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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阿房宫》和李翰祥导演之死

2016-01-05刘晓庆

绿色中国 2015年12期
关键词:火烧圆明园

1994年,我的“晓庆实业集团”又成立了“北京晓庆经典广告有限责任公司”和“北京晓庆文化艺术有限责任公司”,我亲自担任董事长和法人代表。

为什么要成立广告公司和文化公司?其他生意做得好好的?

是为了大导演李翰祥。

这一天,李翰祥导演打电话给我。

我们多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平时大家忙,除了关心彼此消息,无事都不打扰。接到李导演亲自打来的电话,我确实很是诧异。

李大导演直呼:“老板!”

我说:“大导,叫谁呢?”

“叫你呀!”

“李导演,有事吩咐!”我连忙说。

“晓庆,我想拍一部电视剧,你可以投资吗?《荆轲》。高阳的小说。”李翰祥说,“……请你帮帮忙。”

从来没有听李导演说过这样求人的话。

李翰祥是香港著名电影导演,1926年生人,外号“李黑”,高大威猛,眼睛小小,时常被人认为没睁眼,其实他该看见的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也一个不落。他博览群书,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对清史如数家珍,以擅长拍宫闱片、历史片闻名;参与创作上百部电影,作品多次获得亚太影展、金马奖等奖项。代表作品有《西施》《梁山伯与祝英台》《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西太后》等。

而我,正是李翰祥导演的影片《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和《西太后》的一号女主角。我在《火烧圆明园》中扮演了少女慈禧,在《垂帘听政》中扮演了青年慈禧,在《西太后》(中国大陆名为《一代妖后》)中扮演了中年慈禧。后来,又在《大太监李莲英》中扮演了老年慈禧——这一部是第五代导演田壮壮的作品,也是我和姜文第三次合作的作品,这是后话了。

当时,港台电影刚刚解冻,李翰祥导演带领团队率先进入北京,与“中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简称“合拍公司”)签约,拍摄以慈禧太后为主线的清朝历史巨片《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合拍公司首次与香港导演合作。这一举动在当时不亚于一颗原子弹爆炸,辐射了陆港台文化界,在大陆电影界更是引起了相当大的冲击波,惊动了七大电影制片厂及举世闻名的故宫博物院、圆明园遗址、颐和园、清东陵、清西陵……有关部门一律提供史无前例的帮助。影片的拍摄过程、后来世界范围的放映、票房热浪,形成了一次次轰动的文化事件。

李翰祥邀请我扮演慈禧。扮演男主角咸丰皇帝的是在影坛初试啼声的梁家辉。

在盛大的中外记者新闻发布会上,李翰祥导演说:“我看过刘晓庆主演的电影,她既在《小花》中有端庄贤淑的一面,又在《原野》中有性格泼辣、女性魅力的一面,所以我请她扮演慈禧,她是不二人选。”

李翰祥拍电影向来是大手笔,出品人、制片人为此头疼不已。可他总是票房飘红,又使老板们笑逐颜开,下一次还要请他。

这次他为了还原历史,居然搭建了一部分当年英法联军焚烧殆尽的圆明园,搭建比例和实景几乎相等,并在拍摄“火烧圆明园”这一场戏时,真的把它焚毁,把全部过程纪录了下来,并将其中最令人悲愤、中国历史上最耻辱的一个镜头用作影片的片头,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镜头,让人久久难忘。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两部影片是一起拍摄的,讲述的是少女慈禧玉兰(由我扮演)从进宫到最后掌握清国大权的过程。而影片背景,就是中国历史上耻辱的一页。

号称“万园之园”的圆明园,先后被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烧过两次,大火整整五天五夜,只剩下断壁颓垣屹立在那里,见证着中国不强大就会被挨打、被欺负的真理。

新闻发布会就在李翰祥刚完工的新圆明园里举行。

那一天风和日丽。桃花似火柳如烟,湖光山色映画帘。

倚在新建圆明园的白色栏杆上,一位美国记者和我聊天,说了许多题外话。他不经意地问我:“你觉得中国现在最好的女演员是谁?”

