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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余英时的中西文化观

2016-02-14钟海

天中学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中西文化现代化政治

钟海



试论余英时的中西文化观

钟海

(西安财经学院思想政治理论教学科研部,陕西西安 710061)

余英时从“价值系统”出发,认为中国的内倾文化与西方的外倾文化形成鲜明的对照,中国文化的“现代化”应该是在据“传统”之“旧”基础上的开“现代化”之“新”。在新的历史时期,余英时的文化重建思想在我国进行文化建设与正确处理文化与经济、政治之间关系问题上具有一定的现实指导意义。

余英时;中国文化;西方文化;文化建设

余英时,1930年出生于天津,著名史学家。早年师从国学大师钱穆,不仅为钱氏的高徒,更可谓其学术思想之“嫡传”。对于中西文化,他在“续承”其师钱穆之“基本内核”的基础上,予以一种现时代的“超越”。他以己所认可和建构的“价值系统是文化之核心”为比较之“总关键”,试图在“既无意作左右袒,也不想另外提出任何新的折中调和之说”的基础上,对中西文化仅在文化形态上作客观、公允之比较,而不去评衡两者的优劣。不过,他终究“不能完全避免个人的主观”,他的比较还是旨在揭橥和发掘中国文化所固有的“价值系统”。在中国文化的重建问题上,他则提出一条强调文化相对独立性的“文化超越”之路。

一、文化之定义或概念

“文化”一词在近代人类学上的专门意义始于1871年英国著名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但是,“文化究竟是什么?”即如何定义或概念文化?对此,可谓是见仁见智。就西方而言,有代表性的定义甚多。泰勒认为:“从广义的人种论的意义上说,文化或文明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具有的其他一切能力和习惯。”[1]1这个定义是我们已知的第一个关于文化的整体性概念。他的文化概念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为文化研究开拓了更加广阔的视野。美国著名人类学家菲利普·巴格比把文化定义为“除了在来源上明显地属于遗传的,某一社会内成员的,内在和外在的行为规则”[2]114。克罗伯则认为构成文化的东西为“一堆学得的和传承的自动反应、习惯、技术、观念和价值,以及由之而导出的行为”[3]29。对于文化概念,近代中国也有诸多定义。梁启超把文化定义为“包含人类物质精神两面的业种业果而言”,即“文化总量中包含有文化种、文化果两大部门。文化种是创造活力……文化果是创造力的结晶,换句话说,是过去的‘心能’,现在变为‘环境化’”[4]156。梁漱溟认为:“文化,就是吾人生活所依靠之一切。”[5]9钱穆认为:“文化即是人生。此所谓人生,非指各人之分别人生,乃指大群体之全人生……文化是全部历史之整体,是历史之真实表现,亦是历史之真实成果。舍却历史,即无文化。”[6]132−133张岱年认为文化有“大文化”与“小文化”,即狭义文化和广义文化之别,“狭义的文化指文学艺术;广义的文化包括哲学、宗教、科学、技术、文学、艺术、社会心理、风俗习惯等。社会生活可分为三个方面,一是经济,二是政治,三是文化。就是说,社会生活除了政治、经济之外,一切都可以称作文化”[7]136。

由于余英时早年师从钱穆,故他的文化观从总体上看大体与钱穆相近,都是从史学的角度来诠释和发掘文化之内涵。但是,他又对文化注入了自己独特的见解。他认为,文化“即是一个民族的生活方式,主要是精神生活方面的事,如思想、学术、宗教、艺术之类,而关键尤其在‘方式’两个字上。如果用结构功能派社会学的名词,即相当于‘文化系统’大致以规范与价值为主”[8]493。

二、中西文化之别

对于中西文化之别,余英时从文化的“价值系统”这个“讨论中西文化异同所必须涉及的总关键”出发,认为“中、西文化在开始时似乎并无基本不同”[8]449。但是,从价值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关系着眼,中国和西方是各自沿着自己的历史道路而前进的,即中国史的连续性与欧洲史形成了十分明显的对比。总言之,他认为:“中国文化比较具有内倾的性格,和西方式的外倾文化适成一对照。”[8]461

