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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故乡的生命和文化追索

2016-03-16刘知英

创作与评论 2016年4期
关键词:散文

刘知英

散文兼具抒情、描写和议论等多种功能,其思想感情始终立足于写作主体的思考和感悟,浸润着主体的智慧和审美,是作家投射现实缩影、抒发家国情怀、记录哲理思辨和生活启发的文学场。自新文学时期周作人在《美文》一文中将散文划分为一个独立的部门,散文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开始与小说、诗歌、报告文学、戏剧等并驾齐驱。相较于结构形式有明显区分特征的小说和诗歌而言,散文作为文学大观园中的“自由主义者”,是最容易入手同时又最难有所突破的一种文体,因其讲求形散而神聚,取材广泛,手法多样,但主题鲜明,意蕴深厚而优美。从屈原的楚辞问世之日起,文学的血脉似乎就早已注定要在湖湘大地上流淌开来,三湘四水的楚地风流熏陶浸染着后世文人。2015年对于湖南散文创作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湖南散文学会的成立意味着包括刘克邦、谢宗玉、沈念、周伟、凌鹰、奉荣梅、方雪梅、彭晓玲、张灵均、孟大鸣、秦羽墨等重点作家在内,一支充满生命力的散文湘军已然诞生。今年,湖南散文收获颇丰,或感悟生活点滴,或思考人生哲学,或揭露社会现象,或欣赏美景艺术,都和作家的思绪融为一体,并忠实地向读者展现着作家思想的深度和高度,作家们从精神世界、现实生活、历史文化和自然山水等多个维度进行了不懈的追寻和探索,他们笔耕不辍,打造了一个盛大的文字王国,无论是作品思想之深还是涉面之广都取得了较大突破,充分展现了作家们独特的审美和价值观,总体上开启了湖南散文蔚为大观的集成趋势。

一、故乡世界的陷落与求索

聚焦人类精神世界的塌陷,是许多优秀文学作品的厚重和深邃所在,小说借由宏大的叙事疆域将人的精神和生存展露无疑,诗歌则通过意象组合、诗意升华将精神的虚空凝聚成一团燃烧的情感火焰冲击读者的视野,而散文则因其文体的灵活自由成为精神追索的有力载体,作家们在散兵游勇式的求索中沉淀人生价值观,带着个人的生命体验从细微处下手,使宏观的哲学主题获得了微观的血肉呈现。张放在《叹凤楼枕书录》一书中称:“中国文学相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追忆的文学。”现实的压力太大,真空世界里的生存之争远远盖过了对生命意义最本真的拷问。湖南的散文作家无疑注意到了这一严峻的现实,面对精神世界的无形陷落,他们用细腻真切的笔触对种种行将远去的美丽进行了文字的定格,以故乡之名,他们追寻着一度迷失了的精神自我。

村庄在文学作品中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意象,文学村庄承载了作家对世界的独特体检,因为个体差异,作家们对村庄的美学建构也各不相同。一个带着记忆的村庄是生命之根,2015年湖南有关村庄的散文凸显作家们独特的生命体验和深刻的追索。袁道一的《苍凉渐深》写一个在暮色中归来的游子对一棵老槐树的乡情寄托,文章篇幅不长,语句平实无奇,却在追溯往事中流露出对现实的无奈和叹息。作者的悲凉背后折射出一个时代的隐痛,如今大片荒芜的村庄也曾滋养许多在城市里打拼的农民的儿子,然而生活所迫大势所趋,童年和少年的美好时光终倾覆于工业的推进和占领。凌鹰的《远去的美丽》以小标题的形式将远去的事物娓娓道来,笔调哀而不伤,灯笼、年画等农村特有的事物是一个年代的符号,如今年味渐淡,读这样一篇文字无疑是带我们重温了纯真的童年和青涩的成长。在《时光画布》一文中,龙章辉以一个侗族人的独特视角看到了侗族寨子多逸寨的美丽和衰亡。作者用优美朦胧的笔触,勾勒出了神秘莫测的多逸寨,也构筑了一个陷落在现代社会的精神理想。社会发展的大潮所限,多逸寨以及许多类似的村庄慢慢失去原味。龙章辉笔下的多逸寨,与其说是一个古村落,不如说是人类遗失的精神家园。

