得有些清冷。怒江茶马古道从始至终都没有一段是平坦的。整日为马帮安全操心的马哥头们根本无暇欣赏苍茫大地、月白风清,他们沿怒江溯流北上,被人们用来抒情的无限风光是令他们胆颤心惊的坎。石门关,有杀气;石月亮,有血光;秋那桶,仙女与鬼魅共存;老姆登,泥石流行动诡异。秋那桶就在这胆颤心惊的其中一段上。

搬走了石头,掘出一些种青稞的薄土,三十多户人家,稀稀落落地钉在山上。大风每年都会顺着怒江从西藏的察瓦龙来,毫不客气地进村,扯下屋檐,揭掉窗纸,不把全村闹个鸡犬不宁,就没有离开村庄的打算。峭壁上的石头,根扎得很深,风拿它们没办法,就拿屋顶遮蔽风雨的石板出气。天还没亮,一阵轰鸣之后,睡在床上的人就可以直接看见星星了。天主教徒格吉说,神爱世人,不会有事的,爱揭你就揭吧。

在秋那桶,我落脚在格吉家里。格吉家在整个秋那桶来说,条件算不错了,靠着两匹马贩运做点小生意。格吉信天主教,神教导世人要爱世人,格吉更爱他的马。

秋那桶的风再凶,拿雪一点办法都没有,立冬过后的第三天,雪在一夜之间把秋那桶箍了个严实。不堪雪的重,到处是树枝折断的声音。风没能把雪吹散,只能怀抱寒冷呜咽。格吉清早出门只绕了一圈自家种着青稞的地,就变成了圣诞老人,抬着挂着冰的一嘴胡子,搓着手,打着哆嗦进屋,这儿抖那儿抖,就是没抖掉钻心的寒冷。

格吉这一大早冒着钻心的寒冷是为了他的马。他说,前些天去察瓦龙的时候,不小心让马屁丘磨破了马屁股,伤口只拇指大小一块,看上去要滴出血来,这小小的创面让他很是担心,吃不好睡不好。

秋那桶村怒江边上的茶马古道。

大雪围了秋那桶,房门打开条缝儿就遇着呼啸扑怀而来的寒冷。出不去了,只好围坐在火塘前跟格吉天南地北地聊着。六十一岁了,格吉还是没有退下来,该接班的大儿子说是到波密瞧瞧,结果电话打回来,说已经在酒店上班。二儿子在怒江捕鱼时被水冲走了,一想到这,格吉的眼圈就红了,嘶着嗓子拖着哭腔,“就要结婚了呀,媳妇只等一个月就过门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另嫁了。”格吉舍不得卖掉马,不仅因为养着养着就养出了感情,还因为旺季的时候,这马一个月能帮他挣到几百元钱。大雪天,就是马的大假,活儿很难找到,却要吃好。马一减膘,再要喂肥就很难了。

秋那桶位置示意图。制图/Yutiana

趁天好的时候,格吉带着我去看那条著名的茶马古道。秋那桶的左手边,就是它,几公里的路完完全全是在怒江边的悬崖上凿就,彼时没有机械作业,无法想象,当时挖路的人是怎样贴在悬崖上的,别说挖凿,就连站立都很困难。稍不留心,一小阵风,也能把人像树叶一样卷进怒江。茶马古道仅容一人或者一马单过,那些长年累月在这条道上行走的大马帮,就算老天庇佑也逃不过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路下面是野草都没勇气生长的绝壁,“绝”字来形容它毫不含糊,不仅是野草,就是鹰,也不会斗胆在绝壁上停一秒半分。绝壁下就是怒江,正穿过石门关,一路杀气腾腾。稍稍仰头,天已经不见了,像帽沿一样伸展的石头遮挡了天空,我如置身简易防空洞中,岩石像猛虎凶相毕露,正龇牙咧嘴地看我。每一寸岩石,都有镐与锤的痕迹,像孩子咬过的边缘不规则的果子,现代人怎样联想,都一定会想到一张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的血盆大口。这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道路,更像是一根钢索,走在上面,绕不开一个很俗的成语:提心吊胆。风稍微大些,就感觉有人在推你,往绝壁上推。

格吉的马就得从这条道上经过,年轻时他是生产队里的专职赶马人,后来生产到户,他分到两匹马,别人忙着在地里刨食,他清楚秋那桶那点土地的底子是刨不出衣食无忧的,于是决定帮人运货。那时还没有今天这样越来越多的旅客,也没有多少活,他就自己买些麂皮、羊皮、草药、松茸之类的山货,往六库方向贩运,成了秋那桶最早的个体户,戴过县政府“致富能手”的红花,穿着皮连袿上过电视。

