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

大家都叫我小霸王，我觉得小霸王这个称号挺威武的。你知道吗？《水浒传》里的马军小彪将，手持走水绿沉枪的周通才叫小霸王；《三国演义》里占据江东六郡、谥号长沙恒王的孙策才被称为小霸王。可见小霸王多么厉害、多么威武，简直名冠全球，振聋发聩。

可我觉得自己最像西楚霸王项羽，他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气概，总让我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听姥姥说，上幼儿园的时候，若在小区里，看见坐在小车里吃着手指头、流着哈喇子傻乐的小孩，我扑上去就是两拳，揍哭了他们我就跑；若看见几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在沙坑里拿着小铲子挖沙子，我蹲在他们身边，张大手掌抓一把沙子向天空中一扬，下完“沙子雨”我笑着就逃，像打了胜仗一样；有个奶奶一着急就控制不住地摇头，我管她叫摇头奶奶，她提着小桶在绿栅栏边喂野猫，我抓起几个小石头，照准野猫的脑袋就打，野猫嚎叫着飞身而逃；在幼儿园里我还咬过人打过架。后来，小区里的奶奶、幼儿园的老师看见我姥姥就摇着头无奈地叹息说：“你家这个小霸王呀。”从此以后，小霸王这个“美誉”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也时时摆出小霸王的英武样子，挺起小胸脯，背着小手，扬起脑袋，小霸王嘛，就要有霸王范儿！

上学以后，姥姥摸着我的圆脑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包子，可不能当小霸王了！要当学生了。”姥姥是天津人，把我的小名小宝子叫成小包子。我趴在姥姥耳边认真矫正她的读音：“姥姥，是小宝子，不是小包子，你看我的嘴。”我的嘴一张一合慢慢给姥姥做示范，姥姥的嘴也与我一起一闭一合，结果，她还是把小宝子说成了小包子。哎！姥姥的天津乡音难改呀。

那天，我在小区里溜达，看见在小区里租房住的外国洋哥们儿正给他的宠物放风。你猜他养的宠物是什么？是一条小绿蛇和两只壁虎。我们一群孩子好奇地围着宠物看。洋哥们儿用他毛烘烘的大手从玻璃盒里把小绿蛇提了出来，还把小蛇放在自己的胳膊上，我们大家惊奇地叫了起来。听到我们的尖叫，他说：“小蛇身体凉丝丝的，它很温顺不会咬人。”他让我用手摸，还把小蛇放在我的胳膊上。我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勇敢地接受了小蛇在我胳膊上爬。在这么多小伙伴面前，我当然要勇敢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小霸王你太勇敢了。”我听后撇着嘴说：“我也要养一条小蛇，我还要养好多小动物，把我家变成动物园。”我心里幻想再养一只兔子一只小羊一只小猫……因为这些小动物我都喜欢。我有个设想，等小羊长大了，我在院子里卖烤羊肉串，因为院子里的小伙伴们都爱吃羊肉串，我也特别爱吃。小羊长大了可以变成多少羊肉串呀？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回到家，我向妈妈和姥姥宣布，我要养小动物，明天就去宠物市场买宠物。

姥姥点头称赞：“养小动物好，有爱心，我们不是小霸王，是小天使。”

妈妈笑眯眯地问：“你要养什么动物呀？”

我说：“小蛇、小羊……”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妈妈立刻尖叫了起来。姥姥的耳朵像聋了似的，她又问我：“嘛，包子你说嘛，你要养嘛？”

嘛呀嘛的，姥姥的天津口音也太浓了。我想养什么动物就养什么动物，妈妈不同意也不行，我是小霸王，在家里就是霸道，谁也管不了我。

周末，我带着妈妈和姥姥到了宠物市场，我挺着小胸脯走在前面，妈妈和姥姥战战兢兢跟在我身后。我直奔卖蛇专区，蛇的品种可真不少，原来有这么多喜欢养蛇的人呢。绿蛇、黄蛇、花蛇，小的，长的，还有大蟒蛇，看得我眼花缭乱。妈妈胆战心惊地盯着大蟒蛇，又看看我，就怕我指着大蟒蛇要把它领回家。最后，我挑了一条与洋哥们儿养的一样的小绿蛇。玻璃盒子被我提在手里，姥姥不停地问卖蛇的光头小伙子：“嘛，小伙子，不咬人，没有毒？”小伙子风趣地说：“我是不咬人的，也没有毒。告诉您，这是玉米蛇，没有毒不咬人，放心吧您呐！”

姥姥疑惑地说：“你说嘛？”

买完了小蛇，我带着姥姥和妈妈直奔乌龟和小兔子专区买了兔子和乌龟，转遍了宠物区也没有找到卖小羊的，我噘着小嘴。姥姥看我不高兴，一拍脑袋说她七姑在内蒙古，她要打电话让她给我寄一只小羊来。听了这话我才露出笑脸，小羊是我最想养的呀，拴着小绳拉到小区草坪上吃草多有意思呀。院子里的小伙伴们都会好奇地围着我的小羊。我美美地遐想。

