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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中“海”的象征意义及生成原因

2016-02-14朱春洁

天中学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山海经论语孔子

朱春洁



《论语》中“海”的象征意义及生成原因

朱春洁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 210024)

“海”这个意象在诸子典籍中经常出现,但它并非单纯的地理概念,也不是以前名家所注解的表面上“海洋”的意思,进一步探究就会发现,它是诸子的理想在现实中得不到实现而予以寄托的场所。以《论语》为例来追根溯源则可进一步得出:“海”的象征意义有着深厚的地理、历史、文化因素,与地理位置、历史积淀、神话传说等息息相关。

《论语》;海洋;齐鲁文化;《山海经》

一、诸子眼中的“海”

在诸子典籍中,常会见到“海”这个意象,如《论语·公冶长》:“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欤!”[1]49是孔子因自身主张行不通而发出感叹,于是想坐个木筏到海外去。《孟子·尽心上》有“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言”[2]243之说,把“圣人之门”比作“海”,以“海”之宽广浩瀚来比喻圣人之言的博大精深,在某种意义上,是对“海”这个意象的肯定,是相对于“水”而对其作出的更高层次的赞扬。而这种表现,在《庄子》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庄子》涉及“海”的地方有多处,如自由地遨游于天地之间的鲲鹏,是来自于“北冥”,即北海;“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神人”[3]29,居住在藐姑射之山——一个在海上超脱于尘世的仙人之境。《庄子·刻意》中“就薮泽,处闲旷”的“江海之士”[3]476,是庄子理想中的尘外之人。由此可见,“海”寄托了庄子超脱尘世而达自由之境的理想追求。

从以上的例子可以看出,无论是孔子、孟子还是庄子,都把“海”作为自己的主张在现实中得不到实现而予以寄托的一个理想场所。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海”具有了这样的象征意义,让诸子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它作为理想之地呢?下面以《论语》中“海”的意象为例,来阐明其背后的原因。

二、“乘桴浮于海”中“海”的意义

《论语·公冶长》载:“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欤!”[1]49邢昺注释此句为:“(孔子)示子路令知己,但叹世无道耳,非实即欲浮海也。”[4]41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也同此义:“浮海之叹,伤天下之无贤君也。子路勇于义,故谓其能从己,皆假设之言耳。”[5]89可见这两大学者都把孔子之语当作简单的假设之言,并无它意。今人杨伯峻的《论语译注》译为:“主张行不通了,我想坐个木簰到海外去,跟随我的恐怕只有仲由吧!”[1]49也并未指出其有何特别意义。但是,结合相关文献会发现并非如此,“海”在这里是有其特定的象征意义的。

首先需要界定一下“海”的概念,即何为“海”?《尔雅·释地》:“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6]42可见,在古代,“海”的内涵是很宽广的,远不止现在所说的“海洋”,而是包括海洋在内的遥远的土地。因此,孔子在《论语·子罕》中还说了与之紧密相应的话:“子欲居九夷。”[1]104其中的“九夷”也是孔子的理想之地,虽然它和“海”分属不同篇次,但实际上它们的性质是一致的。许慎《说文解字》把这两章合在一起解说:“夷俗仁,仁者寿,有君子不死之国。孔子曰:‘道不行,欲之九夷,乘桴浮于海。’有以也。”[7]147朱熹在《论语集注》中也断言:“东方之夷有九种。‘欲居之’者,亦‘乘桴浮海’之意。”[5]132可见,“九夷”和“海”在文中是相一致的,也说明了这个“海”远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海洋之意。

其次,从其他相关的材料中也可以继续推断其意义。东汉班固《汉书·地理志下》有这样一段记载:

玄菟、乐浪,武帝时置,皆朝鲜、濊貉、句骊蛮夷。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郡初取吏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余条。可贵哉,仁贤之化也!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8]1658

