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欣老杰

2014年1月30日，除夕的黄昏，云南腾冲临近中缅边境的猴桥镇箐口村发生一起特大持枪杀人案：邵宗其用一把从缅甸走私入境的仿制冲锋枪，共开24枪，造成两家共6人死亡（一家四口灭门），3人受伤。4天后，在直升机、1000多名军警官兵包围下，携枪、驾车逃到森林里的邵宗其无路可走，束手就擒。

悲凉笼罩箐口村。这起惨案的起因竟是邵宗其通过一盒牛奶，“审问”出在他或妻子出国打工期间，妻子与别人发生的三段婚外性行为。邵宗其最终被判处死刑，带给家人的却是另一种耻辱和伤害……

归国打工仔夫妻“那些事”，从一杯牛奶的“拷问”

2012年9月10日，邵宗其送完一趟矿，开货车从昆明返回腾冲，带妻子刘香莲到位于固东镇的矿业公司料场等装货。妻子在料场守车，他回家休息一宿。

第二天早上，邵宗其返回料场，发现妻子同钏有超在一起，并在钏的货车副驾驶门槽处发现一盒他自家车上的牛奶。他隐约觉得两人的眼神也有问题。

邵宗其对妻子一直不太放心。他1976年出生，刘香莲比他小一岁，长得比较漂亮，两人结婚后生下两个相差8岁的儿子。猴桥镇箐口村临近中缅边境，十多年前，很多人就到境外打工、办厂。邵宗其才二十五六岁，一走就是大半年，刘香莲在家难免孤独，每次相聚或丈夫离家前，她都表现得很热烈，流露出不舍：“你一走那么长时间，说不想你是假的……”

刘香莲也想去境外见见世面。2001年冬，邵宗其回腾冲给人开货车，回家也少，她把2岁多的大儿子交给公公婆婆照顾，随同一远亲到境外打工，谁知很快有了流言。2002年春节前后，流言开始传进邵宗其的耳里，说刘香莲不甘寂寞，与在境外搞种植业的段从友关系不正常……邵宗其质问妻子和段从友，两人矢口否认，刘香莲说她帮段从友家雇的工人做过一个多月饭，挣的是干净钱。邵宗其没抓到任何证据，加之妻子从境外回来后，两人断了来往，他渐渐也就忘了这些传言，只是心里还留下一丝怀疑的阴影……

10年后，邵宗其家已建起两层小楼，两个儿子都在上学，光景越过越好。他也不用去境外打工了，家里有一辆跑运输的四桥大货车，夫妻生活也算和谐。谁知这时，他竟在别人的车上意外发现了一杯自家常喝的牛奶，埋在心底多年的阴影顿时弥漫开来。

在随后的几天里，邵宗其多次质问刘香莲是否有了外遇。刘香莲不承认，他就辱骂、殴打，刘香莲终于受不了，承认9月10日晚邵宗其回家后，她确实去钏有超的车上坐过一阵，车上那盒牛奶也是她带去的，在和钏说话聊天的时候，钏对她动手动脚，但被她严词拒绝了，后来她再也没有上过钏有超的车……

邵宗其怀疑妻子只承认了部分事实，就继续“审问”和殴打，刘香莲还是不承认与钏有超发生过性关系，邵宗其把她身上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刘香莲终于不仅承认了10年前她在境外打工期间和段从友有过婚外情，并且交代出另两起被人“侮辱”的事……

一起发生在2000年秋的一天深夜，当时邵宗其正在境外打工。刘香莲独自在家中卧室睡觉时，本村同族兄弟邵宗荣偷偷摸上了她的床，因隔壁屋住有来走动的亲戚，刘香莲不敢呼叫和激烈反抗，邵宗荣强行与她发生了性关系……事后，她怕这事传出去没脸见人，更怕邵宗其知道后家庭破裂，只好忍气吞声。

另一起发生在2005年春，邵宗其也在境外打工。一天傍晚，刘香莲正在家里做饭，本村同族堂兄弟邵宗强来到她家厢房，先骗她说去厢房有事对她说，等她进去后，邵宗强立即把她抱到床上，不顾她强烈反抗，与她发生了性关系……她又一次隐忍下来。

