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官（中篇小说）李治邦

区长李重可谓德才兼备，但他却是个裸官，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国外，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裸”与我们通常意义的裸官竟是不同，这别样原因不足为外人道，让我们看一看这样一位中国裸官所经历的一切……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孩子要过早地去面对“死亡”，而当这些孩子是弃儿时，这种“面对”又是如此孤立与残酷。儿童临终关怀是个敏感的话题，也是个边缘化的议题。有这样一位英国护士，漂洋过海，在中国开设了一家名为“蝴蝶之家”的儿童临终关怀中心。作者用深情的文字记录了一种别样的告别生命的方式，读来令人动容。

一个异国护士的中国梦

——中国首个“蝴蝶之家”儿童临终关怀中心纪实

胡启明

我做的一切，就是让孩子短暂的生命享受世间的幸福与尊严。

——[英]金玲

耄耋之年的老作家赵大年，仍笔耕不辍，近年我刊多次发表其精美散文。本次老人家竟然冷不丁为我们奉献出一篇充满奇思妙想的小说《追索灵魂》——人到底有没有灵魂？小说通过生命学博士和外科主治医师郝明忠的特殊试验，揭开了灵魂的真相。

追 索 灵 魂

赵大年

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口号记录着某个时代，长兄如父的千年训诫桎梏着无数长兄。身在军旅的我背着长兄如父的十字架忘我前行，用含辛茹苦心力交瘁演绎着人生的成功与失落，用真诚与付出体味着亲情的冷暖与世态的炎凉，纷繁复杂尴尬纠结的情态中，呈现出当代军人在中国传统文化桎梏下的坚守与抗争、担当与无奈……

哥们儿弟兄

李西岳

区长李重可谓德才兼备，但他却是个裸官，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国外，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裸”与我们通常意义的裸官竟是不同，这别样原因不足为外人道，让我们看一看这样一位中国裸官所经历的一切……

裸 官

李治邦

一

进入深秋，所有的颜色都变黄了，纷纷从自己的位置上掉下来，让人踩着，然后变成了泥。这座城市挨着长江，三面是山峦。在长江岸边有一处呈现出一片金灿灿的美景，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赏景赏叶。

这座城市有九个区县，其中七个区两个县；核心区一个是东安区、一个是西安区。东安区的区长叫李重，一米八零的身高，这在全市的区县领导中算是鹤立鸡群。为此，每次在市里开会照相，市委张书记都开玩笑地说，我没法跟你站在一起呀，我身高一米六五，你在我身边一戳就像我是你儿子。大家都笑，李重也笑，但内心很纠结。后来，他的大学同学、市委组织部刘部长悄悄对他说，就冲你的身高都难提拔了。李重很不高兴，说，我身高和我提拔有什么关系？刘部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走哪儿都比人家高一截儿，人家心里怎么想啊？李重长相也很出众，白净子脸，宽额头，头发很浓密，眼睛也很有飘感。李重省城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学的是古典文学专业，写得一手好文章，特别是随笔散文。他经常在省城报纸上发表，有时候在《光明日报》或者《人民日报》的副刊头条发表文章。李重还是全国作协会员。前不久，市委张书记开完会把他留下来聊天，其实就是几分钟的话，说得李重心惊肉跳。张书记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总写你的出国游记，一会儿巴黎的塞纳河，一会儿荷兰的阿姆斯特丹风车，你还嫌自己不招摇吗？李重忙解释，我那是出国谈合同，顺路看看的。张书记说，你是区长，你不是什么狗屁作家。说完甩手走了。李重怔怔地看着张书记晃晃悠悠的背影说不出话。从此他搁笔不写了，有报纸编辑催他稿子，李重回答，最近我怕了。编辑也没琢磨透这句话什么意思，就听见挂断手机的声音。

东安区的区委书记叫高晃，跟李重是省城师范大学的校友，只不过高晃学的是政治经济学，比他早三届。两个人的关系就像是两只青花瓷的瓶子，谁都不碰谁，有时候见面就是哈哈一顿，大部分说的都不是区里的事情。几天前，在一次区委会议上，李重破例和高晃发生了分歧，虽然都是微笑着说，但所有在座的都闻出了火药味道。分歧的焦点是区一所重点医院搬还是不搬。这所重点医院在东安区的繁华街道上，几年来就一直议论要搬迁到远一点的新城区。高晃主张不能再拖了，要立即启动搬迁方案，新城区空气好，又在长江边上，风景也不错，这样可以把这所医院给房地产开发商建成超市和宾馆。黄金地段就是黄金价格，医院那头的新院区也可以不动用区里的储存资金。李重反对，说老百姓来这里看病方便，这所医院已经在这里五六十年了，大家都习惯在这里看病。你搬走了，老百姓需要40多分钟才能到新医院，容易引起骚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家都是观望，谁也不好插嘴。最后高晃掉脸子了，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是书记我负责，不能再拖了。按说李重应该不说话了，他毕竟是区长，要听书记的。可李重偏偏不买账，说，这事不能你一个人定了，如果我们有分歧那就报给市委，听听上边的意见。高晃拍了桌子，说，这就是张书记的意见！李重闷了口，但依旧倔强地说，那我怎么不知道呢？高晃说，散会，医院搬迁开始启动。说完就走了。大家也跟着往外走，只有李重坐在那儿没有动，他觉得特别窝火，抄起手机来就给张书记打电话，响了半天没有人接。他跟张书记秘书小张很熟悉，因为小张的小姨是副区长雷蕾。他经常跟雷蕾和小张在一起喝个咖啡什么的，雷蕾是典型的美女区长，小张也是一个帅小伙，三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很有生活情趣。那天李重尽兴，对两个人大讲去意大利的经历，说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两件事，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咖啡。在意大利有一句名言：男人要像好咖啡，既强劲又充满热情，而意浓咖啡更是咖啡中的男人。喝到了半夜，李重回家就接到张书记的电话，说你吃饱撑的没事干，喝什么咖啡，你不怕你的乌纱帽啊？李重借着咖啡的兴奋，不解地问，喝咖啡跟乌纱帽有什么关系？张书记说，你自己琢磨去，以后不许你带着我的秘书去喝咖啡讲什么意大利。李重很气闷，自己私生活为什么总要受张书记的管辖？

小张回电话了，说，张书记正在省城开会，我会把你找他的事情告诉他。李重笑呵呵地说，不喝咖啡了，但还得找机会坐坐，我把你小姨喊来，起码听个音乐会什么的。小张压低声音说，我看出你对我小姨不错，我小姨39岁了，立马奔着四张去了，可还是单身。李重大笑，娶不起，你小姨那么漂亮，多少男人都惹红了眼。再说，我也是有老婆的人。小张打着哈哈，你老婆在波兰的克拉科夫陪读三年了吧。李重叹息着，我儿子也废物，四年大学，上了三年才刚上到大二。小张诡秘地说，离了吧，跟我小姨多好啊，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男才女貌，旗鼓相当。李重说，得了吧，现在就有人传我们俩怎么怎么，我真是见不到腥还非说我是猫。

放下电话，李重有些忐忑不安地回到家。开开窗户，看见窗台上都是落叶，那棵大树已经剩不下多少叶子。三年了，他就这么一个人生活着。他也觉得清静，忙完了工作在家读读书，然后写点随笔什么的。他觉得这次和高晃产生分歧就是一次偶然，因为两个人有一种默契，那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他实在不能就这么憋屈着自己，他对这所医院有感情。他是在医院出生的，母亲难产，是大夫们抢救及时保住了两个人的生命。还有，他的老婆是这所医院的主治大夫。他特别喜欢在医院的回廊里跟老婆坐一会儿，在那儿能看见长江的拐弯处，那一泓水沿着山脚泻过来，很是奔涌。后来，儿子降生了，也是在这所医院，他第一眼看见儿子的脸就笑了，因为没有多少头发，小脸红扑扑的，像是一只大耗子。老百姓都在这里看病，他经常看见一早就在这里挂号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然后沿着回廊涌动着，像是长江的后浪推着前浪向前滚。医院的对面是一个鲜花店，里边总是姹紫嫣红的，都是花香。他跟老婆第一次约会时，他就在鲜花店里买了99朵玫瑰，当时老婆哭了。就这么一个牵动十几万人的医院搬迁了，人们会说什么？他不是冲动，他就是凭着自己区长的责任。

二

雷蕾打来电话，李重看了看表已经晚上10点多钟。他知道雷蕾很少这么晚打电话，他也很少给雷蕾单独打电话。他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底线，官场上有一条红杠杠，那就是对感情的事情不要动真的，动了就距离倒霉不远了。雷蕾在那边说，你那儿说话方便吗？李重觉得雷蕾的语气很凝重，就想缓和一下气氛，玩笑地说，我跟你外甥说了，请你们听音乐会，下礼拜三晚上，国交要来演奏一场《悲怆》，老柴的，多少年没有的机会。雷蕾说，你不应该和高书记唱对台戏，弄得我们都不好说话。李重不高兴了，这跟你们有关系吗，我让你们替我说话了吗？雷蕾悻悻地说，六个副区长坐在那儿是什么感受？你让我们陷入不仁不义当中。李重恼了，那你是什么意思，高晃说完我们就得欢呼跳跃了才对？你们私下不也是同意我的意见吗，怎么就非得俯首甘为孺子牛呢？雷蕾说，私下是私下，摆在桌子上就是另外一回事。李重说，我说了就说了，不可能收回来了。雷蕾说，你知道省里有意思让你留下来当书记，高书记当市委副书记吗？这番传言已经半年多了，李重从来不找人印证，他知道传言出来就是祸害自己的开始，他要是一印证就是自投罗网。有一次，他跟高晃在跟西安区领导们对谈中，咬了一下耳朵，高晃说，听说你和我的传闻了吗？李重有些惊讶，因为在官场上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不是特别亲近的人是不谈人事调动的事，这是一个大忌讳，也是禁区。李重下意识地点点头，说早就听说了，这不是害咱们吗？高晃笑了笑，说，我去哪儿不关键，你接我是最合适了。李重无法对话，他只是勉强笑了笑。雷蕾说，你这么一闹，高书记能让给你书记吗？李重不自然地笑了，你也太简单了，我就是跟他掰了，是我的还是我的。我现在跟他穿一条裤子，不是我的还不是我的。雷蕾不满地说，你怎么就听不出我的好意来呢？没等李重说话，雷蕾就把电话挂了。李重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雷蕾经常这样，温柔的时候要你死，强势的时候也要你死，李重最不习惯她这样。

