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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是个心机GIRL

2016-02-23颜无色

飞言情A 2016年2期
关键词:苏家

颜无色

穆修还是回来了,站在红毯另一头,黑色西装衬出他的修长身形,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神色藏在夜色里。苏文青将脖子伸得老长,也始终没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杜薇薇正忙着应付记者,一把拉过苏文青,压低声音道:“苏总,不能总让新娘子在外边忙活吧。”

苏文青拍开她的手:“你这哪里是结婚?赞助商拉了四十多家,分明是个圈钱晚会。”

杜薇薇知道苏文青好说话,当即撒开手往大厅里面跑,长达两米的婚纱被助理拖在手中,众人不忘抓拍这个跑动起来也依然优雅的背影。苏文青下意识看向穆修所在的位置,但哪里还有人影!

也对,杜薇薇都走了,他还留在这里看谁呢?

苏文青转过头来,微笑着接受采访。

杜薇薇结婚,惊动大半个娱乐圈,红毯铺了一百五十米,各界精英与影视明星足足走了两个小时。直到婚礼正式开始,苏文青才终于歇了一口气。还不到她上台致辞的时间,她便双手抱肩倚在角落里。

连日来的准备耗费了她不少精力。“乐谊”旗下大小三十六名艺人,最当红的却只有一个杜薇薇,她要嫁人并退出娱乐圈的消息一经放出,最不在意的人竟然是苏文青。

几名总监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游说苏文青,说杜薇薇与“乐谊”的合同未到期,又是苏文青一手将她捧红,只要苏文青不松口,她多少都会念及苏文青的面子。可他们不管怎么说,都被苏文青用一句“我要成全她的幸福”给打发回去了。

别人都说“乐谊”的苏总同杜薇薇是至交好友,姐妹情深,苏文青看见早报头条,撕碎了扔进垃圾桶。

她不过是为了一个人。

婚礼的准备工作倒可以交给别人去做,这几个月来,最让苏文青心力交瘁的,不过是瞒住穆修而已。

可他还是回来了。

苏文青累极,轻轻合上了眼睛。耳边仿佛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以为是在睡梦中,便呢喃而出:“她终于嫁给别人了,你疼吗?”

“你的目的,不就是让我疼吗?”

“看见你疼,我也疼,可你若不疼了,我会更疼的……”

没有人答话,直到会场内的音乐戛然而止,苏文青才猛然清醒过来,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穆修站在她面前,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眼睛看到心底去。

她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台上传来杜薇薇的声音:“请我的老板苏总讲两句……”

聚光灯打在苏文青身上,她挺直了背脊,扬起微笑,又是那个无坚不摧的“苏铁血”。

穆修给她起的所有外号里,唯有这个她最中意。

她走了几步,听见穆修在身后轻轻地说:“你问我疼不疼,苏苏,我离开的这七年,你周旋在人心算计里,你……累不累?”

苏文青十七岁以前,以为穆修此生都只有她一个选择。

她十岁时去穆家拜年,走的时候拍穆修的肩膀,道:“你家去年绿茶味儿的瓜子儿挺好吃的,今年怎么买五香的了?”

穆修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年年随着父亲来,却是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于是他反问道:“那明天我去买绿茶味儿的,你明天还来吗?”

苏文青回身拽了拽她爸爸的衣袖。

苏文青鲜少向父亲提要求,苏先生立即望向穆修,又转过头看女儿:“如果穆修欢迎你的话,当然可以。”

穆太太受宠若惊:“只要苏小姐愿意,自然可以常来。”

后来,苏文青在穆家有了一间房,她不只来穆家嗑瓜子儿,还来穆家打游戏,父亲不允许的事情,她全部可以在穆家做。她偷偷练空手道,将穆家客厅里的家具毁了个遍,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除了穆修。

但穆修也是委婉地说:“苏苏,打架不是好事儿。”

苏文青眼高于顶,在学校朋友极少,却酷爱打架,碍于苏家的势力和她的好成绩,学校始终没有对她做出处理。按道理,十五岁就该跻身名媛圈的苏文青,却因为拳脚功夫而名声大噪,商界的许多娇小姐别说亲近她了,提起她的名字都战战兢兢,可是她不在乎。

那时候,在穆修眼中,苏文青是个怪力少女,眼里带刀,一意孤行,谁的劝告也听不进去,那些流言蜚语对她又能有什么杀伤力呢?

