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书夏



地老天荒没那么快的

文◎叶书夏

她知道，这一定是她最后一次为这个家和这个男人哭，等她实现了愿望回来，她要更努力地工作，更努力地去生活得幸福一点儿。什么样的地老天荒，都没有遵从内心的幸福生活更重要。

她把小票揉成这世界上最丑陋的账单

看着陆志拿着儿子的红色彩笔，在超市购物的小票上一项项做记号，小娟的心都凉了。

结婚以来，陆志总觉得小娟花了他的钱，他心里不痛快，儿子才5岁，但他们试过的家庭经济管理方式却不止5种，几乎年年都在争论，上个月，他们开始实行AA制，小娟说：“陆志，这样你满意了吧？你娶的老婆，不占你一毛钱便宜，公平了吧？”

只是一直以来，小娟爱操心，家里即将缺啥了，她都会提前买回来。前段时间特别忙，有十来天没有上超市了，今天去了一趟，一下买回来许多，总共花了800多元。

虽然实行AA制快两个月了，但她并不习惯她支出一点儿就找陆志要钱，不然这日子天天在算账，那还怎么过？今天把小票递给他，是因为待会儿有份快递要到，是一箱外文书，货到付款的，她包里的现金不足100元了。

可是，陆志逐项研究着那张小票，首先就是把她的两包七度空间用红笔给划掉，接着是她的洗面奶、倒膜膏。

边划还边问她：“买了洗衣粉怎么还要买洗衣液和肥皂粉？这后面两项我可都不认，因为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属于自主盲目购物。”话音落时，洗衣液的56块和肥皂粉的38块被划掉了。

小娟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他又说：“咱儿子不是一直喝多美滋吗？那为什么还要买这么多酸奶？浪费的我也是不认的。”又划掉。

小娟气得想伸手去夺回小票撕掉，陆志给捂住，然后走到窗边，掏出手机，计算着没被他划掉的物品金额，边摁手机边说：“我会给你公平的，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小娟的心开始疼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先前说要给自己一辈子幸福的男人吗？就是夜夜搂着自己睡觉的男人吗？就是儿子的爸爸、家里的顶梁柱吗？

“嗯，算好了，该共同支出的部分一共是289块，AA一下，我该给你144块5毛，这就给你，不留余账。”陆志终于把那张小票丢在了桌上，然后进卧室去拿钱。

所有的情绪，小娟都用在揉那张小票上，她把小票揉成这世上最丑陋的账单，丢进垃圾筒，然后起身去换鞋。

她开门出去的时候，还听到陆志在房里叫她：“我好像没这么多零钱，给你200，你能不能找……”

她觉得自己太委屈了

儿子点点打来电话时，小娟在海边哭肿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太委屈了，结婚八年来，认识她的人，谁都说她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家里家外她都照顾得很好。

她在一家物流公司做财务，每天上午忙，下午松散的时间，她也没闲着，她虽然是学财务的，但是大学时她的英语是过了六级的，这些年她对英语的喜爱也一直没有丢，自从有了点点后，家里的开支大了，她便开始给另外一家公司做点儿翻译的零活儿，每个月可以增加一点儿收入，补贴家用。

按说，她对家的贡献，是大过陆志的，但是陆志不领情，越来越大男子主义，而且相当的小气，总觉得小娟吃的用的都是花他的钱。

陆志就是不痛快把工资卡交给小娟管理。AA制本来挺好，对谁都公平，但却没想到，令小娟更加对陆志乃至对这个婚姻都充满了失望。

想不到她这个财务专业的人，面对自己的家庭账，竟然只有流泪。其实哪有算不清的，只是钱算清了，还有感情吗？

点点在电话里说：“妈妈，你快回来吧。”

“点点乖，听爸爸的话，妈妈有事，忙完了就回来。”小娟努力让声音不异样。

“妈妈，爸爸说，你买的书到了，快递叔叔在门口等你回来看书对不对？爸爸说书上的字，他看不懂呢，不过妈妈，有一个字点点懂呢，书上有‘moon’，是月亮呢。”

小娟哽咽了，陆志是在等她回去付款，她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难过，假装咳嗽几声，然后说：“点点真聪明，妈妈正经过一家餐馆，好呛啊，你再不挂电话，就传给你了啊，快让爸爸接下电话。”

“你的书到了，快递员说一共385……”

小娟打断他的话，字字如铁地说：“陆志，我说两件事，第一，先把书款帮我付了，回来一分不少给你。第二，离婚，我只要点点。”

挂掉电话，眼泪再次汹涌，心疼如受酷刑，如果不是孩子，她真想就朝眼前的大海里走去。

谁知道地老天荒原来这么快

不管陆志怎么解释，怎么表达他这样做只不过是把新的家庭经济制度理智地实施而已，小娟都不能原谅他的薄情了。

甚至陆志提到回到从前，不AA了，她也无法原谅。因为AA制的初衷，是要改善从前，却不想一下把两人之间最后的一点儿恩情都耗光了，她再也没有勇气去整天面对这样的生活。先不说她得被老公宠着爱着，最起码，连正常感觉的家庭环境要给她吧。

