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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棱尖刀

2016-01-22陈可爱

湖南文学 2015年12期
关键词:杀鸡苍生短信

陈可爱

陈苍生经常有一种三棱尖刀扎进心窝的感觉。

两个月前,他出了一趟远差,那时他正在北京一处公园与朋友散步。北方人爱在秋日傍晚的公园里,三五成群踢毽子。毽子红红绿绿的羽毛飞来飞去,使得幽静的公园一阵阵喧哗与骚动。就在这喧哗与骚动之际,陈苍生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声音粗鲁而不由分说。

电话里说,通过一段时间的侦察,已经找到了他家的准确方位与他的所在单位。那个声音向他描述自己说,一个随身携带长一尺二寸三棱刀的人,在他家与他的单位之间路段进行了多次实战演习,并找准了准确位置。

“你要暗杀我?”

“不,只借你一根脚筋。”

“喂,难道你去我单位练习刺杀就没人管你吗?”陈苍生有些好奇。

“唉,你平时很聪明,这会儿怎么就这么蠢。现在世界上喜欢看热闹的人多,喜欢管闲事的人少。你没看过报道?眼睁睁看见杀人都绕道走,你别以为你很文艺,就有资格和我幽默,我不是和你无事闹着玩,你看着办吧!”那个人最后说,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打八万块钱到我的账户;二是割掉你一根脚筋。我俩的事情才能一笔勾销。”

陈苍生呆在那里,怎么也想不透,自己活得好端端的,怎么被此人断定,余下的人生只剩下两个选择了。

陈苍生很认真想想当今世道,觉得那个人说的有点对,如今看热闹的人多,管闲事的人少,即使有人眼睁睁看到你遇上危险也不会施以援手。

过了一会,那个声称要割他脚筋的又发来一条短信:陈苍生你必须对我妻子所发短信一事做出合理解释!陈苍生更认真地想想,找出了十来个接近合理的解释,然后分段给那个人发过去,那个人不但不满意,还说他的解释不及格。言下之意就是陈苍生没有脱离险境,仍然面临八万块钱或被割掉脚筋两个选择。紧接着那个人又来电话说,他到移动公司打出了他妻子全年的通话、短信发送记录清单,仅八月份就有你陈苍生发给她的短信三百零八条,清单打出来有一米五长!那个人不无幽默地说,天气转凉了,光那条八月份的短信清单,就足够给你陈苍生做条五四青年式样的围巾。

听到有些离谱的短信数字,陈苍生很吃惊,又有些不相信,但再也无心幽默了。

陈苍生是个感性的人,做事总是兴之所致,不考虑后果,这既是他的优点,又是他的缺点。可眼下优点不仅变成了缺点,而且玩出了危险。当时只觉得那女人的短信很好玩,很矫情,却根本不知道她矫情的背后有一个穷凶极恶的丈夫。有事没事,你来我往,也不管荤的素的,明朗的暧昧的,直接的婉约的,自己都不记得发了些什么,当然就给不出合理解释。不解释吧,又怕那个人真的耍横做出不雅的事情来,陈苍生只好采取缓兵之计,“我现在北京出差,回家给你一个交待。”

那个人挺爽快也很幽默,“限你十天内做出答复,如果你说话不算数,将有一系列灵异事件在你身上发生,咱们后会有期!”

虽然陈苍生没把那个人的恫吓当回事,但他对灵异事件挺在乎,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他想,人这个东西是最说不准的,谁知道,那个人一旦失去耐心,突然心血来潮,到他家里弄出点什么动静来……于是他赶紧打点行装,结束出差提前回家。

说来奇怪,自从那个人暗示会有灵异事件在他身上发生后,陈苍生从北京回家一路小心,处处留意,也不敢睡觉,但除了在火车上厕所的时候,由于内急敲门声猛了一点,发现里面出来的人狠狠横了他一眼,又横了他一眼。另外,对面铺位上的那女孩一直戴着耳机在听歌,下车分别时却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此外并未发现异常。

