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耀德

去长春，需要穿过N座城市，从最南边到最北边的长途硬座火车，犹如一次长达将近40小时的凌迟。或闭目养神，或托腮冥思，或辗转反侧，或变换一万种能够让自己稍稍舒适一点点的姿势，我都无法让自己的心真正安宁下来，我的灵魂也无法得到救赎。这不是夸张的修辞，而是事实的真实陈述。

犹记得，一个蝉鸣的夏天午后，我懒散地趴在凌乱不堪的一沓沓试卷里，用飘逸凌厉的狂草即兴挥毫在我的数学本上。我并非自信，而是苟延残喘般地给自己最后一口新鲜空气。

人的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一种愤怒。一年后，我终于找到形容当年的自己最恰当的一句话。那个时候，我们有多么痛苦，就有多么无能，也就有多么愤怒。我左右的两个小同桌和我一样，都曾经是老师眼中的差生。正如地理老师所说，在这样的班级里，能够考上一个大学生，那就是创造了一个奇迹。是的，奇迹，多么遥远的词语，多么梦幻的理想，多么神圣的光环。资质平庸，基础薄弱，能力欠缺，学习懒散，大部分的学子好像都是这样，就像是中了一个魔咒，让我们无法逃脱这样的安排。我们被浮在空气中央，上不去，也下不来。我们占着最好的学习资源，却无法创造等同的美好，

我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有一篇阅读文章，故事告诉我们要永远坐在第一排，要争当第一名。我曾经特别相信这句话，直到现在我也极度相信。曾经相信是因为我轻易地就依靠自己的天赋获得过很多第一名的光芒，现在相信是因为我再也无法成为第一名甚至在很多很多方面排在看不到的地方，却依然要尽己所能地无限靠近最好最棒的位置。我们也许无法达到，但依然要无限地去靠近那个位置，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至少我们从未偏离过曾经的轨道。我总是这样告诉自己，就像是给自己打一针强心剂。

我的小同桌举着小拳头说，只要是个大学，即便是二本中最垃圾的，也让我上一次吧！可见，我们曾经真的是很渴望大学生活的，也曾经真的很天真烂漫，一心一意地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哪怕只是一点点。每天下晚自习是十点半，我们回寝室洗漱10分钟后，两个人便坐到走廊外面开始简单的复习。我们不知道这样的效果是否好，但的确最后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做到了每天都多复习两个小时。可笑的是，一开始我们是坐在厕所外面洗漱的地方复习，最后遭到寝室人的无情嘲笑才转移地方。厕所外借光复习，走廊外背英语，操场上竭力奔跑，数学课忍着不打瞌睡……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做没做过的事情叫成长，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叫改变，做不敢做的事情叫突破。

高考，表面上它的确就是一场僵硬的应试考试。而实际上呢？如果不是这样的一场考试，让我们心慌意乱，让我们不知所措，让我们头脑发热，让我们左顾右盼，又怎么会让我们懂得归纳，明晓前进，奋发图强，韬光养晦，铆足耐力……

幸运的是，作为艺考生，我拿到了很多所学校的合格证，比如中国戏曲学院，比如浙传，比如重大……不幸的是，我的文化成绩很不给力，我想这就是曾经不努力读书冥冥之中的报应。最终，我以全省前三名的专业成绩，加上不高不低424分的文化成绩，来到长春。我学的专业是戏剧影视文学，多么晦涩难懂的专业名称，总是被人误以为我是学唱戏的，让我现场表演个戏法。我暗自神伤，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来到大学的第一天，我感慨，北方的天空真的是出奇的蓝，蓝得一点杂质也没有。风吹过我的脸庞，并非像妈妈的手，但也格外凉爽。北方的姑娘很高大，162cm穿着帆布鞋的我被淹没在人海中。我拖着行李箱，走在偌大的大学校园中，竟有一丝满足与欣慰，我笑得想要哭了——热泪盈眶竟然是这么个意思。

原来我们一直渴望的大学，真的只是这样而已。稍稍用力踮踮脚尖，大家就都可以触碰到了。然而触碰是触碰到了，喜欢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我开始感受到一种不明原由的孤独，这种孤独感将我紧紧地包裹。原来大学里，每个同学之间竟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感，尽管大家表面上和颜悦色客客气气，却少了某种熟悉的亲切感。成长，多么希望不要成长，让我依然停留在童年时代。时间可以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打造成众人拥戴的巨星，也可以让天赋异禀的新星瞬间黯然失色。当有这样的想法的时候，我发现已然有些东西是再也回不去了，我要开始接纳新的事物了。

大一第一学期，我花了一个星期编写了几十页的话剧剧本《一个人的五脊六兽》，纯粹地按照自己的文艺想法所创作，被一些人所喜欢，也让一些人激动。虽然我无法感同身受这种喜欢和激动，却依然感到兴奋和自在。后来，话剧被搬上第七届大学生大戏节的舞台，被播音班和戏文班的几个优秀的学生演员演绎出来，他们的演出实在令我震撼。再后来，我也自己尝试演了不少角色，舞台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可以让普通人也熠熠生辉，像一颗明星。

我意识到，人，其实是可以独立，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拼搏，去表达，去赢得善意的关注。这不就是成长的魅力所在吗？

北方下雪了，我紧了紧厚重的衣领和暖色调的围巾，埋头钻进黑夜中，我的脚后跟与这北风肆意地亲吻。大学就是一场如期而至的阴谋，让我不得不跟幼稚、懒惰、贪玩、自卑的本性彻底告别的陷阱。不过，我好像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阴谋。

我爱上了大学的腊肉米线，爱上了自助小火锅，爱上了韩国烤肉饭。有喜欢的人，也有不喜欢的人。有喜欢的课程，也有不喜欢的课程。唯一相同的是，我开始平静地接纳喜欢和不喜欢，以更包容的心态去面对它。其实我想，这也是以更包容的心态去面对自己，正视自己的优点和缺点，也同样欣赏别人的优点，理解别人的不足。

我穿过N座城市来上大学，站在更高的起点，我比想象中要脆弱，要怯懦，要畏惧，但实际上更比想象中要坚强，要独立，要自信，有一万种自我，开枝散叶，形成了这样一个我，一个像树一样的我。安全感是基于独立，一棵树有多挺拔，就有多少年复一年形单影只的孤苦。我终于发现我不仅需要来自蓝天柔软的怀抱，也同样需要雷鸣电闪，让我的根基能够扎得更深，更稳，更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