这让邵宗其始料未及，暴跳如雷。刘香莲哭道：“你去境外，我一个人在家，别人嫌我好欺负。我想过要告诉你，又怕你去找他们报复……”邵宗其根本不听妻子的哭诉，又将她殴打一顿，刘香莲没做任何反抗，只是哭着求他千万不要让老人和孩子知道……

邵宗其跌入愤怒和痛苦的深渊不能自拔，最让他煎熬的是小儿子国全可能不是他亲生的。他想起2007年，邵宗强曾在国全满岁的酒席上，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家国全那么聪明，肯定不是你生的。”他当时只以为是一句玩笑，喝喝酒很快就把这句话忘了。现在，结合妻子所讲的她被“侮辱”的时间，他怀疑小儿子可能真是妻子和他人所生的“私生子”……

刘香莲始终发誓保证说小儿子是邵宗其亲生的，邵宗其不相信，当年的那句“玩笑话”，就像刀子一样在他的心口戳了一个大洞，他越看越觉得小儿子不像自己。他本来最宠聪明可爱的小儿子，小儿子也很黏他，每次跑长途货运回来，他都给小儿子买上一大堆吃的玩的，用没刮的胡须扎扎他脸。小儿子有时抢着给他倒茶、递烟，父子俩有讲不完的开心事。可是，自从妻子交代了那三件事后，他看小儿子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冷漠和愤怒。一天晚上，他又动手打妻子，小儿子一边哭着拽他胳膊，一边哀求他：“爸爸，别打妈妈……”他一掌把小儿子推出去，小儿子跌出地上好远，伤心地“哇哇”大哭。自此，小儿子再也不敢靠近他，父子之间其乐融融的气氛，一去不复返。

邵宗其对妻子非打即骂，连夫妻生活也成了一种发泄和报复……刘香莲自感背负深重的罪孽，默默忍受，连哭都不敢大声，家里每天都是阴云密布、雷声阵阵，妻子和小儿子在这个家里只剩下流泪和颤抖。

如此报复和惩罚，荒唐和丑陋岂有“公平”

刘香莲知道自己愧对丈夫。原来，丈夫跑长途运输，她去帮助装货，现在她常让丈夫躺在车子上休息，自己一个人满身大汗，或是冒着风雨，默默地往车上装货，好几次累得晕倒在车旁，而邵宗其就像根本没看到一样，他认为这是妻子应得的惩罚！刘香莲醒过来，汗水、雨水伴着眼泪也不敢擦，爬起来继续装货，希望用忙碌和劳累来洗刷自己的罪过，希望用小心翼翼伺候家里老小，来求得内心平静和丈夫的原谅。

2013年除夕前一天，刘香莲在猴桥镇集市帮妹妹卖鱼，邵宗其找过来，对她大骂一通：“你给我滚回家，再将你和邵宗荣、邵宗强的事说清楚，说不清楚就要你和国全死！”集市上有那么多人，刘香莲只得流着泪跟在他后面，回家后又被殴打一顿，但她能说出的事实只有那么多，仍坚持不是自己情愿的……

邵宗其除了“拷问”妻子，也多次找到邵宗荣、邵宗强，质问他们“侮辱”刘香莲的事，两人先后承认是“酒后失态”，并向他赔礼道歉，求他不要把事情弄得沸沸扬扬。邵宗其提出三个所谓的“公平”条件，要他们两年内必须解决：一是让两人分别将妻子送来陪他睡觉；二是让他们每家拿出10万元，作为对他的精神补偿；三是要刘香莲净身出户，再由邵宗荣或邵宗强娶回家，不然他就将采取报复行动！

两人愿意私下给一些经济补偿，但无法答应另外两个“条件”。在一次次的僵持和辱骂中，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刘香莲本就名声不好……并说要报复的话，“红道、黑道，随你邵宗其来！”邵宗其也不顾遮掩家丑，告诉了两人的父母和妻子，并公开反映到村调解委员会要求协调解决。这下，传闻成了事实，刘香莲被人背后指点、议论，更感到抬不起头来，如果不是放不下两个还没成年的儿子，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在经过一番又一番的谈判、协商后，邵宗荣、邵宗强“侮辱”刘香莲的问题，不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给邵宗其带来更大的伤害，他觉得大家都带着嘲讽的眼神，在看他究竟要如何处理这个“家丑”，愤怒、羞愧、自卑、绝望的邵宗其，开始谋划报复行动……