回到家里,一切如常,陈苍生才放下心来,他很淡定,也不主动与那个人联系,他在与那个人较劲,他潜意识里在耐心地等待灵异事件的发生。

陈苍生家住一楼,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那种筒子楼,一字儿排开去,中间一条通走廊。这是一栋孤独的楼房,楼房左右两头是圆木搭建的吊脚楼,原来这里是沿河的一条小巷,多年以前,政府将河道填了一大半,修筑了沿江大道,所以他的房子从此就远离了河岸,门前也变成了一条小小的街道,街道形成,市场也就兴起来。离他家不远还建了一栋尖顶的基督教堂,每逢周末传出唱诗班悠扬的圣诗歌声。不过陈苍生家离巷子口比较远,市场还没有蔓延到这里来,可是宁静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事情终于来了,那天陈苍生一起床就发现,有个人提着一只雄鸡,手里捏把三棱尖刀(三棱刀的式样与他的想象中的式样惊人一致)割向鸡脖子。可奇怪的是,那鸡好像不太痛苦,也许是那人手指用力勒住了鸡脖子,鸡发不出痛苦的呼唤,只是睁大眼睛淡定地看着杀它的人,一大朵鲜红的鸡冠在头顶上来回晃动。后来,那雄鸡的血流得差不多了,才双脚用力蹬了几下。陈苍生很奇怪,杀鸡人的旁边竟然没有摆放烧开水的锅,也没有摆设卖鸡肉的案板。他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杀鸡,杀完把鸡头往翅膀下一掖,三棱尖刀在鸡毛上反复拭擦血迹,然后将那鸡往墙角一抛,就扬长而去了。陈苍生摇摇头走开,到街上转了一圈回来,却发现那鸡不见了。

这件事有点匪夷所思,但陈苍生还是不觉得有什么灵异,也看不出杀鸡人与那个要割他脚筋的人有什么联系。

奇怪的是,又一个周末,一个类似的杀鸡人又出现在他家门口。所不同的是,这个人将杀死的鸡丢到了他隔壁的窗台上,由于丢得不准确,那鸡挂在二楼防盗窗伸出的一个铝钩上,荡秋千一样摇晃着,那半死半活的雄鸡似乎不过瘾,但也并不觉得好玩,居然野狼一样嚎叫了三声,可惜最后那段高音没有扬上去,尾音像是钢轮打磨牙齿的声音,听着格外不舒服。

第三天,杀鸡人再次出现。手里提着一只小公鸡,那人的打扮完全是当年延安赤卫队员的模样,背一把系着鲜红缨子的马叶刀,头上扎着西北老农的羊毛肚头巾,两腮浓密的络腮胡子,双眼炯炯有神杀气腾腾。杀鸡的方式也不同以往,只见他把捆鸡的绳索慢慢解开,那鸡因双脚捆得有点麻木,刚下地走动时有些摇摇晃晃,那杀鸡人斜瞄着鸡,一会儿那鸡就撒欢儿跑起来,那赤卫队员抽出背上的马叶刀左右舞动,上下翻飞,呼呼生风,一片白光闪闪。然后他不慌不忙,用粗糙的指头试试刀锋,缓缓走近小公鸡,双眼充满慈祥,忽然一转身,只见手起鸡头落,喷血的鸡头滚出好远,但仍然双眼圆瞪,嘴巴张开,似乎要唱几句什么,终究没有来得及发声便闭了嘴,而那无头的鸡身却仍蹦跳着朝鸡头跑去!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仍然按时有人来杀鸡,只是每次来的不是同一个人,陈苍生记得,第一次是个两眼隔得很宽的矮个子,第二次是个秀秀气气的年轻人,还戴着金丝边眼镜,这都是些什么人呢?就一直这样莫名其妙地杀下去吗?陈苍生想起一个词,杀鸡儆猴,但谁是猴呢?在这场杀鸡运动中并未出现被警告的人啊。

