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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灵性与感悟中复活的往昔岁月

2016-01-14邢海珍

岁月 2015年12期
关键词:韩文灵性散文

邢海珍

说散文是自由灵活的文体,仔细想来,其实未必尽然。这要看作家主体的情况,写作中的灵性和感悟程度可以决定文体的自由度。如果灵性和感悟能够进入良好的状态,对于作家来说,无论哪种文体都可以如鱼得水,在极大的自由中发挥创造的潜能。多年来,韩文友一直以写作散文作为文学创作的主业,他潇洒地行走在生活的原野之上,家乡天地,风物情怀,记忆点滴,春来秋往,许多细碎而平常的事物在他的笔下,一旦心性化成,便可生出无限光彩,是灵性和感悟让人进入万千气象中来。韩文友的散文不是一般的写入记事,而是人性和人情的出场,灌注精血,激活命脉,文字之间敞开了一种大家情怀。

《这里的时间》共有四篇散文,是家乡“雪水温”系列散文中的一部分,平朴亲切,深挚细婉,如低语,似独白,形成了韩文友独特的叙事风格,不经意地引领读者进入悠远而深邃的生命境界。

“雪水温”是个小村庄,在黑龙江省嘉荫县境内,坐落在黑龙江边上,是作家韩文友命之所系的故乡,他对这样一个充满诗意和神性精神的地名可谓情有独钟,他的散文几乎每篇都与这里有着割不断的血脉关系。是“雪水温”的生命之根玉成了一个作家的灵性和创造力,乡土深远的暖意和柔情润泽着他的灵魂,他看到了生存现实及其具象事物所包含的重量,他的笔行走在岁月流逝的感怀中,许多无法留住的往昔事物如今成了他散文中的优美调式和诗性精华。

散文家王本道说过:“文学属‘情之美,最忌虚情假意、无病呻吟。写入则写出入的灵魂与个性,写景则景随情生,达到‘情至而文生的境界。”(《云水情怀》自序,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年12月。)韩文友的散文绝无泛泛写过程的“讲述”之弊,而是竭尽情思,据守灵魂的路口,无论景物人物皆由悟性出之,以主体情怀去拥抱世界和人生,他笔下的每一个文字都是从心中奔涌的泉流。

《开始的声音》一文有这样一段描述:“虫鸣声在这烦躁的午后安静下来。许多年后,我意识到,这实在是一种不祥之兆。在我抱怨父亲一个倭瓜也不帮我们搬,只知道在山里瞎走时,家里最值钱的物件一一位知青返城前送给我们家的那块上海手表,从父亲的手腕上脱落,从此留在了密林深处的时间里。”可以说是情怀深潜、波澜不惊,但作家却写出了沧桑岁月漫长历程中的一瞬间所发生的事件,无异于一次长长的叹息,如火光一闪,在时间里便倏然逝去了。虫鸣、烦躁的午后、不慎丢失的上海牌手表以及密林深处的时间,皆处在一种人情和人性的氛围中,浸透了作家主体的感悟,那是历史的一个自然段,回过头来的生命便是省思和回味,“声音”响起来,也便有了距离,是心灵伸展的远方。这是多么美好又略带伤感意味的风景,那些情思缠绵的往昔岁月在韩文友笔下生动地复活了。

一片山林,一座桥,一处老房子以及带着母亲体温的布鞋和大大小小的“鞋样子”,构成了一系列独特而唯美的散文风景。作家所选择的一干事物,均在心性的作用之下形成了鲜活的“故事”。贵重的手表丢失在山林里,二毛子瓦西里在木桥附近冻掉了八根手指,父亲一个人开始造一座大房子,灯下的母亲翻开夹鞋样子的账本以及花撑子深处没有说清的心事。这些散文的叙事有其微妙性,是把人性的大门敞开,我们看见了诗意的亮色以及灵魂的照影。

