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灿

当地时间2016年1月8日，墨西哥大毒枭古兹曼（Joaquín Guzmán Loera，绰号“小矮子”）在墨西哥北部的锡那罗亚州被当局抓捕，此时距离他去年7月第二次成功越狱潜逃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美国时间1月9日晚间，《滚石》网站发表了一篇由奥斯卡影帝肖恩·潘撰写的长文章，披露了其于去年10月曾前往墨西哥丛林中与古兹曼面谈长达7小时，而当时古兹曼正被美国与墨西哥当局通缉。在古兹曼被抓的当口，这一报道无疑引起轩然大波。有说法认为，正因为肖恩·潘的这场会面才让墨西哥当局发现了古兹曼的行踪。而戏剧性的是，随后一名墨西哥官员透露，所有与古兹曼会面的演员及制片人都要接受调查。面对舆论争议，肖恩·潘最近接受采访时表示，这次采访报道“失败”了。

一个曾在本·拉丹死后被列为美国头号通缉犯的国际大毒枭，两度越狱的极端危险分子，要与这样的人采访面谈，肖恩·潘无疑是在踩钢丝，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但肖恩·潘的举动不仅让他成为第一个在审讯室外采访古兹曼的媒体人（他的身份准确说应该是电影人），而且在这场充满惊险刺激的冒险旅程中全身而退。

毒枭想拍传记片

促使肖恩·潘决定采访古兹曼的关键人物是墨西哥影星凯特·德尔卡斯蒂略。这位曾在墨西哥热门肥皂剧《南方女王》中扮演过女毒枭的女演员，于2012年1月在推特上发文称，对于墨西哥政府和贩毒集团之间信任谁的问题，她会选择古兹曼。她的言论引起很大的争议，凯特透露曾有墨西哥政府高官私下对其进行恐吓。看到凯特在推特上的声明后，古兹曼委托律师联系到了她，并托人给她送上鲜花以示感谢。不过后来联络中断。

时间推进到2014年2月，墨西哥海军陆战队在马萨特兰市的一家宾馆抓到了逃亡13年之久的古兹曼。墨西哥当局不顾美国政府希望将其引渡至美国的请求，将这位善于“打洞”的大毒枭关押在据说该国防守最严密的高原监狱。尽管如此，古兹曼想要拍摄一部关于自己的传记电影的念头却没有因入狱而终止。对于这一电影计划，他能相信并予以委托的就只有凯特·德尔卡斯蒂略了。他的律师通过墨西哥的演员工会再次联络上了凯特，于是身陷囹圄的大毒枭与女明星开始通过书信和黑莓信使（BBM，黑莓公司推出的即时通讯软件）展开交流。

在洛杉矶的一个社交派对上，凯特遇到了智利电影人埃内斯托·迪亚兹·埃斯皮诺萨，提出了合作拍摄古兹曼传记电影的想法。埃斯皮诺萨是肖恩·潘的好朋友，他和另一个朋友埃尔阿托对该电影项目都很感兴趣。他们三人都先后与古兹曼的律师进行了会面商谈，但最后都因为不能直接采访到古兹曼，觉得会有损传记片的竞争力而致计划搁浅。

2015年7月，古兹曼越狱，墨西哥和美国社会大为震惊，媒体纷纷报道。肖恩·潘心思再度活跃，他于8月下旬飞往巴黎与埃斯皮诺萨见面。从埃斯皮诺萨那里得知，古兹曼在越狱后与凯特还有间接联系。对肖恩·潘来说，虽然拍传记片还有难度，但是采访这名臭名昭著的大毒枭而后撰写一篇杂志文章还是可以的。在埃斯皮萨诺的牵线安排下，肖恩·潘与凯特在洛杉矶附近的圣莫尼卡会面，凯特同意担任中间人将肖恩·潘等人引荐给古兹曼。随后，肖恩·潘邀请《滚石》杂志的创办人简·温纳也加入这一计划。肖恩·潘一行人同意由锡那罗亚贩毒集团来安排他们的行程，一个月之后的9月28日，他们终于等到了确切的会面消息。

这是古兹曼第一次同意在审讯室外接受采访，肖恩·潘也无法预知这次采访会带来什么样的危险。但他自认为令人安慰的一点是，古兹曼不像其他贩毒集团首脑，他不搞绑架和谋杀，他首先是个商人，只有在认为对他本人以及商业利益有好处时才会采取暴力。出于安全起见，肖恩·潘自己给廉价的一次性手机做了标记，“每次联络用一个，每天用一个，销毁、抛弃、购买，权衡加密级别，用黑莓信使、匿名的电邮地址和未发送的邮件草稿来展开镜像联络”。尽管如此，肖恩·潘还是感觉到他们的行动受到美国缉毒署（DEA）和墨西哥政府的监控。