苏文青十六岁去参加酒会,背着双肩书包,里面是高二上册沉甸甸的练习册,腰上绑着校服上衣,在一片华丽的晚礼服中显得格格不入。她走过食物桌的时候,恰听见顾家小女儿在议论她:“市一高的女霸王,不知苏家是怎么教的孩子。”

苏文青一向不善于反唇相讥,见端着红酒的侍应生路过,就要了一杯红酒,径直走过去,泼在了顾家小姐的脸上。电光石火之间,苏文青将空酒杯稳妥地放在长桌上,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顾小姐尖叫起来。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穆修正从酒会另一个角落赶来,他已换上燕尾服,一把拉住苏文青的手腕:“不是说晚上有补习课,你过不来吗?”

苏文青摊手道:“下课了。”

穆修虽然急躁,却也记得压低声音:“过来之前先回家换礼服,我走的时候不是嘱咐你了吗?”

“对。”苏文青想了想,“可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换衣服?”她又顿了一下,“校服也挺好的,打起架来方便。”

穆修不再对苏文青的脑回路抱有希望,眼看着人群凑过来,拉住苏文青赶紧跑,所幸保安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一路倒也畅通。可两双脚能跑多快,他们还没跑出酒店所在的那条大街,一辆车子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看见车牌号,苏文青对穆修笑了笑:“你别担心了,我爸的人。”

穆修捂住了脑袋:“要是顾家的人,我还真不怕了。”

穆修料得对,以往陈叔来接苏文青,都毕恭毕敬地喊“小姐”,这次却是让保镖直接将苏文青给架到车上去,回到家里,等候她的是一块搓衣板。

苏先生在商界是极有名的人物,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苏文青仗着这些毫无顾忌。可她忘记了,苏家要脸,还有苏先生总是对她讲的话:“我不求你光宗耀祖,只要你不惹是生非。”

但苏文青这些年所有的成就,加起来还不如她闯下的祸多。

苏文青一直跪到夜里,那时苏先生已经睡下。她倔强得不肯起身,想让苏先生明天早上看见她还在跪着,便能心软来哄她。可是穆修从阳台上跳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眶突然就红了,膝盖也越发疼起来。她“咝”了一声,倒下来时正好落入穆修的怀里。

穆修把她抱到房间里,轻车熟路地去取了一瓶红酒,本来是要拿杯子的,想了想,顺手从橱柜下面取了两只碗,倒了酒塞到她手中,又俯下身给她揉膝盖。

“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汉都这么喝,”穆修笑着说,“正符合你今天做的‘好事儿。”

苏文青听出不对劲来:“你讽刺我?”

穆修脸上的笑意愈深:“我哪敢嘲笑苏大小姐!被别人欺负还不还手,那就不是苏文青了。可是,顾小姐当面讲你坏话固然不对,你以后继承了苏氏,身后牵系着那么多人,就不能这么冲动了。”

穆修每次这么劝她,她都充耳不闻,可这次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要辩驳:“我……我总要保护自己的。”

“有我呢,怕什么?”穆修抬起头来看她,“我保护你呀。”

穆修动作轻柔,笑容浅浅,月色透过窗子照在地板上,柔和的月光绕着苏文青和穆修缓缓铺开,仿佛时光都慢了下来。

可苏文青以为的岁月安稳,在她十七岁时被打破了。

学妹是在苏文青做英文练习册时冲进来的。

“青姐,茜茜出事儿了。”

苏文青手中的钢笔“啪嗒”一掉,手握成拳,敲在桌子上:“这个蠢货,还真去了!”

苏文青书包也不收拾,还没站起来,就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给拉了回去。

穆修眼睛也不抬地说:“哪儿去?”

“茜茜的男朋友要跟她分手去追校花,她没忍下,去找人决斗了。”苏文青解释完,挣扎着还要离开。

穆修不能理解,说来沈茜也出自名门望族,这些本该混迹在上流社会游戏人生的千金小姐,只要和苏文青搭上关系,全都不能好好过日子。难道苏文青还是什么值得推崇的模范吗?

“别满脑子都是仗义,想个办法把沈茜劝回来。”穆修就知道苏文青是要去帮她动手。

苏文青瞪了穆修一眼,扬手将穆修一把甩开:“别管我!”