土地情怀是文学传统中常见的情感,这不仅仅是一种现实意义上的物质化存在,更是抽象意识上的文学审美,对土地的感念关涉到人与土地、与自然、与历史的互动,2015年,湖南散文作家们矢志不渝地钟情着土地书写。杨汉立《爷爷的金色田野》是一首洋溢着希望的田园诗,他的一支笔在爷爷的金色田野驰骋不羁:爷爷的卷烟芬芳四溢,漫过田野,漫过整个四季,漫过农人的一生。对于耕种的农人而言,这是一个景色怡人的田野,更是等待丰收的田野,热烈的收割承载着农人的喜悦。晓寒的《犁铧的命运》《水稻生长在村庄》也用诗意的笔调写出了乡野大地上和农具、作物融为一体的农人生活。犁铧从远古而来,梳理着村庄的脉络,而水稻在田野疯长,将农人和村庄“包抄”,笔力自然而奇妙,隐隐可见历史的深邃。而苏作成在《此一片大地》中将田埂比喻成“大地裸露的肠子,一根一根任意而舒畅地搁置于村庄的表层”,这种比喻没有了乡村田野的农耕之美,倒显得几分粗陋随意,正是作者的匠心所在。粗犷如洪荒之地的此一片大地将我们生养,我们也以野蛮的原生力量茁壮不屈。石绍河的《土地笔记》《土地四种》等文将抽象无形的乡愁转化成了可触摸感受的广袤土地。桐子地、番薯地、花生地、葵花地和桑植民歌一起在作者的精神故乡随风摇曳。

人类永恒的文学命题莫过于乡愁,乡愁的美学特质因时代和民族而各异,湖南散文立足于湖湘大地,从作家的成长体验出发,为文学作品中的乡愁书写增添了湖湘特色。孟大鸣在《另一种梦想方式》中为我们找到了故乡的另一种存在方式:故乡是可以从乡音里找回来的。作者的文笔和他的灰汤口音一样质朴憨实,在这口灰汤方言中,孟大鸣的故乡永远走不丢了。在国家意义上而言,我们的母语是汉语,但在个人意义上,我们的母语是浸润每个人成长成人的方言,一个人可以改变衣着打扮,却很难改变生命孕育之初就随着胚胎生根发芽的当地方言。黄孝纪的《母亲的菜谱》以倒叙的手法忆起贫苦时期母亲做的菜,感情真挚,散发着缕缕温情,作者对母亲和童年的追思颇能引起读者共鸣。“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静而风不止”,生活条件好了,有闲钱有闲心,亲人却已驾鹤西归,恐怕是许多人都有的遗憾。孟大鸣的《去找浆村》是寻根文学的散文化书写,祖父戎马一生,他和他的故乡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语焉不详,为爷爷寻找浆村,是对他在天之灵的告慰。邓朝晖不是土生土长的常德人,但在《常德这座城(外一篇)》一文中却也对记忆中的常德不无怀念,历史的变迁已经将吊脚楼、码头、集市变成了泡影,年幼时作者并不十分喜爱的常德城,如今也成了念想。

散文集包括长散文、系列散文和丛书等,因其篇幅较长,篇目独立又主旨相关,对于思想情感的深化独具优势,系列散文集的写作是2015年作家们乡愁书写的重要途径。乡愁之于孟大鸣是乡音不改,之于黄孝纪是母亲做的一道道菜,之于谈雅丽则是沅水畔边的莲米清香。谈雅丽是一个优秀的诗人,她的散文作品也闪现着诗性的光芒。2015年她的系列散文集《沅水第三条河岸》收录了《日啖莲米三百颗》等作品,向读者展现了沅水畔边的自然风光和人文内涵,以及琐碎日子中人们诗意的生活。诗和散文是有相通之处的,谈雅丽循着河流的踪迹,以诗人的敏感多思和真挚笔触,从湘西到沅陵、凤凰、桃园、武陵、鼎城,直至洞庭,顺水漂流而下,用文字复活了沅水的记忆,为沅水流域的文化挖掘和重建开辟了诗意的通道。卢年初的散文集《从乡村到城市·一路疼痛》是“明德书系·文化慢光丛书”之一,作者走出乡村进入城市,带着村庄上路,融入喧嚣的人群,并在人群中学会了独处,学会倾听自我,可见其观察之细致入微,更能读出作者对生活、生命的珍视和热爱。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在城市,对生活他总是抱着温暖去体悟的。刘第红的散文集《芍药仙子》是一本诗意的乡村童年史,远久的尘烟中,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如老电影放映般一一闪过,从一九八一年的倾盆暴雨开始,乡村的杨梅树、金银花、鸟鸣、犬吠、音乐家蟋蟀和吸血的魔虫,一切乡野特有的事物,随着“我”的诺亚方舟,从三十年前驶向了三十年后的今天,作者用醇美的童年离间了现实生活。