穿越墨西哥丛林

2015年10月2日，肖恩·潘与埃尔阿托、埃斯皮诺萨、凯特四人，自费包了一架航班从洛杉矶飞往墨西哥中部某城市（肖恩·潘在文章中隐匿了一部分地理位置信息）。到机场后，有司机用面包车将他们送到酒店，肖恩·潘一行人则在酒店奉命等待。很快他们见到了古兹曼集团的联络人阿隆佐。阿隆佐要求他们把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全部交给酒店前台保管，而肖恩·潘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因此根本没带手机和电脑去墨西哥。

肖恩·潘一行跟着阿隆佐迅速驱车离开，阿隆佐坐在前座，他和司机用西班牙语交流。司机将车开得飞快，时速超过100英里，就连肖恩·潘这种喜欢开快车的人也无法忍受。一路上，阿隆佐和司机都是通过黑莓信使的指令随时变更行进路线。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抵达一个土机场，那里停着两架六座单引擎直升飞机，旁边站着武装人员。等到登上飞机之后，他们才知道，其中一名飞行员竟然是古兹曼29岁的儿子阿尔弗雷多·古兹曼。

飞机在热带丛林上空飞行。据阿尔弗雷多透露，他们的飞机装有红外线干扰器，因为来自军方内部的消息称，军方已经部署了一架高空侦察机来监控他们。在整个飞行途中，肖恩·潘与阿尔弗雷多的交流都由凯特在一旁辅助翻译，因为肖恩·潘的西班牙语水平仅限于打招呼和简单的对话，

两个小时后，飞行员与地面人员通过加密手机联系得知原来的着陆地点不安全，于是飞机低空盘旋一阵后在一个备选地点着陆，附近停着两辆卡车随时待命。上车前，肖恩·潘一行人都必须接受严密的搜查，身上任何部位都不能放过。由于埃斯皮诺萨不久前背部动过手术，身上还穿着手术用的紧身胸衣，接应人员担心里面藏有追踪设备等，也要求他掀开胸衣接受检查。

车子在茂密的山林中穿行，中途他们经过一个军事检查站，两名身穿政府军制服的士兵举枪对准他们的车辆要求停车检查，但当阿尔弗雷多把车窗摇下来，两名士兵尴尬地挥手让他们通过。后来中途他们还遇到突然出现的人，要核实司机身份并交换对讲机。

经过7个小时的跋山涉水之后，肖恩·潘等人被带到了一个小山丘的平地处，这时已经是晚上9点。从早上7点离开洛杉矶，经过14小时的周折后，他们终于见到了赫赫有名的大毒枭古兹曼。当时古兹曼穿着印花丝绸衬衫以及熨烫过的黑色牛仔裤，他打开凯特一侧的车门，像“迎接女儿一样”迎接她的到来。而据知情人士透露，古兹曼对凯特颇为迷恋，一直称呼她为“美人”，也收集了不少她主演的剧集的DVD。

2015年10月2日，肖恩·潘与古兹曼会面合影，照片是古兹曼的儿子阿尔弗雷多用手机拍摄的

肖恩·潘一行人被带到一座老旧的平房里，灯光非常黑暗，他目测了下房间里应该有30到35人。古兹曼后来私下对埃尔阿托透露，附近其实藏着上百名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肖恩·潘清楚地记得当时就餐时的座次，他的左手边坐着阿隆佐，阿隆佐的旁边则是阿尔弗雷多。其实阿隆佐的真实身份是古兹曼的律师，在古兹曼被囚禁期间唯一允许见面的就是他，而古兹曼在逃离高原监狱两个小时前就曾与阿隆佐见过面。不过阿隆佐在后来的审讯中表示对古兹曼的越狱计划并不知情。

肖恩·潘的右手边坐着罗德里格，他是古兹曼四岁双胞胎女儿的教父，双胞胎是古兹曼与其26岁的选美皇后妻子生的。罗德里格的右边则坐着古兹曼的长子、32岁的伊万。古兹曼和凯特坐在肖恩·潘对面，而埃尔阿托坐在餐桌末端。埃斯皮诺萨则一直站着，因为背痛他向古兹曼请求先休息一个小时。

影帝与毒枭的漫长对话

接下来就是一场漫长的精神高度戒备的访谈。肖恩·潘向古兹曼阐明了自己的意图，而古兹曼通过询问其与已故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之间的关系来判断此人是否值得深谈。肖恩·潘坦白称，他有亲戚曾与美国缉毒署合作，他在美国政府内部也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他极力向古兹曼展示自己的诚意，保证称自己唯一感兴趣的是提出问题，并将他的回应反馈给读者，由读者来衡量。

为了不让对方觉得他们有威胁，肖恩·潘与古兹曼交流的话题都相对保守且轻松，当然也有些话题颇出人意料。肖恩·潘提及了对墨西哥移民口出恶言的共和党总统参选人特朗普，古兹曼则很好奇美国民众是否对他本人感兴趣，当被告知有电视台正在制作《追捕“矮子”》的纪录片时他会心一笑。古兹曼还对电影产业以及电影制作过程流露出很大兴趣，并透露自己对投资能源行业很有想法，却因资金来源非法而导致投资机会受限。

