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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祭》中的波兰反抗精神

2016-02-17金安平

南风窗 2016年1期
关键词:先人波兰教堂

金安平

古代波兰-立陶宛流行着一种叫作“先人祭”的民间祭祀形式,19九世纪波兰的伟大诗人、剧作家密茨凯维支直接以《先人祭》为名创作了长篇史诗,把一个古老的民间祭祀形式搬上了舞台,成为了经久不衰的剧目,创造了诗歌和剧作的双重奇迹。

用诗句,而且还是在舞台上,呈现有些神秘的非主流的古老的民间祭祀形式,本是一件很枯燥沉闷的事情,特别是在呈现的同时还要揭示其存在的特殊意义就更难。古代波兰-立陶宛流行着一种叫做 “先人祭”的民间祭祀形式,19世纪波兰的伟大诗人、剧作家密茨凯维支直接以《先人祭》为名创作了长篇史诗,把一个古老的民间祭祀形式搬上了舞台,成为了经久不衰的剧目,创造了诗歌和剧作的双重奇迹。

以今天的大众审美标准看,这是一出很难懂的长诗和很难从头看到尾的剧作,大约有两幕的表演都是在黑暗得几乎看不见的舞台上进行的。作者密茨凯维支在今天也已经渐渐被人淡忘,或者人们对他本来就不熟悉。而知道他的读者可能不少还是从鲁迅作品中知道的。这位19世纪波兰的伟大诗人、剧作家、教授,同时还是一名著名的政治活动家、革命者,他的多重身份,使其作品的影响早就超出了欧洲,超越了文学。

这部长篇诗剧是少见的不按剧目顺序写作的作品。作者1821年先写了第一部的主要内容没有发表。两年后,1823年作者写作并发表了第二部和第四部。过了9年,1832年作者才写作发表了第三部。可以推测第三部是他更为成熟的思考。

在时任总理周恩来的建议下,上个世纪70年代,中国选译了密茨凯维支《先人祭》中政治性、爱国性最强烈的第三部,于1976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而《先人祭》的中文完整译本,即包括序诗和附诗以及四部剧本在内的全本,直到2015年8月,为配合弗罗茨瓦夫波兰剧院在首都剧场的演出,才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

“先人祭”与波兰精神

通俗地说,“先人祭”是祭祀故去的人的一种仪式。“先人祭”就是祭先人,这是在古代波兰-立陶宛非常流行的一种民间祭祀的宗教形式,每年的11月1日(万灵节前后),乡民们要给死去的亲人上供(食物、水果等),并通过对亲人的喊魂、歌唱与亡灵对话,安慰亡灵,解除其在人间和地狱中的痛苦,帮助他们升入天堂。古代波兰斯拉夫人曾经信仰过火神、雷神、风神、太阳神。即便是基督教和天主教被引进波兰,波兰民间一直存在着自己对原始宗教的理解。先人祭这种民间祭祀形式,就是他们的一种坚持和信仰。“先人祭”有一套自己的仪式规则,整个仪式把天主教会与神职人员排除在外。这种被认为带有神秘主义民间迷信的祭祀形式一直不被官方接受,到了近代,更是遭到了禁止。

《先人祭》诗剧的精髓恰好在未演出的《先人祭》第三部里。在第三部的前言中,作者这样写道:“半个世纪以来,在波兰,一方面暴君们横征暴敛,无尽无休,残酷无情;另一方面,人民则显示了自己无限的坚忍不拔的献身精神。” 波兰剧院院长涅什科夫斯基则说,“反抗是《先人祭》的脊梁” 。这种反抗精神,是近代波兰这个苦难民族的精神。懂得了这个精神,就看懂了《先人祭》是用民间祭奠先人的仪式这样一种独特的民间祭祀来表现波兰精神的。

首先,“先人祭”仪式的内容是祭奠自己的亲人而不是祭拜和歌颂上帝。在波兰这样一个总是处在失去祖国痛苦中的国度里,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人们认为他们大多数死去的亲人都是冤魂。在祭奠仪式中,他们呼唤死去的小女孩,呼唤死去的农妇,呼唤死去的牧羊人,呼唤死去的乡村姑娘和老人,真诚祈祷他们能升入天堂。

民间祭师和合唱队反复吟唱和追问亡灵:

“说吧,为了升入天堂,你们谁缺什么?

谁有需要?谁有祈求?”。

民间祭师能够决定谁升入或者不升入天堂吗?这难道不是“越俎代庖”吗?

