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宁

都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呢，就只能吃浮游生物了。

可是，生活在浅海礁石群里的红条小虾一点儿也不喜欢吃浮游生物。浮游生物像漂在水上的灰尘粒，长得奇形怪状的，看着就没胃口。

小虾为什么不能吃鱼？她异想天开。

别傻啦，同伴劝她。鱼大你小，没等你靠近，鱼嘴一张，气一吸，你脚不沾水就被吞进了鱼肚子，连壳都不吐。

红条小虾使劲儿摇晃着头上的两根长须，不肯放弃自己的梦想。一般小虾的身体青灰透明，而她的脊背上有两条鲜艳的红线从头顶一直延伸到尾巴。红灰交织的尾巴，像打了一个美丽的蝴蝶结。

与众不同的外貌，不应该有点儿与众不同的想法吗？

红条小虾匍匐在绿色的海藻丛中，阳光把海水照得一片明亮。熙熙攘攘的鱼儿虾儿你来我往，红条小虾视而不见，她认真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海水突然晃动起来，一大朵深色的云慢慢遮住了阳光，礁石群里瞬间阴沉下来。红条小虾警觉地扬起头顶上的长柄眼，四面观看。

当心，一条绿鲑鱼！

一米多长的绿鲑鱼，是鲑鱼家族的帅小伙。他全身披挂着银色的细鳞，脊背和竖起的背鳍闪着绿色的荧光，绿到深处，便成了宝蓝。阳光下，像一艘所向无敌的航空母舰。

鲑鱼本来没什么可怕的。别看他们身长嘴大，张开嘴巴，里面却没有一颗牙，也只能和小虾一样，以吞食浮游生物为生。

但是，但是，这是绿鲑鱼呀！

鲑鱼王国有二三百个家族，绿鲑鱼是少有的种类，始终保持着吃肉的习惯。他的尖脑袋像劈风斩浪的船头，占去了身体的五分之一。那嘴，可真叫大，咧开的嘴角，一直延伸到眼窝下。一张脸上，除了眼睛就是嘴。嘴里还有上下两排、密密麻麻尖刀般的牙齿呢！

此刻，绿鲑鱼正龇着两排“小尖刀”，缓缓地游过来。

红条小虾吓得赶紧把身体埋进海沙里，只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

那尖刀般的牙齿，在嘴边闪着白光。红条小虾看得很清楚，牙缝里塞满了又白又嫩的鱼肉！

别说吃，看看都香。

红条小虾忍不住向前划动了几步。

不要命啦？同伴蹦到一边警告她。但是，今天绿鲑鱼好像有些不对劲。他不停地摇晃着脑袋，身体也不像往常那样挺拔，歪歪斜斜地在礁石上碰来撞去，气喘吁吁地停在红条小虾附近的礁石洞口。清澈的海水一流过他的牙缝，他就0兹嗷地吸气。

绿鲑鱼牙疼啊。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就要命！绿鲑鱼牙疼的时候，连喝水都困难，怎么会吃小虾！红条小虾大着胆子，又向前划动了几步。鲑鱼果然视而不见，他自顾不暇。

牙缝里的鱼肉太有吸引力了。红条小虾轻手轻脚地来到绿鲑鱼嘴边，伸出虾钳，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尖刀般的牙，又赶紧缩了回来。

绿鲑鱼无动于衷。

他能干什么呢？自从上次遇到鲱鱼群，大吃大嚼地饱餐了一顿后，牙缝里就塞满了鱼肉。开始只是不舒服，后来疼得头昏脑涨，连游泳都困难，别说吃东西了。年长的老鲑鱼瘪着嘴告诫他，要像爱护生命一样爱护牙齿，没有了牙齿，像我一样只能靠上下嘴唇抓鱼，生活可就困难了。

最让绿鲑鱼伤脑筋的是，成为棒小伙儿的他，很快要跟着鱼群开始淡水之旅了。这是鲑鱼家族千年不变的传统：小鱼在淡水河里孵化出生，顺流而下，到海洋里长成姑娘小伙儿后，再沿原路逆流而上，回到自己出生的河流结婚生子。这一路要翻越无数水中的山岭石坎，没有足够的体力，别说当不上幸福的新郎，不等到达目的地，生命就被彻底淘汰了。

眼看着同伴们每天捕食，积聚身体能量，绿鲑鱼牙疼得不能吃喝，心急火燎。

红条小虾停了一会儿，又伸出虾钳，轻轻拨那牙缝里的鱼肉。

鱼肉卡住不动。

红条小虾换了另一个钳子，再拨。虾钳既是她的工具，也是武器，红条小虾得心应手，就像书法家运用手里的毛笔。

鱼肉终于剔出来了！

绿鲑鱼哼了一声。红条小虾吓得钳子一抖，鱼肉掉到了海里。绿鲑鱼的嘴却仍然安安静静地张着，就像一个病人，乖乖地坐在牙医的治疗椅上，一动也不动。

看样子，他很舒服呢。躲在礁石后面的同伴，转着头顶上的眼睛，不错眼珠地观察着。

牙齿轻松了，绿鲑鱼胃里的馋虫又活动起来。好鲜美的小虾呀，只要上下牙齿轻轻一合，正餐前的开胃小吃就解决了。猎物主动跳进自己的嘴里，可不是每天都有的运气哟。

绿鲑鱼的大嘴动了一下。

哎哟！

没有清理的牙，又疼了起来。瞧瞧，账没算对吧，绿鲑鱼责怪自己：吃掉一只小虾，不过一时解馋，有一副好牙齿，才能一世有饭吃。送上门来的洗牙师，千万要珍惜呀。

红条小虾开始对付第二颗牙。这次，她熟练了许多，虾钳一叉，卡在牙缝里的鱼肉就挑出来了。

好舒服！鲑鱼干脆连眼睛也闭上，惬意地享受红条小虾的服务。

同伴也过来了，两只红条小虾里里外外地忙着，把绿鲑鱼的牙齿打扫得干干净净，连附着在鳃里的寄生虫也一个不剩地消灭了。

绿鲑鱼又神气起来，摇摇尾巴，绿色的背鳍在夕阳下被染上一层橘红，威风凛凛的“航空母舰”离开礁石洞口，找食去了。

两只红条小虾的肚子也变得圆滚滚的，那些雪白的鱼肉，就是他们辛苦劳动的报酬。

从此，绿鲑鱼经常到红条小虾的礁石洞口清洁牙齿。两只红条小虾再也不用四处觅食，工作一次，几天不饿。帮助别人，是高尚的，有利自己，是快乐的，红条小虾喜欢这个又高尚又快乐的工作。

一天，红条小虾正在给绿鲑鱼清理伤口。绿鲑鱼被小鲨鱼咬伤了，许多寄生虫趁机住进伤口，吃肉吸血。如果不及时清除，会有生命危险。

红条小虾同伴慌慌张张地蹦进来，摇晃着虾钳，像是出了大事。

又是敌人来了吗？红条小虾也紧张起来。春天是最危险的季节，到处都是想吃小虾的敌人。

同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指着礁石后面说不出话来。

红条小虾站在绿鲑鱼的牙齿上，踮起脚尖，伸头向外一看：嗬，大大小小好多鱼，排成一字长队，都等着红条小虾给它们清洗牙齿呢。

红条小虾笑了，得意地摇晃着头顶长长的触须：哼，谁说虾米不可能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