“你写这篇文章会赚多少钱？”古兹曼对此很好奇，他对于肖恩·潘“做新闻不是为了报酬”的说法丝毫不信。他对自己的非法生意非常自得，没有一丝愧疚：“我提供的海洛因、冰毒、可卡因、大麻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多。我有一支由潜艇、飞机、卡车和舰船组成的队伍。”他表示当下混乱的中东形势也没有影响他们的毒品生意，当被问及“几乎所有国家的人都与你们做生意，最困难的是什么”时，他的回答是“没有问题”。尽管他经营着世界上最大的国际贩毒集团，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暴徒，辩称自己的行动“只是自卫而已”。在肖恩·潘看来，古兹曼就是墨西哥的“影子总统”。

在将近7个小时的对话中，古兹曼几乎一直面带笑容，直到被问到他的活动与墨西哥政府的关系时，他才有短暂的停顿。“说到政府官员，我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们做他们的，我干我的。”

肖恩·潘希望古兹曼能给予他两天的采访时间，但古兹曼表示要在8天后才有时间。其间，肖恩·潘得到允许与古兹曼拍照合影，以满足杂志的要求。合照是古兹曼的儿子阿尔弗雷迪用手机拍摄的，后来他将照片传给了肖恩·潘。

整个会谈期间，古兹曼四周都有武装人员时刻戒备。在凯特提前去休息之后，埃斯皮诺萨和埃尔阿托接过了翻译工作。随着时间推移，站在角落里的武装人员越来越不耐烦，到凌晨4点时，古兹曼站起来结束会谈。在武装人员的护送下，肖恩·潘几人回到了临时休息处，而古兹曼则迅速驱车离开。

古兹曼接受了肖恩·潘的视频采访要求，录制了一段长达17分钟的视频

还没睡到两个小时，他们就被阿隆佐匆匆叫醒：“风暴来了！”滂沱大雨夹杂着电闪雷鸣，冲刷着他们的住地，他们必须马上离开。天快亮的时候，阿隆佐要求凯特来开车，他解释称由于沿路有多个军事哨卡，为了安全逃脱往往会让女司机驾车通过哨卡。由于雨下得太大，站岗士兵都躲雨去了，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开车回到城里。这一路开了8个小时。

当肖恩·潘一行人抵达城里时，天气已经放晴。匆忙洗漱之后，肖恩·潘与凯特、埃斯皮诺萨三人在阿隆佐的陪同下搭乘出租车前往机场。埃尔阿托则先在酒店休息一晚，第二天再离开。几人的目的地并不相同，阿隆佐将前往墨西哥城，埃斯皮诺萨前往欧洲，凯特和肖恩·潘则返回洛杉矶。

视频回访古兹曼

几天之后，肖恩·潘从媒体报道得知，古兹曼一名手下的手机被追踪了。但贩毒集团的消息人士告诉他，对古兹曼的围攻从2015年10月3日就开始了。各种报道不断传来，有说两架军用直升机被击落，墨西哥海军陆战队包围了几个农场，有说法称锡那罗亚州有13个农场被攻占。后来肖恩·潘辗转从凯特处得知，10月6日有6架黑鹰直升机对古兹曼和他的贩毒集团发动袭击，多个农场遭毁，许多家庭逃离，具体死亡人数还未知，而古兹曼的腿也受了一点伤。

肖恩·潘还一直惦记着当时与古兹曼约定的8天后的再度会面。10月11日，肖恩·潘如约飞往墨西哥城附近，并给阿隆佐留言，他在机场等了好几个小时，但一直没等到任何人来接应，只好于当天晚上飞回洛杉矶。

接下来几个星期，肖恩·潘一直尝试联系古兹曼。在此期间，墨西哥政府与美国缉毒署展开了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数百人被捕，一些人被引渡到美国，曾协助古兹曼越狱的一个贩毒团伙则受到政府严密监控。

但肖恩·潘还在谋划与古兹曼会面。当时凯特还能与古兹曼团伙联络上，但他们的行动已受到高度监控，搭乘飞机前往墨西哥已不可能，肖恩·潘甚至策划了开车前往美墨边境，穿越荒漠地带引起贩毒团伙注意的冒险计划。最后考虑到一个外国人与墨西哥电影明星一起出现会引起很大的关注，风险太大，于是放弃。后来肖恩·潘还是决定通过黑莓信使与古兹曼联系，他提出一系列问题，希望古兹曼能在视频镜头前做出回答。

时间一天天过去，肖恩·潘久久没有等到回应，他还一度对凯特大发脾气，吐槽古兹曼团队经营着几十亿美元的业务，却不知道如何制作视频。不过肖恩·潘最终还是从凯特那儿等来了古兹曼的视频。整个视频长达17分钟，古兹曼回忆了自己的童年，提到了他的家庭，他的毒品生意，他对毒品贸易以及相关暴力行为的看法。

坊间有传言称，古兹曼逃往危地马拉，但古兹曼其实一直就待在家乡锡那罗亚，直到2016年1月8日在锡那罗亚州洛斯莫奇斯市被捕。落网前，古兹曼曾得意地在社交网站上说：“任何事情发生了两次，就一定会发生第三次。”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否上演第三次越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