苏文青从未想到过,就是这一个扬手,导致了穆修和她被彼此折磨了那么多年。

事态没有学妹口中说的那样严重,苏文青加入后,反而是她们人多势众,校花杜薇薇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后退。这年的苏文青十七岁,默然站在沈茜身后,眼角眉梢尽是平静之色。深冬的风声凛冽,杜薇薇盯着她们,慌乱地解释道:“是他缠着我,我不会跟他在一起的,你们放心。”

沈茜并无敌意,不过是要杜薇薇一个态度,此时也冷静下来。可杜薇薇自己要跑,慌不择路,撞在了身后的电线杆上。雪结成冰,她的小腿磕在冰上,当下就流出血来,这一刻,恰好是穆修追来的时候。

穆修携着风雪而来,本是要拉苏文青离开,低头却看见了杜薇薇,白雪中汩汩流出的鲜血格外刺眼。他的手臂一僵,然后他皱了皱眉:“苏文青,这次……你过分了。”

穆修最后带走的人是杜薇薇,他抱起她要送她去医院。杜薇薇的眼睛都亮了,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看得苏文青咬牙切齿。

“我后悔了。”苏文青踩了一脚雪花。

沈茜不明所以道:“啊?”

“刚才就不该放过她!”

苏文青当然是开玩笑的,她不过是耿耿于怀于穆修的误解,况且穆修是为了不让她受罚才带杜薇薇去医院以作补偿,她自然不至于去跟杜薇薇这种级别的女孩儿动气。

可是她察觉出不对劲,是从杜薇薇每日都来找穆修开始的。

“哪儿有那么多书要借要还?”

杜薇薇把一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精选》放在穆修桌子上的时候,苏文青就爆发了。

班里的人见惯不怪,但杜薇薇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往前一扑,扯住了穆修的袖子,那副娇滴滴的样子,苏文青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做不出来。

苏文青把那本书随便翻了一页,指着上面说:“你一个年级倒数第几名的差生看这种全英文版的书,看得懂吗?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能背下来吗?”

杜薇薇这回眼泪都快出来了:“后……后半本是译文。”

苏文青满脸嫌弃,不再说话了,杜薇薇也不敢再纠缠穆修,立刻落荒而逃。

穆修轻轻勾起嘴角,正要把诗集收起来,却被苏文青一把夺去。苏文青将书“刺啦”一声撕成两半,丢还给穆修:“还要吗?”

穆修脸上的笑意更深:“苏文青,你今天打架输了?”

苏文青环胸冷笑道:“我什么时候输过?”

“那你就是喜欢我。”穆修脸上虽是开玩笑的表情,话却说得信誓旦旦。

苏文青神情一僵,愣了三秒钟,回过头时,发现穆修已经凑过来,呼吸都仿佛要喷在她的脑门上。她脸一红,更用力地拍了拍桌子:“我才不会喜欢你!”

穆修脸色一黑,也不知是因为苏文青的话,还是因为书桌从苏文青掌心的位置裂开了一条缝,一直裂到了穆修这边来。

苏文青暴躁的脾气和她过人的力气成正比,哪怕她再有钱有势,男生们看见她也得绕道走。苏文青自知这一点,因为穆修不介意,她也就从不收敛,及腰的长发不善打理,每日只绑个马尾就出门。每逢聚会时,名媛千金们聚在一起时谈打扮,她就躲在一边儿吃东西。

沈茜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春暖花开的时候,两个人靠在栏杆儿上说话,看着走廊尽头杜薇薇打水经过,无数男生纷纷侧目,沈茜语气不善道:“到底是哪儿好了?”

苏文青叹了一口气:“这个看脸的世界,肤浅,太肤浅了。”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周六是我生日,你带家属来参加。”

“当然是要去的。”沈茜拿手肘碰了碰苏文青的肩膀,“穆修呢?你请了吗?”

苏文青低头笑了起来,嘴上偏要倔强:“爱来不来,反正他找不着女伴,第一支舞还不是跟我跳!”

邀请函都没有发就开始惦记第一支舞的事儿,从不怀疑他身在何方,认为他迟早要回到她身边来,这就是穆修对于苏文青的意义。

可是苏文青失策了。

穆修带了女伴来。杜薇薇穿了一件价值不菲的粉色叠纱裙,妆发做了精心的打理,小小年纪已是个美人。苏文青见此情景后,将拳头攥得死紧。

直到站在一旁的苏先生喊她:“文青,穆修来了,不打招呼吗?”

