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珺

当地检察官夏洛特·拉森说：“无论他们出于怎样的目的，这对夫妻必须遵循

《丹麦外国人法案》。这项法案明文规定：为非法居留的人

提供交通便利是违法的。”

去年9月7日，莉兹贝丝·佐尔尼格·安德森结束了在丹麦南部城市斯图伯克宾的公开讲座，一个人驱车回家。

对于这个畅销书作家而言，这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夏日。安德森已经结婚，有五个孩子。她因关注儿童议题而闻名，对自己曾经遭受虐待的童年她也从不讳言。有时她还会在电视辩论上表现出对社会边缘人士的支持。

可是去年九月的那天，情况与平时不同。“我只是做了一件‘体面的事情。”安德森曾经这样告诉媒体。

然而，“体面”之后，她收到的却是当地法庭的传票。3月11日，法院判处安德森夫妇触犯了“人贩罪行”，并处以每人22500丹麦克朗（约合人民币22000元）罚款。

小小的善举

和许多丹麦人一样，去年九月那天，安德森的车在丹麦边境城镇勒兹比被迫停了下来，一辆渡轮刚刚经过。

渡轮是从德国的普特加登开到这里的，上面载满了来自不同国家的难民。他们经历了战乱、恐慌和数不清的危险，渴望在欧洲开始新生。

此时，呈现在安德森眼前的画面是一片混乱，刚从渡轮上下来的难民们迅速地逃离站台，跑上公路，从这里他们似乎已经开启了新的旅程：徒步穿越丹麦，前往福利待遇最好的瑞典。

“我只有在电视上见过这样的场景，突然他们就这样带着孩子走在丹麦的公路上，除了身上的衣服之外，他们没有拿任何行李。”安德森感到好奇。

意识到无法马上开车通过此处，她停了下来，与一个刚刚逃离大马士革的巴勒斯坦裔家庭攀谈起来，他们共有六个人，其中还有一对仅有五岁的双胞胎女孩。

“他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安德森告诉当地媒体，当看到那一家人小心翼翼地走在公路边上的时候，她的内心燃起了帮助他们的冲动。

“我的车上正好有六个空位。我打电话给我的丈夫，和他讨论是否可以让他们搭我的便车到哥本哈根。他打电话给国家警察以及当地警察确认，没有一个人说不可以。”

安德森认为，既然这些人来自德国，也就是来自欧盟的申根区，那么这应该意味着他们已经被欧盟承认。

她把这家人请到自己的车里，上车的地方挤满了警察和媒体，可并没有人来阻止她。

“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行李，很快小女孩就在我的车后座上睡着了。”她回忆道。

车子开到了安德森临近哥本哈根的家，安德森和她的丈夫林霍尔姆邀请这个难民家庭到他们的家里稍事休息。林霍尔姆为他们煮了咖啡，提供给他们苏打水和一些饼干。不到一小时后，林霍尔姆把他们送到了火车站，替他们买好了前往瑞典的火车票。

对于安德森和她的丈夫而言，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善举。

“这是一次政治审判”？

然而，小小的善举换来的却是丹麦当地法庭的传票，安德森与她的丈夫成为了“人贩”。

让这对夫妻惊讶和愤怒的是，因为他们为难民提供了搭乘服务，法院认定他们触犯了“人贩罪行”，并要求他们每人缴纳22500丹麦克朗罚款。

“我认为‘人贩罪行应是带人穿越国界，并且因此从中受益——而不是在国家境内搭个便车。”安德森说，“但不幸的是，在丹麦这种罪名也许有着新的意义。”

确实，联合国对“人贩”的定义是因金钱或其他物质利益而偷渡人口。2002年，欧盟在规定非法运输时也表明，如果是因“人道主义救援”而进行交通上的协助，成员国可以选择不做惩罚。

可是，丹麦并没有与欧盟这项协议绑定。在接受丹麦电视台采访时，当地检察官夏洛特·拉森说：“无论他们出于怎样的目的，这对夫妻必须遵循《丹麦外国人法案》，这项法案明文规定：为非法居留的人提供交通便利是违法的。”

即便被起诉，安德森表示，下一次她还会做同样的事。她认为这是一种作为公民的勇气，他们无法改变国家的态度，但是能做到这些“体面”事。

“难民在跨越国界时会面临巨大的风险，真正的人贩子在等待机会，对于弱势的妇女和儿童这一路将十分危险。”她说，“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警察与市民应该想办法解决问题，否则情况将会变得更糟糕。。”

