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立慧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上林壮语体标记

潘立慧

(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4)

[摘要]上林壮语存在不同语法化程度的体标记，包括完结体li：u4(完)和dai3(得)、结果体pei1(去)、完成体kwa5(过)和li：u4(了)、经验体kwa5(过)。完结体li：u4(完)和dai3(得)不同，前者要求关联对象为复数。完成体li：u4(了)和kwa5(过)不同，前者兼表肯定语气。

[关键词]体标记；壮语；上林县

体范畴普遍见于人类语言，是语法研究的重要内容。目前，壮语体范畴的专题研究主要有关于凤山壮语的luo[1]，关于田林壮语的李锦芳[2]，关于武鸣壮语的陆天桥[3]和梁敢[4]。上林壮语体范畴和忻城、大化、都安等临近市县体范畴一致性较多，但和武鸣、凤山以及田林等地体范畴差别较大，因此值得关注。

“体(aspect)”具有狭义和广义之分，广义指情状内在时间结构的表现，狭义指人们对情状的内部时间构成的不同观察方式[5]3。广义“体”属于上位概念的语义范畴，包括情状类型(situation type)、阶段体(phase aspect)和视点体(viewpoint aspect)等。情状类型指谓语(包括动词和其他词汇成分)所表现的情状(situation)的内在时间结构，也叫“词汇体(lexical aspect)”。对于情状类型的分类，被引用最多的是Vendler提出的四分系统：状态(state)、活动(activity)、结束(accomplishment)和达成(achievement)；阶段体指对情状内部结构的开始、中间、结尾等各个阶段的表现，通常包括起始体(inceptive)、延续体、完结体(completive)和结果体(resultative)等；视点体即狭义“体”，也称“语法体(grammatical aspect)”，进一步分为完整体(perfective)、非完整体(imperfective)、持续体(continuous)、进行体(progressive)和完成体(perfect)等(参考Comrie[5]、陈前瑞[6]、顾阳[7]97-119)。

上林壮语体范畴分为情状类型、阶段体和视点体3类，由具有一定语法化程度的语法标记表达的体范畴包括完结体、结果体和完成体。虽然有些学者认为完结体和结果体不属于严格意义的体标记，但是壮语的完结体和结果体等语法化程度不高的形式较为普遍。如果想全面了解壮语的体范畴，完结体和结果体应该占有一定的比重。

一、完结体和结果体

完结体表示事件结束或者完成，结果体除了表示事件结束或者完成以外，还表示事件对施事或者受事造成了某种结果。完结体和结果体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上林壮语常用的阶段体包括完结体di:u4(完)、完结体dai3(得)和结果体pei1(去)。

(一)完结体li：u4(完)和dai3(得)

完结体标记li：u4(完)和dai3(得)位于结束类或者活动类情状类型的谓语之后，表示事件结束或者完成。li：u4(完)和dai3(得)不具备独立成句功能，一般还需添加其他成分或者将其作为句子的一部分。例如：

(1)kou1ak8pu6li：u4kwa5.

我洗衣服完体标记

我把衣服洗完了。

(2)kou14to1ai1li：u4i2pei1ma1.

我买东西完就回去

我买完东西就回去。

家他做房子新得体标记

他家的新房子盖好了。

(4)fan2am4dai3i2ta2m2.

他洗澡 得 就到你

他洗完澡就到你了。

完结体li：u4(完)和dai3(得)还是相对自由的语言形式，还可以独立运用。而语言形式的自由或者粘着程度是判断语法化程度高低的标准之一。一般来说，自由的语言形式语法化程度比较低，粘着的语言形式语法化程度比较高。因此，从语法化的角度来看，完结体li：u4(完)和dai3(得)的语法化程度比较低，具体表现为：可以单独回答问题，没有和VP实现结构粘着，其间还可以插入否定词。例如：

(5)do：i5ta5ak8a2dai3.