李重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房间，老婆去波兰克拉科夫这三年，刚开始还能收拾，可一久了就没心思。老婆走的三年也是他当区长的三年，每天忙完了回家就像散了架，房子就像一个被废弃的仓库，乱糟糟的。没了女人，就没了生活。窗台上的花也枯萎了，李重忙去浇水，从角落里拿出老婆买的肥料撒在花盆里。这东西臭烘烘的，可施完花顿时就香喷喷的。他把自己所有穿脏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然后任凭机器干瘪地轰鸣。地板也没了样子，于是他拿着湿布，蹲下慢慢去擦。李重悟出来原来自己是渴望有女人在身边的，至于是不是老婆都不关键。他脑子里还徘徊着雷蕾的电话，觉得怎么跟高晃发生了这么一次争执就让那么多人敏感了呢？难道只能是举手同意？有争论才能有发展，有不同意见才能让意见更加完善。怎么反对了一次就引起了轰动，李重觉得十分无趣。这时候，医院的张院长电话打进来，问李重是不是扔了一颗炸弹？医院迟早要搬的，你就不要坚持了。李重问，你听谁说的？张院长嘻嘻哈哈着，你们开会有保密的吗？还没开完会就嚷嚷得全区都知道了。李重直截了当问，你什么意见？张院长说，我是不想搬啊，不是给你说过吗，老百姓也不愿意我们搬啊。你知道吗，我们作过统计，每天看病的近万人，六十岁以上的就是五千多人，你想想，让这么多老人去新城多不方便啊。李重问，你还有别的意思吗？没有我就撂下电话了，三天没洗澡，身上都臭了。张院长说，听说你要调走？李重一愣，问，我去哪儿？张院长压低声音说，市委调你到新城区当区长。李重脑子嗡嗡的，新城区就是过去的郊区，一般在东安区当区长的都要当书记，然后所有在东安区当书记的都会提升，到市委当副书记或者组织部长，市委张书记就是从东安区上来的。李重不太相信，怎么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不知道，竟然张院长知道。李重疑惑地问，你又是听谁说的？张院长咳了一声，东安区的领导都是水涨船高，你要是去新城区就是给你降了。没等李重再问，对方放下电话。

李重很久没再睡，他觉得市委张书记不会把自己放弃了。去年，他陪着张书记到匈牙利和捷克，在商谈一个贸易合作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个数字不准，偷偷写条给张书记。几分钟后张书记回了纸条，你立功了，要不会损失三百多万。那次，他跟张书记在布拉格忙里抽闲去了查理大桥。黄昏西下，蔚蓝的伏尔塔瓦河缓缓流淌。张书记问李重，比我们的长江怎么样啊？李重笑了，说，真不如长江，但人家就是有历史文化。张书记不满地说，长江就没有历史文化了？它比长江的知名度差远了。李重摇头说，我们城市的长江大桥就有两座，就是普通的桥，没有观赏性，就是为了交通方便。你看看这里，查理大桥的美，得益于它的整体环境。一边是老城区层层叠叠数不清的圆顶尖顶的塔尖，另一边是小城区和城堡区高高低低的屋顶，依旧是数不清的塔尖。我们站在大桥向前望，那桥头的雕塔下的门洞好像是一个神话的入口。回头看，身后桥头塔的门洞仿佛是通向另一个神话的世界。这桥连接着两个神话世界，伏尔塔瓦河就有了意境，就是神话的一部分了。张书记笑了，说，你真是作家，你这么一说我这么一看就有了风景。我想让你到市委宣传部当部长，进常委班子。李重怔了，张书记说，我是一个从来不对人封官许愿的人。你真的合适，现在这个部长就是跟屁虫，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张书记这句话还在耳边萦绕，怎么没过一年就轰到新城区当区长了？李重想不出有了什么变故，谁在设局，或者谁在自己背后打枪。他不会觉得是高晃，因为分歧意见是这两天的事，要调动自己去新城区绝不是这两天，一定是预谋已久。他沉不住气，马上给雷蕾打了电话，那头雷蕾好像刚睡着，语气都是惺忪的。他问雷蕾，你听到我要去新城区当区长的消息吗？雷蕾居然笑了，这玩笑你也当真？李重说，现在官场瞬息万变，把我调走给有些人腾地方不是不可能。雷蕾说，你是谁呀，你是东安区的区长，你又是张书记的人，怎么会让你下嫁呢。李重笑了，我怎么成张书记的人了？雷蕾说，谁不知道张书记喜欢你，想提你进常委当宣传部长？李重猛丁儿一身冷汗，因为那次张书记在查理大桥讲的话只有两个人在场。他愕然了，问，你怎么知道啊？雷蕾说，你就是瞒着我。我累了，睡觉了。

李重见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很兴奋，觉得雷蕾这个女人有些意思，小巧玲珑，如手里的一掌碧玉，跟老婆形成反差。他老婆是一个很内向的女人，从来不爱多说话，生气了也就是笑笑。他老婆从来不会说出很动情的话，每次做爱都是紧闭着嘴唇。李重说，你能不能在做爱的时候说爱我之类的话，这时候你还这么冷静。老婆就是笑笑，说，我跟你做爱就是为了你高兴，我没觉得怎么样。他跟老婆认识、恋爱完全是市委老书记做的媒，那时他给市委老书记当秘书。老书记心脏不好，常带着他去医院看病，当时就是老婆做的护理医生。老书记喜欢他老婆，就把两个人叫到跟前，说，你们恋爱吧，结婚时我当证婚人。等到了两个人结婚的前一天，市委老书记心肌梗塞去世了。雷蕾动不动就爱发火，挺漂亮的女人经常说出操你妈之类的话，弄得周围人面面相觑。李重听说雷蕾和不少男人谈过恋爱，几乎都是官场上混的人。只有一个是李重知底的，是省城的一个作家，因为这个作家跟他很熟，在省城吃饭时说过和雷蕾上床的事，说雷蕾跟他上床竟然喊不出他的名字。李重是不太相信的，他不喜欢男人在私下吹嘘自己的女人史。但李重信服这些传言，他发现雷蕾和男人对话都用眼睛直视，扰得男人汹涌澎湃、心猿意马。他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如果女人说话总看着男人，肯定不正经。李重曾经幻想过，若是跑到雷蕾闺房，抱着这块碧玉办事儿，该是多惬意呀。李重扑哧乐了，他觉得这个念头很唐突，也很龌龊，但很刺激。李重兴奋地编织这个黄色故事，一直到窗帘发白。

三

两天后，高晃来到区政府找李重，李重很觉突然，因为一般高晃来都会提前告诉他。已经是中午了，高晃对李重说，在你们食堂吃饭，听说你们的三鲜打卤面不错。虽然区委和区政府都在一个楼，但是区委在9楼吃食堂，区政府在6楼吃食堂。几年前双方还有掺和，但高晃来了以后就说了一句，以后自己吃自己的。可两个食堂较量，区政府的比区委的好，后来高晃从武汉请来一个厨子，区委的开始扬眉吐气。主管行政后勤的高副区长跟李重说，我有一个老乡在上海，是新天地的厨子，是不是请过来？李重拒绝了，说，比吃干什么？比谁能干呀。高晃和李重在小单间，这是给区长们准备的，其实吃得也没有什么特别。他们两个人一坐，别的区长们就都跑大厅吃去了。高晃吃着三鲜打卤面，说，三鲜打卤不怎么样，但这些小配菜不错。李重说，老城区的拆迁改造很难呀，现在我们的政策很优惠了，但就是有那么几十户死不走，要价太高。高晃站起来，朝门外大声喊着，雷蕾进来呀，光我们俩多没有意思！不一会儿，雷蕾端着菜盘子进来，噘着小嘴说，我就不爱吃面，那是你们男人吃的，呼哧呼哧多难听。高晃笑着，不呼哧呼哧吃多没意思，吃面就得有动静才对。雷蕾坐在李重旁边，高晃说，坐我这儿，你不挨着书记怎么能进步呢？雷蕾笑着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高晃旁边。高晃说，雷蕾呀，你该找对象了，这不是我的意见，是市委张书记的意见。雷蕾撇着嘴说，张书记还管我个人问题呀？我就想单身。高晃说，那不行，现在有两种人不好提拔，一个是女人单身的，一个是男人裸官的。李重眼皮一翻，高晃笑了，有人敏感啊，李重，你老婆是不是该回来了？三年了，不能只管儿子甩下你不管呀。李重说，她要是不回来，我就申请离婚。这句话让高晃一激灵。雷蕾哧哧笑着，你就是嘴上说说，你舍得你老婆呀？给你养儿子看儿子，你就是一个甩手大掌柜的。高晃说，我该说的都给你们俩说了，听不听是你们的事。雷蕾咧着嘴，说，高书记，你看这么办好吗？李区长离婚和我结婚，既不是女人单身也不是男人裸官。高晃放下筷子变了脸色，说，没正形！