对于此段记载,颜师古注曰:“《论语》称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也欤!’言欲乘桴筏而适东夷,以其国有仁贤之化,可以行道也。”[8]1659由此可见班固和颜师古都认为孔子有慕于箕子,在“道不行”的背景下,欲“乘桴浮于海”,适于东夷,以行其道。这段材料也收录在清人刘宝楠的《论语正义》中,说明刘宝楠对此解释也是认可的。

综合以上两个方面可以看出,“海”在《论语》中不仅是字面上的“海洋”之意,同时也是孔子的理想在现实中得不到实现而予以寄托的一个场所。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海”具有这样的文化象征意义,并成为孔子寄托理想的地方呢?钱穆曾指出:“各地文化精神之不同,究其根源,最先还是由于自然环境之区别,而影响其生活方式,再由生活方式影响到文化精神。”[9]2因此,探究其根源,自然可先从环境入手,而在各种自然条件中,地理环境的作用最应得到关注。希波克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就曾或多或少地讨论过这个问题,而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一书中则系统地谈论了地理环境首先决定人的生理特征,其次决定人的心理素质和情感。普列汉诺夫虽在论述上与孟德斯鸠不同,但也是地理环境决定论者。这些观点的正确与否现在还难下结论,但却有很多可取之处,即让我们认识到自然环境对人类心理情感和文化思维的重要作用,也启发我们在探究人类文化的影响因素时,可从自然地理环境的角度着眼。

三、“海”的象征意义的生成原因

(一) 地理环境作用下的海洋文化和齐鲁文化

从空间位置上看,齐国和鲁国都在今天的山东半岛上。齐国地理形势的特点之一就是临海,《史记·齐太公世家》载:“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齐由此得征伐,为大国。”[10]1480−1481有人认为这是齐之疆域范围,有认为是齐得到授权征伐的范围,还不能算是实际的疆域。但不可否认的是:“海”作为一个地域概念,早在西周时期就已被齐人认知和接受了。《史记·货殖列传》又载:“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临淄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10]3265可见齐国从很早开始,就是一个临海的国家。就鲁国来说,在地理空间上,杨朝阳在《鲁文化研究》中说:“实际上,鲁国所控制的,主要还是北到泰山,东近大海,南到今江苏以北,西到今河南以东的地区。”[11]27可见鲁国也是一个临海的国家。

海洋有着丰富的资源,是临海国家赖以生存和繁荣的关键。从很早开始,远古人类就注意并利用海洋资源。考古表明,早在旧石器时代,就有从事原始海洋渔猎的“贝丘人”。新石器时代,从山东胶县三里河的大汉口遗址中,出土了5000年前的成堆鱼鳞,这说明当时的海洋捕捞已有一定规模[12]4。到了夏朝,就能在海里捕到大鱼了,据《竹书纪年》的记载,夏朝的帝芒曾“命九东狩于海,获大鱼”[13]21。而从一些先秦典籍中,我们也能看到当时海洋资源开发的情况,如《诗经》中的《商颂·长发》“相土烈烈,海外有截”[14]529,歌咏了先民们的海上活动;《小雅·鱼丽》《小雅·南有嘉鱼》和《齐风·弊笱》则是江河湖海渔民的生活写照。

海洋的丰富资源也引起了统治者的重视,齐国强盛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因地制宜发展海洋经济。西周时期,姜太公被周天子封到齐地,“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10]3255,环境条件非常差。《汉书·地理志》也载:“齐地负海舃卤,少五谷而人民寡。”[8]1660但是姜太公却借助靠近渤海的优势,“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10]1480,使齐国日益兴旺发达,从不足百里的诸侯国发展成为一个方圆两千余里的富强大国。“海”成为经济发展的关键,是齐国走向富强的重要转折点。后来的管仲也同样重视海洋经济,在《管子·海王》有这样的对话:

桓公曰:“然则何以为国?”。管子对曰:“唯官山海为可尔。”桓公曰:“何谓官山海?”管子对曰:“海王之国,谨正盐策。”[15]200

桓公曰:“然则国无山海不王乎?”管子曰:“因人之山海假之。”[15]201

管仲继续贯彻姜太公发展海洋经济的基本国策,使得经济继续发展,齐国也越来越强大,终在诸侯竞争中称霸一方。

海洋资源的丰富,使人们对“海”充满了向往,并逐渐形成对水族动物的崇拜。齐国濒临大海,有丰富的水产资源,在古代的很长时间内,海产品都是人们生活资料的重要来源。现在的山东荣城文化馆,还保存有当地原始人的鱼雕品,由此可判断当地人很早便开始利用海洋资源;而在莱阳前河村,也出土了有鱼纹图案的陶盉,并有鳄鱼、龟等图腾标志,研究者认为这说明当时有以鳄、龟为图腾的部族。综合这些现象可看出,对于水族动物的崇拜,在古齐先民中便产生了[16]8。

同样的影响在鲁国也有所体现,如鲁有“三望”之祭,据《公羊传》,是指岱、河、海。《诗经·鲁颂·閟宫》也有“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和“至于海邦,淮夷来同”的记录[14]519。可见其“望祭”中已有了对海的祭祀,由此可看出其对海的崇拜之情。此外,据《国语·鲁语上》载:当时有一只名曰“爰居”的大海鸟,停留在鲁城东门外三日,鲁大夫臧文仲以为是神鸟,便让国人加以祭祀[17]165。所以,对于未知的海洋,鲁国人是怀着崇敬的心态,甚至把这种崇敬发展成了一种祭祀的文化。

由此可知,无论齐文化还是鲁文化,因其邻近海洋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得齐鲁文化中都带有海洋影响的烙印。而孔子正是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他出生于鲁国,又在此为政三个多月,其与鲁国的关系自然不必多说;而对于邻国——齐国,孔子也是非常了解的,在《论语》中就多次提到齐桓公、管仲等齐国的重要人物,并对他们做出评判。由此可知,孔子深受齐鲁文化的影响,而齐鲁文化中对“海”的美好想象和崇敬,自然也会影响孔子,从而引发其对“海”的向往。

(二) 历史积淀使人们对海洋充满向往之情

“海”的象征意义的形成,与很多历史事件是分不开的,它们逐渐构建起了人们对于“海”的印象,尤其是在临海地区。

首先是历史上关于崇拜和祭祀“海”的重大事件。《尚书·舜典》记载:“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18]13−14这里的“六宗”指的是日、月、星的“天宗”与河、海、岱的“地宗”,说明在尧舜时代就有对“海”的崇拜和祭祀。到了西周,周朝的三王都举行过祭海,据《礼记·学记》记载:“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19]973他们是按照先河后海的顺序来进行祭祀。又《公羊传》载:“三望者何?望祭也。然则曷祭?祭泰山、河、海。曷为祭泰山、河、海?山川有能润于百里者,天子秩而祭之……河海润于千里。”[20]250在古人看来,河海能“润千里”,既是水源和捕鱼的重要场所,又能吞噬生命,泛滥成灾,有造福和祸害人类的双重神力,所以必须举行“望祭”,正如前面提到的鲁国一样。由这些历史事件可看出,人类对海洋的崇拜从很早便开始了。

再者,在历史的积淀中,“海”已经成为理想的避世场所。《孟子·离娄上》[2]131和《孟子·尽心上》[2]241记载:“太公辟纣,居北海之滨。”在商纣王残暴昏暗的统治之下,伯夷、姜太公等贤人的理想无法在现实中得到实现,于是都选择了“海”来躲避世事。《晏子春秋》有这样的事件:晏婴是历任灵、庄、景三朝的卿相,却被猜忌,于是“辞而不为臣,退而穷处,东耕海滨”[21]482。晏婴与伯夷、姜太公退避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把“海”当作获得自由、能依道而行的理想家园,这和孔子所说的“乘桴浮于海”的意愿也最为接近。而另外一个史事,是关于齐景公的,记于《说苑·正谏》中:齐景公“游于海上而乐之,六月不归。”[22]226虽齐景公无意于求道,只是把“海”当作游乐之地,但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海”本身具有的魅力,无论贤达之士,还是享乐之徒,“海”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个理想场所。