她不做依附品，不做寄生虫，不翻老公的钱包，也不逼着老公给她钱花，可是她需要在家里感受到另一颗心的柔软和陪伴，而不是这样，整天拿着计算器，被算清了，被分毫不相欠，但也恩断义绝了。

足足经过了一个月的冷战，陆志也明白他们连亲人都没得做了，挽回不了了，只好松口，答应离婚，并且也同意把点点给她。

就在小娟准备开始和点点单独在一起，从此面对更加独立的生活时，小娟一直做兼职翻译的那家公司要派人去合作方实地考察，随行六个人，那公司邀请她一起去。

小娟喜欢英文，虽然她在翻译的文档中，也可以找到乐趣，但是平常的日子里，她开口说英文的时候，就只是教点点一些简单的单词，出国一直是她的愿望，并不为看异国风情，而只是想痛痛快快地用她喜爱的另一种语言说说话。

那天下午，陆志开始收拾行李，说已经找到离公司近的住处。

小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陆志，你能不能迟一个月再搬走？”

“哦，有事吗？”陆志有点儿惊讶，也有点儿期待的表情。

“是这样的，我有个出国的机会，你知道的，我一直盼望有这样的机会，但是这段时间点点我照顾不了，所以……”

陆志脸上的那抹喜悦暗下去，停了一下，还是说：“行，我退掉那个房子，只不过，好不容易和房东说好的房租，一个月后，大概就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吧！”

“你的损失，还有你和点点这个月的开支，我都会考虑，请放心，只希望你这一个月把点点带好。”

见陆志一件件地把东西又往回放时，小娟又强调说：“这样的机会，对我来说，这一生可能就这一回。”

“好了，知道了。”陆志有点儿不耐烦。

当天晚上，小娟就走了，走之前，她放了5000块钱在茶几上，以及按离婚协议上签的，有关这个小房子，她应该给他的钱的欠条。

凌晨1点钟的飞机，同行的几个人，上了飞机就睡觉了，只有小娟睡不着，她哭了，这世上所有的婚姻，最初都是说地老天荒，谁知道地老天荒，原来这么快，就像这凌晨1点的飞机，起飞前，窗外还是城市的样子，一起飞，黑黑的窗外就空无一物，马上就地老了天荒了，等到再有心情去看窗外时，又已是别处的天和地了。

她知道，这一定是她最后一次为这个家和这个男人哭，等她实现了愿望回来，她要更努力地工作，更努力地去生活得幸福一点儿。什么样的地老天荒，都没有遵从内心的幸福生活更重要。

我也有一半的AA存在你那里

行前小娟就和点点商量好了，妈妈不给他打电话，把节省下来的国际长途话费，给点点多买一样礼物。

点点太小，并不知道他妈妈只是害怕一打电话，内心的疼痛又袭上来，哪怕已离得那么远。点点当时好高兴，还拍着小胸脯说：“妈妈放心，点点是男子汉，保证想妈妈也不说。”

开始几天忙碌的工作，让小娟真的忘记了自己心里的苦，有不一样的工作机会，让她锻炼一下口语，她觉得非常地快乐，而且她出乎意料地觉得她发挥得不错。

来英国第五天的晚上，那家英国公司才邀请他们一起吃饭。席间，小娟和随行的一个专职翻译，不停地给同行者翻译着。气氛还不错，加上这次两家公司又签订了一些新的合作项目，双方都觉得非常愉快。

只是万万没想到，吃完饭，买单时，服务生会送来两份账单。原来，英国公司为了充分体现双方合作的公平，竟然连这顿饭也是各付一半，AA制。

虽然离开饭店时，英国公司的代表给他们六个人都准备了一份同样的纪念品，但是在回宾馆的车上，他们还是对英国公司饭局的AA制很是不解，纷纷说，如果是他们去中国，我们肯定不会这样。

那个翻译倒不以为然，给他们讲着自己遇到过的类似的情况，“因为有很多国外公司都坚信这样的理念：越不公平，结束得就快！大家公平，反而更长久。而他们哪里知道，在我们那儿，是越礼尚往来，才越分不开！”

突然地，小娟一言不发。倒不是认为英国公司的做法引起了她的伤心事，而是她在想，在婚姻中，到底是不公平了，地老天荒才很快到头，还是公平了，才很快到头。

回房间后，想着明天就要回国了，小娟打开手机，却看到一条点点用陆志的手机发来的短信，英语单词他记不了那么多，汉字他也记不了那么多，于是这条短信变成了拼音加汉字：妈妈，点点有一个坚强的秘密，等你回来，点点把它当礼物送给你。

思念如海，小娟马上打电话给父母，想问问点点在家的情况，这一问，才知道，原来在她走的这一周，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在她走后的第二天，她弟弟出了车祸，她母亲得知消息的当时就晕倒了，随后也被送到医院，而这一切都是陆志打理的，父亲说：“小娟，直到昨天，你妈和你弟才脱离了危险，多亏了陆志。”

而点点说的坚强的秘密，是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家睡的觉，他很听话。

放下电话，她再打给陆志，说：“谢谢你！”

“谢什么？这种事，我也有一半的义务的。”他就是这么愣头愣脑的。

小娟哭了。第二天，她去给陆志和家人都买了礼物，起飞前，她给陆志短信：“地老天荒没那么快的，我也有一半的AA存在你那里。”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