难道是基督教的什么仪式?他去教堂问了一下,牧师告诉他,《圣经》里有向上帝敬献羔羊的仪式,但也不是献鸡啊。

慢热型的陈苍生突然想起,莫非这就是那个想挑他脚筋的人的所谓灵异?他想,如果想用这种方式警告我,那就让他们杀吧,看他有多少鸡杀,久而久之,他不耐烦看杀鸡了,不如去街边看人打麻将有趣。但有一次,陈苍生发现打麻将的人当中,总有一个人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他想这个人是谁呢?好像是杀鸡者之一,仔细看又不像,哪里见过,怎么也想不起来。但总是这样被人盯着很不舒服,于是他又不去看打麻将了。但更奇怪的是,不看杀鸡了,眼前却尽是血淋淋的杀鸡场面;不去看打麻将了,眼前尽是那双炯炯的目光!他想解脱这种不良感觉,但越想解脱就越不能解脱,后来他竟不能长久独处了。于是一闲下来,他就朝人多的地方去,去看各种嘴脸七嘴八舌,去看各式美女搔首弄姿。

等待了将近半个月,那个要割他脚筋的人仍然没有出现。陈苍生终于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向他通报了自己已经回家的消息。不料,那个人态度出奇地好,不是当初那种粗言恶语,接到电话,他竟连声说,好的好的,回来了就好!陈苍生莫名其妙,不明白那“好的,好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对他判若两人的客气,倒弄得陈苍生十分忐忑。于是他无话找话,与那个人攀谈起来。陈苍生提醒说,我家门前天天有人在杀鸡……话没落音,那个人连连说,呵呵呵,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不是针对你的……接着那个人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你对门那位邻居欠了兴旺理财公司八万块钱,几年了一直赖着不还,我受公司之托,派几个小弟兄去做做样子,试试他的功力,你那邻居真差劲,心理承受力真差呀,才杀了八只鸡就无法忍受,就开始告饶了。前年有个债主比他就坚强得多,一直杀了一百零八只鸡才败下阵来,乖乖地把钱送上,将成本费与杀鸡弟兄的工钱一并偿还了……那个人越说越来劲。

陈苍生听不下去,只好打断他的话,“我怀疑,你是杀鸡给我看呢。”那个人说,“不,不,不,我考虑您这种文化人不应该是这种待遇,和您应该玩点斯文的,这种方式太血腥不合适您,对不对?至于什么样的斯文方式,我还真没想好……您等我做完这一单业务,咱们再面谈,您就耐心等待吧,我们的事情很严重,真应该有个了结,哦,对了,我要顺便告诉您一个新信息,我妻子说,她在认识我之前就认识了您,如果真是这样,我要坦率地告诉您,您摊上大事了!”

听到这里,陈苍生紧张了,是啊,不经那个人的提醒,他还真不记得了,他认识那个人的妻子已经十年了!那么,十年前他对她做过些什么呢,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陈苍生后来想,既然那个人说得这么严重,十年前的那个雨夜肯定是发生过什么故事,因为第二天陈苍生去她工作的超市找她时,她的同事说,她已经辞职走了,难道十年前那个雨夜真发生过什么灵异?

接下来,陈苍生到处打听,最后才打听到那个想割他脚筋的人的儿子就在离他不远的一所小学读书。于是他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想方设法去接近该校138班一个叫文小云的小男生,无奈这是一所封闭式学校,校方看得很紧,他去看望又并非名正言顺,所以曾数次被拒绝,还差点被学校门卫列入拐骗儿童的黑名单。其实他只远远躲在操场一角打量过文小云,当然也无法确定那个瘦高小男孩是否长得像他。后来他听人说,小孩子不管有不有你的遗传,只要出生时没有与你见过面,他就不会长得像你,就会长得像与他朝夕相处的“父亲”,包括性格气质,要确认就必须做亲子鉴定。他这才放下心来。

陈苍生左想右想也想不出理由,难道那个要割他脚筋的人脑子进水了,这样的隐私怎么能和他随便交底呢,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是他妻子告诉陈苍生,那还情有可原。那个人为什么要告诉他?陈苍生对此百思不解。难道把他当成了千万富翁,他被列入了下一单大业务?

三天后,深陷迷雾的陈苍生终于接到了那个人的电话,那个人未说先哭:“真没想到啊,有人比我更恐怖,更残忍,告诉你吧,我儿子昨天被杀了,那个要杀我儿子的人一直跟踪他,我把儿子送到了他外婆家,可仍没有躲过这场劫难。”

那个人说,“警察告诉我,从学校周围的视频分析,有两个嫌疑人跟踪过我儿子,一个是你,一个是你的那位邻居,但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儿子,因为我儿子就是你儿子。你那位邻居至今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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