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痕

2015年8月11日，济南市高新区彩石镇一个14岁的男孩和父亲双双服下百草枯，自杀身亡。男孩自杀前，曾留下一封遗书，遗书中透露了他自杀的原因是“一切因恨而起”，却又特意“说明”自杀“与我的家人无任何关系，也不要因为我的缘故惩罚我的家人……”父子俩都自杀身亡，“家人”又指的是谁呢？

本刊记者调查后发现，这个14岁男孩生前写下的百字遗书中所称的“家人”，指的其实是他的母亲……

奉父亲生前之愿，19岁招亲感情先天不足

2015年11月中旬，本刊记者来到济南市高新区彩石镇李玉民家。记者小心翼翼地叩响门环，开门者是李玉民的妻子林玲玲。说明来意后，她讲述了与李玉民19年的婚姻家庭情况。父子俩自杀后，她大病一场，一直咳嗽，身体虚弱，但讲述是清晰的。第二天，记者前往港沟镇采访了李玉民的父母与弟弟李玉武，基本了解李玉民父子自杀的过程……

林玲玲，1976年出生在彩石镇。林家有三个女儿，她最小，初中毕业。1994年，两个姐姐先后出嫁，只留下林玲玲在家中留守。这年，林父因食道癌病重在床，林玲玲和母亲悉心照料。看着刚成年的女儿就要扛起家庭的担子，父母希望招个上门女婿。

1995年，由嫁到港沟镇的大姐林凤云介绍，19岁的林玲玲认识了港沟镇的李玉民。李玉民比她大6岁，个头173CM，身材偏瘦。他家境贫寒，父母在当地打零工，他排行老大，下面有一弟一妹。为了照顾家庭，供弟弟妹妹读书，他很早就出来打工，一晃到了26岁，他还没有成家，家里四处为他张罗婚事。

见过两次面后，林玲玲觉得李玉民虽不善言谈，但老实可靠，长相也不错，两人开始接触。李玉民常来林家帮助照顾林父。林父食道癌日渐严重，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小女儿结婚成家。为了满足父亲的心愿，林玲玲答应了这门亲事，李家下了彩礼，还答应出钱出力帮她家翻修新房，定好在当年10月结婚。

当年8月底，林父没等到小女儿结婚，便带着满腹遗憾走了。办完丧事后，李玉民帮林家翻修了新房，年底两人领证结婚，李玉民成了林家的上门女婿。没想到，夫妻俩很快就出现矛盾。

据林玲玲说：她性格开朗，喜欢热闹的事情，李玉民比较内向，个性很偏执。结婚后，她也不过才20岁左右，喜欢逛街，买点衣服和化妆品，想打扮得漂亮和时尚一些，这并不过分，李玉民却嫌她花钱大手大脚，责备她过于注重打扮，两人不时发生争吵。她声称与李家父母关系相处得很好。但是，据婆婆赵羽称：林玲玲与儿子结婚后，常戴着太阳镜，留着披肩长发，穿得花红柳绿，家人看不惯也不放心。

结婚后第三年，曾经有一段时间，李玉民从外面回家，林玲玲与他一天说不上十句话，甚至根本不搭腔，有时连饭也不做，她自己出去吃。2001年，林玲玲生下儿子李晓强，夫妻俩关系才变得融洽了些。

2003年，林玲玲母亲因高血压突然去世，她深受打击，李玉民却不知怎么安慰她。后来，他开过出租车，当过保安，每月收入不过一千出头，都交给了林玲玲，但夫妻间欠缺情感，她不由得感到孤独寂寞。

李玉民弟弟李玉武对记者讲述了这样一件事：2007年11月的一天，李玉民因事中午回到家中。他推开门，撞见林玲玲与同镇的汪明在沙发上拥抱亲热，他怒气冲冲地从厨房拿了一把刀，要砍汪明，林玲玲从背后搂住他的腰，他无法动弹，汪明迅速逃走。随后，林玲玲离家出走，也不管儿子，李玉民心情非常压抑。几天后下大雪，他喝了很多酒，不小心摔倒在雪地里，醉酒后失去意识，就一直趴在地上，半夜被冻醒，他钻到屋内，年幼的李晓强抱着父亲大哭。林玲玲在朋友家住了几天后，在朋友劝说下回到家里，余怒未消的李玉民动手打了她。婆婆赵羽劝她：“我们也不愿计较太多，毕竟强强才6岁，不能没有妈妈。”林玲玲含泪点点头。

2008年，林玲玲生下女儿李晓丽。这时，包括山东省委党校等一些高校迁到彩石镇，林玲玲应聘到一所高校做后勤保洁，李玉民也在学校做后勤，下班后仍开出租车。但是，夫妻俩的关系并没有得到缓解，在林玲玲眼里，这桩先天不足的婚姻，最缺少的就是感情。

母亲出轨出走家庭破碎，儿子缺少母爱童心何寄

感情先天不足，在生活上更会时时产生矛盾。在林玲玲看来，丈夫李玉民过于小气，且疑心太重。一天，她到齐河县的一家医院看病，要李玉民给她500块钱，李玉民提出要陪着她去，她不愿意。她在镇上找了辆私人轿车拉她去医院，路上给人家车加了次油，看病买了药，将钱花完了。等到回来吃晚饭，李玉民看到她与开车男子一起，就莫名发火。

