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菁

2015年8月28日，赫尔辛基的Telakkaranta老船厂内聚集了1000多名摇滚爱好者，他们赶来参加一场由摩登天空主办的摇滚音乐节。

在芬兰整个夏季的几十场音乐活动里，这场小型音乐节可能并不起眼。但如果在亚欧大陆的另一端，在线观看这场演出的观众有100多万呢？

这让摩登天空的创始人沈黎晖感到兴奋。

118.4万，贡献这个在线观看人数的不是腾讯视频、优酷、土豆、乐视音乐等用户数庞大的视频平台，而是摩登天空于2015年4月上线的直播应用“正在现场”。

摩登天空是中国目前规模最大的独立音乐公司，除了是草莓音乐节的创办者，宋冬野、马頔、万能青年旅店、痛仰乐队这些你多少听说过的音乐人，也都是它的签约艺人。

“摩登天空已经这么多年了，但我们始终觉得自己的用户缺少一个互联网的入口，”沈黎晖衣着休闲，戴着标志性的黑框眼镜，“这样我们就有了用户属性。”说话腔调就像是个互联网公司CEO。

但过去他甚至痛恨市场调查这类东西。在签下左小祖咒、宋冬野的时候他可没做什么调查，“签约这些艺人的时候，谁会知道他们的歌有一天甚至会烂大街？反正我觉得他们还挺好的就是了。”

这家已经存在了18年的公司忽然变快了，过去两年，你会觉得它突然什么都在尝试。

音乐直播应用“正在现场”（以下简称“正在”）只是其中之一。摩登天空旗下的音乐节业务，包括草莓音乐节、摩登天空音乐节等，在2014年给它带来了100万线下观众。将这些音乐节放到线上直播，即便在线观看人数只是线下观众的10倍，规模也是无法忽视的。

乐视音乐、腾讯视频、优酷、土豆这些主流视频网站当然也不会忽略这些变化，它们行动得更早。2014年8月2日，乐视音乐首次将汪峰的鸟巢演唱会搬到线上，超过75万名观众带来了225万元的营收。这一显著回报吸引了大批互联网公司参与进来，腾讯视频、优酷、土豆都先后推出了自己的音乐直播频道。

好在摩登天空积累多年的影响力给“正在”带来了一些优势，“正在”很快吸引到160万用户。2015年年初，摩登天空成立了一支10人视频拍摄团队。除了拿海外的内容版权，它还需要利用好自己每年几百场演唱会以及几十场音乐节的资源。作为内容出品方，它可以选择将这些内容独家提供给“正在”，或是分发给乐视音乐、腾讯视频等外部平台。不过，即便是同样的内容，沈黎晖发现，“正在”的观看人数并不比乐视音乐少。

底气说到底还是来自于摩登天空在艺人经纪以及现场演出上取得的成功，尽管这家成立于1997年的公司一度濒临倒闭。从2000年开始，唱片业遇冷，作为发行方的摩登天空最惨淡的时候欠下200万元外债，公司只剩3名员工。沈黎晖觉得做发行风险太大，于是转向音乐制作，将发行交给第三方公司。发行方需要先行付款，制作方的资金链压力则相对少一些。

即便在困难时期，摩登天空的子厂牌Bad Head依然签下多名刚出道的音乐人，这些艺人签约成本不高，制作原创音乐的能力却相当出色。摩登天空也终于恢复了一些元气。但是真正让摩登天空重新回归主流音乐视野的，还是它在2009年创办的草莓音乐节。

早在2007年，摩登天空就推出过音乐节，但买票观众仅8000人，亏损达100万元。沈黎晖反而觉得亏得很开心，因为投入了300万元只亏了1/3，意味着他有200万元的收入。如果经营再优化一点，扭亏为盈并不难。两年后，摩登天空再次推出了观众面更广也更流行的草莓音乐节，这次的收入有200多万元，但赔得更少了。沈黎晖知道，这回路子对了。从第二年开始，草莓音乐节迅速成长起来，如今每年为摩登天空贡献上千万元的利润，占公司总收入的一半以上。一定意义上，草莓的流行也带来了整个音乐节市场在中国的“大跃进”。

看上去，摩登天空继续做好内容方就可以了。如果做平台的话，内容分发网络（Content Delivery Network）、版权、运营成本都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但沈黎晖很清醒，他知道光靠卖版权是不够的。“现在的音乐版权就像视频网站前几年买的电视剧和综艺节目的版权，都是越来越贵。过了两三年，市场理性了，也许又会回到真实价格。”自建平台能让摩登天空在市场上有更多议价权。未来，“正在”也会加强自制内容，并培养更多用户原创内容，做成亚文化的、偏时尚和生活方式类的一个平台。为分散部分风险，沈黎晖还计划让“正在”成为一家独立公司，未来单独融资。