她洗衣服未曾得

她还没有把衣服洗完。

你吃饭完曾完体标记

你吃完饭了吗？吃完了。

另外，从信息结构方面看，上述例句中li：u4(完)和dai3(得)表达新信息，是语义重点，VP则表达旧信息。例句(5)中听话人应该事先知道“洗衣服”这件事情，关心的内容是“洗好了还是没有洗好”。例句(6)中“吃饭”是旧信息，li：u4(完)表达的“结束”义才是听话人想了解的重要内容。

不过，当VP是上下文未提及的新信息时，li：u4(完)和dai3(得)所表达的“结束”义有可能变成非语义重点。因为从语义贡献的角度看，VP较完结体提供的信息更为重要因而成为语义重点，而“结束”义变成非语义重点。例如：

(7)ham6l：n2kou1ku6a：k9i：p10li：u4au4ma1a：n2

昨晚我做作业完才 回家

昨天晚上，我写完作业才回家。

你怎么现在才 来

家我 没有人在我喂狗得才出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今天家里没有人，我先喂狗了才出来。

例句(7)和例句(8)中完结体li：u4(完)和dai3(得)分别表示“做作业”和“喂狗”结束，而“做作业”和“喂狗”在前文尚未提及，属于新信息。纵观整个句子，“做作业”和“喂狗”的语义贡献比较大，成为语义重点。而dai3(得)所表达的“结束”义成为非语义重心，这为li：u4(完)和dai3(得)的进一步语法化提供了基础。

由于语义滞留因素，完结体li：u4(完)除了表示事件的完成、结束，还表示谓语的作用对象全部受到影响，因为事件的完成、结束也就意味着对象已经全部受到影响。因此，li：u4(完)要求与其关联的对象为复数，而dai3(得)没有这种语义限制。例如：

(9)kou1ta5am4dai3kwa5. (不能使用li：u4代替dai3)

我洗澡得体标记

我洗完澡了。

房子新家他做得体标记

他家的新房子建好了。

例句(9)中洗澡的对象只是一个人，例句(10)中建造的对象只是一个房子，因此都不能使用li：u4(完)。正因为该语义限制，即使是可以替换的情况下，li：u4(完)和dai3(得)也存在细微差别。前者强调事件预先设定某种范围或者目标，事件结束时影响了该范围的全部对象或者达到预期目标，dai3(得)则没有上述含义。例如：

(11)kou1pa：u1pou6li：u4/ dai3i2pei1ma1kn1au2.

我跑步完得就回去吃晚饭

我跑步完了就回去吃晚饭。

如果说话人原先有个目标(例如跑3 000米)，需要说明跑步结束时完成了预期目标就使用li：u4(完)；反之则使用dai3(得)。

(12)pa2nai4nau2wun2nai4li：u4/ dai3jou2nau2wun2te1.

类别词这责备人这完得又责备人 那

这个女人说了这个人，又说那个人。

如果使用li：u4(完)，则强调事件结束时把要说的、想说的已经说出来。如果使用dai3(得)，则不能表达该含义。可见，同样作为完结体标记，li：u4(完)和dai3(得)既有相同之处，又存在细微差异。

(二)结果体pei1(去)

结果体pei1(去)紧跟于动词之后，表示事件结束，同时造成受事宾语减少、消失、消耗、破坏等结果。*潘立慧认为该用法表示动作结果，没有将其纳入体范畴。参见潘立慧《壮语上林话pei1(去)的语法化》，载《三月三》(民族语文论坛专辑)，2005年第6期，第89-93页。和结果体pei1(去)结合的动词受到一定的语义限制，主要是kn1(吃)、ju6(用)、tok7(丢失)、om6(烧)、ta：i1(死)、ka3(杀)等含有“去除、消失”意义的动词。例如：

(13)ai1d：n1ko：n5nai4pan2pi6ju6pei1kei3i：n1ju：n2an2.

类别词月先这生病用去几千元钱

他上个月生病，花了几千块钱。

时间这鸡遇到瘟疫死去几类别词体标记

这段时间发生鸡瘟，死了几只鸡。

(15)fan2te：1an2tok7pei1kwa5

他使钱掉去体标记

他把钱弄丢了。

pei1(去)分别表示“用”“死”和“丢失”事件的结束，同时产生“钱被消耗”“鸡消失”和“钱消失”等结果。和实义动词或者趋向动词pei1(去)比较，结果体pei1(去)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语法化，例如语言形式的自由程度和语义都发生了变化。首先，实义动pei1(去)可以自由运用，而结果体pei1(去)紧跟于其他动词之后，独立性差，不能独立运用。其次，实义动词或者趋向动词pei1(去)表示的语义较为具体，而结果体pei1(去)所表达的减少、消失、消耗、破坏等意义较为抽象，语义由具体变为抽象是语法化的具体表现之一。