两天后，高晃告诉李重，说，市委张书记要去看老城区准备拆迁的房子，你我陪着，还叫上主管的雷区长。李重问，准备些什么？高晃诡秘地笑了，你以前给市委老书记当秘书几年，准备什么你最内行了，还用问我？我问你差不多了。李重也笑了笑，那片居民闹过两次事，朝拆迁的人扔过砖头还有碎玻璃。高晃嘬着牙花子说，没有办法，张书记非要去，两个月前这帮子人去省城找省委闹过一次，静坐过两个小时。李重不解地问，那还用去吗？交给我们去拆迁不就得了，这么优惠的政策。高晃眯缝着眼睛，这么优惠的政策还闹事呢，你知道那次闹事有一个人左手拿着拆迁法，右手举着一把菜刀。李重忧心忡忡地说，我是不是提前去一趟做做工作，现在拆迁进展不顺，每天都在讨价还价。当初我告诉你，就一个价，不要随着他们的情绪而变化，你不听，开始定得低了，当然他们就给你软硬兼施。高晃有些惊讶地看着李重，因为李重每次都是比较顺着他的意见。李重看出高晃眼里的愕然，忙变换了语气说，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咱们跟张书记就说最后这个价，要他不能再变了。高晃扑哧笑了，说，你能左右张书记，他看见这么多激动的群众能不把价格抬一点吗？李重说，真不理解，为什么非蹚这个浑水？高晃突然随口说，说得很不在意，但李重听了一愣。高晃说，听说张书记要到省城当统战部长，那就是省委常委，他走前要安稳一下，不能让后院起火。李重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张书记56岁，明年省委就换届，他在这儿当了10年的书记，把一个全国四线城市变成了三线城市，在全省排在了前三名，应该提拔了。李重顺口问，你呢？高晃眯缝着眼睛，他的眼睛不大，一旦眯缝起来就挤成一条线。李重见高晃不说话，就推说有事要走。高晃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听说你要去新城区当区长吗？李重和高晃几乎从来不对调动的事情互相切磋，都是避讳的话题，都是一对青花瓷瓶子不碰撞对方，谁都知道经不起磕磕碰碰的，一碰就碎了，青花瓷瓶子贵重，碎了就一钱不值。李重想了想，有人跟我说过。高晃紧逼，谁呢？李重想了想没吱声，高晃再问，你说谁呢？李重只得吞吞吐吐地说出来，医院的张院长。高晃点头，这就对了，知道张院长跟张书记什么关系吗？李重吃惊地看着，他跟张院长很熟悉，两个人经常去听音乐会，有时候去喝咖啡，咖啡店是一个从英国回来的人开的，味道很有牛津感觉。高晃说，张院长和张书记是叔伯兄弟。李重睁大眼睛回答，不可能，这么近的关系我怎么不知道呢？高晃笑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我有机会慢慢告诉你。李重说，什么时候调动呢？高晃说，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说你是裸官呢，不解决你老婆的问题，你就甭想再上了。裸官就是一个太监，只能原地伺候，戴不了顶戴花翎。你解决了，我要是真走，你还能顶我的书记。你知道东安区是个什么地方，你我的位子是怎么定出来的？李重很纳闷，因为高晃说了这么多贴己的话，而且都是官场上的大忌。高晃摇晃着身子走了，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低声温婉地说，那天你提出的反对医院搬迁意见是对的，我就坚决反对，你不要担心得罪我。

又是一个周末，李重几乎没有休息过，他就觉得自己是一台机器，永远都会自己转动，一直到转不动为止。他是自己开车的，这天他想走着上班。李重觉得天气是有味道的，深秋的味道就最浓，吸到鼻子里就觉得痒痒的。他沿着一条江边路走，看到眼里就是金黄金黄的，走在林阴道上就是嘎吱嘎吱的，他都不好意思去踩，可又抑制不住好奇，蹑手蹑脚地踩了上去，觉得软绵绵的，像是棉花。李重突然想起应该约雷蕾来这里一次，他对自己的想法很吃惊也很无奈。李重到东安区当区长五年了，老婆去波兰陪读之前曾经跟他开玩笑，说，我走了你要是寂寞就找你的雷副区长。为此，李重跟老婆头一次发了火，而且拍桌子踹板凳。他咆哮着，你怎么能开这个玩笑，你怎么想的？你跟我说！他老婆很害怕，因为两个人结婚这么多年都是和和气气，李重甚至连一句过分的玩笑都没有开过。老婆后来担心地对他说，你在官场都变了，都是控制自己，回家都下意识地这么过。这会很危险，早晚你会崩盘。李重不以为然，说，我就是在给市委老书记当秘书时锻炼出来了，老书记说我走嘴一次就会遭致大祸。老婆哭了，你连做爱都不会说话，就会吭哧吭哧地卖力气，知道这时候说爱我的话会让我温暖吗？在机场，李重问过老婆，你怎么会动起雷蕾的想法，你怎么跟她认识的？老婆心有余悸地说，你这个人粗心，她当过咱儿子的校长，你不开家长会不知道。我们就经常在一起聊天，每次都说起你。李重想起蕾蕾是从区教育局局长提拔到副区长的，他在到东安区以前见过雷蕾几次，那时他在市委当办公厅副主任。雷蕾被市委这些花花男子私下评选为最漂亮的女领导，她也跟李重一样是个白净子，脸色跟莲藕似的，一点儿疵斑都没有，光滑至极。身材也高挑，两条腿像是仙鹤，没有半点儿赘肉。在花花男子眼里最欣赏的是她乳房，挺挺拔拔的像是两座峭拔的山峰。李重到东安区当区长，这些花花男子都嫉妒他，说不许他有任何侵占雷蕾的念头，雷蕾就是一件公器，只许欣赏，不许抚摸。李重当场怒斥，说你们这些花花男子，哪有我的心志。可李重到了东安区，区政府的人就都知道李重喜欢雷蕾，眼神就能看出来。李重想继续提拔，又是一个有家庭的男人，总是含而不露，从来没有半点儿过分的地方。对李重的克制，连张院长都佩服，他有次喝咖啡时对李重阴阳怪气地说，你和雷蕾到我们医院处理那次医疗纠纷，我真佩服你呀，你那么喜欢她，都没对她说过一句好听话，真是难为你了。看来想提拔的人也就是跟太监一样，必须断了念想。李重警惕地问张院长，谁跟你说我喜欢她了？张院长说，还用说吗，你总下意识看她。李重很生气，问道，我看她就是喜欢她，什么逻辑！张院长神秘地给他看手机上的照片，说，你看看你自己的眼神，含情脉脉的。李重看到张院长手机里有一张他和雷蕾说话的照片，李重不屑地说，这说明什么，哪有什么含情脉脉？张院长气哼哼地说，你还狡辩，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你的眼神！

四

老婆打来电话，第一句就问，在哪儿呢，说话方便吗？李重和老婆每月通一次电话，就像女人来例假一样。每次打电话都问你说话方便吗，因为有次开区长会，老婆打来电话就在那边叨叨。李重说，我在开区长会，以后你打电话先问我说话方便吗。说完就撂下电话，由于他说话声音大，副区长们还有下边的局长都面面相觑。只有雷蕾敢问他，谁给你打电话，你这么厉害？李重看看大家，笑了，我老婆在波兰打来的。后来中午吃饭时，雷蕾不高兴地对他发着牢骚，你以后对人家态度好一点，你太霸道了，要叫我，早就给你翻脸了。李重笑了笑把饭碗推给雷蕾，你帮我洗吧，站起身就走了。李重对老婆说，怎么了，说。老婆说，我跟你认真说件事，说完你不许跟我急。李重不耐烦地说，怎么了？老婆说，我们离婚吧。李重咯噔一下，问，怎么说这个？老婆说，我知道你这个裸官很难，因为我，你不能提拔，我也不想因为你不能提拔就回去。李重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因为你不能提拔？老婆那边有些泣不成声，李重就这么等待着，好一会儿老婆才说，我也有我的内线。李重不悦了，你内线是谁呀？老婆说，我觉得离婚最好，我和儿子在一起，你再找一个。我咨询了，我不回去一样可以离婚，我让我妹妹办理这事。李重不是没有想过离婚，但是他张不开口，他不想做个不仁不义的男人。老婆看他不吱声，就说，就这么办了吧，我妹妹过两天找你，财产我不要，你每个月给我的两千我照收。我在这里也做些事，当导游，克拉科夫的中国游客不多，但也够我花的，来这里都买琥珀，我还有提成。李重郁闷地说，你就不能回来？儿子总有毕业的那天呀。老婆说，儿子不愿意回去，他喜欢这里，我也喜欢。李重悻悻地说，那里有什么可喜欢的，十个中国人九个半不知道波兰有个克拉科夫。老婆说，所以这里清静，我爱在小巷里转悠，石板子路，踩上去很有历史感。都是教堂，进去后坐一会儿很心静呢。李重不知道说什么好，对老婆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那就是市委老书记的撮合，他是不能违抗的。他一直在市委老书记面前装着很亲昵，老书记在去世前曾经得意地说过，你们是我最满意的一对，我这个月下老人死了都能闭眼了。老婆放下电话前说，我给你邮寄了一颗上等的琥珀。李重忙说，我不喜欢戴任何东西，再说国内也有好多琥珀呢。老婆说，都是机械制作的，你看不出来。我给你的是天然的，你触摸起来很温润，也有一股清香。李重问，多少钱？老婆不满意地说，你总爱用钱来衡量一件事。李重固执地问，你花了多少钱？老婆说，一万多波币，相当人民币三万吧。李重说，那么贵，那就是你一年的钱。老婆说，我不在乎钱，我在乎和你这几年的感情。说完就挂断电话，李重再打就是关机的声音。

