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鲍尔吉·原野

想念一位辞世的人

文/鲍尔吉·原野

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起宋达夫。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在他去世之后采访过他的事迹。

好几年了，我不知不觉地消化了他的事迹，如同柳宗元说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这个“石”，就是宋达夫完美的人格。在世风颓败的今天，宋的品格愈发鲜明。

宋不收礼。如果有人拎着礼物企图让他的家人和同事收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一件事。他的家人会苦苦求你把礼物拿回去。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宋达夫坚定自觉地认为：公安局就是要为老百姓办事，收钱收礼乃莫大耻辱。

宋达夫高贵。一个人如果认为自己的责任感和操守比钱更值钱，大约就接近了高贵了。宋达夫不屑于用钱辱没自己。他如果收了别人的钱，就感觉像浑身抹了狗屎招摇过市一样。

然而他穷。宋达夫在家人的压力下，准备买一台电视机，但苦于无处借钱。如果这个风声出去，会有很多人自愿献给这位公安局长一台尽善尽美的大彩电。宋达夫只好秘密向老朋友借钱。然而他的老朋友也很穷，借了多家才凑齐2000多元钱。

这就是宋达夫为人的尊严。

宋达夫脾气不好，是大家公认的。但宋达夫从来没向上访的普通工人农民发过脾气。他当过公社书记的地方有一位守林人，因为火灾受刑拘处分。守林人不服，找宋局长讨个公道。宋达夫在家里请他吃了一顿饭，又找几件衣服送他，把法律掰开揉碎一讲，陪他进了看守所。

宋达夫的高贵还在于他真实。大凡进入高境界的人都无私心，无私心便坦坦荡荡，一片真气。如今某些领导把工作作风当成一种“艺术”来操作，怎么“艺术”怎么干，近于时装模特的样子，香港叫“作秀”。宋达夫不屑作假，一心一意关心普通百姓，关心普通民警。对于某些依仗权势而飞扬跋扈的人，宋达夫毫不客气，把他们清除出公安机关。

对于老百姓来说，对公安局长的期望不仅仅是廉政。你找来一个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当公安局长，就算他天天吃糠咽菜，大家也不满意。当公安局长没能耐不行。宋达夫破案堪称一流，在这一点上谁都服气。在宋达夫家里，他的女儿宋小玮把父亲历年的奖状拿给我看。装在一个黑皮箱里的证书哗啦往桌上一倒，红艳艳的，像一座小山。

我看着这些证书，不知说什么好。佛家认为，得道的高僧死后能拣出舍利子，舍利子常常成为镇寺之宝。宋达夫从警40载，这些奖状和证书就是他把心血放在社会这口锅里熬出的结晶。人，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宋达夫是一个朴朴实实的高人，这些“舍利子”便是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