二、人间百态的卑微与幸福

小说以文字还原现实人间,并由微型世界的艺术塑造抛引出更高的哲理思考,散文世界则辐射了更广阔的生活视域,流动式的文笔和思考无限延展,对人生和人性的剖析也不断深入、扩大。人如蝼蚁,在这苍莽大地上众生百态,有苦难也有温暖,2015年湖南散文作家对生命的体悟不一而足,这一类散文创作大体上可以划分为以下几个版块。

其一,由人物命运引发的生存思悟。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小说的核心要素,体现出作者的生命观照,一个好的散文作品,也能通过人物命运的铺展为读者打开纷繁的生命图景。2015年湖南散文的人物塑造既有个体形象也有群体形象。沈念的《夜色起》探寻的是生活重压下人的生存空间和精神萎靡,以二妈这一人物为牵引,作者带我们走进了更多的抑郁症患者。夜色升起,在沈念这里少了些许诗意,倒多了不少悲怆。人类的精神疾病是宗教哲理都无法解释的奇怪现象,普通的民众,像二妈、荣伢崽,他们不懂生存的哲理,但正是点点滴滴令人窒息的生存之痛,将他们逼进了精神的死胡同。《毒鸟人的午后》写了一个孤苦无靠的守船人为了给自己准备点过冬的肉食,把杀气腾腾的“克百威”投向了天鹅和豆雁,不幸被逮住带走,毒鸟人可恨又可怜。作者行文落笔间笼罩着肃杀之气,其发人深省的现实意义远大于艺术价值。与沈念切入点不同,谢枚琼的《鸟之殇》从鸟儿生存的角度诠释了生命的价值。社会的发展不仅将人的生存空间压缩,同时也剥夺了动物的生存家园。文章细腻深刻,足见作者的文人情思和好生之德,工业文明导致的生态失衡更是令人担忧。沈念的另一篇散文《塔叙述》中的塔不会说话,但它叙述了生活的真相。作者借助“塔”这一具体事物,将形形色色的故事集合起来。塔没有生命,但作者赋予它感知世事的能力,塔的注视下,有沿着铁轨往南消失的年轻的父亲,有独居的老妇人,千奇百式的人生故事,在塔前街上摸爬滚打。李颖的《父亲的三个可疑身份》以悲怆的基调叙写父亲卑贱的一生。父亲这一人物像一个影子,毫无话语权的捕鱼人、蹩脚可笑的魔术师、令人惊骇的掘墓人三种身份都模糊可疑,他的一生连身边最亲近的家人都抱着鄙夷和不屑。文章平常的口吻中透着作者无尽的懊悔,语言精炼深刻,如父亲死后作者的描述:“他退到了一个冰冷的石缝中,蜷起了自己悲凉的骨灰。”一个“蜷”字写尽了父亲如蝼蚁苟活的一生,而“黑夜”这一意象在作者笔下作为人生的幕布掩盖了父亲的荣光和耻辱,也吞噬了作者的童年记忆以及对父亲的追悔。文章将亲情的缺憾写至读者灵魂深处,也从家庭的视角折射出生命的沉重和虚飘。邓跃东的《虫虫草草》则讲述了挖虫草的西藏人不为人知的辛酸史,也可见作者对世事众生的悲悯。彭晓玲走访许多地方,从乡到城,记录着底层民众千奇百态的人生境遇。长散文《异乡记——王家坪村》和《异乡行——从周岭村至燕坊》关注乡村大地的变迁和人们生活的困境,记录了湖南、江西、东莞多个地方的空巢老人实况,以散文片段式记忆,将中国式养老之忧呈现给读者。作品中没有诗意和憧憬,而是把狰狞的现实无情剖白,读来让人落泪,中国式养老这个社会化问题进一步触目惊心地冲击读者的视野。

