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

2015年9月22日，广州，国际联合国小姐选美大赛中国赛区总决赛。4号选手刘婷着华服参赛，或典雅梦幻、或妩媚妖娆，引发全场轰动。在才艺展示阶段，她一段发自肺腑的独白，更让人潸然泪下。原来，她曾是男儿身，因带着患尿毒症的母亲上大学，被人们誉为孝子，荣获2007年感动中国人物称号。

刘婷梦幻自曝“我本俏娇娥”，使她最终夺得“最美蝶变”奖。那么，她经历了怎样痛苦的“最美蝶变”？以下是刘婷的自述——

1986年，我降生在江苏湖州市双林镇，父亲给我取名刘霆：如雷如霆，像个男子汉！我偏生得漂亮，喜欢涂上口红，还常用丝巾盖着头照镜子，觉得自己就是个女孩。上学后，我不能去女厕所，又不愿去男厕所，就尽量不喝水，硬憋着。母亲给我戴上漂亮的领结，我说这是男生戴的，母亲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我13岁那年，一家人刚搬进新居，父亲下岗，母亲被查出身患尿毒症。父亲卖掉新房，继而外出打工，音讯全无。我噙着泪问母亲：“男人怎这么靠不住？妈妈，我想做女人！”母亲愧疚含恨，无言以对。

母亲靠做裁缝供我读书。初、高中，我在痛苦中煎熬过来，对未来一片茫然，多少次在梦中幻想着能裙摆摇曳，亭亭玉立于人前，想做手术变成女孩，母亲忧伤不解：“做女人又苦又累，你咋想做女人呢？”

2005年，我考取浙江林学院园林与艺术学院。家里房子没了，母亲身体日渐虚弱，我决定带着母亲上大学！母亲总算被我说服。租的房子在4楼，我送母亲去医院打针，把母亲背在背上，每迈下一个楼梯，脚下都似在战栗。我瘦得皮包骨头，母亲把手搭在我的胸口，碰到的全是肋骨，她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我，每次我的耳畔都伴着哽咽。夏天，送母亲打完针回来背上楼，脚下、身上更被汗水粘滞。冬天，为了不让母亲在路上受冷，我跟医生学会了给母亲打针。

一年后，母亲病情加重，医生说必须尽快做肾移植手术。即便能找到肾源，巨额的医疗费也让我们一筹莫展，我到学校食堂勤工助学。我边上大学边照顾母亲的事迹经媒体报道后，被评为浙江省十大“孝心好儿女”、杭州市十大“平民英雄”等称号。“大一男生”、“孝子”等字眼，让我觉得自己离做“俏娇娥”的梦想更加遥远。2006年1月20日，上海市中山医院免费为母亲做了换肾手术。2007年，在央视感动中国评选中，我当选为“全国道德模范”。在广州大东街孝道文化广场，我“背母求学”的故事被塑成了雕像，好多孩子给我写信，要把我当成学习的榜样！我不敢袒露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怕有人指着我鼻子骂：“一个道德模范，竟想做变性手术，你简直是在给小孩子做坏榜样。”

我试图说服自己，永远做母亲的孝子！却总是疲惫、痛苦，我曾想到过自杀，却放不下母亲。我只有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换上女装并化上淡妆时，才依稀觉得“我本俏娇娥”、亭亭玉立于人前的梦还在……

2009年夏，我大学毕业，在杭州一家单位找到工作。上班时，我喜欢穿着女性服装，还会化上淡妆，领导和同事对我侧目而视，影响到了工作和我的人际交往。无奈，我只好离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我不堪重负。我对母亲说想做变性手术，母亲忧心忡忡：“妈妈一直亏欠你，但我真不是为了面子阻止你。你是道德模范，你要是做了变性手术，人们会怎么议论你？”

2013年，是我最为煎熬的一年。我说：“妈妈，如果你身体健康，我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一天天这么活着，真难受。”母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自己再不做出决定，她就很可能会失去我这个儿子。

母亲说服我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告诉我们，我患的是易性病，可能是胎儿在母亲妊期内激素分泌异常造成的，发生概率为十五万分之一。我国有近十万名这样的患者，著名的舞蹈艺术家金星就是其中之一。

母亲似乎为我的病找到了因由。她怀我五六个月的时候，正患肾炎，饮食没有规律，可能造成了激素分泌的紊乱和异常。她内疚地对我说：“都怪妈妈。”

易性病患者由于无法倾诉，忧郁、自杀者不乏其人。母亲强忍着心痛，开始把我当成女儿，支持我化妆、穿裙子和高跟鞋。她跟一些医疗机构联系，广州美莱医院表示愿意免费帮我实现做女人的梦想。真要把儿子变成女儿，母亲内心仍有挣扎，我却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平静。我抱着母亲安慰道：“妈妈，我在一个男性的身体里，委屈地住了28年。今后我只想做您的女儿。”母亲眼眶湿润：“妈妈不能再委屈你了。”

我为自己改名刘婷，希望自此亭亭玉立于人前。2014年10月9日，我在广州接受了第一场手术，整个手术涉及三场：面部整形、下体手术和隆胸手术等。我担心的疼痛并未出现，也许是姗姗来迟的快乐，冲淡了手术的痛苦，听着手术刀“哧哧”的声音，我甚至把它当成了一种享受。术后，我脸肿得像馒头，呼吸困难，3个月后才消肿。母亲给我拿着镜子，我看着镜子中变得高挺的鼻梁，女性化的五官，开心而笑。

