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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名之前

2016-03-18文_桑

读者·原创版 2016年1期
关键词:彼特男高音寿司

文_桑 雨



成名之前

文_桑雨

彼特

“我马上会成为世界第一男高音。”这是自我认识彼特以来,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后面会接着我那些不入流的活动。

“我是未来的世界第一男高音,现在却和你站在路边吃5块钱一份的鸡肉盖饭。”

“我这个未来的大都会歌剧院的主唱,现在却整

日和你这个普通的语言学研究生混在一起。”

彼特对自己充满怜惜的语气和对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大多数”的同情与不屑,都清楚地告诉我,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作为全球最顶尖的艺术学校,茱莉亚音乐学院每一学年只在全世界范围内招收十名Voice专业的本科生,彼特就是那尊贵的十分之一。而所有Voice专业的学生会依照自身的音域与其他条件选择不同的专业领域,彼特是本届两个男高音之一。

巧的是,彼特是波兰人,另一个男高音也是波兰人。

这种巧合带给彼特的福利是他很轻松地就与另外一个男高音成了亲密的朋友,而且可以肆无忌惮地用波兰语聊个痛快。但另一个波兰歌手的存在无疑会对他的独特性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当剧院需要一个会波兰语的歌手时,他们往往会选择更有经验的另一个;当学校以及各种机构颁发奖学金给表现突出的外国学生时,他们往往会选择履历更漂亮的另一位;甚至当他们同时决定要去意大利进修时,意大利当地的语言学校决定给予另一位歌手减免学费的优惠政策,而不是彼特。

作为一个面临着毕业后无事可做的语言学研究生,彼特的日程安排对我而言简直可以用“魔鬼”两个字来形容:平日里,早上10点到晚上11点,马不停蹄地进行声乐训练、音乐分析、钢琴练习、听力训练、歌剧排练。而对于一个英语口语流利但多少带着口音的波兰学生来说,英语课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作为有才能的未来音乐事业的从业者,彼特在各方面都以“热情洋溢的艺术家”的标准要求自己,在外形上尤为考究。即使只是去楼下的一美元超市买卫生纸,他都要穿上宝蓝色的天鹅绒西装,卡其布的紧身裤,皮鞋擦得锃亮,最后一定要系上一条符合整体装束的围巾,或将手帕塞进胸口的西装口袋里。而我则穿着印有学校名称的套头衫和短裤,像女佣一样走在他的身旁。

尽管彼特是我朋友圈中唯一一个不盛装打扮就无法出门的人,尽管他每次对着镜子喷香水时我都会嘲笑他,但我无法否认他看起来精神极了,甚至不得不重新审视他那番“盛装打扮并非为了取悦他人,而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的宣言。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个在零下20℃也坚持敞开穿大衣的男人对“男高音的时尚”这一理念的坚持,并为之感动不已。

为了能够将自己塞进那些花花绿绿的紧身裤和V领T恤里,高强度的健身是必不可少的,一点点多余的淀粉和油脂都是“致命”的。在和继承了优秀“苗条基因”的我厮混的过程中,每次聚餐对彼特来说都是一场意志的斗争。然而在与薯条、冰激凌、炸鸡的战斗中,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彼特也不例外。

很长一段日子里,彼特都会捏着自己肚子上横亘已久的三圈肥肉故作惊讶地说:“咦,这块肉好像是新来的。”

当全世界人民都还固执地认为唱歌剧的男高音都像帕瓦罗蒂一般体态丰腴时,歌剧界已然受到了新时代审美风向的影响。彼特对于身材的执念也来自学校以及他的导师都含蓄地透露出,现今歌剧行业急需一批花样美男,来填补市场的空白。

而对于一个男高音而言,比生命更重要的是他的声音,烟瘾不小的我常常得像呵护孕妇一般,避免在彼特面前排放出任何可疑气体。某次我旅行归来,身患重感冒,咳嗽不断,而几天后彼特要参加数场歌剧的甄选和彩排,即使与医生反复确认此病毒不会传染给他人,我仍为会面可能带来的后果感到深深不安。