其二,点滴生活中的喜怒悲欢。散文在对生活的启悟和认知上承担起超乎小说和诗歌的重要使命,以创作主体为核心,散文将作者个体的情感的得到最大化的表达。王爱的《时间的碎骨》从个人的病痛、家庭的灾难和亲人的消匿死亡感悟生活的哲学和哀乐,文字浅近但思想深刻,其思考之深直抵人心。肖世群的《母亲种的菜》笔调轻松,平白如话。贫瘠时代母亲种的菜曾养活了一家人,生活好起来了,母亲依旧坚持种菜。母亲种的菜,种的是温饱,是精神之乐,也是老俩口的风雨携手相互包容。安敏笔下的人物,无论是《毛馆长》中的毛馆长还是《乡间的儿子》中的刘红贵都是朴实动人的,其中刘红贵幼年失去父亲母亲改嫁,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和双目失明的伯伯可作依靠,他作为被救助对象出现在安家的时候不卑不亢,除了这个孩子对苦难的承受和超越,我们也能看出作者和他的家人是心怀大爱的。袁道一的《穿堂风里》写了近90岁的祖母恩怨胶结的一生,文笔自然流畅,遣词用句拿捏有度,如作者说字牌消遣了祖母“平白无故的光阴”,“平白无故”四个字,多少是带着点历史积怨的,他和她不亲,整个成长过程中都没有来自奶奶的关爱,甚至还是排挤和歧视。时间何其伟大,爱恨都成了风。秦羽墨的《一个夏天的远行》《稗草疑案》以及《我这条狗命(外一篇)》和袁道一的《被雨水打湿的屋檐》一样,追溯了年少时的成长,或轻松或沉重,都渗透了作者对生活的领悟。邓跃东的《回春贴》则通过对祖父一生的追思悟出了春回大地的希望和温暖。周伟的《内心的花朵》以儿童诗般的轻巧笔触画出了朵朵乡村女人花,她们淳朴善良,散发着劳动的美感。《水荷》一文让小宝这个乖巧可爱天性纯善的水荷仙子形象跃然纸上,《木心素简》更是优美动人,无论是情思还是文笔都撩人心弦。

其三,碎片式的流动哲思。思想随笔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可以由一个细节为基点不断散发开来,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跟随作者的思想列车遨游天际,给人以深刻的思想启迪和审美享受。江月卫的我的单位叫文联》从村人对“官”的敬畏和依附揭示出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官本位”现象,中国人几千年的皇权统治,人们向来以“吃皇粮”为荣耀,时至今日依然摆脱不了。唐樱的《我的写作与绘画》从文学和绘画中找到了把人向上高高托举的力量,作者用这种力量来抵抗颓废、沮丧和失望,文学和绘画成了观照生命的入口。周伟的小短文《清秋瘦水》中父与子张网捕鱼的故事告诉我们世上许多东西,网是网不住的,就像逝去的时光和情愫,无法再逆流,把它捧起来,放在心间更好,由此可见作者的睿智和洒脱。张灵均的《会飞的鱼》似真似幻,会飞的鱼确实是匪夷所思,而在他的描述中,也颇具有传奇的色彩。我们不去评判这是真是假,但抱着美好的信仰,依然应该相信生活是有奇迹的,就像作者双腿瘫痪的母亲,能够一夕之间站立起来,好好的,让叛逆的少年泪流满面那样。《一盏不肯入眠的灯光》是暗夜里一颗心的悄然流动,作者思绪万端,他的文字和思想一样,可以抚平读者的浮躁和孤独。《上帝的棋子》有几分宿命论色彩,人生如棋,在这杂乱纷繁的尘世,容易被许多外界的东西所累。袁道一的《从秋天到秋天》则是一锅文人的心灵鸡汤,抚慰暗夜里的孤独,让人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李少岩的《被雨淋湿的镇远》以游记随笔的形式将雨中的镇远留在了心间。王芳是一个脱俗地活在世俗生活中的女人,无论是她的《房子》还是《两条河流之间的距离》,她都不厌弃这个世界的繁华烟火万丈红尘,也不深陷这个世界的灯红酒绿,普通的夫妻、孩子、车子、房子,庸俗得不能再庸俗,但幸福也恰恰是在这庸俗中生发出来。许艳文的一组散文《云淡》也从关于一棵树的遐想将思路打开,伸向生活的方方面面。刘代兴的《谁来安慰耳朵》颇有意思,听一句温暖人心的话,如涓涓细流,耳朵是舒适的;听一曲动听的歌,缥缈梦幻,耳朵是喜悦的。有爱,有美,有声,有心,耳朵才不会乏味地孤独。而沈念在《声音指南》中也通过妻子肚子里的胎音指引我们去往一个神秘莫测的生命世界,女人天然的母性也依靠这种声音不断得到确认和强化。