我停顿了几秒钟,想了一想,然后口无遮拦地望着远方说:“是我。”

结果,第二天各大报纸头版头条:“刘晓庆:我是中国最好的女演员!”

负面效应直到今天还被人津津乐道,拿出来当反面教材。为此,我差点儿没被唾沫星子淹死。可以说差点儿把我给灭了。

这句话在我后来的事业道路上设置了几乎不能逾越的桎梏。

记得在拍摄《垂帘听政》同治皇帝登基那场戏时,故宫养心殿前,天还未亮,就聚集了上千个由解放军部队官兵扮演的文武百官及八旗士兵。

百官列队进入,在丹陛下整齐排列,八旗马队进入,排在后面,小安子立在大臣前面,几位公公手持静鞭。

所有人悄无声息地等候着。等候着“叫起儿”。

时辰到了。公公们甩开静鞭,清脆的声音在重重宫院中层层回响。

这时候,东宫皇后慈安、西宫懿贵妃慈禧出场,慈安在前,慈禧在后,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我抬眼向外一望:小安子立即发令,所有人齐齐地“一、二、三——”掸开马蹄袖,“四——”撩袍跪下。慈禧太后的亲生儿子——同治皇帝,时年只有9岁,身着黄袍,摇摇晃晃地下轿,从中间走过来;大臣们在小皇帝后面,纷纷站起;走上台阶,小皇子回头看向天空;全体官员士兵又一次跪下;小皇子落座。

他的后面,慈禧、慈安,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

清朝自此改年号为同治。

这一画面,成为影片《垂帘听政》的经典设计图,被制作成一张邮票。

记得李翰祥导演在拍摄现场,一手插兜,一手指挥,运筹帷幄,游刃有余,那种巴顿将军式的统帅风采,剧组上下无不为之折服。

这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李大导演,不仅影响了我后来的古装戏生涯,也让世界认识了我。

不光是我,所有参与《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的演职人员,都是这两部电影的受益者。

李翰祥,是我的恩师之一。

在过去的记忆中,李导演永远都是才高八斗不可一世的。他求助于我,怎么可以不帮忙呢?

“电视剧?荆轲?”我确认道。

“是。40集。”

我知道李翰祥只拍过电影,没拍过电视剧。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帮他。“需要多少钱?”我问。

“1200万。”李导演一口价。在当年,这可是笔巨额投资啊。

“那您包拍?”我深知李翰祥大手笔挥金如土,放手给他绝对是无底洞。

“好。”他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承诺。

我立即找了《荆轲》这本书来,看了一夜。

高阳这位作家我不陌生,他以写历史小说著称,精通清代历史掌故。一生著作90余部,105册,读者遍及全球华人。《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就取材于他写的《慈禧全传》。

一口气看下来,天已经大亮了。小说惊心动魄,荡气回肠,我边看边感觉窗帘、家具都在不时晃动,深陷其中,脊背阵阵发凉,不得不多次跳出来,看看周围,以确定自己活在当今。

好书!果然是李翰祥!挑选的题材非同凡响。

电话接通李翰祥导演,他在香港。

“片子叫什么名呢?”

“你说叫什么?”李导演反问我。

“嗯……还是叫‘火烧什么的?五个字,和《火烧圆明园》呼应,兆头好。”我说。

“好!就叫《火烧阿房宫》!”李翰祥拍板。

李导演要求我演出片中三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物:公主夷佶、客栈老板娘任姜、铸剑大师余夫人。也确定了合同签订之后3日内付700万元人民币到他指定的账户上。

OK!吩咐下去,公司开始起草合同。同时,听到许多关于李大导债台高筑、拆东墙补西墙等狼狈现状的传言。

审查合同时,法务要求写上双方的身份证号码。有人问:“李翰祥今年70岁了?”愣了一下,我说:“应该是吧。”

一位经理突然说:“他不会死了吧?”