一天晚上，邵宗其在床上一番发泄后，扬言要将邵宗荣、邵宗强连同段从友、钏有超四人全杀掉，以解心头之恨！刘香莲哭着哀求道：“你报复了他们，你也跑不了，我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办？”邵宗其一脚把她蹬到床下，怒吼道：“我只认大儿子，我没有那个‘小杂种！”刘香莲悲泣不已。

刘香莲不敢太往坏处想。直到春节后不久，她在车上听到邵宗其打电话托人买枪，隐约感到丈夫是要动真格的。她多次低声下气地劝说丈夫，哭着求他千万不要冲动，如果他真的杀了人，这个家就完了，她保证以后一切都听他的，对他好。邵宗其却愤怒地瞪着她：“晚了！早知这样，你何必当初不保住名誉？”

邵宗其开始安排诸项“后事”。2013年6月，他退掉刘香莲三年前在太平洋保险公司为他买的金泰保险，告诉妻子：“以后也用不着了。”他借钱为父亲购买了一份养老保险，以解决老人和15岁大儿子的后顾之忧。不久，他又从与朋友合伙的生意中抽出10万元股金，偿还了为父亲买保险和投资生意时所欠的债务。同年7、8月间，他联系境外购买了一把仿制冲锋枪和70发子弹，并从边境小路偷运回家藏匿，还找机会在村后大山的僻静处试射了5发子弹。11月，他将自己跑运输的四桥大货车以12万元价格卖出，买回一辆绿色的旧吉普车，准备开始报复！

为了掩饰犯罪意图，邵宗其表现得卑微而又低调，很多人认为他“服软”了。父母一再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想不开，更不要去报复别人。老父亲含着泪说：“你出了事，这个家怎么办？”邵宗其对父母说：“我已经给你们买了一份养老保险，60岁后每个月可以领两千多块钱，以后你们就带着大孙子好好过。”

2013年底，邵宗其再次提出三家人去村调解委员会协商解决，并依然提出那三个不可能的条件，村调解委员会提议正月初六邀请村中长者和有关职能部门的人共同商议解决，还要求刘香莲写了一份以后要“规矩做人、坚守妇德”的保证书，要求邵宗荣、邵宗强各写了一份“安分守己、绝不再招惹刘香莲”的保证书，以安抚邵宗其的心情。但那并不是邵宗其所想要的答案，他向邵宗荣、邵宗强发出最后通牒，要两人春节前必须给他一个令他“满意”的答复！

2014年1月29日，除夕前一天，邵宗其仍没得到邵宗荣、邵宗强的任何答复。他觉得自己不得不出手了，不然他就没脸活在人世。第二天凌晨3时许，他以起夜上厕所为掩护，取出藏在正房二楼房间的冲锋枪和子弹，用塑料编织袋包裹着放进吉普车的后备厢后，又返回床上睡觉。天亮后，他趁家人不注意，将一把磨得锋利的砍刀、一些吃食裹在几天前购买的一件军绿色长棉衣里，放到车上，然后开车载着妻子去离家10多公里的猴桥镇集市，帮助妻妹摆摊卖鱼。

邵宗其故意装得平静而自然。摆摊结束后，他带着刘香莲和两个儿子逛集市、买年货。下午4点多钟，他开车回到箐口村，先在家门口放下家人和自家的年货，又将给父亲置办的东西送到父亲的商店里。然后，他开车来到自家屋后一块废弃的碎石场，将后备厢里的冲锋枪取出，在弹夹里装满30发子弹……

24枪击死6人，腾冲“灭门”惨案后一片悲凉

此时，已是年三十下午5点多钟，按当地习俗，家家户户都聚在家里团圆，敬神祭祖、燃放鞭炮、吃年夜饭。这正是邵宗其期待的时刻，邵宗荣、邵宗强和家人肯定都在家，也不会有别人来串门，特别是全村邻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完全可以掩盖他的枪声。