(一) 人与自然之间的“合和”与“分别”之别

从超越源头和人世间的关系出发,余英时认为,中国文化走的是“尽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的内向超越之路,而西方文化则走的是“‘上帝’是宇宙法则的唯一创立者”的外在超越之路。由此可知,中国文化比较具有内倾性,而西方文化则比较具有外倾性。内倾文化注重人文领域内的问题,旨在“求诸己”“自足”和“依自不依他”;而外倾文化则注重人文领域外(自然)或以上(宗教)的问题,旨在“分物我”“重物理”和“求功利”。故余英时指出,对于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中国人的基本态度可概括为“天人合一”,而西方人则表现为“天人对立”。对于自然,中国人则是“尽物之性”,顺物之情,是尽量和万物协调共存;而西方人则是“开物成务”“勘天役物”,尽量去征服万物。正是基于以上分析,余英时认为,为什么中国在近三百年科学技术却日渐落后于西方列强,主要是出于“西方文化的外倾精神有助于系统科学的发展,而中国文化的内倾精神则不积极地激励人去对外在世界寻求系统的了解”的缘故[8]465。

(二) 人与人之间的“仁孝”与“公平”之别

余英时认为,由于中、西文化之间存有内倾与外倾之别,延伸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上,则表现为“仁孝”与“公平”之别。他说:“以文化价值而言,中国和西方都有最高的普遍原则,适用于一切个人。这在西方可以‘公平’为代表,在中国则是‘仁’(后来是‘理’)的概念。‘公平’和‘仁’当然有不同,这是由外倾文化与内倾文化的差异而衍生的。”[8]469“公平”是一个法律概念,其源头在上帝立法说,这是外在超越的取向。“仁孝”是一个道德观念,其根据在心性论,这是内向超越的取向。

对于体现群体之间关系的中西政治组织之别,余英时认为这仅是人与人之间关系之别的一种“延伸”和扩大。中国人一向就把国家视为“人伦”关系的一个环节,价值之源内在于人心,然后向外投射,由近及远,把这种人伦秩序的基本根据推延至政治领域便生出“内圣外王”的“人治”“仁政”社会理论基础。而西方文化由于走的是外在超越之路,认为“上帝”是宇宙法则的唯一创立者,而人的职责就是运用“理性”去发掘宇宙的法则和秩序,故西方社会早就十分注重法治和民主建设。因而可知,立法观念早就存于其心中。

(三) 人对自我认识的“主体化”与“客体化”之别

余英时认为,人对自我的态度问题是每一种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所必然要出现的问题;依据中国文化内倾性与西方文化外倾性之异,中西文化在追寻“自我”问题上也存有显著差异。他说:“西方人采取了外在超越的观念,把人客观化为一种认知的对象,人既化为认知对象,则多方面的分析是必然的归趋。这种分析一方面虽然加深了我们对‘人’的了解,但另一方面也不免把完整的‘人’切成无数不相连贯的碎片。中国人则从内向超越的观点来发掘‘自我’的本质;这个观点要求把‘人’当作一有理性、也有情感的,有意志、也有欲望的生命整体来看待。”[8]478进而他推衍出中国人对自然持“天人合一”和对人间世界据“人伦日用”秩序之观点,而西方人则持“天人对立”“民主、法治”秩序之观点。

对于“自我”的生死,余英时认为中西方也有殊异,即中国人的生死观仍是“天人合一”观念的延伸,而西方人的生死观则为“天人对立”观念的映射。中国虽也有“天堂”和“地狱”之区分,但主要还是强调“入世”,天堂和地狱是人世的延长。总言之,“世间和超世间是‘不即不离’的关系”[9]606,而西方则恰恰相反。

三、中国文化的重建

余英时认为,近代中国传统在内外力量交攻之下,很快进入了一个解体过程并“丸已出盘”。那么,中国传统文化在“破”后如何“立”,如何重建,成为近代国人所关切的重大问题,同时也是余英时这位在中国史学里怅然遨游旨在“寻找文化特色”的学者所关注的问题。殷海光认为,文化“变是不可抑制的。问题在怎么变,问题在能否把握变……怎么才适合一个变动中的世界大环境,怎样才能给大家一个确可见及的文明远景”[10]18−19。从而可知,文化变是必然的,但关键问题是如何变?对此,余英时认为中国文化重建应该是在据“传统”之“旧”的基础上开“现代化”之“新”的变。