去年，曾有一张被授予年度最佳的新闻照片：一位年轻、帅气的丹麦男警察坐在马路中间，与一位叙利亚女孩玩起了躲猫猫。同他一样，许多丹麦人对难民较为友好，提供给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一系列的诉讼也使得他们气馁，从2015年9月到2016年2月，根据丹麦警方的数字，已有279人因给难民提供交通服务而受罚。

“我和我的丈夫有能力支付罚款。”安德森同时也表示了她的担忧，“但对于很多第二代移民、年轻人和学生而言，如果此项罪名成立，他们将无法得到一份正式的工作，甚至有可能不会被授予丹麦国籍，进而被遣送回国。”

“帮助人类逃离战争不是犯罪。”在得知此案之后，支持这对夫妻的人在社交网络上聚集起来，表现出对安德森和其他志愿者们的同情和支持。一份声明中写道：“在丹麦，正派和社会责任感仍然存在……当政治家们做出错误的决定时，公民应该勇敢的介入。”

就在被宣判之后的24小时内，安德森夫妻收到了数笔捐款，这笔钱比他们需要支付的罚款还多。

可这对夫妻表示不会把它交上去，他们将上诉，等候更高级法院的判决。

“这是一次政治审判，他们用我和我的丈夫给了丹麦公民一个强有力的信息：不要试图帮助难民。”安德森说。

“珠宝法案”

随着难民持续涌入，加上欧洲多个国家发生多起与其有关的负面新闻，丹麦政府对难民的态度开始趋于强硬。

去年九月，丹麦加强了对边境地区的管制，丹麦移民大臣英格尔·斯陶贝格为了阻止难民选择丹麦前来避难，曾在黎巴嫩一家报纸以广告的方式，写明丹麦的难民政策已经收紧，待遇不如从前了——这似乎是在告诉寻求避难的外国人：别来丹麦。

今年年初，丹麦议会更是通过了一项备受争议的法案：授权丹麦警方对寻求避难的难民进行搜查，并没收难民随身携带的超过1万丹麦克朗（约合9760人民币左右）的现金或贵重物品，除了有纪念意义的结婚戒指等不必上交，手表、手机和电脑等都包括在贵重物品内。政府称这些钱将用于支付他们在寻求庇护期间的食宿费用。

这项法案被媒体戏称为“珠宝法案”，由丹麦首相拉斯穆森提出，但很快就在议会引发了激烈的争议。在辩论过程中，支持者与反对者各执一词，最终由于执政党在议会有多数席位，以及部分议员愤而拒绝到场而得以通过。

有人将此项丹麦新规与德国纳粹在历史上收缴犹太人财产的做法类比。72岁的丹麦难民中心志愿者维布克·凯森说她得知这一消息时感到震惊，“因为我是德国人，我立刻就想到我们的历史”。大屠杀的阴影依然浓重——凯森想到了纳粹士兵从无助的人民手里抢过结婚戒指的情形。

“不，我们不会夺走别人的珠宝。”丹麦执政党自由党发言人雅克布·埃勒曼-詹森告诉CNN，“这是不可容忍的，我们不会这样做。”

他不否认这项法案的本质：人们在丹麦寻求庇护，要被迫贡献一些财富给丹麦政府。

联合国难民署称该提案“侮辱（难民）尊严，并且任意干涉他们的隐私权。”

但埃勒曼-詹森认为这项法案很公平：“所有丹麦公民和难民都可以接受医保、教育、养老保障，还可以在这里学习语言和其他技能，而这一切都由政府支付。”“我们虽然收紧了政策，但和世界上几乎任何一个地方相比，我们仍然是一个非常开放、慷慨的国家。”他说。

可有难民表示，“我不认为哪个到这儿的难民会有1万克朗，因为如果我有1万克朗我根本就不会来这。”24岁的阿富汗难民费拉多·费罗赫抱怨道。

除此以外，该项法案还包括延长政治庇护、家庭团聚的申请时段，申请难民程序的时间从1年升至3年。

丹麦人权组织“欢迎难民协会”主席米夏拉·本迪克森说：“政府有两个目标：一是把难民吓跑，另一个则是告诉生活在这里的难民，请你们离开。”

“大多数难民已经失去了一切。然而这项法案似乎在说，少数活下来的到达丹麦的难民，他们为数不多的财产也将失去。”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OSCE）和其它许多组织一样，对此法案提出批评。

不过该项法案发布一周内，丹麦国家警察总局称，还未没收任何物品或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