此外,李国华的散文集《波心有月》也充满禅意和善念,透过真与善、美与情,激发智慧、温暖、人性与灵性,值得一读。而湖南沅陵的“90后”写手黄真龙的散文集《波西米亚之歌》则记录了一位湘西学子大学四年的所思所想,作品中的人、事、情、景都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深刻。

三、历史长河的没落与成全

文化散文在取材和行文上表现出鲜明的文化意识和理性思考色彩,有着厚重的人文情怀和终极追问,从文化视角观照现实人生,在审美风格上更凝重深沉。文化历史散文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不断发展成熟,以其厚重的历史积淀和文化意蕴,开辟出独特的艺术风格和审美特征。2015年湖南散文的历史文化书写为湖南散文的繁荣添上了壮丽的一笔,作家们将情与理相结合,既有个人感受又充满智慧的思考,此类作品大体可以从人和物两个方面进行归纳。

首先,2015湖南散文创作涌现出大量对文化名人的精神追索之作。以作家、“文学湘军三才女”之一的奉荣梅的《贾谊,万古惟留楚客悲》为典型,洋洋洒洒万余字,走在贾谊故居的青石板上,作者本身进入了贾谊的历史,将历史与现实的距离拉近。儒道满腹的洛阳才子贾谊政坛失意贬谪长沙,他三十三年的人生通过奉荣梅的笔展现在读者面前,而他不朽的文字也穿越千年的时光壁垒折射至今。龚爱民的纪实散文《一九二八年的情歌》以长达两万余字的篇幅写了烈士贺锦斋(春生)和他的遗孀戴桂香之间执着痴迷的爱恋和坚守。以一九二八年的情歌为切入,文章还涉及到许多革命英烈与红色寡妇,为人们了解历史提供了更感性化、人性化的参照。沈念的《舌尖上的恋文》写了日本女作家向田邦子和N先生以“吃”为纽带的爱情秘密,沈念以一个读者的好奇步步深入向田邦子的秘密,文字平易浅近、感性细腻。杨戈平的《情为何物》写了中国近代女作家白薇的坎坷情路,白薇和诗人杨骚痴迷的爱恋耗尽了她的一生。作者说“白薇为情所困,是个悲剧人物”,世间为情所困的又岂止她一人,爱情是永恒的谜题。沈念的记人散文《房间里的河流》写的是意识流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忍受精神疾病的折磨最后走向自杀。伍尔夫虽死犹生,她在时间之河获得了永生。马笑泉的长篇人物散文《还原廖耀湘》篇幅巨大,张弛有度,对抗日名将廖耀湘的成长历程、性格特征、历史功绩进行了全方位地深度描写,同时对民国军界、政界相关人物也有个性化点评。甘建华的《木买努斯·伊沙阿吉》收集整理了柴达木活地图维吾尔族老人木买努斯·伊沙阿吉的生活资料和史实记录,使这个为柴达木开发事业贡献毕生心血的老人从大漠黄沙中仆仆风尘而来,并将进入柴达木的历史,永不褪色。甘建华的《柴达木文事》一书三百余则笔记,十四五万文字,涉及千余人事,对于宣传柴达木,推广柴达木,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同时,对于柴达木文化意蕴的弘扬,更是裨益后人。