李重从来不给老婆办任何事情，他老婆在医院当主治大夫，很多人托她让李重办事都被拒绝，弄得老婆在医院都抬不起头。老婆很少抱怨过，但有一次是他母亲到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老婆在医院找个权威大夫给看好了，人家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让李重多给医院两个主任医师指标。这个事张院长跟李重说过，李重不理会。李重没有答应，因为全区的主任医师每年只有六个，医院已经占有了三个，再多给两个，就剩下一个，别的小医院就得闹起来。老婆回来哭了一次，说这个权威大夫很恼火，因为驳了人家面子，给他老婆留了一句话，以后你丈夫的事情少找我，找了我也给看死。李重被这句话镇住了，老婆生气地点着他脑门喊起来，你没人能当上区长吗，你小子的父母不就是普通老百姓嘛！

早上九点半钟，一辆商务车开到了拆迁老房子的地方，这个地方叫下营子，都是三级跳坑的旧平房，住着有四千多户一万多人。这里说拆迁已经15年了，三届政府都只有口号没有行动。确实难以解决，都是二三十平方的低矮房子，一算钱政府就犯愁。后来，这里有上千人自己留下空房子走了，但都虎视眈眈等着拆迁，拆迁费从一平方3000到了16000，依旧落实不了。李重小时候跟父母在这里住过10年，后来搬走了，搬走时父亲点了一大溜的鞭炮震得周围邻居心酸酸的。李重上任区长时曾经来过多少次，每平方涨到了两万，本来说好了可以拆迁了，但是在贷款上出现问题，银行拿不出这么多钱就搁置了。这里在东安区的位置不错，一公里就是长江，两公里就是商务区。可本身的面积不大，房地产开发商来了一拨又一拨，来的时候都信誓旦旦，说是为政府排忧解愁，结果丈量完了面积都摇头走了，说一个炒菜锅炒不出满汉全席。老百姓到市委静坐，然后又到省城占了热闹街道两个小时才引起了方方面面注意。就是那次，美国华盛顿一家媒体刊登了照片，弄得市委张书记的脸黑了两个多月没有转晴。这次，李重和高晃达成协议，狠下心找了全国一家知名房地产商开发这里，开出了免税三年的优惠政策。说死了给这里每平方米两万八的补偿金，开创了全市最高点。区政府抽调了300人来这里一家一户地丈量，已经接近尾声，但暗流骤然涌动，有可能反把。高晃气呼呼地对李重喊着，不许提一分钱，谁擅自提了价格就开除。李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必须咬牙拿下这块硬骨头。一些拆迁户眼红了，有人放出话，不要白不要，能涨一块绝不要九毛九！

这辆商务车一进拆迁下营子的胡同口，就如同一滴水掉进了热锅里。李重先把所有的政策都贴在每条胡同的墙上，把区政府的街道办事处的人全都派下去天天宣传。可没想到市委张书记和高晃前面刚走进去，李重后面还没有跟过来，上百人就堵到了胡同口那点空场。不少大娘大爷手挽手拦成一道人墙，张书记和高晃只好站住，李重紧几步走到人墙前站住，他一回头看见雷蕾也跟了过来。雷蕾先说话，问，为什么不让领导进来？你们不是哭着喊着要找市领导吗？市领导来了为什么不让进去？李重没想到雷蕾先发话，而且嗓音很高亢。没有人回答，雷蕾提高了嗓门，说，你们不说，我就认为是故意跟政府作对。终于有人站出来，是个彪悍的中年人，头发很短。后面有人低声告诉李重，他叫四棍子，是卖肉的。四棍子说，我们都知道你是雷蕾，可你除了长得漂亮，说话不算数，找能说话算数的人说话。雷蕾走近这个四棍子，几乎到了脸对脸，问，你怎么知道我说话不算数？我知道你在菜市场卖肉总是缺斤短两的。李重觉得雷蕾很厉害，居然对这里情况这么烂熟于心。四棍子也不含糊，你们丈量什么，我们房子就这么小，小得放屁都轰不出去味。丈量完了，给个仨瓜俩枣的就打发我们了。我们宁肯住这里也不让你们拆了，弄得我们攥着你们发的那点抠屁眼儿钱无家可归。蕾蕾喊着，给你们全市最高价格每平方两万八还算是抠屁眼儿钱，你好大口气，你跟我抠个看看。有人在笑，李重看见张书记始终盯着雷蕾。四棍子喊着，我们要三万，少一分也不走！他喊完，后边的上百人跟着喊，我们要三万！我们要三万！随着声音的此起彼伏，胡同口两面又涌过来上百人。雷蕾说了几句，很快就被喊声淹没。李重看见政府有人在悄悄后退，又看见公安的人开始悄悄漫上来。张书记不动声色，高晃在拽着他的手，说，你还不上，等着雷蕾被他们把衣服扒了呀！

雷蕾回头看着李重，眼神开始慌乱，李重走到她前面做了一个手势，对所有喊着的人指了指天。喊的人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为什么指了指天，于是声音开始衰弱，最后逐渐安静下来。李重说，我是区长李重，如果我说话的时候有人插话或者喊口号不让我说，我们就走，你们也看到了市委张书记和高书记来了，这是我请来的。没人说话。李重说，在你们胡同对面已经有几拨记者拿着录像机，其中有外国的，他们事先知道了你们要在这里和政府大闹一场。我不知道谁给他们泄露了消息，或者说谁跟他们说你们要大闹一场，要闹到全世界都知道。李重看着所有人，有几个人低下脑袋。李重说，凡是低下脑袋的都是泄露人，是你们的叛徒，他们就是不让你们拿到两万八。马上有人喊着，谁泄露的，谁不让我们拿到两万八，王八蛋站出来！李重又指了指天，说，天知道，我知道是谁。我注意看了，你们这里有六十多人是不住这儿的，都是空房，我不说名字，但我知道。你们就等着拿两万八了，你们都有房子住，甚至有人有了宝马车。还有你们的人去年买了这里的房子，给出的价格是每平方一万三，然后也等着我们给钱。但这里大部分人都祖祖辈辈住在这里，夏天下雨漏雨，冬天刮风房间里结冰。你们上一个厕所需要排队，最长的排到半个小时蹲不下坑。我在这里住过十年，我就因为排队时间长把屎拉到裤兜子里。大家盼着能住进新房，我上个月来到这里看到一位八十岁的老大娘，她给我跪下，说，不说两万八，我交了我的30平方，你们给我住进30平方的新房，我就知足了，我不想憋死在这儿。你们在这里闹着从两万八非要涨到三万，我们给到三万搬吗？有人放话了，不到四万死也不走，除非一枪崩了他。那我问，涨到什么时候能搬？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如果你们不搬，政府就不丈量了。大家什么时候同意搬走，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丈量拆迁。有一户不同意搬，我们就不拆迁。必须大家都同意才开始拆迁，我们能等，等了十五年了，还能再等十五年。说着，李重走到四棍子跟前，说，你在这儿口口声声代表大家，你代表得了吗？四棍子喊起来，眼睛通红，我就20平方，给我的钱不够！李重说，那就等着三万才搬对吧？四棍子回头看看大家，马上有人喊，你不搬，我们还搬呢！

闷了几个小时的太阳突然从云彩里跳出来，晃着人的眼睛。市委张书记从后面走过来站在大家面前，喊着，我宣布，迁徙到新城区的不管面积多的还是少的，每家都由政府补贴十万块钱。政府得拿出多少钱补贴呀，大家摊上这么大的喜事，应该大放鞭炮才对，在这里堵着人墙，让全市人怎么看你们，说你们不懂事，说你们拿着不是当理说。知道国外怎么看你们吗？说中国老百姓就是这么跟政府对着干的。他指了指几个人，说，你们的照片已经在国外发出来了，说你们是抵抗政府的英雄好汉。你们的子女都在上班，你们回去怎么跟子女交代呀，或者说让你们子女怎么在班上工作！张书记回头又指了指，说，我身后这些负责拆迁工作的就有家属在你们人群里，你们说让他们怎么抬起头。政府给了这么多钱，国家为老百姓颁发了拆拆法，为的什么，不就是让你们能离开这破房子搬进新房子吗，我不明白这事错在哪儿了。有一个老大娘喊着，我们搬，政府那十万不能不给呀！很快大家都喊着，我们搬，那十万必须要给呀！必须给呀！高晃陡地喊了一嗓子，我代表区委区政府表示，绝不食言！大家开始鼓掌，四棍子往后退，李重看见一群群举起的胳膊喉咙一酸一酸的。他抬起头见雷蕾站在张书记跟前使劲儿鼓着掌。他看见雷蕾脸色涨得通红，像是刚上市的西红柿那么水灵和鲜活。