遭此摧残,他进牛棚20天后,体重即减轻17斤,而艰难的日子看来没有尽头,身体垮了,在那种情况下,当然得不到必要治疗,临终前他在病床上得到通知,被定性为“反动学术权威”,属于敌我矛盾。潘天寿拒绝在材料上签字,据说白发根根竖立,怒发冲冠。

于是,我们隔着一条街向对方挥了挥手,然后各自回家。

彼特的首秀是一部学校出品的歌剧,他在其中扮演一个类似路人甲的角色。在经过三个多月的彩排后,他兴致勃勃地强制我出席这场“伟大男高音第一次登上歌剧舞台”的表演。我饿着肚子匆忙赶到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小剧场时,手中还拿着刚从便利店购买的简装寿司。

这场歌剧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中世纪的意大利农场中的爱情故事,当所有角色都出现在舞台上,高唱“我们要报复农场主那个黑心鬼”时,大幕也随之落下。我随便鼓了几下掌便飞快地逃离了剧场,心中挂念着寿司。

我坐在小剧场对面的露天长椅上愉快地吃着寿司,顺便给彼特发了一条短信:“你唱得太棒了。”彼特回复我:“你竟然在看歌剧时发短信?”附了一个惊讶的表情符号。我差点儿被寿司噎住,回复:“不是结束了吗?”彼特发来一屏幕的“哈哈哈”,催促我赶紧滚回去,因为他根本就还没出场。

事后,彼特严肃地警告我:“以后请在我出场之后再溜走。”

在我们混熟后的某个神秘的夜晚,彼特神情紧张地向我透露,今晚他将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富有女人进行一场重要的会晤。我顿时心领神会,开始上网搜索中年富有女性喜欢的男士类型图片供他参考。饭后归来的彼特果然一脸春风得意,甚至在不经意间向我透露了自己银行账号里数字的变化。

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学费高得令人咋舌,即使出身波兰包工头家庭的彼特也常常表示不堪重负。在来纽约前,他便已通过惜才的波兰导师的介绍早早锁定了自己的资助人,即那位神秘的女士。资助人承诺,除支付奖学金无法覆盖的部分学费之外,还将给彼特提供每月2000美元左右的生活补贴。

“我来到这里才发现,原来她不仅资助我,还资助了菲奥南和罗曼。”彼特在得知自己并非“第一号男宠”后,恨不得从口中吐出一口猩红的槟榔汁。而那位神秘而富有的资助人,则一直在我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地位。“你千万不要提到她。”彼特一边为我替他量身定做的自传提供各种证明他音乐才能的事迹,一边神情紧张地警告我不要提及一些必须被遗忘的细节。

“她资助这么多学唱歌的学生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很难被“她对歌剧有着像太阳般熊熊燃烧的热情”这样的说辞说服,不甘心地想要挖掘更多内幕。而彼特除了对这位资助人的年纪和外貌有所了解外,对她的故事知之甚少。

“或许她是黑帮老大的女人。”我边吃东西边说。彼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拿起写满波兰语注音的意大利歌谱装模作样地唱起来。

这个暑假,彼特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前往罗马学习歌剧和意大利语的机会,尽管奖学金再一次被那位波兰同学夺走,但彼特仍旧依靠优秀的自我营销能力得到了其他机构的资助。“我成年后就不再向父母伸手要钱,尽管有时候我饿到想吃自己的大便。”而另一边,彼特又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的包工头父亲将要承包华沙市最大的地铁工程,并且发来邮件征求身为艺术家的他对于地铁站装饰的意见。

“但愿下个学期我能接到一些歌剧中的小角色,这样我就可以开始赚钱了!”在机场告别时,彼特给了我一个特别扎实的拥抱。

“我们可以在哈林区合租一套空房子,什么家具都不需要,我可以在房间里贴满谱子,每天早晨醒来就能看到一天花板的音符!”无视我快要融化的脸,彼特抓住过安检前的三分钟时间眉飞色舞地摇晃着我的肩膀说,“我可以允许你贴一两张鼓谱,你也就知道摇滚乐什么的,哼哼。”挤出临走前最后一个冷笑,彼特心满意足地大步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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