宠物们被我带回了家，走到小区的水池边，我看见一只小鸭子孤零零地张嘴向我叫呢，我把它也带回了家。我把它们统统放到阳台上。给兔子喂胡萝卜、大白菜和苹果，给乌龟喂肉肠和虾皮，给蛇喂小鱼，给鸭子喂青菜。我一通忙活。忙完，我到小区的院子里玩。

“小娘娘”又甩着水袖咿咿呀呀给小区里的大爷大妈唱京戏呢。我每次见到她都学她的样子，扭着小腰，挑着兰花指，捏着鼻子学女孩子的嗓音，气得她追着打我，骂我是挨千刀的小霸王。

我看见三宝和彼得正在小桥上给鱼喂面包，一条一尺多长的大红鲤鱼带着一群红的、金的、黑的鱼噘着小嘴吃面包。

“这么大的鱼！咱们抓鱼怎么样？”

三宝听说要抓鱼，兴奋地说他家有捞蝌蚪的网子。

“马上拿来！”我命令三宝，再拿个小桶。

我脱鞋、挽裤管、撸袖子，“嗖”就跳进水里，彼得也跟我一起跳进水去。大红鲤鱼见了我们就向水池深处游去。我拽着彼得在水里艰难地迈着步子，三宝举着大竹竿，把捞蝌蚪的小网举到我眼前，我撅着屁股弓着身子探着脖子举着大竹竿子，又稳又准一下就把摇头甩尾的大红鲤鱼捞起来，扔到草地上，我如法炮制，又捞了一条金黄的、一条黑的。

“三条大鱼！”

我兴奋地光着脚上了岸。“别让摇头奶奶的野猫抢走。”我把鱼高高地举过头顶，脏水流了我一脖子，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腥水，直奔看门大爷，找他借打火机。大爷不给，原则性极强，我转转眼珠说：“李爷爷要抽烟！”看门大爷哦了一声，把打火机给了我。我跑到三宝和彼得身边，让他们去找树枝，我说要给他们烤鱼吃。听说吃烤鱼，三宝的小胖嘴立即流出了哈喇子。我把鱼穿在树枝上，在点燃的火上烤，鱼由红色变成了黑焦色，“呲呲”地冒着青烟，我要吃最大的红鱼，金色的鱼和黑色的鱼给三宝和彼得。我们三个人正美美地等着鱼烤熟，摇头奶奶发现了我们，摇着头大声喊：“失火了，快来灭火。”她的脑袋摇晃得更厉害了。简直是小题大做，哪里失火了？我看到保安向我们三个跑了过来。我对三宝和彼得说：“赶快跑！”我撒丫子就跑回了家。

回到家，我一看情况不好，只有爸爸一个人在家，妈妈和姥姥大概去超市买东西了。爸爸正怒气冲冲地看我的作业本呢。

“过来！”爸爸冷着脸。

“你看家里成什么样子了，被你搞得臭烘烘的。”爸爸话音刚落，鸭子像伴奏似的，“嘎嘎”叫了两声。

“看你的作业，我说过没有，字再写成这个样子就怎样？”

爸爸不由分说拿出了藏着的小棍子。我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我的作业本。字个个赛过快变成青蛙的圆肚子蝌蚪。大田字格被字撑破了相，粗粗的黑铅笔把铅笔字写成毛笔狂草，还一路的顺风倒，全歪着。我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我听见小竹棍呼呼在空气中呜咽狂舞，我马上反应强烈地叫着：“爸，我改，我改。”爸爸说：“说过多少遍了，总不改，今天非要惩罚惩罚你不可。”爸爸的小棍子马上要落下来，门响了，姥姥和妈妈提着东西回来了，我心里暗自高兴，救星回来了。姥姥一把夺过爸爸手中的小棍子：“干嘛这是？你这是干嘛！”妈妈也扑过去围着爸爸，她们两个人把爸爸夹在中间。爸爸无奈地叹着气说：“你们看他的字，写得像一只只苍蝇，看了让人恶心，还不让管呢。”

“树大自直，那也不能打。”姥姥总有自己的道理。姥姥的话音刚落，传来了敲门声，摇头奶奶找家里来了，她的头似乎摇得更厉害了。她向爸爸说了我几条罪状：私自放火，把小区值钱的金龙鱼、大红鲤鱼弄死了，还把一个在草地上撒尿的小孩打哭了。爸爸听完，客气地把摇头奶奶送出了门，他脸上的笑僵硬硬的，我感觉笑里像藏着一把小刀、一根小棍子，我有点心颤，怕他突然拿出一件凶器来打我。果然不出我小霸王所料。他关上门后立刻变得横眉冷对，不由分说就抄起了小棍子，这次姥姥和妈妈拦着也没有用了。我今天的打是挨定了。我心里暗暗叫苦。我正准备挨打，爷爷和奶奶及时雨似的来了，给我送土鸡蛋和爱吃的大虾来了。我心里喊着，我的亲爷爷亲奶奶呀。爷爷和奶奶看到爸爸要打我，急了似的，不由分说一起围剿爸爸，后来姥姥和妈妈也乘势围剿爸爸，他们开始教育爸爸，让他不准打人，不准家暴，爸爸无助地被围困在中间，无奈地交出了棍子。我心里乐了。家里谁还敢打我呀！

