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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的存在主义解读

2016-03-25唐玉婷

电影评介 2016年1期
关键词:阿龙松子萨特

唐玉婷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的存在主义解读

唐玉婷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是由日本名导演中岛哲也于2006年完成的作品。故事以倒叙的方式呈现了女主人公松子波澜起伏的悲剧一生,影片在松子的侄子阿笙的视角下,铺展开了松子波澜起伏的一生:松子的父亲自小就把所有的关爱加之在妹妹身上,因此,松子从小就异常地渴望关爱。成年后的松子当了一名老师,却因盲目地维护自己的学生遭到开除,自此,松子离家出走,开始周旋在诸多男人的身旁,虽然松子对每一段感情都全身心地投入,却被男人们一次次伤害,最终她开始自暴自弃,独居在河边的破旧公寓里,而后孤独地死去。

影片中,松子的整个人生是由各个人物“复调似”地讲述出来的,在讲述中,他们有的人认为松子的一生是毫无意义的一生,是失败的一生,有的人则认为松子的一生是光彩照人的一生。可无论如何,这部电影实质上是对人生意义的探讨,它触及到了人们心中对存在意义、生命价值的思考,寄托了导演对于人类存在状态的反思。这些思索,无疑都与20世纪西方最重要的哲学思潮——存在主义息息相关。存在主义首先由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后经萨特、加缪而发扬光大。存在主义是一门关于人存在的哲学,它揭露了世界的荒诞性、人的孤独感,又提倡尊崇人的自由、尊严。在存在主义的视域下,松子所存在的世界和她一生的悲剧可以得到解释。

一、荒诞的世界

“荒诞”是存在主义的一个基本概念。存在主义者们认为,在上帝隐退、世界被祛魅之后,世界之于人就变得陌生、荒谬。加缪在他的《西绪福斯神话》中就认为:“我们把握不住世界了,因为它又变成了它自己,世界的陌生性,失去了我们赋予它们的幻想的含义。世界的这种厚度和这种陌生性,就是荒诞。”[1]满怀希望的人们往往会在这个沉默的世界中彷徨失落、无所适从,这也是存在主义所言的人之悲剧的背景。

电影中松子悲剧的一生无疑与其所在世界的荒诞性紧密相连。松子的故事具有极强的现实性,但饶有趣味的是,中岛哲也却极力营造出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化世界。影片中有诸多的歌舞片段,这些片段以极快的剪辑出现,配着节奏动感的音乐,呈现出后现代社会狂化感,但在这光彩夺目的世界之下,却是人的失落。如影片刚开始,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人相互欺骗;在现代化的居室中,有人忍受着毒品的折磨;在炫目的灯光下,有人孤坐饮酒;在鲜花的舞动中,有人早早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松子悲剧的一生,同样围绕着这些彩蝶飞舞,鲜花林立的场景。如松子骑自行车离家出走时,她是迎着太阳,骑行在一条笔直的大道上,似乎她奔向的未来也是一片坦途,可不幸的是,等到她的却是没有阳光、道路崎岖的未来。而在与诸多男性的纠葛之中,松子与每一位男人相处的背景似乎都是充满芬芳和鲜花的,但现实却一次次地把这梦境般的美好打碎。比如在阿龙出狱后,天空下着浪漫的雪花,松子一身素装,手捧玫瑰,企图同阿龙重新开始,这一场景在浪漫剧中多次出现,接来下的往往是男女主人公的相拥相泣,但阿龙却出人意料地上前给了松子重重一拳,松子的鲜血伴着眼泪,在白茫茫中格外的刺眼。“这种人和生活的分离,演员和布景的分离,正是荒诞感”。[2]因此,世界的明亮夺目与主人公经历的灰暗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就是荒诞的呈现状态。《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是一个悲剧故事,但电影的色调却极为明亮,许多的桥段甚至以喜剧的形式展现,形成了黑色幽默的特质,这都告诉我们,世界之于人是陌生的,它就存在于那里,与人类疏离、分裂,不会因为人的痛苦、悲伤而改变。