五

中午，市委张书记在政府食堂留下来吃饭，圆桌上就坐着高晃和李重，吃的是包子，三鲜馅儿的，还有小米粥，几小碟咸菜。张书记津津有味吃着，说，妈的，以前上宴席吃几口就饱了，现在吃包子能吃四五个。李重说，我们包子好吃。张书记看着旁边不说话的高晃问，想什么呢，是想李重抢了你的风头？高晃笑了笑，回答，我和李区长商量好了，他在前面冲锋，我在后面压阵的。张书记很有兴致地在那儿吃蒜，那几头蒜被剥得白白的，像是几粒和田玉晶莹剔透。张书记问高晃和李重，你们怎么不吃蒜呀？李重说，吃完了下午就甭想说话了。张书记说，就是少说话，每天说这么多话有多少是废话官话呀。不瞒你们，我前一天上拆迁胡同去了一趟，赶上下雨。呆了3个多小时，挨个胡同转了转，人家以为我是收废品的，很多老家具都要卖给我。我看见每家都拿着脸盆朝外边舀水，雨不大，可每家都进水，家具被泡着。张书记说着很慢，看出心情很沉重。高晃马上紧张地问，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认出你就坏事了。张书记摆摆手说，就我一个人去的，就我这张老百姓脸，谁都觉得熟可又不认识。确实苦呀，有一家老少三代住一间房子，搭着上下铺，小夫妻两个想亲热都不能出声。没有垃圾桶，没有下水道，真难呀。你们觉得我每户多给十万是哗众取宠对不对？高晃和李重摇头否认，张书记又吃了一瓣蒜，说，少装，你们心里小九九我清楚，真是想帮助他们一下，花这些钱我也心疼，但谁去了那里都会痛下决心的。吃完饭，张书记问李重，老婆什么时候回来呀？三年了吧，她把你和她都耽误了。李重心思沉重地说，她是不想回来，昨天已经给我打电话要离婚。这句话说怔了张书记和高晃，谁也没有再说话。张书记上车时问李重，怎么看不见你写的文章了？李重说，太忙了，顾不得。张书记说，随便写点，你是感情储存太多的人，不释放出来会憋死你的。

半个月后，下营子的拆迁迅速开始，胡同里处处都是鞭炮声，震耳欲聋，像发动了一场残酷的战争。李重带着雷蕾来到这里，其实他走的时候发誓不再踏进一步。他看见已经有人在墙壁上写了大红的喜字，弄得像是办婚事一样。他去问，看见四棍子，四棍子抿着嘴说，是他写的，他说就是写着玩儿。李重带着雷蕾在每条胡同里走着，时常有被遗弃的猫和狗寂寞地窜来跑去。秋天的风很凉，一串串雪白的槐花挂满枝头，清凉的风带着花香扑来。他来到一条胡同，走进那小院，回头对雷蕾说，我小时候就在这个院子住过，你看这棵香椿树还挺茂盛，夏天我和父母就在这棵树下吃饭，我最爱吃母亲的香椿炒鸡蛋。他走进去，房间已经空空的。他听到推土机隆隆的声响，好像是从四面八方朝这里开。他看见有一个遗弃的马扎，就坐在上边。手机不停地响，他把手机关上，任凭风在脸上吹来拂去。他好像看到自己小时系着红领巾跑出院子，母亲在后边追着，嘱咐他出了胡同要躲开汽车。想着母亲，李重觉得有一个多月没去了，父亲去世后，母亲有什么话都跟他倾诉。他想一个多月没去，母亲那些话都跟谁说？她很想念孙子，一说就哭。雷蕾坐在一个废弃的沙发上，在秋天的阳光下显得很有油画感。雷蕾问，你老婆提出离婚了？李重惊异地看着雷蕾，说，真快呀，我就是对张书记和高晃说了，起码有一个人给你提供了消息。雷蕾说，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你别自作多情呀，你离婚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你也离不了婚，你这么重感情。李重没好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离不了婚。雷蕾说，中午吃顿饭吧，到西安区的一个鱼馆，我刚发现的。李重本想拒绝，因为他给自己定一个规矩，不跟下属吃饭，这对他很有好处，因为他爱喝酒，喝多了就会什么都往外说。雷蕾那头小声地说，高晃肯定要提拔到市委秘书长了，我得跟你谈谈我的事呀。李重有一点愕然，高晃要走是他知道的，但这个消息却是雷蕾说的，他对雷蕾的背景感到很纳闷。

李重是坐雷蕾的车去的，雷蕾买了一辆途观，据说三十多万。省纪委接到了举报信，询问这么多钱是怎么来的，说她受贿房地产公司，还有跟张书记关系暧昧，张书记介绍她认识一些企业家等等。雷蕾有次在区委区政府联席会议上狠狠地发了一顿火，说，三十多万算个屁呀，我男朋友是做网络公司的，每年赚几百万。说完扫视着全场的人。高晃制止了雷蕾的愤怒，说，你这算什么，给我写举报信的人比你多几十倍。没有就是没有，你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显得你城府不深。雷蕾说，我就是城府不深，我就是看不惯背后小动作，当面笑面虎的人。别激怒我，我查出来是谁写的绝不手软，在座的谁也不是长着屁股不拉屎。那天会后，李重把雷蕾叫到办公室拍了桌子，雷蕾也不示弱，对着李重拍桌子。两个人把手都拍红了，雷蕾说，我不像你这么当乖乖人，任凭别人骑在你脖子上拉屎，我不把副区长的位子当回事！说完摔门走了。果然，那次雷蕾发完火就没怎么见举报信，雷蕾开着那辆途观在政府大院来来回回很是招眼。李重发现雷蕾在官场上掌握火候游刃有余，别看她这么张扬，但从来不报汽油，也不报饭费什么的。很快就有人计算出来雷蕾每月花销至少七八千块，可她的工资仅四千多。谁给她钱，她怎么得到钱，那就是一个谜团。

两个人走进那家鱼馆，马上有服务员过来喊着雷区长的名字领到楼上一个小单间，在这里隔着窗户能看见浩瀚的长江。江上有几条渔船在行驶，其中一艘还拉响了汽笛。雷蕾坐下来问李重，你刚才是不是想拒绝我呀？李重笑了，陪你吃饭是我的享受啊。这句话说完，李重觉得自己很做作，但看见雷蕾咯咯笑着，抿着满嘴唇的笑靥。李重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鱼呀？雷蕾惬意地伸着懒腰，说，那次张书记带咱们去韩国考察，有天中午的饭就是我请的，吃的是烤鱼对不对？你喝多了，说你要离婚娶我。李重想起来那次的酒醉，但没想起说过这句话。他连忙说，我记得那次吃的烤鱼，实在记不住说这句话了。那烤鱼味道极为鲜美，外焦里嫩。雷蕾笑着，那笑声很爽朗很入耳，然后俯下身顽皮地说，那句话是我编的。李重火燎燎的，随口说，你也知道我老婆要和我离婚，离了娶你也正合适呀。雷蕾一怔，然后看着李重，瞪大眼睛问，你这话当真？李重慌忙说，我随便说说。雷蕾笑了，有些话是不能随便就说的，这儿的清蒸鳜鱼不错，很地道。说着喊来服务员，要一条不大的，但要脊背肥的。然后要了一盘蚝油生菜，一碗紫菜鱼丸子汤。李重也没有阻拦，他觉得雷蕾的额头明显比老婆要滑润，头发也浓密，染得黄黄的，像是深秋的落叶。脖子没有一点儿皱褶，平坦得像是一片细腻的雪地。雷蕾脱下外套，一件浅黄色的薄毛衣，衣领很宽，里面的黑色乳罩吊带若隐若现，李重眼睛被吊得七上八下。他想起那次在韩国，他酒醉后想去雷蕾的房间，门敲开了，酒也醒了。雷蕾问他有什么事情？他当时找了一个理由，说，明天去济州岛，你晕船，多吃药。说完李重讪讪地走了。

清蒸鳜鱼被服务员端上来，李重吃着鱼头，雷蕾给他细心地挑着鱼刺。她说，高晃走了你去哪儿呀，新城区当区长？李重把光滑滑的鱼肉在牙齿间咀嚼着，确实味道很香。其实他不爱吃鱼，主要结婚后老婆爱做鱼，老婆就能做出这味道。他心头一酸，想来老婆走了三年就成了回忆的对象，特别是那句我们离婚吧，让他久久不能自拔。他想过离婚，他知道老婆不回来自己就是裸官，所有的提拔就因为这个裸官而到此结束。他有三条路可以走，一个是离婚，这就给自己提拔提供机会。一个是不离婚，就这么死定在这个位置上，传说的新城区当区长就是平调中的降格。一个是辞职去波兰克拉科夫，三口子团聚，他永远在异国他乡过着孤寂生活，母亲没人管，他热衷的官场提拔埋进墓地。他想着这些就不寒而栗，可让他马上答应离婚，他就觉得丢失了自己的情感，还有看不到儿子那双渴望的眼睛。所有事情都纠结着，像是无数根绳子捆绑着自己，挣扎不出来，越挣扎捆绑得越紧。雷蕾问，你那天的演讲很有煽动性，我怎么就说不出来呢？李重敷衍着，我可是给你解围，你不感谢我还挖苦我。雷蕾坦率地说，当然不感谢了，你是耍我呀，让我出丑你才出来显摆。雷蕾无意中把桌下的一只小脚勾在李重膝盖上，李重觉出她没有穿袜子，女人脚的骨感充分张扬着。李重诧异地问，我怎么耍你呢？雷蕾抿嘴笑着，开个玩笑，其实我知道你是早有策划说那些话，甚至你都事先演讲过。我知道你诡计多端，我就是一个傻女人，你说那些话我都想过，我就说不出来，我没你那气场。我说了人家听不进去，你说了人家就给你鼓掌喝彩。李重看见一群水鸟在长江上飞翔，秋天的云层很低，有时候水鸟就钻进云层，然后再俯冲下来，贴着水面划过一层层的水纹。李重拿筷子的手悄悄抖动了一下，他又有了预感，这个女人会给自己找大麻烦，还真不能娶她。雷蕾吃鱼头的姿势很优雅，把鱼头放在嘴上不住地吮着，如是在亲吻。李重看着窗外江街上来来去去的人，看着小街楼上窗户外随风飘舞的衣服，说，今天中午的太阳好，晒衣服是最享受的事情。