案发后，据邵宗其交代：他将枪放在副驾驶位置，开车来到邵宗荣家外面的公路上，然后取出枪上膛，径直进了邵宗荣家的大门，最先看见站在院子中间的邵宗荣的儿子，随手对着那孩子的身体开了一枪，恰巧被正在厢房的邵宗荣父母和女儿看见，三人惊慌地分别往堂屋、楼梯角和院子外方向跑，邵宗其立即出枪射击，他刚将邵宗荣的父亲打倒，就看见了坐在厨房内小饭桌边的邵宗荣夫妇，立即冲向厨房堵在门口，先向站起来的邵宗荣的妻子射击，邵宗荣吓得惊慌失措，正准备站起来，也被他开枪射倒。这时，他看见邵宗荣的母亲哆嗦着站在楼梯角，心想老人其实是个厚道人，他于是提着枪，犹犹豫豫地退出了院子。

邵宗其又驾车向邵宗强家驶去，并在路上再次将弹夹填满30发子弹。在邵宗强家院子外的公路边停好车后，他手里提着枪向邵宗强家走去，在院子门口见到邵宗强的大儿子，他问：“你爸爸在不在家？”“在。”孩子刚说完，邵宗其便向其连射两枪，步入院子，看见邵宗强和妻子在厨房，立即冲到厨房门口，对着夫妻开了数枪，两人都倒在地上。“爸爸，干什么呢？”此时，大门旁厕所内传来邵宗强小儿子的声音，邵宗其径直走进厕所，向孩子连开三枪。

随后，邵宗其驾车去段从友所在的永兴村，决定把他一家也干掉，以报复十多年前他所遭受的耻辱。但他母亲娘家在永兴村，和段从友还是堂姐弟的关系，他要是杀了段从友一家，老母亲以后就再没脸回娘家了。同时，他也要考虑逃跑的事情，不敢再耽搁时间。他开车逃到永兴村脱壳仙山脚下，用砍刀砍来一些松树枝将吉普车隐蔽好，取走车上物品，摘下车牌照，向森林中走去。他把冲锋枪和剩余的子弹埋在一棵树桩下，在脱壳仙山一个道观内，将车牌照、身份证、驾驶证等物品烧毁，趁黑摸进森林里躲了起来。

当晚接到报警后，云南省公安厅立即成立了“1·30”特大持枪杀人案处置工作领导小组，组织了保山市一千多名公安、边防、武警、民兵和七万多名群众展开搜捕行动，并部署大理、德宏、临沧、怒江等周边地州抽调警力，开展堵卡查缉和走访布控，还调来直升机进行空中侦查。同时，为防止犯罪嫌疑人潜逃境外，边防和外事部门还通过外事渠道与缅甸警方联系，在境外口岸和便道设卡堵截和搜捕排查。不久，公安机关就锁定了邵宗其躲藏在永兴村的大概位置。

邵宗其白天躲在森林里，晚上再偷跑到脱壳仙山上的道观偷供果、祭品充饥。他清楚再继续躲下去，即使不被抓到，也要被饿死冻死。四天后，农历正月初四，又困又饿的邵宗其逃至距离永兴村脱壳仙山不远的亲戚家，求亲戚让他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再报警。

下午5时许，根据这家亲戚的举报，公安民警和武警、边防官兵将邵宗其抓获。他非常配合，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在他看来，他“复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邵宗荣一家两死三伤，邵宗强一家四口惨遭“灭门”，大儿子只有16岁，小儿子年仅11岁，都还在上学。这个春节，箐口村一片悲凉。村民都不愿和丧尽天良的杀人犯的家属来往，邵宗其父亲开的杂货铺没有一丁点生意，只好关门拆掉。刘香莲在村里、镇里甚至腾冲都待不下去，村里人愤怒的目光、唾弃的口水和辱骂的言语不断侵扰她：“红颜祸水，这个不安分的女人才是毁灭同族兄弟三家的祸根啊！”邵宗其两个还没成年的儿子，不得不被送到外县的亲戚家读书，如果让他们留在本村，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伤害。这样的悲凉还要弥漫多久，没人知道。

2015年5月，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驳回邵宗其的上诉，维持此前保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其故意杀人罪作出的死刑判决，目前正呈报最高人民法院复核。

（嫌犯邵宗其为真名，其他化名）

编辑/胡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