即便如此谨慎,驮着茶的马匹该落下悬崖的还是会落下悬崖。马落下时的尘灰还在扬,马匹已经被怒江吞噬。马哥头蒙着脸哭得稀哩哗啦,之后还得揩一把眼泪继续向西。这是怒江茶马古道上马帮的命,怨不得老天和神明。

怒江过了石门关,就有撒野的态度,每一朵浪都凶巴巴的,用格吉的话说,像谁欠着它几千大洋。走在茶马古道,谁都不敢往更深处想。落下,再重的,都只会是轻如鸿毛。马帮,正是从这里穿过老姆登、石月亮、丙中洛、秋那桶把茶叶运到察瓦龙的。这是小股马帮的活儿,到了察瓦龙,货交给另外的商家,再找一些货返回。大马帮是直接运到拉萨去的,察瓦龙只是一个小站。启程的前夜,马哥头们得装孙子,对神汉言听计从。焚香烧纸后,神汉才把一张泛黄的纸片折起来交到马哥头手上,并密示,过石门关后才能开启。过石门关前,马哥头精力再好,也不能动了欲念,若有这样的想法也得尽快找神汉开示。即便如此谨慎,驮着茶的马匹该落下悬崖的还是会落下悬崖。马落下时的尘灰还在扬,马匹已经被怒江吞噬。马哥头蒙着脸哭得稀哩哗啦,之后还得揩一把眼泪继续向西。这是怒江茶马古道上马帮的命,怨不得老天和神明。

秋那桶右手边,是山,那些石头有事无事都往下坠落,小的拇指头大,力量却能击穿房顶;大的如虎,跳下一团来,砸到怒江里去,怒江也休想沉默。“咣当”一声,那是怒江喊出的疼。“落石路段,小心过往”,就是从秋那桶到察瓦龙时常见的路标内容,善心的人还会在十字路口立一块青石板,写明何时可能落石,何时可能大风,但谁也猜不到何时会有灾难。解放军在六十年代开挖的一条公路,至今仍然没能让汽车正常通行。落石是怒江茶马古道的头号敌人,它们在山间设伏,随时准备出击,它们藏在风中,怎么个滚法没有规律可言。

仙女居住的秋那桶,有人看到它干净的村舍,神仙放牧的云雾留恋在后山的腰际。我却有种淡淡的落寞,这是怒江茶马古道衍生的村庄,采访了一整天,仍然找不到懂茶马古道来龙去脉的人。知道茶马古道是怎样一回事的人一个个走了,年轻的后生们忙碌于生活,他们运进钢材水泥,在推掉自家老屋时,也把茶马文化的一点点痕迹悄悄堙埋到足够让人遗忘的角落。当然,我也无权诘问,对于怒江茶马古道,我也只是过客,交八十元门票,闲看或猎奇。

秋那桶村。

茶马古道旁散落着怒族民居,从屋顶到墙都是树。一间屋子立起来,可以想见有多少树要倒下去。这是深秋,差不多所有老树都赤身裸体了,枝杈托举着一只只鸟巢,似是有雪要来,风刮得人满脸生疼。老牛微闭双眼,总有那么多往事让它们咀嚼与回忆。山羊在陡峭的悬崖小跑,后面是怪声怪气的大风。见陌生人,无所事事的狗见怪不怪,总是跟在你身后很长一段路。鸡的翅膀很硬,突然便会从原地起飞。小卖部里是些瓶装酒,空酒瓶堆在店外,一些年轻人蹲在地上,围着半瓶老白干划拳。几个酿酒的妇女边聊边喝,见我举起相机,她们说喝了酒再拍。我只好接过笨重的土碗,象征性地品了点,浓烈的酒香让我真想一饮而尽。

在与秋那桶一家客栈老板聊天的时候,一壶老茶又将我们引向茶马古道的话题。老板告诉我,在石门关一线的茶马古道,常有马匹坠到怒江,像一片叶子,怒江瞬间就把它吞噬。有些马哥头怕回去交不了差,干脆就不回去了,或异地入赘,或浪迹他乡,马哥头们都是苦命的人,有时真的不值一匹骡马的钱。怒江茶马古道的故事大同小异,马哥头们的心酸各不相同。老板不是本地人,原本在成都上班,拿中层管理人员的工资,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想,一次怒江之行,他就决定把自己留在怒江了。他喜欢的茶马古道已被岁月折腾得面目全非,但因为普洱茶的浸渍,马帮文化的渗透,一条茶马古道依旧芬芳,有他想要的意味。这一晚,老板亲自下厨做马哥头菜,大块的肉,大得有点夸张,但味道特殊,吃起来不腻。大碗的酒,以回忆佐餐,喝下去居然不醉。酒足饭饱,他这才取出一些茶叶黄片,触水便暗香浮动。

然而我还得赶路。抬头,是山巅的皑皑冰峰,深褐色的木头房默立在需要仰望的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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