由于一系列相关的历史事件,使得“海”不仅仅是一个不同于陆地的区域,而且还成了一个精神文化的象征。孔子对于这些历史是比较清楚的,他“信而好古”[1]74,曾整理《诗》《书》,制定《礼》、乐》,又序《周易》而作《春秋》,因此在熟知这些事件的同时,也或多或少受其影响,从而在潜移默化中有了对“海”的美好想象,也才会在世道不济、理想无法实现之时,选择了“海”作为其行大道之处。

(三) 神话传说形成人们对海洋的美好想象

关于神话,国内各家有着不同的定义,而在工具书中的定义则代表了国内学术界较为趋同的认识。《大辞海·中国文学卷》是这样表述的:神话“主要通过超自然的形象和幻想的形式,表达远古先民对自然和社会现象即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23]20。《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II》也对“神话”这一词条下了一个定义:“生活在原始公社时期的人们,通过他们的原始思维,不自觉地把自然界和社会生活加以形象化、人格化而形成的幻想神奇的语言艺术创作。”[24]913可见,神话是古代人们思维方式的一个重要体现,因此,通过研究神话,我们可得知古人的思维方式。同样通过远古的海洋神话,我们也能了解那个时代人们的海洋观。

关于远古的海洋神话,以《山海经》最具代表性,它表现了我们的远古祖先独特的海洋观念。但在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山海经》中的“海”并非全都是现代地理学意义上的海,它们很多在现实生活中是找不到的,只是一种生命存在的环境,既有真实的海,也有虚幻的海,以及特殊的海——远方的土地。《山海经》把人们很多美好的想象都寄寓在“海”中,这些美好的特征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点:

1. 物产丰富

在这些海外之国,有着富饶、丰裕、奇特的动植物产,这些描写主要有以下几篇:

平丘在三桑东,爰有遗玉、青鸟、视肉、杨柳、甘柤、甘华,百果所生,有两山夹上谷,二大丘居中,名曰平丘。[25]220

开明西有凤皇、鸾鸟,皆戴蛇践蛇,膺有赤蛇。[25]261

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玗琪树、不死树。凤皇、鸾鸟皆戴瞂。又有离朱、木禾、柏树、甘水、圣木曼兑,一曰挺木牙交。[25]262

开明南有树鸟,六首;蛟、蝮、蛇、蜼、豹、鸟秩树,于表池树木,诵鸟、鶽、视肉。[25]264

东北海中,又有三青马、三骓、甘华。爱有遗玉、三青鸟、三骓、视肉、甘华、甘柤。百谷所在。[25]304

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25]374

从以上描写可看出,这些海上的地方,不但有膏菽、膏稻等百谷和杨柳、甘华等百果,让这里的人们“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25]316。不用耕作也有谷物吃、有衣服穿。并且这里还有离朱、木禾等珍奇植物,“凤皇”、鸾鸟等珍稀动物,仿若神仙之境。

2. 人间天堂

《山海经》还构筑了一片海上的乐土。海因为远离陆地而构成了独立的封闭空间,使其成为乐园的想象空间,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勾画了昆仑山、姑射山和蓬莱山这三个人间乐土。据《山海经·海内西经》载:

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25]258

昆仑山是天帝在下界的一个都城,上面有壮丽的宫阙、美丽的花园,其精美辉煌令人向往。下面,还用了很大的篇幅来描绘了其美丽壮阔之景:赤水、黄河等河流都发源于此,凤凰、鸾鸟等珍禽翱翔其中,蛟龙、蝮等百兽在此相与群居,还有珠树、文玉树等奇花异木,并且还产不死之药,“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25]263各类神话和传说中的人物大多生活于此,简直是一个没有痛苦、只有欢乐的人间天堂。此外,在海中的姑射国和蓬莱山,也基本是“鸾鸟自歌,凤鸟自儛,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此草也,冬夏不死”[25]374,一片祥和欢乐的理想之地。