(一) 中国文化“传统”与“现代化”的关系

在比较中外历史各自脉络的基础上,余英时抨击了近代所谓中国文化“传统”与“现代化”之间对立、冲突之说,即“传统”是“现代化”的主要障碍,只有扫除一分“传统”,才能推动一分“现代化”。他说:“五四”以来,由于我们在狂热的心理状态下追求现代化,情绪纠结掩盖了理性思考,对中国传统竟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面加以鄙弃,这正如西方谚语所言:“把澡盆里的脏水和孩子一齐都倒掉了。”他认为:“文化虽然永远在不断变动之中,但是事实上却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可以一旦尽弃其文化传统而重新开始。”[11]36换言之,“传统”与“现代化”之间存在着辩证的关系,所谓“现代”就是“传统”的“现代化”,离开了“传统”这一主体,“现代化”根本无所依附。在这里,他意指中国传统文化中并不缺乏现代化的合理因子,如果我们能及时地善以诱发,未必不能推动“现代化”的发展。

余英时对“五四”以来所谓中国文化的“现代化”在价值取向方面完全可以以“西化”为依归的片面之言也做出了有力的回击。他认为,在现代科技的强烈冲击下,任何一种文化都需经历一个从“传统”到“现代”的历史阶段,但是由于各民族的文化背景不同,这种“传统”与“现代”的互相激荡之过程与结果也彼此殊异,碰撞促使中国传统中显形的“硬体”迅速解体和崩溃,而作为中国传统“软体”的“价值系统”却“死而不亡”,仍然“潜移默化”地支配和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故余英时认为,只有“价值系统”经过自觉的反省与检讨,才能够与时俱新,获得现代意义,发挥其固有的创造性。

(二) 政治与文化关系中更注重文化相对独立性的“文化超越”

余英时指出,在历史演进过程中逐步形成了学术是政治的附庸,是通向政治的走廊及“政治决定一切”这样一种关于文化与政治关系的传统观念。他认为,这种观念要想实现真正调整和转化,就必须重新诠释文化与政治之间的关系,即必须改变过去形成仍在起作用的“学而优则仕”“政治决定论”的传统观念,真正地确保“文化也有它相对独立的领域”[8]493。细言之,文化与经济或政治一样,也应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生活领域。“说文化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领域也就是肯定‘文化超越’——相对的而非绝对的‘超越’。”[8]494

面对当今较为平稳的国内外环境,我们应该扭转“情绪纠结湮没理性思考”的“五四”时期所形成的失衡状态,而形成一种情绪与理性均衡的状态。余英时认为,这也恰是“文化超越”所要求的,“今日中国的危机毋宁是文化的危机”[8]506,对此我们必须在“恢复理性”的基础上走一条“具体否定”而非“五四”时期“抽象否定”之路。即“这包括吸收西方文化中合理成分,也包括中国文化中历久而弥新的成分,但更重要的则是培养和发掘中国本有的精神资源以为接引和吸收新资源的保证”[8]508。那么,由谁来承担这一历史重任呢?余英时指出,这一历史责任只能由“士”(中国史上的“士”大致相当于今天所谓的“知识分子”)一族来承担。他说“中国知识人是文化价值的维护者”[9]610,传承者和“更化”者,文化和思想的传承与创新自始至终都是“士”的中心任务,故当代之“士”要真正树立起一种“为学术而学术”的崇高思想。与此同时,政府要对学术与文化给予“从旁”支持与奖励。因此,他断言:“任何对于中国文化重建的新尝试都不能不从价值观念的基本改变开始。”[8]434也就是说,中国文化要实现现代化,人们的注意力和活动力真正从政治领域转移到学术思想阵线上来则是一个先决条件。