是的,对于什么样的灵魂不能升入天堂,民间有着自己的标准。

在《先人祭》中,死人不能升入天堂的标准有3个:“谁若是没有尝过人世的艰辛,那他就不能享受天堂的幸福” ;“凡是生前毫无人性的人,死后也不能享受别人的帮助” ;“谁若是生前没有接触过人生,那他死后就不能进入天堂”。显然,按照这个标准,大多数善良穷苦的、尝遍人世艰辛的百姓是能升入天堂的;而不能升入天堂而且还要受到诅咒的人,是那些欺负穷人的毫无人性的 “东家”,他们是永远不能升入天堂的罪孽深重的鬼魂。

令人有点费解的是第三个标准中的“生前没有接触过人生”的人。什么是“没有接触过人生”的人呢?在这里的“人生”,原来特指爱情。爱情,是人的普遍追求,甚至是苦难生活中的人的唯一希望。这种民间祭祀形式其实是鼓励人们在生前追求爱情,充满了世俗的价值关怀。所以在剧中,一个姑娘的亡灵这么唱到:

“我什么、我什么也不需要,

只要让年轻人来到我身旁。

请他们紧紧拉住我的双手,

让他们把我拉到这地上,

让我和他们在一起嬉玩片刻。

请你们听着,并铭记在心,

因为根据上帝颁布的指令,

谁若是生前没有接触过人生,

那他死后就不能进入天堂。”

反抗精神就是这样以升入天堂标准中鲜明的世俗性和民间价值关怀表现出来。

黑暗中的抗争

其次,“先人祭”举行的场所是隐秘的。由于受到教会僧侣和官方的禁止,乡民们只好躲开教会和官方的监视,选择在夜晚的坟场、黑暗的空屋或者偏僻的乡村小教堂进行,这也是为什么第一幕、第二幕都是在黑暗中演出的原因,因为要在舞台上呈现民间祭祀的隐蔽与神秘。第二部一开始,场景便是一个偏僻的乡村小教堂。

祭师吩咐参加祭祀的乡民:

“你们把教堂的大门关上,

围绕着棺材站成一圈。

不要点灯,不要有一丝烛光,

还要用帷幕把窗户遮上,

免得那苍白色的月光,

透过缝隙射进教堂。

要行动迅速,勇敢大胆。”

代表乡民的合唱队则齐声唱着:

“趁如今到处是沉默,到处是黑暗,

让我们匆匆赶去参加祭奠。”

这种在黑暗中神秘地进行的祭奠,显然营造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不屈服的秘密抗争。

最后,人们会发现,主持“先人祭”仪式的,不是教会的僧侣、神甫,而是民间的祭师、巫师甚至诗人。

祭师唱到:

“让我们悄悄地缓步前进,

避开教堂,避开贵族庄园,

因为神甫不准祭师出来活动,

夜晚的歌声会惊醒贵族老爷的酣梦。

只有亡魂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念

前来祭师召唤的地点;

活着的人都要在贵族老爷的地里劳作,

坟场也得由教会统管。”

民间祭师主持宗教仪式,显然有着打破和对抗教会垄断宗教事务的意涵。乡村小教堂遍布波兰全国,每个乡村都有。表面上看,这应该是国家通过宗教形式进行控制和渗透的一种表现。但吊诡的是,在波兰,乡村小教堂进行着的却是和国家宗教完全不同的带有强烈世俗情感的民间祭祀仪式。

普通人的天平

民间祭祀的反抗精神在第四部达到高潮。诗剧的主角—已经在监狱中“脱胎换骨”变身成“康拉德”的古斯塔夫,在他的灵魂再次见到曾待他亲如父亲的老师—神甫时,他大声质问:

“你可记得祖宗的信仰、风习?

啊!那美好的节日,对亲人的回忆,

你为什么取消了祖上的先人祭?”

神甫回答:

“那节日起源于多神教的时期,

教会令我取消,我是照章办理。”

“先人祭的集会常是夜静更深,

在教堂、荒野,或者是地穴里举行,

充满了巫术、念咒仪式亵渎神灵,

使百姓们深深陷入黑暗和愚蠢。”

但显然,这来自神甫的解释并不是冲突的真正的原因。

原因在于古斯塔夫申诉:

“可我代表他们,向你恳切建议,

给我们恢复古老的节日先人祭。

在那万能之主的宝殿上有座天平,

我们的一生都要放在天平上称,

仆人的一滴泪重于虚伪的祭文。”

这个天平,这个普通人的天平,显然不是教会的主祭台,不是上帝的标准,而是人民的标准。

第四部显然也没有写完,也不是密茨凯维支《先人祭》的终篇。最后成书的《先人祭》第三部的写作时间是耐人寻味的,那是在1830~1831年波兰人民自发的反抗俄国统治、争取民族独立的起义之后的1832年。起义虽然失败了,但这是波兰人民无数次英勇抗争中的一次。密茨凯维支显然在这部中加大了政治抗争的色彩。

丹麦著名作家勃兰兑斯曾经深刻分析波兰“是在一个作为独立国家最近已不复存在的国家中发展的。由于这个原因,文学,尤其是诗歌,取代了国家生活的所有职能,这些职能在国土被瓜分时失去了” 。密茨凯维支用诗歌的形式记载和描述波兰的民间祭祀,用来表达波兰人民的反抗精神,在当时不仅是一种智慧,而且是波兰19世纪政治浪漫主义达到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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