苏文青这才回过神来,却只是客套地说了一句:“里面请。”

苏文青待人一向冷漠,苏先生自然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一早就跑出来等人,怕是穆修又有哪里招惹了他家小公主了,现下……她的怒气值又往上飙了点儿。

尽管苏文青朋友不多,可看在苏家的面子上,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过半个小时,会场各处觥筹交错。

切完蛋糕又许了愿,苏文青没再看穆修一眼,唯有如此才能微笑着把流程继续下去。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舞会开始了。往常,第一支舞是穆修邀请苏文青跳,这时候见穆修没有动静,又怕穆修邀请杜薇薇,苏文青脑子里转了几轮,最后把沈茜推到了舞池中央,率先鼓起了掌。

她仿佛看见穆修的嘴角勾了起来?

跳完舞,苏文青就不再客套,和狐朋狗友混到一堆去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所有人都故意让穆修输,沈茜立刻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穆修的回答意味深长:“我不喜欢会算计人心的。”

坐在穆修身边的杜薇薇娇羞地笑了出来。

杜薇薇会不会算计人心,苏文青哪里知道,可此情此景,竟让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尴尬了起来,谁都以为穆修指的是苏文青。

苏文青拿起手边的红酒,咕咚咕咚整瓶灌下,最后往地上一砸,酒瓶轻而易举地碎掉。

穆修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醉了?”

苏文青恶狠狠地看向他:“高兴!”

临近高考,学习越发紧张起来,穆修和苏文青僵持的关系似乎也因此而得到缓冲,两个人每日就是做题和改题,无心谈起杜薇薇。

直到某次说起志愿,苏文青脱口而出:“自然是D大。”

穆修无声苦笑:“也对,我们这些继承人,哪里有选择的资格?”

哪里有选择的资格?所以这些年他和她在一起,也只是因为穆家想要攀上苏家?

苏文青手里的笔微微一顿,墨水迅速在纸上化开,浸染成浓浓一片。

考试完那日,苏文青难得高兴,几乎整个人挂在穆修身上。穆修索性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怕她掉下去,抱住就不再撒手了。她的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视线恰巧与他相对,还未退去的日光透过叶缝斑驳投落在地上,年轻人的心跳倏然加速。

八月末,穆修知道杜薇薇没有去参加高考。他也不是刻意去问的,只是在商业街遇见杜薇薇打工,对方问起他报了哪所大学,他便顺口一提。可穆修的心思哪里能将杜薇薇能蒙混过去的,她特意与他提,就一定有所图。

于是穆修跑到苏家去,摔了苏文青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游戏机。

苏文青也不隐瞒,像是料到了一般承认道:“是我做的。”

穆修又是那副样子。从小到大,每当苏文青闯祸,他就是这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只是比苏先生要温柔些。

穆修皱着眉头:“小时候你胡闹我不管,后来你伤人,我又帮你把人送到医院,和人家道歉,现在毁人前程的事情你都能做出来了?苏文青,你行呀,你越发行了!”

苏文青根本听不到穆修话里的重点,反而抬头问他:“你要为了杜薇薇和我翻脸吗,穆修?我的生日会你带她去就算了,毕业之后你们还有往来,你和她是不是真的有关系?”

穆修冷不丁地问:“你在乎吗?”

苏文青不知是哪里来的脾气,仿佛她承认在乎,就输了这场同穆修维持已久的战争似的,于是梗着脖子说:“当然不在乎。”

穆修的脸色倏地苍白了下来:“那么苏文青,你凭什么管我?”

他话音落地,苏文青不禁后退了一步。

这是穆修第一次对苏文青讲重话,在苏文青承认不在乎他之后。

“我和杜薇薇嘛,”穆修冷笑道,“对,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那是一记重磅炸弹,将苏文青炸得七零八碎,体无完肤。她颓然地顺着床边倒下,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久久不知如何作答。片刻之后,门口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穆修离开了,只余她一人,红着眼眶,泪水却迟迟落不下来。

从穆修递给她一把瓜子儿开始,这七年来,苏文青和穆修之间总有一层窗户纸未曾被捅破,可苏先生和穆家都默认了他们彼此的存在。苏文青甚至认为,这一生,穆修也只有自己这一个选择,而穆修也觉得,哪怕苏文青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他,那就足够了,他们还有那么漫长的一辈子,哪里还不够爱上对方呢?