3. 美好品德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海上诸国的人民具备了良好的品德,《海经·海外北经》记载的君子国,“其人好让不争”[25]227,就与孔子所提倡的“矜而不争”[1]187的君子品格相一致。又《海经·海内经》载:“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曰朝鲜、天毒,其人水居,偎人爱之。”[25]371正是孔子所向往的“仁者爱人”的品德在现实生活中的实践。《海经·海内经》中“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鸟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膺文曰仁,背文曰义,见则天下和。”[25]383−384则完全与儒家思想高度符合,不但有“仁”“义”,而且还达到了“天下和”的最高境界。而其所呈现的这些美好品格,也是人们所向往的理想国度所最应具备的。

总而言之,以《山海经》为代表的中国古代神话对“海”充满了想象,而其中想象的美好场景使人们对于“海”愈加向往。那么,这对孔子的影响又是怎样体现的呢?孔子说自己不语“怪、力、乱、神”[1]74,且还“敬鬼神而远之”[1]69,对于鬼神之事采取不理会的态度。但是,不理会不代表孔子不知道,《孔子集语·子贡第二》引《尸子下》,就记载了一则孔夫子解读神话的故事。即使孔子没有接触过《山海经》,但《山海经》作为神话之源也深刻地影响着中国后世的文化,先秦的诸多典籍,如《易经》《尚书》《诗经》《礼记》《左传》等,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山海经》的影响。比如《易经》对神话的描述“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26]610,就基本沿袭了《山海经》中的神话体系。《尚书》对《山海经》的继承,也主要体现在神话的描述上,它进一步发挥了大禹治水的神话想象,把禹的形象刻画得更为高大。《诗经》除了运用和发展了《山海经》中的神话之外,还继承了一些巫术信仰的文化精神,如《小雅·小旻》中“我龟既厌,不我告犹”[12]288就表现出和《山海经》中“其山多龟”一样的龟占信仰。孔子以《诗》《礼》《易》等为教学的主要内容,《山海经》对这些典籍的影响,自然也会或多或少地影响孔子。此外,据《韩非子·外储说左下》所载: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古者有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孔子对曰:“不也,夔非一足也。夔者忿戾恶心,人多不说喜也。虽然,其所以得免于人害者,以其信也,人皆曰:‘独此一,足矣。’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哀公曰:“审而是,固足矣。”一曰: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夔一足,信乎?”曰:“夔,人也,何故一足?彼其无他异,而独通于声。尧曰:‘夔一而足矣。使为乐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非一足也。”[27]294

在这里,孔子所谈论的“夔”恰是出于《山海经·大荒东经》中: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25]308

由此更加可以肯定,孔子是接触过《山海经》的,只是因为里面很多的神话鬼怪,与其提倡的“仁义礼乐”不符,所以才不谈论。因此,《山海经》的海洋观念也在无形中影响着孔子,海外之国不但可以满足人们物质生活的需要,更重要的是其“仁”“义”“和”等观念在现实中的呈现即与儒家所提倡的核心思想一拍即合,孔子也自然会对其有向往之情。

综上所述,受微言大义的春秋式手法的影响,孔子在感叹现实时所说的“乘桴浮于海”中的“海”是有着深刻寓意的。由于地理、历史、文化等多重因素的积淀,“海”逐渐形成了一个有特殊含义的意象——理想在现实中得不到实现而予以寄托之地。而这个意象也被诸子所认可,不但在《论语》中出现,在其他的先秦诸子典籍如《庄子》《孟子》中也有着类似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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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杨宁〕

2016-05-30

朱春洁(1991―),女,广西玉林人,硕士研究生。

I206.2

A

1006−5261(2016)05−005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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