六

下午，起风了。秋风凉凉的，刮人的脸。

李重去了医院，因为那里的拆迁工程已经开始，几十个老百姓围住了医院门口，其中有三个是坐着轮椅的。李重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救火队员，张院长陪着他。李重许诺大家，医院搬走了，但这里一定会建立一个医院，不会让大家跑到新城区那么远去看病。一个坐轮椅的老人问李重，你说几年能建成吧？李重回答，三年吧。老人厉声问，我是心脏病，那这三年我去哪儿看病？李重说，两公里外就是一个市医院，比咱们这儿的条件要好。老人喊着，我能走这么远吗？这三年我会因为你们搬迁医院死的！李重对张院长说，把这些急病重病老人都记下来，然后一周两次到家里去看病。还有抽调一部分医生在搬迁期间到社区医院轮流值班，起码要有副主任医师。说完，他问大家，这样行不行？其中一个喊着，我们信任你，我们知道这不是你定的，你是坚决反对医院搬迁的，我们不能把情绪发泄在你身上，对你不公平。李重想看说话的人是谁，但看不清，因为这些人都拥上来和他握手。李重很讨厌自己，觉得自己这么富有表演性，像是一个演员。大家纷纷散去后，李重问张院长，你安排的那个人吧？张院长生气地说，你混蛋，我觉得这些人太善良，应该到市委去反映，你几句话就打发走了。李重笑了，还真没有人骂他混蛋，只有张院长。李重和张院长走到那条熟悉的走廊，在拐弯处坐下。李重说，有咖啡吗？张院长说，大冷天在这儿坐着会着凉。李重说，我知道你有咖啡壶，找人烧两杯送来，我就愿意坐在这儿。

两个人喝着咖啡，李重发凉的手感觉到杯子的温暖，抿了一口咖啡，味道很苦，他对张院长说，没有放糖？张院长说，你老婆辞职了，我看她是不回来了。李重说，她和我离婚，你说我怎么办？张院长说，离了吧，你知道我听到多少人说你准备把受贿的钱卷走，然后一家团聚。李重很气愤，问，都谁说的？张院长说，这不重要，还有人说你和雷蕾上过多少次床了，你许愿你走后让她当区长。李重站起来，我是什么，我能让她当区长！张院长深深叹口气，你走吧，去波兰找你老婆，躲开这是非之地。李重倔强的血液在沸腾，他就是这么一个极度扩张自己不服输的男人性格。他看见窗玻璃上留着大量的雨水，就会想起陈胜吴广的农民起义风潮，他看见鸟飞翔，就向往着能住在鸟居住的地方，认为那是他的王国。李重说，我就是不走，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我是裸官，但我不是裸人，我是有思想有感情有理想的人！张院长拽了拽让他坐下，那你就离婚，你喜欢雷蕾就娶她。李重不吭声，张院长说，知道给你母亲做搭桥手术的那个主任医师？李重抬头问，怎么了？张院长说，他去省城医院待了三个月，昨天回来了，人瘦了20斤。李重关切地问，怎么了？张院长脸色沉重地说，他在省城医院不知道得罪了什么敌手，因为他的影响很大，抢了别人的地盘。结果，他有次和几个人去做按摩，人家给他找了一个漂亮医疗师，那天他也喝多了，那个女医疗师也缠绵他。后来进来几个警察，说他是嫖娼。他沮丧地告诉我，曾预料到有人整治他，没想到用这么一个最简单的办法，而且一枪就击中。说你嫖娼，谁都不好替你说话，于是你就陷入到一个极为尴尬的地步。你所有的人生努力都在这个粉色陷阱里失去，或许永久消失。人与人应该有做事规则，现在这个规则没有了。可以胡乱地来，怎么击垮你快，就用什么办法。很多优秀人才就这么被整治掉了，被一些擅长搅局的人所代替。

李重走前问张院长，你和张书记是亲戚，为什么不告诉我？张院长说，别人都知道，只有你对这个不感兴趣，我也不愿意拿这作交易平台。黄昏了，夕阳被裹紧释放不出来。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李重郑重地问张院长，那我什么时候去新城区当区长呀？张院长笑了，你问我，我问谁呀？李重转身走了，他看见自己的风衣被风吹起来，自己像是一只蝙蝠，随时会飞起来。

七

晚上李重到母亲家，现在他妹妹伺候着母亲。妹妹给他熬了小米粥，搁了不少红枣，端给李重吃。妹妹在新城区一所小学当音乐老师，她磨着李重调回东安区已经六年了，李重回答总是再等等。结果妹妹30了还没有结婚，因为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的条件是你必须回到东安工作，他受不了每天往返二十几公里的劳顿。妹妹不催，李重就这么拖延着，母亲那次心脏病犯了做搭桥手术就是因为妹妹的事和他闹起来。李重给母亲洗脚，水烫烫的，母亲的脚被烫得红红的，这样她舒服。他每次来一定要做的，洗的时候很细心，每个脚趾头都洗遍了。母亲看着他说，你当这个区长已经祖上烧了八辈子高香了，就当到这儿吧，别再折腾了。你把你妹妹调回来，要不然你小子也得走。你一走你妹妹就完了，现在的事就是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凉。李重说，知道了，我马上办。他听到妹妹在抽泣，回头看见妹妹蹲在地上眼泪汪汪的。李重想好了，这两天见到教育局就办这件事。

半夜了，李重回家躺在床上开始失眠，觉得没有一个人在耳边叨叨着，好像世界就没了动静。有次半夜听到有风声拍打着窗户，起来关的时候，好像在黑暗里看见老婆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李重毛骨悚然，竟然大喊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要找女人，马上要找，觉得雷蕾虽然不适合自己，但他真的动过心。他知道雷蕾恋过几次爱，曾经为其中的一个做过流产。但那个是谁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肯定是一个比自己官衔高的人。李重喜欢女孩子，他觉得如果跟雷蕾结婚可以要自己的孩子，最好是一个闺女。他想雷蕾对自己的好，因为最近他总觉得雷蕾在官场的诡秘，而且那么喜欢逢场作戏。李重觉得雷蕾对自己不错，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总爱给他端汤过来。有时食堂吃面条，雷蕾就给他剥蒜，白晶晶的蒜，放在雷蕾的小手里显得很玲珑。每次都是雷蕾给他洗完，洗得干净至极。有次他的司机因为接省城的一个领导，雷蕾就对他说，我送你回家吧，咱们离得也不远。在车上，雷蕾给他放音乐，说，你闭会儿眼睛休息，到时候我会喊你。最让李重心动的是雷蕾爱干净，这点跟他一样，在她的车上看不到尘土，车玻璃都擦得锃亮。李重曾经出版过一部散文集《多读书的惬意》，区政府的人最认真看的就是雷蕾。后来，李重问过她有什么感触？雷蕾嫣然一笑，说，我就是喜欢爱读书的男人，举着十个指甲都剪得很整洁的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在月光下翻着想着。李重饶有兴趣地问，那你看过什么书？雷蕾告诉他，小人书。说到这儿，雷蕾眼睛里发亮，说她发誓要找个有文化的男人。李重说过她，有文化的男人多了，你不是光这个标准吧？雷蕾说，女人没文化可以，因为生来就为享乐而降生的，而男人生来是让女人享受的。男人没文化，就等于树没有叶子，马路没车子，鸟没翅膀，天空没云彩。

三天后，李重和雷蕾要去省城开会，汇报下营子拆迁的事情。因为一个市民在网络上发了不少拆迁的照片，都是正能量的，其中有一幅是李重那次演讲的照片。后来一个市民还发了他的录像，在网上风传，李重的粉丝上涨了上万人。李重迅速关闭了微信和微博，省领导让他们汇报的背后是什么，还有没有更深的内幕，他不得而知。高晃对李重说，这就是你的一个机会。李重苦笑，你不知道我这时候走红就是倒霉的开始，你不信等着看吧。高晃疑惑地问，怎么会呢？现在拆迁是所有政府头疼的事情，你解决了，怎么会倒霉呢？李重说，市委张书记没有在网上传，传的是我。一旦让人注意我了，我的一切隐私都没有了。你看着，我是裸官，我老婆儿子在波兰的事情马上就会嚷嚷出来。接着就是我所谓的绯闻，对象一定是雷蕾，雷蕾一定是小三的角色。我所有的毛病开始浮出水面，比如喝咖啡，比如写作。我写的文章不少是去国外的游记，你看马上就会说我公款旅游，开始计算我花多少钱。高晃说，有这么严重吗？李重说，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你就等着看。我就想过自己的生活，真不想这么像一条活鱼钓上来晒在岸边，活活晒死。高晃有些意外地握住李重的手，晃了晃，说，今天省委组织部找我谈了，我可能要去市委当秘书长。李重怔了怔，看见高晃眼眶有些潮湿。高晃松开手，说，你应该是接我的，我知道的结果可能不是你，西安区的区长过来接我。李重没有什么反应，他是知道这个结果的，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去新城区呀？高晃看着窗外说，又下雨了，还不小呢。