可是只要一点儿波澜,就能把他们之间的关系顷刻打散。

夏夜寒凉,地板冰冷,第二天苏文青发高烧,引发了肺炎,在医院一躺就是三天。穆修知道这个消息后,鞋带也没来得及系,即刻夺门而出,可到了苏文青的病房外,手举到半空中,却半晌也敲不下去。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苏文青刚打完点滴,右手尚按着左手背上的医用胶带,看见穆修只是稍稍惊讶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吃串儿吗?”

苏文青换了一件鹅黄色长裙,拉着穆修的手,一路上小心避着熟识的医生和护士,最终跑出了医院,到他们常去的那家烧烤摊上,拍了拍桌子:“老板,三十串肉,三十串筋。”

苏文青身体还有些虚弱,喊话却中气十足,穆修笑着拦下她的手:“大病初愈,你吃得完吗?”

苏文青习惯性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也能叫大病?也就是老苏小题大做,要是我一个人,医院都不必来,吃点药捂上被子睡一觉,说不定一夜就好了。”

苏文青总是这么逞强,她鲜少输架跟她拳脚厉害并没有什么关系,人家见她是女孩子,加之背后有苏家撑腰,不会下狠手。有一次她的手臂受了伤,蹭破了一大块皮,晕开一片血色。看晚自习的老师请假,他们就蹲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穆修轻轻地把紫药水抹在她的伤口上,她一边“咝咝”地倒吸凉气,一边小声说:“不疼,不疼。”

那时的穆修跟她说:“苏苏,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穆修是好意,苏文青却瞪了他一眼:“我是那么娇气的人吗?”

夜色浓郁,同学们翻动练习册的沙沙声不绝于耳,顶灯发着光,在苏文青倔强的脸上打下重重阴影,穆修缓缓地笑了出来。

苏文青像是没吃过肉似的,极快地把桌子上的烤串儿消灭了一大半,穆修还得不时给她倒水:“慢点儿吃,别噎着。”

八月的风已经有些凉了,苏文青打了个哈欠,看着前方说:“穆修,我不动脑子,不代表我没有脑子。”

穆修转头看着她的侧脸,笑着安慰道:“对,我们苏铁血能动手又聪明,无所不能。”

“你别敷衍我。”苏文青正经起来,又苦笑一声,“不知不觉,我已经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这几天我躺在病床上,总想起以前的事儿。我十三岁那年正月初一,天上下了好大好大的雪,老苏很忙,我就一个人去你家拜年。你问我为什么冒着雪来了,我骗你说要吃你们家绿茶味儿的瓜子儿……我十四岁那年,你第一次跟老师对抗,原因是我没带作业本。老师说没带就是没写,你说不是的,说我肯定写了。老师问你拿什么保证,你说拿命。穆修啊,你倒是什么都敢说,把老师都吓着了……十六岁那年,我泼了顾家那丫头一脸酒,你拉住我就跑。我被罚跪,你还帮我揉膝盖。那天你来找我,问我在乎你吗,我是不是在乎,难道你不知道……”

苏文青剩下的话被穆修突如其来的吻压回了腹中。

温暖的唇瓣覆上来的时候,苏文青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眼睛睁得老大,又缓缓地闭上。她只知道穆修的身上有薄荷的清香,他仿佛也是第一次接吻,嘴唇相接后,再没有下一步动作,然后她被他抱进了怀里。

苏文青再睁开眼睛时,眼角有泪轻轻滑下,穆修痴痴地喊:“苏苏,苏苏。”

余光瞥见了街角处一闪而过的相机,苏文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却轻不可闻:“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要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

《财经早报》被摔在苏文青面前的时候,她正在家里看着电视,喝着咖啡。

穆修的目光实在吓人,苏文青往报纸上瞟了一眼,头版头条的接吻照片儿触目惊心,她嘴角的笑意更深。

“苏文青,你算计我!”穆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苏文青本也没打算隐瞒:“答对了,要我给你加十分吗?”