我抬头哈哈大笑:“怎么会呢?他那么健康。”

当时他虽然年届七十,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但他脾气暴躁,现场“辱骂”工作人员是家常便饭。他的心脏搭桥了N次。进剧组前几个月刚刚做完一次大手术。

很快,我们签署了与李翰祥导演的合同。电视剧《火烧阿房宫》,40集。我投资1200万,李翰祥包拍,超出及不足部分的资金一概与我无关。

为此,我专门成立了两家公司,一个是“北京晓庆经典广告有限责任公司”,一个是后来惹了巨大麻烦的“北京晓庆文化艺术有限责任公司”。

本来,我的“晓庆集团”扩展了很多实业后,我是决定“金盆洗手”,决不做文化的。700万元人民币就这样“夯不啷”一下子全打到李导演的账户上。定了开拍时间。齐活儿!

可是没想到,这一下子,却打开了著名导演李翰祥的死神之门。

《火烧阿房宫》的拍摄地点及居住地点,李导演选择的是——李家坟。几个月之后,李翰祥导演的遗体被火化,追悼会就在他自己搭建的《火烧阿房宫》的景区内举行。

在《火》《垂》二剧拍摄时,由于李翰祥的言语刻薄,不留半点情面,要求一天八变,加上清宫戏的拍摄本来就特别繁杂,全组大陆主创人员(包括我在内)曾经集体关在酒店房间里放声大哭,超过20分钟。

我和扮演东太后的陈烨,还有丽妃周洁,成天顶着沉重的“旗头”,上面缀满了货真价实的“点翠”和“珊瑚”。两个月下来,我们的头顶都斑秃了吓死人的一大块,停机半年以后才慢慢长出头发来!

头饰上经常有一枚发卡别住了,每分钟都头疼欲裂,实在承受不了,就穿着缀满珠花的龙袍捂着脑袋“咚”地躺在现场的地上。

一次被李翰祥看见了,他大叫:“不可以不可以!你怎么可以睡在地上?你是大明星哎!”

我不吭声,心想大明星又怎么啦?脑袋好疼。

他说:“香港的明星绝对不肯这样!”

我瞟他一眼,心想我又不是香港明星。

在那个时期,为了挣钱,我开始时常从剧组失踪,频繁地“走穴”。当时报纸经常批判“走穴”挣钱这股资本主义歪风,我所在的北影剧团为此让我写了几次检讨书,所以我坚决不告诉剧组我在哪里。

没有手机,没有电话,没有微博,没有微信。而且,居无定所。游牧“大篷车”,为了生活,四处卖唱。每天演5场、6场、7场,最多的一天演8场。我的人品、上座率、节目质量、演出态度得到了演员们乃至“走穴”界的一致公认,自己先富起来后,又带动跟我“走穴”的演员们也富起来。我的“穴队”在当时是演出地点最广、场次最多、质量最好、票价最高、影响也最大的,每个跟我的演员都能赚到钱。我从来不亏待他们,有时钱不够分我就拿出自己的酬劳给大家。演员们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大猫”——就是扑克牌里的“大王”。

剧组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开,也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可是,没有人知道我哪天在哪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联系到我。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善变日程的李翰祥时常在剧组里暴跳如雷:“刘晓庆呢?把刘晓庆找回来!明天要拍戏!”

没有人能找我回来。我也做不到——走穴的票全部都卖出去了。

那个时候,只要卖了票,演得少不行;不到场更是欺天大事!南京五台山体育场的观众向台上扔钢镚成雨,演员当众跪下谢罪,病了也要被抬到台上含泪讲话,观众划破沙发垫子砸场子……什么事情都出现过。那是改革开放刚刚起步的年代,所有人都需要一个理解到接受的过程。

我永远不能忘记《火烧圆明园》关机仪式的那一天,李翰祥走到我身边,飘过来一句:“李太太有事找你。”

“哦。”我去了他的工作车上。

李太太把我拉进车门内,塞给我1000元人民币。

当时我脑袋里“轰”地一下,血脉偾张。这笔巨款对于每个月只有50元工资的我,犹如一枚原子弹爆炸,把我冲击得晕头转向。

有生以来那是第一次,我觉得是真正的——钱。

这一天,我从香港飞回北京。刚出机场,就看见妹夫靖军——《火烧阿房宫》的制片人,带着几位剧组关键人物在等我。

看到这么多人来接,我愣了一下。靖军把我拉到一边:“李翰祥死了!”

我看着他:“死了?!”

靖军点头。

“他在哪里?”

