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寒



挂靠身份

蒋寒

赵四这人，绝对称得上是个人才。

一个漂泊异乡的无业游民，竟然成功伪装了几十年的体面身份。到处挂靠。却也过上了体面日子。

不拿你一分钱，就借你单位的名称用用。当然，倘若你高抬贵手，顺便施舍一张办公桌，一个固定电话号码更好！以便应付上单位或者打电话求证他身份的朋友。瞧瞧，这就是他“办公的地方”！打“办公室电话”，“同事”说，他在“开会”。有时，也在“出差”。

人高马大的赵四为何如此呢？不得其解。

起先，很多跟他来往的人被蒙在鼓里。很多蒙在鼓里的人清醒后又觉得他不可思议，看他一本正经虔诚地圆着谎，把假的做得跟真的似的，有饭吃何必去揭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短呢？于是逐渐远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臭味不相投，何苦招惹人家，万一跟你来个“狗急跳墙”，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不成？算了算了，眼不见为净。也正是，这座城里有更多这样善解人意的人，成就了赵四的人生。

赵四上门来求我的时候，我着实惊愕了，为他的身份！

我不过是来这座城市开文化公司的。赵四却已经是退休的大校，军官啊！赵四找到我，居然不是来谋职，而是想借我公司旗下承包的一个杂志挂个职，是的，他说他业余也写些东西，说是挂靠个身份，在文艺圈多认识些人。说着他还意会地朝我嘿嘿一笑，忙说：“不要一分酬劳，我可以天天来上班，给张桌，给个固定电话就行……”经他一番细说，我就理解他了。毕竟我刚来这座城市不久，立足未稳，也需要些像他这样的“地头蛇”，再说并不吃亏，就在宽敞的办公大厅一角，满足了他的要求。至于他什么大校，也就没有必要核实了。

没想到赵四还挺细，侧面打听到我有收藏部队“古董”的爱好，为证明他在部队的根基深，硬是从部队帮我弄来了不少好货。

为了好人做到底，也为回报赵四帮我弄收藏品，回头我专门叮嘱了公司员工，这样，赵四就可以随意出入单位了。也有人慕名来找赵四，请吃饭。赵四为撑门面，拖上我。好吧，帮忙圆圆谎吧。桌上，赵四一口一个马总，叫得我心花怒放，让请客者感到不虚此行。

有时候，手下忙不过来，我也使唤赵四，别看他人高马大的，跑起来却比兔子快，看着他尽心竭力的身影，我的热泪也盈眶了。之后，有什么文化交流活动，我顺便捎上他，给他抛头露面的机会。赵四很配合，很卖力，俨然我的贴身保镖。

在频繁的接触中，我便逐渐了解他“无业游民”的底细了。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他视对他知根知底的人为仇敌，并千方百计摧毁对方，规避对方，但他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以为我是来这座城市吃素的。却不知文化公司的职能是文化传播。可是我并不打算揭穿他，置他于难堪境地。还是那句话，毕竟人家没要一分报酬，相反，还替我公司义务宣传。

我说：“老赵，你也不必天天跑了，我已叮嘱员工，有电话来，就说你开会；有人来，就说你出差了。”

赵四许是敏感到了什么，难为情地央求我说：“马总，我还是按时上下班吧，闲着也是闲着，你也知道，我那女人见我不上班，会闹情绪的，嘿嘿。”原来，他“上班”还包含着这层意思。

“嘿嘿，”我也笑，“主要是考虑到你离单位太远，倒车不方便。”

赵四许是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怕他浪费路费，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办了月票。”

我心里苦笑笑，真是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啊！

几年后，我的公司在这座城市激烈的行业竞争中溃败，员工相继解散。到了跟赵四说再见时，我忽然见他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满脸的沧桑与凝重，满眼的失落与茫然……我不知道，他离开我之后，又去哪儿找到像我这样的热心人？

赵四语气有些哽咽：“决定回家乡打拼？”

我沉重地点点头。是的，赵四多么希望我留下。离别前，我做东，请他一醉方休。

又过不久，我回到这座城市跑项目，想起了赵四，给他打电话。他说：“我正在开会，回头我联系你。”

赵四又在哪儿“开会”？

回头联系个屁啊，直到我办完事离开这座城市，也没接到他的电话。狗日的，赵四。

想起赵四这个人，我就感慨万端，人生还有什么可绝望的，看看对生活几十年乐此不疲的赵四，你至少在某个阶段，有过一段真实的固定身份！

又猛然惊醒，人生在世的所有身份，皆是挂靠，谁能千古？

本栏目插图绘画：叶子

散文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