送走了爷爷和奶奶，鸭子已经拉了一客厅鸭屎，姥姥正在扫鸭屎。妈妈突然尖叫了一声，哆嗦着说蛇不见了。望着空空的玻璃盒子，我的心里也一阵紧张。全家人开始翻箱倒柜找蛇，妈妈累得坐到沙发上，刚坐下就像扎了屁股似的惊叫着跳了起来，她说坐到了蛇，我们趴下一看是我的塑料跳绳。十点半了，蛇还没有找到，姥姥累得天津口音更浓了：“嘛！这是嘛呀，蛇哪去了？”突然，我家那棵巴西木的绿叶子动了一下，爸爸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一把抓到了小绿蛇，他提着蛇直接打开门下了楼，把我心爱的小蛇扔到草地上放生了。哎！我的小宠物蛇只养了一天就与我拜拜了。夜里，我去撒尿，听见姥姥在说梦话：“嘛，蛇，嘛，蛇！”姥姥被惊吓得神经质了呀！

周末，我要去儿童活动中心上美术课。梳着麻雀尾巴小辫子的画家男老师，经常夸我有丰富的想象力，说我脑子里的世界像天空和大海一样宽阔。因为别人在鲜花中画一只嗡嗡叫的小蜜蜂，我就画一只嗡嗡叫的绿头大苍蝇，别人在树上画一只小鸟，我就画一只大老虎，老虎上树，多霸气。我还画过树上长满汉堡包、天空下薯条雨、猴子骑在大鲸鱼身上的画，反正，麻雀尾巴老师说我的画很霸气。

今天，老师让我们在白纸上大胆构思叱咤思维，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我刚刚铺好白纸，握紧画笔，拧着眉头做苦思状，梳丸子头的小姑娘迟到了，要坐我旁边的空位子上，我叉着腿，奓着小胳膊肘不让她坐，她噘着小嘴，翻着小白眼狠狠瞪了我一眼。看见她的小白眼，我灵感来了。我挥着大笔在白纸上涂抹，那气势像徐悲鸿画奔跑的骏马，像齐白石画甩须的大虾。“唰唰唰”几笔，我第一个上交作品。

麻雀尾巴老师举着我的画向大家做点评。他说把整张画纸画满的孩子大气，有气魄，说我的画霸气。同学们看着我的画都哈哈笑了起来。

我画了一张大脸，画上一个丸子头的小姑娘翻着四只白眼，比二郎神还多一只眼睛呢，除了脑门上的眼睛，下巴上也长了一只眼睛。看了这幅四只眼的画，丸子头小姑娘瞪我瞪得更厉害了。再瞪我，我把她满脸都画上翻着白眼的眼睛，气死她。谁叫她招惹小霸王呢。

下午，我要去体育馆练习跆拳道，我目前是绿带，知道绿带什么意思吗？留着极短的头发，一脸冷酷的女教练挥着拳头形象地说，就是由生根的小豆芽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小豆秧了。教练是黑带三段，黑三，可厉害了，教练的侧踢、下劈、勾踢都帅极了，“呼呼”的带着风声，她的360度转身旋风踢，若一脚踢在坏人身上就死定了。街上的小偷若碰到我们黑三女教练就抱头鼠窜吧。教练说，要用洪亮并带有威慑力的声音来显示自己的威力。“嘿！哈！”黑三教练极有威慑力的声音在体育馆里回荡，我们一群身穿洁白跆拳道服装的小弟子也煞有介事，一招一式地跟着她一起前踢、抡踢、下踢。

临近下课，教练让两人一组进行一对一对打练习。我的对手是个小胖子。我们两个人相比我是属于技术型选手，他属于力量型。实战开始，我右脚蹬地，重心前移，左脚一个腾起，向着他的胖身子来了个飞腿。他呢，纹丝未动，我又抬起脚掌向他的大肚子劈去，我像踢到了石头，脚隐隐作痛，他却大山般巍然不动。此时，我还没有站稳呢，他却用后拳击中了我的肩部，紧跟着又用腿直击我的头部。我头晕肩疼，他用他的肥身子瞬间把我压在地上，还用他的胖屁股坐在我身上，在没有被他压成相片以前，我张嘴狠狠咬着他的臭屁股，他“哎哟！哎哟！”地长叫，引得大家都停止了对打练习。见大家看着我，我撒开了嘴。胖子咧着嘴还在揉屁股。黑三老师一个箭步蹿了过来，一把提起了我，像扔枕头一样，把我扔在软垫子上，大声说：“以礼相待，友好、忍让，这是跆拳道的精神。打不过就咬？你这个小霸王！”大家听后都笑了。从此，我每每走进跆拳道训练场，大家都说，小霸王来了，别让他咬你屁股。有的还夸张地捂着屁股。哎！看来我这个小霸王的称呼是名声在外了。

（小霸王一天天长大，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精彩请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