四、余英时文化观的现时代反思

任何一个人所注意的问题,所思考的内容,所研究的题材,在或多或少的程度以内,常常受到他所具有的方法论思维以及所处的时代和环境的影响。余英时也不无例外。

(一) 对余英时“文化超越”重建思想的反思

对于经济、政治与文化之间关系,余英时认为必须要更加强调文化的相对独立性,即文化具有“超越性”。在当今比较稳定的国内外环境之下,他对于我国文化建设和现代意义上的文化创造性的力量发挥方面不乏真知灼见的一面。但是,他又认为,由于单向度理论所固有的逻辑缺陷,导致近代以来所谓“决定论”和“化约论”意识在世界范围内泛滥,如“经济决定论”“政治决定论”等。也就是说,中国传统在近代西方文化的冲击下,虽有理性、清澈而胸襟开阔之土,但在“全盘西化论”和“文化本体论”这两种吼声震荡之下被完全湮没了。笔者认为,他对“五四”时期理性与情感失衡状态下,新文化运动还未来得及在学术思想方面有真实的成就,便已卷入政治旋涡中去的文化变质提出的这种批评有失偏颇。毕竟濒临国破民亡的社会现实景况已经不容许人们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去理性思考文化应该“何去何从”的问题了。诚如李泽厚所言,五四时期“时代的危亡局势和剧烈的现实斗争,迫使政治救亡的主题又一次全面压倒思想启蒙的主题”[12]26。

余英时还指出,新中国建立时所采取的那种特殊政治组织形式,以及之后抉择国民经济的发展道路所采取“以俄为师”的经济模式,“追源溯始,应该说是文化思想的力量”[8]497,而非当时客观历史环境的因素所决定。对此,笔者认为也是有失妥当的。因为新中国所选取的那种特殊的、过渡性的,但又是不可移易的政治组织形式,从根本上说,是由于我国近代特殊的、客观存在的国情所决定的。众所周知,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经济建设不可能走西方工业化的道路,西方也不容许我们走,但同时我们也根本没有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经验可循。这些客观因素就决定我们只能是从“以俄为师”的经济模式中初步探索而起。总而言之,余英时在经济、政治与文化关系的认识上,虽主观上宣称“没有意图排斥一切‘决定论’”[8]496,但在具体的实际分析中却表现出过分强调文化的力量和它应具有的一个相对独立领域。对此,笔者虽无法作“唯物质论”或“唯意志论”的定性判定,但认为,他的论断似乎超越了一定度的范围,从而滑向另一个极端。

(二) 结语与寄语

余英时的中西文化观是他在对中西文化进行翔实了解的基础上形成的。他认为,中国和西方是各自沿着自己的历史道路而前进的,中国的内倾文化与西方的外倾文化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但是,他不能完全避免个人的主观对中西文化作一个客观、公允的评价,最终仍是以揭橥和发掘中国文化所固有的“价值系统”为落脚点的。同时,余英时还认为,在当今较为稳定的国内外环境之下,中国文化的“价值系统”面临现代变迁必须做出调整。他毫不讳言地指出,中国文化的现代化,“在某些方面必须‘西化’。但是从整体看,中国的价值系统是禁得起现代化以至‘现代以后’的挑战而不致失去它的存在根据的”[8]492。随着科技的发展,在世界逐步形成“共同价值系统”的进程中,我们必须要继续发掘自己的精神资源,更新既成的价值系统,为未来世界“多元文化”的创生过程做出独特的贡献。但是,他在处理文化与经济、政治之间关系上,强调文化相对对立性的“文化超越”之路却似乎又“超越”了一定度的范围。换言之,他在批评和质疑当前既成的“经济决定论”“政治决定论”等“决定论”思维模式下,却似乎又掉进了另一个“决定论”的陷阱——即“文化决定论”。

总之,余英时的中西文化比较,旨在揭橥和发掘中国传统固有的“价值系统”,以及提倡走“文化应有它相对独立领域”的一条“文化超越”之路,这在当前中国文化建设和重新诠释经济、政治与文化关系问题上不乏有其真知灼见的一面。但是,我们应该对他的观点持一种现时代积极反思的态度,吸收其现代化的“合理因子”,为我国现时代的文化建设树立起一个正确的航标。

参考文献:

[1] [英]泰勒.原始文化[M].蔡江浓,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

[2] [美]菲利普·巴格比.文化:历史的投影——比较文明研究[M].夏克,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3] 殷海光.中国文化的展望[M].上海:三联书店,2002.

[4] 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5]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6] 钱穆.中国历史研究法[M].北京:三联书店,2000.

[7] 张岱年.张岱年学术文化随笔[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6.

[8] 余英时.文史传统与文化重建[M].北京:三联书店,2004.

[9] 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10] 殷海光.中国文化的展望[M].上海:三联书店,2002.

[11] 余英时.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12] 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 牛建兵〕

2016-03-31

钟海(1977―),男,陕西子洲人,讲师,助理研究员,硕士。

K092

A

1006−5261(2016)05−01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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