而世界的荒诞还体现在生活中事件的偶然性上。存在主义者认为,陌生的世界不以人的意志的转移而转移,人是由一连串偶然因素造成的——“我没法说,我只知道凡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去做,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把握。”[3]因此,人类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选择。正如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划分的那样,人的存在分作“自为的存在”与“自在的存在”。“自在的存在”指的是虚无、荒谬、偶然的客观世界。而“自为的存在”是人自由选择的权利,“自在的世界”总是在妨碍“自为的世界”,致使人的命运充满了恐惧和不确定。影片中,偶然性的事件层出不穷。如松子几度在人生低谷时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可她跳楼时却又下意识地抓住了护栏;企图溺水,却因河水水浅而作罢。而在影片最后,松子的死更加充满了荒诞感和偶然性,自暴自弃的松子由于偶然梦到自己给妹妹剪头发而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希望,她准备接受自己好友的帮助,却在夜晚因指责河边不归家的小孩而被他们残忍打死。松子求死不得死,求生不得生,她的“自为的存在”在“自在的存在”的阻拦下频频受挫。所以,尽管人总是严丝合缝、步步为营地规划自己的生活,预知着“自在世界”,“自在世界”却总是出乎意料地给人的“自为存在”开着黑色的玩笑。

二、人存在的状态

对个体“存在”的探寻是存在主义最核心的关注点。不论是海德格尔还是萨特,亦或是加缪,都把“存在”当作其研究的侧重点,而在其中,人的“存在”居于万物之先,存在主义由此形成了一系列关于人“存在”状态的学说,从而正视了人“存在”的自由与痛苦。在《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人的“存在”问题无疑是统领全片的核心问题,片中不止一次诘问:“人活着有什么意义?”“松子的一生是失败的一生?松子的一生没有意义?”而导演则通过阿笙对松子一生的追寻,来告诉我们人存在状态的困境和本质。

片中松子存在的个体生命状态首先体现在“他人即地狱”上。“他人即地狱”是萨特在其著名戏剧《禁闭》中揭示的人的生存处境。萨特认为,在“上帝”死后,人类失去了统一的信仰,前现代社会把人凝聚在一起的精神纽带断裂了,每个人都在“自为的存在”中进行选择,而这些选择往往是冲突、对立的,人永远活在他人的眼光中,同时,他人又是地狱。在影片中,松子一生都在与他人的冲突之中。首先是与父亲,松子性格上最大的缺陷,即无休止、盲目地渴求爱与从小父亲对她的疏远分不开,但最后松子在父亲去世后却得知,父亲同样也是十分关切她的。在这里,我们看到人与人之间的不可沟通,纵使是父女,也无法互述真实感受,却在彼此误会中伤害对方。而“他人即地狱”的标签在松子与她众多情人的关系上更诠释得淋漓尽致。作家八女川因为缺乏创作灵感而恶毒地殴打松子;作家刚野把松子当作她的情妇只是因为想找回自信;偶遇的男人骗走了松子赚来的血汗钱;阿龙,这个当初松子的学生,因为暗恋松子想引起她的注意,而把偷窃的事栽赃于松子,导致松子失业继而离家出走,若干年后他们再度相见,在短暂的激情后,阿龙又开始厌倦松子,逼迫她去卖淫,去帮黑社会做事,阿龙坐牢出狱后,面对松子的不离不弃,他回报的只是重重的一拳。对于松子来说,这些男人就是地狱,他们有的从未爱过松子,有的虽然爱了,却在“自在的存在”的逼迫下扭曲了他们的关系。松子从未和任何一个人达到过真正心灵的契合。人与人之间在影片中都是对立的,仿佛彼此不能共存,这都展现了“他人即地狱”这一重要命题。

孤独,是存在主义认为人的另一种生存状态。没有了上帝,人是绝对自由的,因此每个人在“自为的存在”中的选择不可能相同,人从而彼此相异,所以人是孤独的。松子的一生毫无疑问是孤独的,她在人生旅途中不断地被抛弃。首先是父亲对她的疏远,这造成了松子心灵的空虚,而后,在她遇到困境,企图返家寻求精神的庇护时,家人们并没有接纳她,松子的弟弟甚至义正言辞地警告松子:“不要再来了。”进而是男人们对她的抛弃,虽然松子竭力地满足男人们的各种欲望,但男人们始终没有真正走进她的世界,他们虽然在身体上和松子亲密,但精神上却从没有和她有过契合。之后,松子疯狂地追星,妄图在孤单的世界里寻求最后的心灵安慰,却也希望落空。松子最终的死也是孤独的,死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河边,没有家人和朋友的陪伴,甚至在死后,她仍旧得不到家人的原谅。松子在这貌似喧闹的世界中孤零零地活着、长大、死去,自由而孤独地作出选择,这体现了人类最普遍的生存悲剧。