《盖一个房子住》是令我特别感动的一篇,韩文友的生命精神全在一个往事回忆的过程中突现出来了。时光像一条自顾流去的河,情思不已,悲辛交集,我看到了一个优秀作家敏感而丰富的内心世界。他在文中这样写道:“房子也有它的生命,它在人世的沧桑中渐渐老去。许多年后,我站在远处向那所老房子望去。父亲盖起的那栋房子,当年在我眼里高高耸起,如今是那样的矮小,萎缩在同样低矮的一片民舍中间。悠远的天空下,老屋静卧在那片高高的沙岗上,漂泊在我前生后世的记忆里,临风沐雨。”这所有生命的房子,寓含了父亲人生命运的象征,从新生到衰老是生命的过程,而房子在岁月的流逝中也要经历这种必然。是诗性精神的凝结,让这些散文有了一种特殊的力量,“情至而文生”,写出了灵性,写出了自我生命的感悟和深度。

心到笔随,这是韩文友散文的一个鲜明特色,他的写作主要是“心到”,只有“心到”才能显现悟性,才能抵达生命和灵魂的深度。他不是外在地描写他所看到的世界,他不只是用眼睛去看,更重要的是用“心”去看,用他精神之眼去看。或者说与眼睛相比,他的“心”是多元的,来得更为深入和真切。

在《桥上的秘密》一文中,关于风雪的描写可以说是关于生命的哲学解析,其中的妙处似乎只在于他用“心”看到了别人只能用眼睛看不到的东西:“风雪自天边蔓延,苍茫而至。有多少故事飘洒其中,倾刻间了无痕迹。风是雪的童年,风在山野中一天天长大,由娇嫩一点点刚烈,由轻柔一点点暴躁,最后是雪把风一寸一寸藏在了山坡上,等待来世的重生。雪是风的衰老,风在旷野里吹起,雪在与风的缠绵中支离破碎,雪的一生只是一次身不由已的飘零。如果春天来到枝头,一同到来的一定还有春风为雪饯行的悼词。”作家形神兼备地写活了“风雪”,写风雪的童年,写风雪的衰老,写由小到大的成长,写身不由己的飘零。这当然又不仅仅是写风雪,由风雪的自然之物到对人生命运的感悟,让人进入一种更博大的境界,而且哲理充盈,思之愈深。关于“春风为雪饯行的悼词“已经属于灵魂的层面,是关于生死之维的考量,在生命的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皆与生死有关,散文的轻重也当然不能脱离这样的思考,我想韩文友的深度是与此患息相关的。

对于“时间”的理解以及恬适超迈的情怀,是这一组散文的亮点。作家驾驭情境进而达到了一种生命哲学的高度:“这里的时间会一直延长下去,我会和这个孩子一样,在缓慢的光阴中,一天一天老去。某一个夜晚,我会和远在时光那头的孩子,打了同样一个瞌睡,看到了同样一个梦境。一小段沉睡在过去日子里的时间,古老,陈旧,暗淡无光。说不上哪一天,在我们不经意的一个小盹里,它会忽然醒来,转眼不见,又不知去了哪里。”韩文友早已告别了童年和故乡,在拉开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再回过头来追忆往事,自是别有一番滋味,作家看到了生命与时间相对相生地走下去,但心境是清醒而茫然。人无法留住时光,时光催动着生命成熟并一点一点老去。瞌睡、梦境是生命的一种歌唱,是作家笔下的音符,韩文友用自己的灵性找到了来自时间的天籁之音。

韩文友的散文写故乡和童年,是心性大于写实的散文,情深意重,或者可以说很接近诗的思维方式。他的有些段落如果分行排列,几乎不用任何修改,就可以是很现代的诗。

是诗的内心的独白体式,使韩文友的散文焕发出一种特殊的艺术光彩,他的“叙事”确实是叙事,但他的叙事又很与众不同。写家乡的山,写家乡的农人,他把诸多事物放在心性的范畴之内,然后仔细地找到真正发光的部分,让你眼前一亮地写出来。他说:“这里的农人从来不需要选择。在这里,除了山,只有山与山之间的土地。土地即因果,土地上的人一百年也思考不出与土地无关的任何一种生活。他们是隐藏在密林深处的一颗颗种子。”他是在写散文,但他在挖掘一种比通常意义的散文更深远的意旨,他强化了诗性精神的某些方面,让灵魂的影像显现出来,或许他为散文打开了另一扇门,我们走进了更幽深的世界。韩文友是把散文当诗来写的。