据李玉民的母亲赵羽称：每当儿子和媳妇吵闹时，她总是训斥儿子，不希望他们家庭破裂，孙子李晓强越来越懂事，不喜欢呆在自己家里，周末都来奶奶这儿，她知道孙子心里冷，但更苦的是儿子，李玉民每天打两份工，分外劳累，林玲玲却还是指责他，嫌他钱赚得少。有时，李玉民因累得腰疼，他不敢也不愿回到彩石镇家中，直接跑到母亲这边来打针挂水。

不久，林玲玲通过关系给李玉民找了一份开塔吊的工作，拿到从业资格证后，每月收入有三千多元。但李玉民认为危险性大，不愿去。林玲玲认为他没出息，夫妻关系更加紧张。据李家人说：她每到周末就出去，有时在酒吧里喝多了，脸庞红彤彤地回来，一身酒气，回家就玩手机，也不理李玉民。李玉民既要打工，又要持家。在赵羽心里，这样对儿子太不公平！

2012年，林玲玲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常友的男子。常友老家在浙江，住在济南。不久，林玲玲将家中的衣物全部带走，跑去与常友同居。考虑到儿子难以照料一双儿女，赵羽将孙子、孙女接到港沟镇。她还要照料李玉武的孩子，根本忙不过来。于是，林玲玲不久来把女儿接到柳埠镇上学。这时，她和李玉民的婚姻已形同虚设。

2013年春节，林玲玲回李家过了除夕，初一上午，她说要把儿子带到市里玩玩，让孩子见见世面，就把儿子带走了。等她把儿子送回来，就要开学了。赵羽问孙子在外十余天的情况：“强强，你在那边玩得怎么样？和谁在一起？”李晓强噙着眼泪说：“我和妈妈一块儿……还有一个叫常友的叔叔，妈妈让我叫他‘爸爸……”赵羽什么都明白了，泪水涟涟道：“强强，你有几个爸爸啊？你爸又没有离婚啊！”李晓强哭了：“我没叫、不叫……”赵羽抱着孙子，想到小小年纪的他就要承受家庭的负累，心如刀割。

据李晓强告诉奶奶：常友有50多岁，在济南一家船厂当修理工，月收入五六千块钱。他离了婚，大女儿已经24岁，刚刚大学毕业。儿子比李晓强小一岁。常友在柳埠镇租了一套人家的别院，林玲玲带着儿子、女儿跟他住在一起。春节，李晓强还见到了常友的儿女。他劝妈妈回家，遭到妈妈训斥……妈妈要他跟常友亲近，他哭着拒绝了，要回来跟爸爸在一起……赵羽将孙子揽入怀中说：“孙子，你做得对！”

赵羽还发现孙子内心很脆弱，他认为自己被妈妈抛弃了。他常哭着告诉奶奶，同学都笑话他：“李晓强，你妈妈跟着别人跑了，你好不害臊啊！”孩子心里装满了委屈，曾多次对着赵羽哭诉：“奶奶，这是我妈妈吗？爸爸干脆跟她离婚算了。”

可是，李晓强心里还是希望妈妈有一天会回家，多少次哭着乞求林玲玲：“妈妈，你回来吧，回来帮我们洗衣服，做饭。”林玲玲根本听不进去。李晓强学习成绩本来不错，现在开始直线下降。赵羽担心叮嘱道：“强强，你要好好读书，不要偷拿人家的东西，要争口气，不要被别人耻笑。”李晓强含泪点头。

妈妈有去无回，李晓强小小的心里有过矛盾和挣扎，曾多次对赵羽说：“奶奶，你给我爸爸找个对象，给我找个后妈，好吗？”赵羽劝道：“现在，你妈妈带着你妹妹，你爸爸带着你，如果他们离婚了，万一到时后妈又带着孩子过来生活，你这孩子岂不是还是被欺负的命吗？”惹得李晓强扑在奶奶怀中大哭。

赵羽多次支持儿子提出离婚，林玲玲却不同意，她担心因此损失财产。因为李玉民是“倒插门”，林玲玲就吓唬丈夫：“你要是离婚，你就没有房子，儿子女儿都归我！”李玉民哑口无言，把眼泪吞进肚里。

父子双双自杀遗书抖落真相，恩怨两家人协议和解

2014年，彩石镇拟进行大开发，李玉民家的耕地即将被征用。根据相关规定，一家四个人头，每人可得到补贴五万元。林玲玲提出要求分12万，只留给李玉民8万，并且发放款项的存折只能写林玲玲一个人名字。赵羽又一次让步：“玲玲，8万就8万吧，只要你回家，我们就不要了。”没想到林玲玲仍不回来，并与常友搬到仲宫镇同居。2015年4月，李晓强本已读初二，因为难堪母亲离家出走流言的压力，加上成绩不好，他选择了退学，在港沟镇的建筑工地上打工，每月工资1500元，他把挣的钱交给奶奶说：“你千万不要把钱给我爸爸，不然我妈要从我爸那里要钱。”李玉民与林玲玲互不相让，李晓强站在父亲一边，妹妹因一直跟着妈妈，跟妈妈站在一起，一家四口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父子与母女关系势如水火。8月初，在奶奶家，李晓强再次要求妈妈回来：“你不回来我就不孝顺你，我只孝顺奶奶和爸爸！”林玲玲就辱骂儿子，李晓强哭着说：“我不认你这个妈妈了！”但即使李晓强以断绝母子关系相逼，林玲玲还是没有回家。就这样，父子俩越来越没有了盼头。