沈黎晖说这是他从投资人那里学到的逻辑，不知不觉，他变成了自己以前很“讨厌”的人—当初有人想买下摩登天空时，沈黎晖还很酷地回答“我们是无价的”。自从2011年摩登天空拿到硅谷天堂近千万元的投资，资本便越来越看好这家公司。2014年中国文化产业基金投资了草莓音乐节，不久前沈黎晖又宣布获得复星旗下复娱文化的1.3亿元现金投资。未来投资会追加到30亿元，帮助摩登天空做行业投资和并购。

过去几年，沈黎晖在资本上主动出击，比如并购西安的张冠李戴音乐节，投资荷兰专门做电子音乐的机构MAE。这位摇滚人如今越来越像是一位正经的商人。音乐市场不乐观，但摩登天空终究活下来了。

《2015音乐产业发展报告》显示，中国音乐市场总规模达到2851.5亿元，年增幅为4.74%，其中除了唱片业持续衰落，音乐演出与数字音乐产业都增长稳定。后两者，恰对应着摩登天空最重要的两个业务：现场演出与数字音乐版权管理。

资本看到了现场演出打通产业链的可能性，从上游的制作环节，包括艺人、舞台设计，到下游的场地运营、票务，甚至流媒体或视频网站。去年，摩登天空投资了音乐票务平台“Pogo看演出”，在沈黎晖看来，独立平台用户数据的级别肯定是不一样的，摩登天空的官网很早就推出了注册机制，多多少少卖点演出票，但你能指望一个更新公司新闻的网站有多少用户活跃度呢？

线下的场地摩登天空自然也不会放过。不过沈黎晖不喜欢livehouse这个词，他把目前开在北京银河SOHO和上海瑞虹天地“月亮湾”的两家现场演出空间称为Modernsky Lab。它们更像一个创意空间，可以办展览或演出，也出售周边产品。“一个苹果店，”沈黎晖这样形容，“一个体验摩登天空品牌文化的地方。”这样的场地，未来会扩展到20家左右。

但这种模式也面临着不小的风险。它不仅需要强大的运营能力，也有成本的限制。今年北京老牌的livehouse麻雀瓦舍与MAO相继传出关闭的消息，最主要的原因是租金上涨。Livehouse一般需要500平方米左右的空间，按照北京每天每平方米10元的租金计算，一个livehouse一年的租金就要近200万元，这还不算运营成本。北京的Modernsky Lab，到现在运营了3个月，依然处于亏损，沈黎晖预计明年上半年有希望持平。

他还想在制作上做到无缝连接—从去年开始，摩登天空成立了一支30人的专门做舞台灯光和音响的制作团队。去年在深圳办草莓音乐节时，由于不同城市音乐节现场的器材供应商不一样，调音师也不一样，调音留下的数据对不上，导致演出效果与其他场次相比相去甚远。那次演出结束后，歌手彭坦找到他，说因为跟深圳的调音师之前没合作过，演出时感觉特别糟糕。如果音乐节的台前幕后全是摩登天空自己的团队，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看上去，这条产业链里能想到的东西他都想到了。“音乐产业有特别长的链条，跟电影还不太一样。”沈黎晖认为，欧洲那些唱片公司做的就是签乐队、进录音棚、设计封面，然后上市、找公司发行，但这只是音乐工业里非常小的一部分。“唱片市场好的时候大家都活得很好，不管是环球这种巨头还是独立公司，而市场一旦不好，这些公司都必须关门。”他说。尽可能多地抓住音乐行业这条长长的产业链的各个环节，也许能让摩登天空走得更稳。

没有哪家音乐公司这么干过。尤其在音乐工业历史悠久的国家，各个环节职责分明，并且每个环节都形成一些巨头。唱片公司有环球、索尼，现场音乐有Live Nation、AEG，艺人经纪有CAA、WME，而在流媒体领域，也有Apple Music、Spotify了。

中国的确不一样。在中国，大部分的唱片公司也是经纪公司。用沈黎晖的话说，“这个市场太恶劣了。”好在资本给了摩登天空更多腾挪和不断尝试的空间，但业务铺得太开，不仅无法集中用力，每个方向都担着一定的风险，资本消耗也很快。

这家2015年年初才70多人的公司，现在已经有200多人。“我没管过两百人。”沈黎晖说，尽管后来引进的财务投资人正在帮助摩登天空在公司管理和财务上慢慢规范起来，他对此仍有些自己的情绪，“公司发展太快，混入了一些我不认可的人，都特别土的，我从来没跟他们说过一句话。”至于招聘要用什么标准，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范儿不对，不过可能以后就不会那么直觉了。”他又表现出理性的一面。

摩登天空也一直充满矛盾，现在他觉得，应该放得更开了。“也要小心，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会让我们再死一次的机会，但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