穆修其实更想听一个谎话,哪怕理由拙劣也好,他总愿意相信的,可苏文青连这样的善意都不给。

穆修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极快地流失,声音虚弱地问她:“为什么……”

“穆家倾全公司之力投一个政府的招标案,而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是我舅舅。”苏文青不急不缓地说,转过头去与他对视,“你以为报社为什么会对你我的事情感兴趣?如果其他商家知道中标的穆家的独子是苏家的女婿,他们会不会怨声载道?所以,为了避嫌……”

穆修出奇地冷静:“穆家不会放弃招标案。为了避嫌,难道……”

“一年,你只要去一年就可以了。”苏文青缓缓低下头去,“昨晚我向我爸建议把你送到伦敦去,只要你走了,我会出面解释。现在这个时间,我爸应该已经见到穆叔叔了。”

“阻拦杜薇薇高考是你做的,我和她在商业街偶遇也是你设计的,我来找你对质,你生病,直到昨晚的吻……记者也是你找的吧?苏文青,你步步为营地算计我,玩弄我的感受,控制我的人生,这样做,你觉得好玩儿吗?”穆修一拳打在墙壁上,墙面生生陷下去一大块。

苏文青把头别过去,不回答他的话。他松开了手,缓步朝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儿时,苏文青才在他的背后喊:“穆修,我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一年,我会把杜薇薇从你的人生选择里彻底抹去。”

她到底,还是不知道穆修要的是什么。

他不再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穆修走的那日,苏文青去机场送他,但直到飞机起飞,她也没有找到穆修半个影子。她知道,穆修在躲她。

苏文青坐在候机室里,只是沉默地坐着,脸色看不出阴晴。管家陈叔听苏先生吩咐要看好她,于是也只是静静地在后面站着。不知过了多久,苏文青的手机“叮咚”一声,她连忙打开,短信来自穆修,内容只有两个字——

珍重。

苏文青创立乐谊娱乐公司是在同年秋天。苏文青向父亲要了一笔钱,一向对做生意没兴趣的女儿突然扬言要开公司,苏先生给钱的速度比挂电话的速度还快,他觉得哪怕她是拿去挥霍,也比她无心从商要强些。

杜薇薇肯帮苏文青,无非是当初和她做了交易。苏文青要捧红她,她自然不必缠着穆修。苏文青私心想,杜薇薇一旦涉足娱乐圈,穆家必不会同意穆修和她再有任何牵扯。

“我只是想要过得好,至于穆修,在我眼里,爱情太不实惠了。”杜薇薇不怕对苏文青说实话,两个人合作起来竟然一拍即合,十分融洽。

第二年秋天,杜薇薇已经是影视圈新宠,片约不断。苏文青再也不是那个不善交际、只爱动手的小姑娘,对她来说,在波云诡谲的娱乐圈算计人心已是家常便饭。

苏文青带着杜薇薇和沈茜去吃烧烤,不经意间说起当年的事儿,沈茜笑着说:“小时候的苏文青啊,嘴笨,脑子还有问题,自以为是,不听劝告,活该!”

杜薇薇打趣道:“说一句你喜欢他,能缺胳膊断腿吗?”

于是苏文青第二日飞往伦敦,带着行李到了穆修的公寓楼下,先给他打了电话。

穆修的手指在敲字,敲击键盘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他应该在忙:“什么事儿?”

苏文青压抑着兴奋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回去?”穆修的手停了下来,一片寂静之后,他说,“被你流放一年的犯人,你肯特赦了?”

苏文青的笑容终于浮上了嘴角:“是啊,女王心情好,大赦天下,你挑个日子好了,我去接你。”

苏文青只想等他随意说点儿什么,然后冲上去敲开他的门。他们一年未见,她的思念在胸腔中跳得激烈。

可穆修说:“我不想回去。”他轻笑了一声,“杜薇薇已经被你控制在手心里了吧,既然回去也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不如好好在这里待着吧。”

几乎是一瞬间,苏文青按掉了电话,可这样也只是避开了他的一个尾音而已。

苏文青紧紧握着手机,手臂颓然落下,难以呼吸的状态持续了几分钟。她迅速转身往外走,平静地拨打出另一个号码:“陈叔,给我定回国的机票,最快的一班。”

公寓外就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苏文青大步往前走着,指节捏得发白才能不让自己浑身僵硬。她为什么不回头看一看呢?那样她就能看到那栋公寓二楼的落地窗后,有一双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穆修仿佛终于知道了伤害对方带来的快感一样,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可是这也仅仅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他低头看去,苏文青离开的背影已经和他梦中的大不相同,她逐渐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想到这儿,他脸上的笑意一点儿点儿退去,他又伏到案前努力工作了。