最后,人类存在的另一大状态是“畏”。“畏”是存在主义的创始者海德格尔提出的重要命题,海德格尔认为,“畏”是人存在于世最本质的状态之一,“畏”是区别于“怕”的,“畏”是没有具体所指的,是无来由,无目的的。人类大多时候都活在一种非本真的状态之中,由此而“畏”,并在其驱动下寻找最本真的状态。影片中的松子无时无刻都处在“畏”的情绪之下,松子不遗余力地去爱,去依附于各色男人,就是因为“畏”的情绪在从中作祟,如在与阿龙交往时,她一直让阿龙反复说:“不要离开我”。这都是松子因畏惧孤独,畏惧内心的空泛而产生的依附感,因此盲目地去爱,导致了最后的悲剧。这表明了人活在一个不能自我左右的世界中,人极度地缺乏安全感,故而不由自主地感到“畏”。

三、人存在的意义

既然世界是荒诞的,人的选择是无意义的,那么生命也就是无意义的,一切都是虚无的。存在主义者揭开了世界的真正面纱,让人们看到在虚伪的乐观主义覆盖下世界的严肃性。《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是一部探讨生命实质的电影,松子的一生毫无疑问有失败的一面,这是因为她没有认清人存在的实际状态,她一次次地把自己托付给男人,对人充满了盲目幼稚的信任感,却不曾想到“他人即地狱”;同时,松子如此地害怕孤独,殊不知这是人存在的本然状态。

虽然人存在的进程中充满了各种荒诞和偶然,但这不代表人不值得一活。萨特就提出了“存在先于本质”这一命题,即没有一个预设的标准和特定的公式让人去遵守,人是一种“自为的存在”,拥有绝对的自由意志,人虽然被“自在的存在”限定,但他依旧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通过自由的选择给自己下定义,所以,人的最终意义是在他的一系列的选择和行动中实现的。在《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松子的选择正好说明了存在主义这一基本原则,主人公松子在人生的各个阶段,都处在背离与妥协、理智与情感、自由与桎梏的冲突纠葛中,做着艰难的抉择。在受到误会以及家人的疏远后,松子并没有忍辱负重,而是离家出走;在一次次地被男性抛弃后,松子并没有丧失对爱的渴望,反而主动选择拥抱下一段感情;在受尽凌辱之后,她主动选择独居,远离喧嚣与非议,正是由于这些选择造就了松子,完成了她的自我。萨特认为存在主义的核心思想是自由承担责任的绝对性质,人唯一确定的就是此时自己做出的自由选择,由于世事难料,我们此刻的选择或许是错误的,但人一旦作出抉择就要为此负责。影片中,松子每次的选择似乎都是失败的,但松子从来无怨无悔,在遭到男人们的毒打、羞辱后,她仍旧安慰自己:“这总比孤独一人好。”在这个层面上来看,松子是勇敢的。

导演在影片的结尾让松子踏着天梯、伴着歌声上了天堂,这表明在一定程度上,导演是称赞松子的,那么被世人嫌弃,被评价为“没有意义的一生”的松子,哪里值得赞许呢?一方面,如上述,是松子总是勇敢地担当了自己选择后的责任。而另一方面则在于松子面对荒谬世界时的反抗。加缪在他的《西绪弗斯》的神话中认为,推石上山的西绪弗斯是幸福的,面对荒诞的处境,他无能为力却仍然在反抗,人的尊严就在此处得以彰显。同样,在影片中,松子从来都是不甘平庸的,从未被挫折所击倒,纵使最后成了一名邋遢的老太婆,却依然还在追寻着爱。在这个冷漠荒诞的世界中,松子努力地实现着自我,她的命运虽然同西绪弗斯一样的荒谬,一次次地失败,但她却又一次次地站起,推石上山,生命残酷的绚丽也由此体现。

结语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是一部典型的存在主义电影,它构造的荒诞世界,偶然性的情节,以及对人生存意义的追问,都直面人存在问题的实质。松子的命运无疑是悲剧的,这归咎于她所存在的“自在世界”、她的“自由选择”以及他人构建起来的“地狱”,但松子的一生却并非一无是处,她在荒诞世界中的挣扎让人们看到普通人的强劲生命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松子的命运让人感叹,她的生命曲折又平常,仿若就发生在我们身边,让人不禁思索人生的困境与意义。

参考文献:

[1][2](法)阿尔贝•加缪.西绪福斯神话[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17,34.

[3](法)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4.

【作者简介】唐玉婷,女,四川成都人,四川大学锦城学院外国语系讲师,主要从事日本语言和日本文化方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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