“殡仪馆。”

晴天霹雳!简直找不着北。手机一通乱响,都是记者打来的。

匆匆来到殡仪馆大厅。

李翰祥静静地躺在那里。神情安详,一如平常,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那天,收工以后,主创们看当天拍摄的片子,李导演讲他的要求,说着说着,站起来走到监视器前面,手指头刚刚抬起,整个人就一下子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大家说,李导演用电影手法拍电视剧,每天工作时间特别长,一点儿也不出活儿。李导演在酒店唉声叹气,说了好几次:“我是没有胆量,要是有胆,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大家说,连导演女儿都说了:“爸,您还真不会拍电视剧!”

大家说,这是剧组里死的第三个了,前面死了著名演员王培,之后是那只算得上“主要演员”的鹦鹉。

“什么也别说了!”我喊,“善后吧。”

头大无比。拍摄过的带子,只有4集的量。财务,700万元已经汇入李导演的香港账户,并且全部用光。剧本?剧本在导演心中,已经永远带走,任何人都不清楚。剧组千军万马偃旗息鼓,静待我的决定。

首先,得举行追悼会,给家属和全世界一个交代;李太太和女儿要来,在剧组里陪伴李导演的另一位女士得回避——她也不容易。这位女士拿出李导演的亲笔借款条,要我解决;又杀出几个李翰祥的“女朋友”,同时找我要钱;剧组人员要求重新签署合同,反映待遇太低;主演说“什么时候把钱拍在桌子上,我什么时候拍戏”;同时,请编剧跟我一起绞尽脑汁编写剧本;立即起用夏祖辉做执行导演;剧组拍摄车轮必须推动,轰然向前。

因为,多家电视台的播出时间已经确定,合同签订是40集。

可是——带子只有4集的量!还不知道能用多少!1200万的预算只剩500万了!

面对主演的发难,我哄了半天,主演才同意拍摄档期只给到某天晚上12点,到了时间站起来就走。继续哄劝,才答应再给我们几天时间,到期就拍屁股离开,并且永不再来。

我只好让编剧李红把必须有主演的镜头写出来,标上A、B、C,还有星号,表示主次轻重。有星号的,是非拍不可的戏,不然故事接不上;其余记号如果有时间再按先后顺序拍。

我亲自在机器前导演,时间非常紧张,编剧李红陪伴在侧,用指头提示,像地下工作者接头。只拍他的近景,请他做出各种我要求的表情。

拍摄完了,准点放人。他鱼回大海,我松了一口气。

我一人扮演三个没有血缘关系,年龄、经历都截然不同的人物,还要在现场负责稳定军心。心力交瘁,强弩之末,只希望不要出现“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不过,我向来的个性是,没有事不惹事,有了事不怕事。

我的头脑,异常清醒。运筹帷幄,危机公关,在下海经商这几年的锻炼中,已经成为了我的强项。

能屈能伸,才是女汉子大丈夫。谁说女子不如男?

继续拍戏的同时,由我主办的李翰祥追悼会在北京召开。李太太及女儿、梁家辉等亲朋出席,寄托哀思。静默中,李导演的骨灰回到李家坟。

追悼会后,我与李太太单独会面。戴着黑纱的我们默默拥抱,四手紧握,相对流泪。李太太哭诉生活拮据,李导演仓促走了没有给她留下一分钱。

出得门来,我立即吩咐制片滕洪升(他也是《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西太后》的制片主任),替我包一个大大的红包,亲手交给李太太。

《火烧阿房宫》的熊熊烈焰,吞噬了电影史上里程碑式的导演——李翰祥。

每次我去李家坟,都会惊动一群群乌鸦“扑簌簌”地飞上天空,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呱呱呱”的叫声此起彼伏,长时间不平息。

回香港后,我发动朋友多方资助李太太。直到一年后,李太太去世。

整整半年,我奋力操作,释放全身上下所有细胞能量,集投资、导演、编剧、演员四角于一身,终于将40集大型历史电视剧《火烧阿房宫》制作完成,这部剧在226家电视台同步播出。

摘自刘晓庆新书《人生不怕从头再来》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11月出版

(责编:张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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