但韩文友的散文又从一个侧面强化了“叙事”的功能,这大约是他抽身从“诗”中走出来进入散文状态的一种策略。这一组散文中的“叙事”是在诗性的大前提下展开的,注重节奏,伸缩有度,又讲究细节,体现一种微妙意义的内涵。从这一点看,韩文友散文中的“叙事”很像小说,表现出优秀的具象与刻画内在世界的能力。《盖一个房子住》这篇散文的小说特点比较鲜明,人物和事件都比较充分完整,是典型的“叙事”。他描写一个叫“沙岗”的地方,父亲要在这里盖房,作家的笔开始了精致而深切地刻画:“那片沙丘在村子里叫沙岗,像一只扣放在桌子上的碗,寂寥在雪水温的东北角。沙岗是~片墨绿的玉米,一条小路从玉米地穿过,一垄一垄蹬上去,像爬一条又深又窄的梯子。梯子尽头,就是河汉口,坐在河边就可以钓鱼了。沙岗高处的碗底儿部位,多少年不长秧苗儿,连杂草也不长,光秃秃的,如同一个谢了顶又心有不甘的脑袋。”韩文友的叙事是别具一格的,尤其在散文中,作家能运用细节把事物的深度表现出来,是散文创作中非常可贵的努力。他把“沙岗”比作“一只扣放在桌子上的碗”,说不长秧苗儿、不长杂草的“沙岗”,“如同一个谢了顶又心有不甘的脑袋”,除了形似的细节性之外,这“心有不甘”暗含着另一层更深的寓意,很到位,不是牵强的比喻。这是作家极力强化的主观性也就是“心性”的一种努力,无论诗意的努力还是叙事的努力,这都是高品质所不应缺少的。

著名作家史铁生说过:“我一向认为,好的作品并不在于客观地反映了什么(像镜子或照相机),而在于主观地发现了什么。人们之所以除了看生活还要看文学,就是期待从文学中看到从生活中不见得能看到的东西。”(《史铁生散文》下,第119页,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8年1月。)韩文友的散文是散文极致化艺术努力的成果,诗意的主观性、叙事的主观性所体现的创造精神,都与作家的文学修养和写作功力有关。有些从生活中看不到的东西,我们可以从韩文友的散文中看到。

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把记忆留住,并能用文字表现其微妙性的人就应当是优秀的作家,韩文友就是这样的人。《这里的时间》拈出的是一些生活的琐事,都能把“雪水温”这个地方的人情风物深致地突显出来,生动地复现了他内心深处的童年记忆,一字一句都深入骨髓,读来让人感动。

我对韩文友其人比较了解,而且有很深的感情,但对他的写作我绝无偏护之意,我以为他在这方面有特别的底气,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你读他的文章便可说明一切。

韩文友是我多年前的学生,也是互相了解交往很深的朋友。他为人善良厚道,有一颗悲悯之心,热爱写作,对文学有一种宗教般的虔诚。他的故乡、黑龙江边的小村庄“雪水温”养育了他的童心和文学之梦,他为故土和亲人写下了美好而深切的文字。他出身于一个贫困的家庭,是父母的老儿子,与父母的年龄差距较大,是哥哥姐姐们帮助他完成了学业。文学是他的一种感恩和怀念的方式,他以文学的方式表述自我的心迹,他的力透纸背的真情在他的每一个文字中。

在灵性和感悟中,韩文友进入了散文领域,他的文学追求有了一种人生和世界的宏阔的大气象。他用文字复活了往昔岁月最为珍贵的光彩,这一切都为他的明天铺开了一条大道,他将行走在文学美好的风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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