二、完成体标记

完成体(perfect)指情状发生于时间参照点之前，但其影响持续到时间参照点，即在时间参照点具有现时相关性，可以分为表示结果的完成体、表示经验的完成体、表示持续状态的完成体和表示最近过去的完成体。(参考Comrie[5]52和Li & Thompson[8]238-300)上林壮语的完成体标记包括：表示结果的完成体kwa5(过)和li：u4(了)(下文简称完成体)、表示经验的完成体kwa5(过)(下文简称经验体)。

(一)完成体kwa5(过)

完成体kwa5(过)指某一情状过去发生，但其影响延续到说话时间。完成体标记kwa5(过)能够用于各种情状类型的谓语之后，表示现时相关性[9]。例如：

(16)dai3la：k9kou1kn1kwa5. (活动情状)

得语气我吃体标记

不用了，我吃过了。

家他做房子新体标记年新得住语气

他家建新房子了，明年就能住了。

弟、妹你倒体标记去扶他上来

你弟弟摔倒了，去把他扶起来。

(19)ai1ku5kou1ke5kwa5. (状态情状)

类别词公我老体标记

我爷爷老了。

此外，kwa5(过)还可以表示经验体。经验体指某情状从过去到现在的一段时间内，至少发生了一次。(Comrie[5]58)潘立慧[9]指出完成体和经验体之间的语义联系，壮语kwa5(过)和wa：i42(过)均可表完成体和经验体。完成体和经验体所描述的事态都发生于时间参照点之前，并且其影响持续到时间参照点。但是两种影响存在一些差异，前者将事态作为一种经历，在时间参照点产生的影响较为间接；后者所描述的事态则在时间参照点产生更为直接的影响。例如：

(20)kou1dai3pei1na：m2ni2kwa5.

我得去南宁体标记

我去过南宁。

(21)fan2pei1na：m2ni2kwa5.

他去南宁体标记

他去南宁了。

例句(20)dai3(得)…… kwa5(过)表示经验体，说话者正在叙述自己的经验，接下来将向别人介绍南宁的情况。这些情况来自谓语表示的经验，因此谓语表示的情状具有一定的相关性。例句(21)典型的使用场景：A想找某个人，B告诉A“他去南宁了”，言下之意为“他现在不在这里”，即事件导致的结果——“他不在这里”延续到说话时，具有现时相关性。虽然例句(20)和(21)均表示现实相关性，但是前者表示的相关性比较抽象，后者表示的现时相关性则比较具体。

kwa5作为经验体时，常常和“dai3”连用，但是也可以单独使用。例如：

(22)do：i5tau3a：n2fan2kei3ba：t9kwa5ba：t9ja2tau5i1mei2wun2j5.

她来家他几次体标记次哪都 不有人在

她来过他家几次，但是每次都没有人在家。

(二)完成体li：u2(了)

完成体li：u2(了)由完结体li：u4(了)语法化而来，表示某一情状过去发生，但其影响延续到说话时间。由于完成体li：u2(了)兼表肯定语气，因此和完成体kwa5(过)存在一些差异。首先，完成体kwa5(过)和完成体li：u2(了)同时出现时，顺序为kwa5li：u2(过了)。kwa5li：u2(过了)的语义和单用li：u2(了)的语义基本一致，没有明显区别。但是从现阶段的使用情况来看，kwa5li：u2(过了)的使用频率较li：u2(了)的使用频率高。例如，“我爸爸不在家，出去干活了”可以表现为3种形式：

(23)a. ai1pa5kou1i1j5a：n2pei1ku6ho：1kwa5.

爸爸我不在家去做活体标记

b.ai1pa5kou1i1j5a：n2pei1ku6ho：1li：u2.

爸爸我不在家去做活体标记

c. ai1pa5kou1i1j5a：n2pei1ku6ho：1kwa5li：u2.