2015年1月19日，医生为我去掉男性器官，再造修复了女性器官，我终于变成了女儿身。术后第三天，麻醉棒被取出来，我感到伤口阵阵揪心地疼痛。我不敢翻身，甚至不敢咳嗽。关键时刻却感冒了，我竭力控制住不让自己打喷嚏。母亲小心摇动着床柄，让我坐立起来，喂我水喝，拧干毛巾为我擦拭身体。她每天下厨，专门买一些甜品刺激我的食欲。恢复过程很顺利，医生对我说：“你的下体和健全女性一样了，祝贺你。”母亲却突然跑出病房，蹲在地上痛哭不止。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儿子没了……

变成女儿身后，我努力绽放笑容，想让母亲看到做她的女儿更幸福。我开始创作自传体作品《我本佳人》，想告诉人们是一股神奇的力量，支持我完成美丽的蜕变，这股力量正来自母爱！

2015年4月，我出院后做了术后第一次形体恢复瑜伽，做完后出了一身汗，我感到格外轻松。我大方地留起柔美的长发，穿上漂亮的衣服和时尚的高跟鞋，妆也化得比以往美艳，许多朋友见了我禁不住感叹：“刘婷，你变得越发漂亮，也越来越有自信了。”

6月3日，我拿到了新身份证，终于恢复期盼了29年的女儿身。人生有了转机，歧视却并未消失。我发现自己被男性朋友拉进社交网络的“黑名单”，一位好友直言不讳：“你一夜间变成大美女，我们怎么受得了？”也有人委婉地问我：“你是不是做男人太累了，想让人照顾？”面对误解，我感到郁闷不已。

母亲让我别理会风言风语，陪我去拍艺术照，摄影师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这分明是明星坯子啊，如果你演电影，准出名。”照片洗出来，母亲一张一张地翻看，笑着夸我：“你真好看啊。”我莞尔一笑。

我很珍惜与母亲在一起的宝贵时光。由母子变成母女后，我成了母亲名副其实的“贴心小棉袄”。术后，我无法生育，我愧疚地对母亲说：“妈妈，如果以后经济条件允许，我会领养一个。”母亲早有这样的思想准备，说：“只要妈妈活着，就永远陪着你。”

我渴望成功。我开始学礼仪，学形象设计，学形体表演。我告诉母亲：“我如同新生儿，就是一张白纸，我要重新开始！”母亲欣慰道：“妈妈这一生先有了儿子，现在又有了一个女儿。”

2015年7月，我看到国际联合国小姐选美大赛的消息，对母亲说：“妈妈，我想试一试！”母亲支持我。可我能否参赛，却引起组委会强烈争议，十多位组委会成员分成立场截然不同的两派，反对者说：“既然是全国道德模范，这就是一个标杆，如果让其参赛，可能会影响模范的道德形象，这不能有半点含糊。再说变性后参加选美比赛，在世界选美史上尚无先例。”

我不放弃，向组委会亮出观点：“我向往美、向往爱。人活着，是不是该活出自我？我想追求自我！”最后，组委会被我的执著精神所打动，同意给我一个机会，我由此成为参加国际选美比赛变性第一人。

赛前，我接受了为期一周的封闭训练。很多参赛选手都是参加过类似大赛的舞蹈演员和模特，最小的只有20岁，竞争相当激烈。我人缘很好，选手们很快把我视若亲姐妹，这让我有了归属感。

我走路时，脚尖不由自主地向外撇，还时不时地跳一下。为了纠正这些小毛病，当别人休息时，我仍继续强化练习，每天练得腰酸背痛，躺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即使在回房间的路上，我也会背诵中英文参赛稿。我知道母亲到时一定会眼巴巴地盯着电视机，期待我健康和美丽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下出现。

2015年9月22日，中国赛区总决赛在广州香格里拉酒店举行。我走上T台，大屏幕上打出一张“广州号火车票”，上面写着“刘霆站——刘婷站”，主题：本性绽放。在一系列华服展示环节，我展示了自己或大方活泼、或典雅梦幻、或妩媚妖娆之美，引发全场轰动。在才艺展示阶段，我用中英文介绍了背着母亲上大学的故事，并告诉大家“我本俏娇娥”的心路历程，评委和许多观众潸然落泪。当晚20时，主持人郑重宣布：“本次大赛单项奖最美蝶变奖的得主是——刘婷！”我高高地举着奖杯，笑得十分灿烂。电视机前，母亲看到这激动人心的一幕，禁不住泪水横流。

我从小喜欢文艺。还原成女儿身后，我做演员的梦想越来越强烈，我告诉母亲：“我知道有这种想法很天真，但我还是要天真下去。”母亲非常支持我。目前国内已有多名导演和我接触，表示愿意为我量身打造电影。我还一直在写《我本佳人》这本自传体作品。回忆是个痛苦的过程，我从开始写第一个章节会一直哭到最后，甚至多次不想再写下去，母亲总在一旁鼓励我，我硬是靠着顽强的毅力坚持下来。2016年1月，20多万字的《我本佳人》，由广州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首发式上，我激动地说：“自从我预感自己是女儿身的那刻起，就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支撑我走过一路艰辛，这股力量便是母爱。我要感恩母亲！”

2016年1月，由联合国妇女署和“网易女人”共同举办的“2015女性传媒大奖”榜样人物开评，刘婷得票遥遥领先，这是国内首个以“社会性别平等”为主题的颁奖盛典，这也是对她的认可。她会走进另一个快乐的世界，亭亭玉立于人前，活出别样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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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胡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