其次, 2015年湖南散文对历史古迹、文学艺术的欣赏品读,也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谭仲池的长篇文化散文《湘江浩荡的人文气象》寻觅追思湘江往昔,襟怀博大,格物致知,通过全方位体察湘江的乡愁、文化、物华、思想和情怀,徐徐展开湘江独特的物华景观和浩荡人文气象,袒现湘江的魂、血、神、美,提炼出“求是新锐,笃行担当”的湖湘文化精神。虽是吟咏湘江,实则一部微型的湖湘文化史。作者文气充沛,具有诗与思相交融的出色秉赋,行文明快优美,思想深邃悠远,湖湘文化的神韵在如诗如画的情境中激荡彰显。与谭仲池对湘江的文化吟咏一样,谭谈的《巫水放歌》也是对流经绥宁县城的巫水的历史文化抒怀。巫水没有湘江这么开阔,只是一个长江支流的支流,但同样写得丰满深刻。作者抚今忆昔,钟情非物质文化遗产,感怀地方悲壮的革命历史。通过两个时代迥然不同的生活画面比照,反映共和国这三十年巨大的发展变化,从地理、起居、风俗、文化、历史等维度全方位叙写了一条河、一座城的前生今世,语言质朴,感情真挚,同样具有文化洞悉的深度和地方生活标本意义。田均权的《芷江受降坊》从芷江受降坊对中日的历史交戈进行回溯,并且发出“冈村宁茨并未死”的警告,中华民族不忘国耻,无数鲜血染红的华夏热土上民族精神永存。在《折柳过荆东》中,作者邓朝晖渡澧水,赴荆州,切身感受了历史的浩淼无垠。吴昕孺的《一张纸的前世今生》将纸的历史低吟浅唱,不仅仅是一张纸的制作加工最后得以完成,还是历史烟云在纸上的轮番上演,有战事,有文史,有朝代的更替,也有泣血的爱情和落寞人生。杨云的散文是对时光的温柔触摸,她的《青石缸上的岁月》《走进深邃的时光片段》通过漫步古城而悠然踏入了历史时光,作者以目所能见为落笔,白描中透着古韵诗意。历史文化艺术在凌鹰笔下具有生命,他的文化散文让人无尽慨叹,无论是知识面之广博精深、艺术感知的敏锐还是文笔的成熟老练,都让人称道:《地宫里的楚国惊奇》从玉器、乐器、漆器、帛画等多个方面带我们领略了一番楚地的辉煌历史,文字厚重而不失华美;《色彩里的惊涛骇浪》对绘画艺术进行了极具艺术细胞同时又贴近生活的文学解读;《凡高的黄房子》对梵高的的画作和他的一生作了感性的诗化还原;《聆听格罗非和大峡谷》通过对格罗菲音乐作品切近心灵的感受,达到了艺术与心灵的共融;《女书女人》记录了濒临失传的江永女书文化,对文化艺术有着过人感知力,对于女书文化的消逝怀着莫大的遗憾和悲哀;《绝版的龟兹》则带我们重新认识了一个古国的消亡。永州作家魏佳敏为当地文化名人怀素所写的长散文《怀素,一个醉僧的狂草人生》从书法、哲学、宗教等角度,全方位对一代名家怀素进行解构,详尽地剖析怀素的多重性格与独特命运,深刻挖掘其历史价值与艺术意义。

此外,对历史的书写我们不得不提的还有刘诚龙和晏建怀两位杂文小品文作家。2015年刘诚龙在《杂文月刊》《文学报》《散文百家》等发表杂文、随笔、散文百余篇,一如既往地发扬闲散自由又不失深意的创作风格。晏建怀的作品历史典故和文化名人信手拈来,嬉笑怒骂不拘一格,如《苏东坡的酷评》《古代高官如何对待“恶评”》等,将趣味性和知识性相结合。两位作家独树一帜的文史杂谈成为2015年湖南散文的一道奇异风景。梁遇春说“小品文的妙处也全在于我们能够从一个具有美好的性格的作者眼里去看一看人生”,读者也能从上述两位作家的眼里看到别具风味的文化历史。