去省城汇报工作，李重没有叫司机开车，自己开车，让雷蕾坐在后边，结果雷蕾一屁股就坐在他身边。李重没有喊司机，潜意识中有些要放松自己。他似乎忘记了那次吃饭给自己带来的警惕，因为一看见雷蕾坐在自己身边，喷过来的香水味道骨头就有些发酥。在高速路上有些发闷，李重主动问，你这么漂亮没有人追求你吗，或者你看上过谁？雷蕾矜持地说，没人能征服我，包括你。李重笑了，说，所以你这么霸道，把男人都不放在眼里。雷蕾昂着头颅矜持地说，男人恭维我或者帮助我，我觉得没有必要感谢他们，因为他们是想霸占我的身体或者我的精神。李重后脊骨发凉，他觉得雷蕾太自恋了，这种女人娶不得也不能娶。他忽然想起了老婆，老婆就像一块泥，怎么捏都能捏出形状。昨天晚上，老婆再次来电话，问他想没想好离婚，想好了几天后她妹妹就去办手续。李重回答，还是等你回来吧，儿子一毕业你就带他回来。波兰克拉科夫不是你们的归宿，那里就是你喘息的地方。老婆问，你就能这么耐心地等我？李重说，我不知道这种等待能持续多久，等你也是等我对自己的判断。老婆那头突然问，雷蕾不错呀，你跟她比跟我要幸福，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懂得你。李重纳闷地问，你在那边三年，这边的事谁给你说的呀？老婆说，你现在是裸官，你为我不值得，我不拖你后腿！说完挂断电话，又是一个寂寞的夜。

车厢里有一阵沉默，雷蕾扑哧笑了，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爱了？李重没说话，毕竟是她的领导，毕竟两个人还没怎么深接触，或者说也无法再发展。雷蕾很聪明，她知道那道红线在哪儿。雷蕾说，听说高书记高升，西安区的区长过来接他？李重一惊，因为这个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高晃说过这件事还保密，传出去就是一个祸害。雷蕾笑着说，你不要琢磨我怎么知道的，猫有猫道鼠有鼠路。车到了高速公路口，雷蕾告诉李重，主管拆迁的刘副市长也去，你没看见他那辆车停在那儿吗。李重果然看见刘副市长的车停在那儿，他觉得雷蕾知道的事情自己不知道，他当时还想怎么也得跟一个市领导啊。他看见雷蕾下车跟刘副市长在寒暄，李重自己也无奈跳下车。刘副市长过来热情地说，我就是一个陪绑，李区长是唱主角的。省领导很重视你们拆迁下营子的工作，就是想推广一下你们经验，现在说一个拆字就跟点一把火，烧不好就是火烧连营。今天听汇报的是主管基建的副省长，省建委的三个主任都跟着听。雷蕾也要唱好配角，有时候配角也很重要。两辆车相继开上了高速公路，雷蕾看着默不作声的李重说，你老婆提出离婚，我没看出你有什么异样的意思。男人是不是都盼着像你一样离婚再找一个年轻的呀？觉得谢天谢地机会终于来了。李重驶进一座服务区，对雷蕾说，我们各自方便吧。

汇报很成功，完了以后，副省长开玩笑地对李重说，你干脆调到省建委得了，当专门拆迁的副主任。刘副市长也帮腔，说，副省长可别当戏言呀，李区长完全胜任。副省长看着雷蕾问，大侄女怎么样啊，还不结婚呀，你还想怎么挑呀？你说说你找什么样的，我好给你张罗。要不你妈妈总是磨我，我一听你妈妈的电话就胆战心惊。雷蕾指了指李重，我就找他这样的，你给我找吧。副省长说，人家有老婆孩子，你别这么为难人家。雷蕾说，他快离婚了您不知道啊。副省长看着李重问，真的？李重好像在云里雾里，怎么也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雷蕾和副省长是什么关系不知道，他怎么被裹进来也不晓，只能尴尬地笑着。副省长认真地说，那你离婚后第一个考虑的就是雷蕾，雷蕾可有美女法术，谁要是被她沾上就跑不掉了。大家说说笑笑走出了会议室，李重看见那三个建委主任早就走了，就剩下他和雷蕾和副省长三个人。

吃完饭以后，李重和雷蕾各自都回了房间，李重跟雷蕾住隔壁。喝酒时，副省长拿李重和雷蕾开了一晚上的玩笑，觉得一个单身和一个即将的光棍，那就是天作之合。副省长强调这是家宴不是公差，是我个人掏钱。雷蕾是我侄女，你们都放开。李重喝得有些多，几乎是踉跄着走回了房间。他心情很复杂，席间，副省长一直在说，一个女人找一个合适的男人是很难，反过来一个男人找一个合适的女人更难。现在的夫妻就是凑合过日子，官场上的夫妻不少就是僵尸，彼此都是为了利益在一起。其实，夫妻要是真心恩爱，不论哪方是当官的，都是一种福分。你看看现在出事的那些高官，不都是倒在女人身上？小脑袋坏了大脑袋，倒下这么多人，还有更多人前赴后继，就是屡教不改呀。雷蕾不断地给副省长倒酒，可副省长喝酒的时候一点也不犹豫，喝完了以后依旧面不改色。他继续教诲着李重，雷蕾这么漂亮的女人给你当助手，我知道你是只能难受不能享受。说完，副省长哈哈大笑，雷蕾噘着嘴，您这话说得很不对呀，李区长是有家室的人，他难受是正常的，说明他有控制自己的能力。我就烦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一出事就朝对方推，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凭什么女人要替他们承担，他们忘了享受的时候。副省长鼓掌，说，精彩，这话说给李重，也是在提醒我呀。走出餐厅，李重觉得现在人与人怎么这么残酷，老婆出国陪读，没人替她想什么，却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他跑到卫生间洗澡，洗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他翻看被单和床单，再有就是枕头是不是干净，过去这都是老婆干的活儿。老婆知道他爱干净，总是把被子褥子衣服弄得干干净净。他躺在床上觉得老婆就在自己身边，他忽然眼圈红了，一揩知道是眼泪。他居然开始想念着老婆，结婚这么多年就是默默伺候着他，放弃了自己。李重在伤感中迷迷糊糊地睡去，其实电视还开着，看着什么也不记得。

早晨起来，李重在旅馆外边的风景区散步，这是他的习惯。忽然看见雷蕾迎面款款走来，然后两个人站在栏杆边，看对面的一片湖波，还有远处的山峦。雷蕾给李重一瓶矿泉水，看着碧蓝碧蓝的天空说，怪了，省城的天就是比咱那儿的透明，咱那儿的空气污染太厉害了。李重仔细看着雷蕾，看她的脸色隐藏着一道道蓝色的脉络，看她的眼睫毛深深的，藏着丹凤的眸子，看她的脖子没有皱着，如新炖出来的豆腐，看她的胸脯一起一伏，似是远处的山峦。李重从来没有这么赤裸裸地看雷蕾，以前哪次看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雷蕾就让他这么近在咫尺地看，也不回避。雷蕾说，你是不是到东安区这么几年，没怎么正经看过我啊？李重点点头，说，第一次。雷蕾嫣然一笑，问，还好看吗？李重说，还凑合。雷蕾气哼哼地问，谁比我还好看呢？李重笑了，说，你看你是越来越经不住批评了。雷蕾说，我容不得男人说我长得凑合。李重说，你对男人太刻薄，喜欢你的男人就是因为你刻薄才转身离开你。雷蕾问，你知道谁喜欢我呀？李重哼了哼，我哪儿知道呀，你做事这么低调。雷蕾咯咯笑了，喜欢我的人你是官衔最低的，你不就是一个区长么，充其量是一个副厅级。我真是不喜欢官场，我要是热衷早就在你以上了。李重吃惊地看着雷蕾，他发现雷蕾说话的语气很是骄横和自信。雷蕾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又离不开我。我就是想找一个对我专一的，这比我的生命都重要，可我就是找不到。说着，雷蕾突然不说话了，嘴角在抽搐，瞬间，哇地哭出来。李重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攥住她的手，雷蕾的手冰凉。好久，雷蕾才平复过来，挽着李重的胳膊在湖边慢慢地走。李重对雷蕾说，你叔叔是副省长怎么不告诉我？雷蕾说，那叔叔就是官场上的称呼，你还当真？李重看雷蕾说得那么不屑，不好再问，就说，我在下营子的画面和录像都在网上传，还有你的。你作好准备，马上就有人说你和我，什么话都会有，什么事情都会挖，真的假的都会狂轰滥炸。雷蕾说，我习惯了，以前比这厉害的都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李重率直地问，你跟我说实话，我要是不离婚会怎么样，我要是离婚又会怎么样呢？雷蕾回答，你离婚了就有可能到市委宣传部当部长，你不离婚，你就肯定去新城区当区长，死在那儿了。李重再问，我是离不离呢？雷蕾停住脚步，完全拥抱住李重，李重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腰肢。李重看见太阳在湖边上升起来，但周围都是云彩，把朦胧的晨光剥离得支离破碎。雷蕾喃喃着，你离吧，你提拔了我就嫁给你，但你必须专心对我，我这辈子就满足了，我会成为你的好妻子。