之后的六年里,杜薇薇大红大紫,几乎要火到了天边去。苏文青倾力推动她的事业,也不停给她介绍青年才俊,终于在穆修离开的第七年把她嫁了出去。

而苏文青也收到消息——穆修在伦敦的公司已经成功上市。他本就是这样出色的人,如今已不再需要苏家的支持。

苏文青再也没有资格把他绑住,他自由了。

酒过三巡,新娘子躲进了婚房里,熟识的人都进去闹了。今日的宾客中有极大一群人是来蹭镜头的,正事儿做完也就离席,一时间,大厅竟显得有些冷清。

苏文青有些醉意,李氏的二公子觊觎她已久,谈着谈着话,手就已经绕到了她的腰上。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拉进一个怀抱,那人身上没有烟酒气,只有清新的薄荷味儿。苏文青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线条优美的下巴。

李二公子冲穆修举了下酒杯当作招呼,之后便离开了。

穆修看着怀中的人,低声问:“我离开之前,你酒量不是很好?”

“酒不醉人。”苏文青推开他,眼神清明了许多,“我想醉就醉,想清醒当然也没有问题。”

如今的她妆容精致,一身黑色礼服将姣好的曲线勾勒出来,鬈发垂至腰间,一颦一笑早不见当年的青涩。穆修有意嘲讽她:“苏总如今这样风情万种,怪不得没有男人敢娶!”

“谁说没有?”苏文青别开了目光,“我有男朋友,沈星河,沈茜的哥哥。”

穆修的脸色刚一黑,沈星河就迈着小碎步走过来,见面就说:“我的小文青,你和你家穆修还在一块儿呢?什么菜吃十几年也该腻了吧!”

苏文青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沈星河自小不在国内长大,一年不过回来几周,虽然知道苏文青和穆修闹过别扭,如今以为他们和好了,才过来打趣。苏文青暗自懊恼,怎么就这么巧?

沈星河一看见苏文青的脸色就知道不妙,便溜之大吉。

穆修把手搭在苏文青的肩上,语气里带着笑意:“你男朋友看见我们在一起也不生气,挺开放的嘛。”

到了这个时候,苏文青再也忍不下去了,回身与他对视,连说带吼:“你看见我把杜薇薇嫁出去,怎么,心疼了,难受了,忌妒了,不甘心了?那你自己去抢新娘,别来招惹我!”

苏文青说完就转身要走,穆修在身后喊:“苏文青!到底是谁告诉你我喜欢杜薇薇的?”

苏文青脚步顿住。

“除了六年前在伦敦,我为了气你说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她?是你自己一直在胡思乱想,你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以为自己能把世上的一切都握在手里,现在说这些话,你还有良心吗?”穆修一口气喊完,大厅里仅剩下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明里暗里观看这场八卦大戏。

苏文青深吸了一口气:“没良心的是谁?你这些年在伦敦做公司是为什么,不是为了离开我然后和她在一起吗?”

穆修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我是为了让你看,穆家不需要苏家的任何帮助,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穆修要你苏文青!”

“可是……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苏文青缓缓地转过身来,眼眶已经通红。

“你都说你不喜欢、不在乎了,当年的穆修,哪里还有勇气对你说喜欢你呢?”穆修往前快走了几步,一把将苏文青揽入怀中。他已经七年没有抱过她了,他在外孤苦漂泊,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回来能打消她所有的疑虑,让她安心地回到他身边吗?

她以为穆修出国真的全凭她一手算计,殊不知他们接吻后的第二日,苏先生去穆家,不是要求穆先生将穆修送去伦敦,而是去找穆修交托他的女儿。

那时候的苏文青幼稚得可笑,既敏感又小心翼翼,想当个衣角带风的女王,不愿继承苏家的公司,所有的心思也总憋在心里。苏先生的脸色在热茶升起的袅袅雾气中浮现出沧桑来:“我宝贝了多年的女儿,唯有你能让她长大。”

穆修用七年完成他对苏先生的承诺,这些事情他不能说给她听,就只能做给她看。他不在她身边的日子,她变成了这样优秀的女人,而现在,他想把全世界给她,然后告诉她,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喜欢她。

婚礼结束了,穆修拉着苏文青的手走在夜色里。她突然间想起什么:“你好像说过,不喜欢会算计的女孩儿的。”

“我是不喜欢啊。”穆修坦然承认,看见苏文青就要动怒,立刻补上下一句,“可如果是苏文青,那就没关系。”

月色朗朗,街灯长明,穆修和苏文青并肩而行,她的头到他的肩膀处,她时不时把头靠上去,心想,这个温暖的胸膛,她终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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