四、自然山水的繁杂与灵动

自然是最早的审美形态,人类在远古时期的劳作过程中就渐渐发现了自然界让人讶异的美,文学作品对自然的审美化审视是一种超物质功利的精神享受,在促进人与自然的精神联系上有着重要作用。散文的灵动,将自然的天然之美完好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文人笔下,山水草木皆有情。今年湖南散文对自然的书写充满慈悲和灵气。

潘刚强的《麋鹿,打开的生命册页》以一种诗与实相交错的方式介绍了麋鹿的生命历程,既有自然科学的理性精确,又有文学艺术的诗意哲思,还散发出作者对自然生灵的尊敬和温情。龚爱民的《田园》中的明仕是妖龙乘云南归时掉落下来的桂林山水,它的山恬静、温和、优雅,它的人也热情活泼,作者的文字也如山水怡人。农耕文明浸染下的明仕山村,依然保留着小国寡民的诗情画意,这样的世外桃源即便难得一游,看看文字里开出的花也是好的。邓宏顺的《山背梯田》写了溆浦花瑶迤逦的梯田风光,生动描绘了梯田四季不同的美感,文字贴切,感情浓烈,颇能感染读者。管弦的《药草芬芳》对药草的描写赋予了普通植物通灵的生命气息,兰草是一位素衣蹁跹、淡香袭人的妙龄女子,徐长卿是一个举止儒雅、文质彬彬的长衫男子。能够对世间一草一木有如此细微的观察和体悟,可见作者一颗玲珑心。葛取兵的《城春草木深》则是新乡土散文的一个典范,在他的笔下,即便是小小的一棵蓼草、一束黄荆,都能让人读出深情和诗意。此刻,乡愁在葛取兵这里其实就是人间烟火的味道。红蓼是父亲酿的米酒,黄荆是母亲做的豆豉,这些东西都带着童年的记忆,在乡野大道上弥散而来。谢德才的散文《三撼冲天溪》《河口的豆腐》《王家坪的女人》像是在和读者聊天,侃侃告知读者所见的美景和内心的讶异,《三撼冲天溪》对冲天溪的俊美山水和风土人情,作者醉心不已。申瑞瑾的《云端的溆浦花瑶》揭秘了藏在深闺人识的溆浦花瑶,在山背梯田层层叠叠的故事里,溆浦花瑶这个美丽传说在云端若隐若现,其如画美景和画中美人都成了游人驻足的引力。杨旭昉的诗散文《在高椅古村漫步》思绪流转,文字优美诗意盎然,高椅古村如《诗经》里流淌的古朴民诗,醇美而不失本色。彭晓玲《再遇多脉青冈》通过爬山见识到令人流连忘返的多脉青冈景致,并且由景及情悟出深刻道理。

张家界在人们心目中是一个风景如画的所在,殊不知,除了风景可以入画,这里的风俗民情也有如诗如画的美。在石继丽的散文集《品读张家界》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个传统气息依旧浓郁的土家寨子,吊脚楼是他们民族符号,从起建到入住,张家界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礼数风俗。现代化进程中,传统习俗渐渐丢失,可人类终需要一些载体来传承我们代代沿袭的文化。在石继丽笔下,张家界是如水墨画的张家界,也是如民谣山歌的张家界,品读张家界,就是品读一方山水一方人情。聂元松的《湘西记忆》和范诚的《走玩湘西》则再现了湘西的苗家景致和风情。

综观2015年湖南散文创作,湖南散文无论是精神的追索还是生命的体悟,亦或是历史与山水的品读,都达到了一定的深度和广度,作品的深厚意蕴已然形成。比之小说,散文这一体裁能够承载如此磅礴的内涵,实属不易。值得注意的是,尽管2015年湖南散文内容深广,但散文创作仍处于不平衡的状态:一是创作主体不平衡,以往年知名的散文作家为主体,呈现出一枝独秀或几枝独秀的状态;二是创作地区不平衡,以湘西和湘北为多数,湘南地区除个别作品风格日趋成熟的作家,少有后起之秀。因此,散文湘军的不断发展壮大仍寄希望于新鲜血液的不断注入,各地区创作的活跃才能进一步推动整体的兴盛繁荣。

(作者单位: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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