8月10日上午，李晓强对赵羽说：“我叫我妈来给我们包馄饨吃。”奶奶说不想吃。下午，林玲玲前来将李晓强接到家中。当晚，因为耕地退还款项，林玲玲再次与丈夫发生争吵。目睹了父母关系不可能恢复的李晓强，心里异常难过，当晚就开始发烧。

11日早上，李晓强到港沟镇向工地老板请假去打针。临近中午，他在奶奶家中逗留，心情抑郁地告诉奶奶父母又在吵架。随后，赵羽发现孙子趴在桌子上写什么东西，而且动不动就擦眼泪。赵羽也不识字，以为是孙子在随便写着什么，就没有留意，只是安慰孙子要给他做好吃的，之后就出去买菜了。

11点多，林玲玲前来接李晓强，为他收拾衣服，骑摩托车载他回到彩石镇家里。孰料，当天下午两点多，赵羽和李玉武接到李晓强的电话，他告诉他们父子俩喝了百草枯，现正在被林家人送往齐鲁医院的途中。李家人迅速赶往医院，林玲玲守在父子俩旁边，正抹眼泪。在病房里，看着被剥光了衣服做检查的李玉民父子，赵羽不禁伤心大哭。在天津出差的李玉武于当晚10点多赶到齐鲁医院，主治医生告诉他：“两人都不行了，喝药剂量太大，中毒太深了，大人快走了，孩子也就几天的事了，你们准备后事吧。”

8月15日，在抢救四天半后，李玉民不幸去世，李家人悲痛欲绝。其间，悲伤不已的赵羽却发现，林玲玲偷偷取走了李晓强写的那份东西。当李玉武询问被百草枯药性折磨的侄儿时，李晓强说出了这样的话：“我看到爸爸脸色不对，也跑出去买了药喝……”

24日，住院14天后，李晓强不治身亡。当晚，父子俩被一起拉到火化场火化。

在李家人报案后，彩石镇派出所对父子俩自杀事件展开调查。原来，8月11日上午，李玉民到市区专门为林玲玲买了新衣服，并在家做了一桌饭菜，试图挽回妻子的心。中午，林玲玲回家吃饭后，要求带走20万元存折，并要求办理离婚手续，自己和女儿离家，与常友生活。李玉民坚决不同意。下午两点多，眼看家庭破碎，妻子再也回不来了，且所有财产都要被林玲玲席卷而空，被激怒的李玉民吼道：“如果你走了，我就喝药自杀！”林玲玲讥笑：“是男人你就喝！”李玉民当场喝下了一瓶农药百草枯。

见此，李晓强哭着跑了出去，林玲玲以为儿子是出去喊人，哪知他也到附近商店买了一瓶百草枯，回来当着母亲的面服了毒，林玲玲哭着，已来不及阻止。

儿子在抢救期间，林玲玲在儿子口袋里发现了那份事先写好的“说明书”，其实是一封遗书，李晓强在遗书里清晰地表明父母婚姻的破裂，让他不想再活下去：“如我的家庭发生什么事（如杀人伤人），导致家庭的羞辱，我给予证明，与我的家人无任何关系，也不要因为我的缘故惩罚我的家人，一切因恨而起，从而让我犯错。家人因劝阻我而导致生病，这是因为我的母亲有错在先，导致我有了自杀的主意。”

案发后，林玲玲拿出了儿子自杀前写的那份“说明”。彩石镇派出所对此案调查后认定，因为属于自杀行为，难以对林玲玲追究刑事责任。如予以定罪，只能归为间接故意杀人。李玉武多方咨询了律师，律师建议李家人打官司，可向林玲玲索取民事赔偿，但这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为了让父子俩入土为安，且考虑到8岁的女儿还需母亲抚养，李家人商量后忍着巨大的痛苦，与林玲玲及林家人达成谅解：林玲玲赔偿李家丧葬费三万元，在读小学二年级的女儿李晓丽归其抚养。11月20日，在李家人的主持下，李玉民和李晓强父子的骨灰终于入土安葬。

[编后] 本来，这起悲剧完全可以避免。年幼的儿子苦苦呼唤母亲回家，即便唤不回来，李玉民也可以果断选择离婚，把儿子独立抚养成人，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可是，面对已与他人公然同居的妻子，他性格太懦弱了，李家人也一味地选择隐忍退让，间接助长了林玲玲的嚣张，最终酿成这一难以挽回的悲剧，留下无尽的悲凉。这一沉痛的教训，当让天下父母深思！

（因涉及未成年人，文中人物系化名）

编辑/唐国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