爸爸我不在家去做活体标记体标记

我爸爸不在家，出去干活了。

这3个句子所表达的语义基本相同，只后两句增加了说话人肯定的语气，第3句的使用频率比第2句高。正是因为兼表肯定语气，li：u2(了)和kwa5li：u2(过了)仅用于陈述句，不用于疑问句，而kwa5(过)没有这种限制。例如：

(24)he：k7ta：u1kwa5ma2？

客人来体标记吗

客人来到过了吗？

例句(24)中kwa5(过)不能换成li：u2(了)或者kwa5li：u2(过了)。和完成体kwa5(过)一样，li：u2(了)或者kwa5li：u2(过了)可以用于各种情状类型的谓语。例如：

(25)kou1wo4li：u2/ kwa5li：u2m2kai5ka：3la：i1la：i1. (状态情状)

我知道体标记你别讲多多

我知道了，你别太罗嗦。

(26)kai5：n3la：i1kou1dai3i1li：u2/kwa5li：u2. (达成情状)

别喊多我听见体标记

别喊了，我听见了。

(27)kou13pjak7li：u2/kwa5li：u2ei2de：u1te：m1i2dai3kn1. (成就情状)

我煮菜体标记时一添就得吃

我做菜了，过一会就能吃饭了。

和li：u2(了)相似，黎语完成体he1也表肯定语气，这可为上述论证提供跨语言的证据。欧阳觉亚等[10]45、文明英等[11]158和张雷[12]186均认为he1表示比较肯定的陈述语气，同时张雷[12]114指出he1加在动词后表示动作行为、发展变化的完成、实现，而“动作行为、发展变化的完成、实现”与本文界定的完成体大体一致。

完成体和肯定语气之间存在联系，这可以从人类认识基础来解释。张伯江[13]指出“过去事实对说话人来说是确信不疑的……绝大多数语言中过去时的形式是最为发达的，同时带有肯定的色彩”。完成体表示情状过去发生并且具有现时相关性，而对于过去发生而且具有现实相关性的事件，说话人当然能够确定事件已经发生，因此带上肯定语气。

结语

综上所述，上林壮语体标记具有一些特点：首先，体标记的语法化程度存在差异，完结体和结果体语法化程度比较低，只能和部分情状类型的谓语结合；完成体语法化程度则比较高，能够和各种情状类型的谓语结合。其次，kwa5(过)在上林以及周边一些市县表示完成体和经验体，在武鸣等一些地区只表示经验体而不表示完成体。再次，完成体li：u2(了)兼表肯定语气，反映了体范畴和情态范畴之间的语义联系。然后，li：u4(完)和dai3(得)都可以表示完结体，但是li：u4(完)要求与之关联的对象为复数。最后，上林壮语极少使用持续体标记，而武鸣等一些地区通常使用持续体标记tk7(着)。

参考文献：

[1]Luo, YongXian. Tense and Aspect in Zhuang: a study of a set of tense and aspect markers [D].Canberra: 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1990.

[2]李锦芳.壮语动词体貌的初步分析[J].三月三(民族语文论坛专辑)，2001(4)：10-17.

[3]陆天桥.试论武鸣壮语的体范畴[J].语言科学，2012(6)：644-656.

[4]梁敢.梁彭壮语体貌范畴研究[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4.

[5]Comrie, Bernard. Aspect[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6.

[6]陈前瑞.汉语体貌研究的类型学视野[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7]顾阳.时态、时制理论与汉语时间参照研究[C]//沈阳，冯胜利.当代语言学理论和汉语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8]Li, Charles N. & Thompson, Sandra A. Mandarin Chinese: A Functional Reference Grammar[M].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1.

[9]潘立慧.源自汉语的壮语已然体标记kwa5(过)[J].百色学院学报,2015，28(3)：50-54.

[10]欧阳觉亚，郑贻青.黎语简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0.

[11]文明英，文京.黎语基础教程[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

[12]张雷.黎语志强话参考语法[D].天津：南开大学，2010.

[13]张伯江.认识观的语法表现[J].国外语言学,1997(2)：15-19.

[责任编辑韦杨波]

[中图分类号]H2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9021(2016)03-0065-06

[作者简介]潘立慧(1981-)，女(壮族)，广西上林县人，广西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壮侗语语法。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类型学视野的上林壮语情态研究”(12CYY068)。

收稿日期2016-04-19

The Aspect Markers in Zhuang Language in Shanglin County

PAN Li-hui

(School of Literature, Guangxi University, Nanning, Guangxi 530004, China)

[Abstract]There are several different aspect markers in Zhuang language in Shanglin County, including completive li：u4 (finish) and dai3 (get), resultative pei1 (go), perfect kwa5 (pass) and li：u4 (finish), and experiential kwa5 (pass). Completive li：u4 (finish) requires plural objectives, which is different from that of completive dai3 (get). Perfect li：u4 (finish) could have a meaning of affirmative modality, varied from that of perfect kwa5 (pass).

[Key words]the aspect markers; the Zhuang language; Shanglin Coun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