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平

我是大年初三的飞机回北京，为了多陪妈妈吃顿饭，我订了当天最晚的航班。中午陪妈妈在家吃完午饭，我对妈妈说，要再去医院看看爸爸，顺便带点饭菜去。

妈妈要和我一起去，说可以给我带路，我劝她不要去，自己打个出租车就直接到了，但她不听。“不用坐出租，我平时都是自己坐公交去的，好方便。今天过节，人不多车好坐，我带你坐车一下就到。”

爸爸患老年帕金森病，在武汉脑科医院住了两三年了。家里请了一位专职护工全天护理，兄弟姐妹们则每周轮换去医院看望，但已80多岁的妈妈还是坚持每周三四次去医院陪护爸爸。妹妹家住在汉口沿江大道滨江路的一个小区，离最近的公交车站有不到1000米的路程。平时我回武汉时总叮嘱妈妈不要自己坐公交去医院，也一再叮嘱妹妹，妹妹抱怨说：“我们都上班了，管不住她，她也不听我的，总爱自己显能。”妈妈总是非常轻松地告诉我：“你们都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我自己会慢慢走到车站。有时我走到小区门口，小区内很多开车的好心人总是停下车问我：‘婆婆，您家上哪里去呀？他们经常顺便搭我一脚，有的人把我带到550路公交站，有几次还顺路把我一直带到医院门口呢。我这个人有人缘，见人就打招呼就笑，他们都说我是一个好婆婆，都愿意帮我。”

几年来我经常回武汉看望爸爸，每次都是打出租车去医院或是家人开车去，真还从没和妈妈一起坐公交车去过。“好吧，今天我们坐公交车去医院。”我答应了她的要求。我想亲自体验一次，看她平时是怎么坐公交去医院的。

妈妈提上装有饭菜盒的布袋，我说我来拿，她语气坚定：“不要以为我老了，我拎得动。”我实在拗不过她。

妈妈虽然86了，除了走路慢点，头脑非常清楚，还非常健谈。一路上我放慢脚步，不断提醒自己慢些再慢些。到550公交车站不到800米的路，我陪她走了20多分钟。

滨江苑站是起始站，550路公交车早已停在站上了。妈妈麻利地上了车：“我有老年证，不用票的。”又从布袋里面拿出钱包，找出两块钱，让我买票。我挨着她坐下，问她：“你平时怎么知道该第几站下？”她说：“当然知道，第12站惠济一路下。”

春节人少路畅，公交车只用了20分钟就到了。车到站，我牵着妈妈的手从中门下车。“到了？医院在哪？”“还要走一站路呢，就20分钟。”

惠济路是汉口比较繁华的地方，路上来往车辆很多，离我爸爸住院的武汉脑科医院还要横穿几条大马路。“这太危险了，不能走路！”妈妈说，那就转801路车，坐一站就到医院门口了。我只好听她的，又随她挤上801路车。

下车后我才知道，还得穿过一条10多米宽的马路，才到医院正门。妈妈行色匆匆，拉着我的手就要横穿马路。“不行，太危险了。走到斑马线上过安全。”“我平时都是这样过的。我慢慢走，车都让着我！”她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我一阵心惊肉跳。

我扶着妈妈，从斑马线穿过马路，来到医院。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共花了1小时20多分钟。不知平时妈妈一个人坐车要花多少时间啊！

看完爸爸，妈妈坚持还要坐公交回家。我说坚决不行，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18元钱，20分钟就到家了。出租车上妈妈又唠叨起来：“今天人少车好搭，你这是瞎花钱！”

回到家我对妹妹说，妈妈去医院坐公交太不安全了，以后让她少去医院，万一在路上出点事怎么办！妹妹当着妈妈的面说：“我们平时都经常去医院看爸爸，让她少去医院，她非要多去，说是爸爸在医院可怜好孤单，要多去陪他聊天。让她打出租又舍不得花钱！”其实我们子女给了妈妈足够的生活费和零用钱，只是她舍不得花。我曾无数次尝试改变父母的消费观，但都是徒劳。

晚上陪妈妈在家吃完晚饭，她拖着缓慢但还算稳当的步子，一直把我送到小区门口，目送我上了出租车。

晚9点，飞往北京的最后一班飞机从武汉天河机场起飞。我身在云霄，心却沉甸甸地留在了86岁的妈妈身上。

再过几个月，妹妹就要退休了，那时妈妈再去医院，妹妹一定会陪着她。哦，我再过几年也要退休，那时我一定会每天陪着妈妈坐出租去医院看爸爸。想到这，我的心才稍稍平静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