八

高晃的公示出来了，市委常委兼秘书长。高晃走了，西安区的区长叫孟浩东，也来了，市委张书记明确下营子拆迁是一号工程，必须拿下来。高晃走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下班时就和李重见了一面。两个人在区委区政府大楼的楼顶，天色暗淡下来，深秋了，冬季马上就降临，看下面的树木都凋零了。高晃推心置腹地说，孟浩东不好合作，一直对东安区耿耿于怀。现在网上传你和雷蕾很多，甚至说雷蕾已经怀孕了。张书记让我问问你，你和雷蕾到底怎么样了？李重苦笑了笑，你信吗？高晃说，我当然不信了，可你架不住网上这么风传呀。李重看着下边的车流，下班了，人都朝家里跑，路上的红灯一闪一闪的，像是红眼病人。李重说，我也不知道得罪谁了，或者说谁对我这么感兴趣。我都是死尸了，还这么不依不饶。高晃说，张书记说必须调走你们俩的一个，你去新城区当区长浮出水面了，有可能雷蕾会接你的班。李重意外地看了高晃一眼，高晃叹口气，受伤的永远是男人。李重说，雷蕾当副区长的时间不算最长呀，还有两个副区长都比她有经验有能力。高晃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不是以我意志为转移。李重意味深长地说，雷蕾不简单呀。高晃问，你离是不离呀？李重说，这是我的私事。高晃不高兴了，我是你老大哥，我是关心你。李重说，为了我的提拔我就离婚，这不是我的做事原则。说着话，天色黑下来，万家灯火闪烁。李重感触地说，这些有灯亮的窗户里没有我的，人家都团团圆圆，我就一个人生活，谁知道我的苦呢？

下营子还有十几户不搬，李重带着拆迁组逐户做动员工作，每天都要跟新来的孟书记汇报进展过程。连续几天下来，他就拾不起个来。今年的冬季冷得快，下了一场雪，还有一次冰雹砸下来。为了多跑几个钉子户，李重往往一天要徒步折返十几公里的路程，汗水湿透了衣服，他就像一个冰人似的。为了反复做钉子户的工作，经常要与当事人进行交涉，嗓子也哑到说不出话。孟书记送来不少胖大海，叮嘱下边的人一定要李重喝，不然就成哑巴了。孟书记安排雷蕾去了医院那边，李重看出来是贯彻张书记的意见，分离他和雷蕾。

这天中午，李重回到区政府，由于过度劳累，在办公室躺在沙发上，他觉得头昏眼花就闭上眼睛。有人敲门，李重不作声，他很想让自己休息一会儿。没想到门被推开了，雷蕾走进来，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跟前。李重问，有事吗？雷蕾说，我知道你很累，但也得说。知道让我接你的消息吗？李重点点头，说，你想说什么？雷蕾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为难，我让上边说话，你只要点头就行。李重沉重地说，我可以点头，可你这么强势上了以后，那几个副区长就会跟你结仇，你说何必这么着急呢。雷蕾笑着说，这是我的事。李重觉得雷蕾的心很大，自己根本驾驭不住。雷蕾站起来要走，李重试探地问，你是不是真心惦记着我？雷蕾回身又坐下，说，其实我和你结婚是最好的选择，可我不能害你。我要是和你，你可能死得很难堪，会倒霉的。真的，我是为你好。说完雷蕾走了，关门的声音很轻，但在李重听来很重。

一个星期后的中午，李重在医院和孟书记坐在长廊里。医院已经停止门诊，李重看见一辆辆手推车推着病人朝外走。不少群众拥在门口争先照相，这所医院建院60年了，据说两个省长都是在这里出生的。李重在大夫的人群里恍惚看见老婆，昨天晚上老婆给他打来电话，李重说得很庄重，我不会和你离婚，我就在这儿等着你。老婆幽幽地说，那你就提拔不起来了。李重嘿嘿笑着，提拔不了也不会和你离婚的。老婆在那头哭了，哭的声音很大，然后呜咽着说，我回来，我决定回来和你重新过日子。李重问，那儿子呢？老婆说，其实他在这里根本不需要我陪读，我就是觉得你不要我了，是你逼着我提出离婚，我实在不愿意离开你。李重发火了，问，你不愿意离婚怎么不回来？就在那里待了三年，让我一个人孤单单地生活，你知道我心里的苦吗？老婆酸楚地说，我回来，为了你，为了你的提拔我也回来。李重认真地说，为了我提拔你就别回来，只有为了我和你才回来，懂吗？李重放下电话，才知道已经凌晨一点了，又下雪了，雪把窗户刷得白白净净的。

孟书记留恋地对李重说，你去新城区当区长的任命批下来了，是不是过几天再走，你带我在这里再转转，听听你的意见。李重问，雷蕾的区长不也批下来了吗？孟书记说，得晚几天，她是提拔，需要公示，你是平调，不用。说完，孟书记意味深长地问，你对我和雷蕾合作有什么建议？李重笑了，我老婆过两天回来了，我们两家在一起吃一次饭，我做东，新开了一家粤菜馆不错，也不贵。孟书记惊讶地问，不走了？李重点点头，不走了。孟书记嘬着牙花子，惋惜地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你就是书记。李重看见张院长慌张地走过来，对他们摆着手说，有一些群众过来闹事，你们快走吧！

九

快下班了，李重收拾着东西，准备到新城区报到。他很累，他迷糊了一会儿，觉得有人在他眼前注视着他。他觉得那就是幻觉，或者是在梦里，这几天经常在夜里看见老婆回来，不是坐在他跟前就是在沙发上躺着。他勉强睁开眼愕然了，雷蕾注视着他，李重有些恍惚。可能睡了许久，好像有夕阳打进来，房间显得很静谧。李重看着雷蕾，想说但又说不出来。雷蕾俯下身亲吻了他一下，他看见那白皙的脖子，还有那双弹跳的山峰。李重刹那间被鬼附体了，觉得雷蕾的身体好像春天，温暖而清新，单纯而妩媚，幽雅又性感。雷蕾看着李重，你走了也不能不管我吧。两个人眼神一碰撞，李重转过脸，他知道自己有些飘忽，老婆过几天就回来了，这种情绪不能有丝毫的转移。那天雷蕾的话很清楚，你跟我是要倒霉的。雷蕾飘走了，李重手机看到市委组织部老朋友的短信，雷蕾当区长的公示今天开始了。

最后就要告别了，李重照例在政府转一圈。大家情绪很复杂，也有过去关系不错的现在显得冷淡了。李重不在乎，官场就是这样，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凉。他转着转着就转到雷蕾办公室，房门敞开着，他走进去看见里边收拾得很整洁，一股女人的馨香扑鼻而来。李重咳嗽了一声，雷蕾正在衣柜里挑衣服，听到李重的咳嗽，从衣服堆里钻出来。她穿着很简单，露着胳膊和脖子。李重有些尴尬，回手把门关上。雷蕾嗔怪着，你进来也不言语一声。李重躲着她的眼神，问，今天是你公示的第一天呀？雷蕾笑了，说，你真信任公示呀，没人投我票我也会当上，关键是看领导提拔不提拔你。我看见他们私下叨叨我了，看嘴形就知道说的是我。我才不在乎呢，他们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才不向他们低三下四。李重关切地说，那你也不能不搞好关系吧，你到了我这个位置还得跟他们合作呀。雷蕾不服气地争辩，我要是到了你的位置，我不像你和和气气的，不想服从我就卷铺盖走人！李重皱着眉头，说，就你这狗脾气，还不把人都得罪光了？雷蕾笑了，说，我不是有你托着吗？李重一愣，问，托你的人这么多，我怎么托你？李重觉得话题唐突，就说，我走了，好自为之吧。雷蕾猛地牢牢抱住了李重，轻轻地亲吻了他。李重觉得天旋地转，他想挣扎，但相反却回敬了一个吻，雷蕾把滚烫的舌头伸进了李重的嘴里来回搅动，李重身上麻酥酥的，脑子里没有了意识，他只知道自己的手触摸到了雷蕾丰满的胸脯，他听到雷蕾呻吟了一声。等到李重有了反应，雷蕾的手如章鱼般在他的后脊梁上滑行。李重朝后挪了挪，雷蕾也收回了手。李重转身走了，他听见雷蕾在后边温柔地说，你别以为我是个坏女人在利用你，其实我是爱你的……

李重浑身哆嗦，有些慌张地从雷蕾办公室里退出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大楼，吃惊地发现楼门口有不少人等着他，几乎每个人都挤过来跟他真诚地握手告别。最后是孟书记，他握住李重的手摇晃着，说，真希望能和你合作，我想有一天会的。这时候手机响了，李重接过来听到老婆激动地喊着，老公，我到省城机场了！他耳朵在发震，陡地血液在沸腾，然后毫不克制地流下眼泪。

李重觉得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孟书记在旁边紧张地问，李区长，你怎么了……

作者简介

李治邦，男，1953年5月出生天津，曾任天津市群众艺术馆馆长，天津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主任，研究馆员，文化部优秀专家，公共文化理论核心库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作家协会文学院作家。著有中篇小说100多部，短篇小说100多部。2002年获得天津青年作家大奖提名奖，与人合作的电视连续剧《苍茫》和2012年电视连续剧《小站风云》、2014年广播剧《重整河山待后生》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无场次话剧《希望之歌》获得文化部“群星奖”银奖；四幕话剧《下一站幸福》；三集广播剧《咱们工人》获得全国广播剧“政府奖”银奖。所创作的小品《邂逅》获得全国戏剧小品比赛银奖。小说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新华文摘》《作家文摘》等选载。其中多篇入选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汇编。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