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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着的瀑布

2016-01-08

新青年 2016年1期
关键词:涛声草甸江水

秋阳高高地照着两岸的茂草,松花江在这里略略转了下身,然后加快了脚步,向东滚滚流去。那是近三十年前的秋天,祖父在江边的大甸子上,挥舞着长长的钐刀,高高的草便成片倒下,断裂的细茎里流淌出细碎的阳光,染黄了祖父的脸。

那个下午,我和祖父坐在大坝上,看着这一段江水沸腾着远去,涛声拍打着两岸的辽阔,惊起无边游走的风儿。这个时候,祖父忽然问我:“前些日子听别人说瀑布,瀑布是什么,我只知道也是水,你知道吗?”

祖父在说“瀑布”这两个字的时候很轻,似乎很不确定发音的样子。刚十岁的我,便努力把从书本上学到的有着瀑布的种种给祖父讲,祖父却依然是很疑惑的样子,根本无法想象,水怎么能像布一样从山上流下来,还说,如果从上往下落,不就是像下雨时房檐淌下的水吗?

那时的我,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瀑布。只偶尔在电视里见过,可是,全村也没有几家有电视的,祖父更是不可能看到。那个瞬间,在盈耳的涛声里,在浩荡的长风中,看着祖父低眉思索的神情,心里便暗暗决定,等长大了,一定要带着祖父去看真正的瀑布。

夏天的时候,祖父在大草甸上开荒种地,中午时,便会到江里游泳。在那急急的水面上,他奋力游向对岸,阳光掺着盛开的浪花,簇拥在他的身上。六十岁的人,却似年轻的鱼,在风中浪里,自由地畅游。祖父的身体很好,虽然操劳了一辈子,却没有落下什么老病。

其实,祖父是一个很平静的人,似乎也没什么楞角或过人之处,可是在生活的风起雨落中,却一直不曾放弃过什么。黄昏的时候,他和村里的老人们围坐在井台边,别人或高谈阔论,或相互打趣,只有他默默地听着,烟袋锅里的火光明灭不定。他从不争强好胜,也从没有被生活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所以一生都那么平凡平淡。

那时,家里人口多,叔叔伯伯们都生活在一个大院里。看着这满院的生机,再看着静默的祖父,很难想象,这一切都是他创造出来的。祖父的子女多,有许多年都很艰难,可是他从不沿一条道跑到黑,总是在看似快绝望的时刻,转而去另一处寻找活路。就像那条江水,常常转个弯,流向遥远。躲过了无路的悬崖,便没有机会飞落成瀑布。

后来,去城里上中学,时光在我身上鲜活,却在祖父的脸上刻下更深的印痕。当再一次和祖父坐在大坝上,我已经能很明白地给祖父讲瀑布是怎么回事。可是,祖父的目光依然迷蒙,看着江水流逝,很远又很近。忽然,便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便急急地告诉祖父,瀑布就是站着的江,而咱这一段江水,就是躺着的瀑布。祖父的眼睛亮起来,他站起身,凝望着江水,久久不语。

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带祖父去看瀑布。一直健康的祖父,突然病倒,然后一病不起,只不到半年的时间,便永远地去了。他的这条河流走到了尽头,我知道,在他生命的这一端,有一片海在等着他。他已经融入那一片未知,再也不会回来。

祖父的一生,并不惊天动地,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他带着他的岁月,曾穿越了多少幽暗的时光。他是智慧的,不去选择走到悬崖边上的悲壮与豪情,不去摔落成别人眼中的震惊,他就那样流淌着,转过无数人生的弯道,平稳而不停息。

祖父就长眠在大草甸的边缘,松花江畔,日夜的流水声,已成我心底永远的呼唤。祖父和他的大江,就驻守着故土。只是,曾经所有的日子,伴着祖父的笑容,都在祖父去世的那一年走到尽头,然后轰然而下,在心底垂落,垂落,如瀑布般,惊起那么多的温暖与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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