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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任性

2015-12-26鞠建忠

东方剑 2015年7期
关键词:小芬周伟小贝

◆ 鞠建忠

最后一次任性

◆ 鞠建忠

1

冬天的夜晚,街头朔风凛冽,时代广场内,却是一派春意盎然,一场时装秀正在热火朝天地上演着。身着比基尼的模特们踩着标准的步伐,沿着T台鱼贯而出。娇美的身姿衬着舞台柔和的灯光,恰到好处地折射出体型的此起彼伏。嘉宾席里,几位身价不菲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仰视着这些秀色可餐的模特,不时地相互交流着。

最后一个出场的模特,引起了观众席上一阵轻微的骚动。“一米七都没有吧?”有人说。“好啊!”一位叫尉迟军的房地产大佬似乎被眼前的这位模特吸引住了,答非所问地说着,眼神死死地跟着“一米七”移动。女孩大方怡人,透着干净、靓丽的眼神,她微翘的臀部,浑圆匀称的双腿,就像经典乐曲中回味无穷的篇章,引人入胜。

很快,女孩转到后台更衣,准备夏衣的展示。这时,一位看似已过而立之年的法国人朝她走来。“真棒!吴丹。”说着,他吻了一下女孩脸颊。没等女孩回应,他又朝身旁的另一位正在更衣的女模特说,“走台时,记得眼神别散。”

说话的法国人是吴丹大学时的模特老师兼服装设计师,叫勒戈夫。半年前,她大学毕业后,与勒戈夫确立了恋爱关系。但是,法国人的浪漫和对男女关系的过分随意,使得吴丹惴惴不安。至今,不敢回应勒戈夫的数度求婚。

表演在晚上十点结束了。舞台监督老师金丽达悄悄跟吴丹说,有位嘉宾执意求见。吴丹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这位嘉宾就是房地产大佬尉迟军。

谁也没有想到,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吴丹居然收敛起了矜持且随性的翅膀,小鸟依人般地依偎于尉迟军为她营造的舒适环境之中,并就此退出了模特舞台。吴丹的母亲朱一文最了解女儿的心思,知道这是女儿已经做好了为人之妻的决定。

果然,在经过五个月的恋爱试水后,尉迟军与吴丹发出了举行婚庆的讯号。婚庆当天,一些富甲商贾和媒体界的知名人士受邀出席,就连吴丹在大学时的模特老师勒戈夫也携弟子前来贺喜。

婚礼举办得高雅大气,非常成功。

2

幸福的时光总是匆匆如梭。一转眼,两人的小贝比诞生了。吴丹几个喜欢嚼舌的闺蜜得悉后,悄悄掰起了手指头,嘻嘻,准是奉子成婚的!不然,分娩的时间不对呀。

吴丹没理会,自顾甜甜地看着怀中的贝比。你们说,她像谁呀?呵呵,你们俩都长得不错,像谁都行。不过,女孩嘛,还是像父亲多一点。

嘁,像他那个大蒜鼻才毁了呢。吴丹自傲地说,没看出来吗?我家贝比是取我俩的优点的。

朱一文端着一碗鱼汤走过来说,看把你美的,孩子还这么小看得出啥呀?还是健康最重要。来,把汤喝了。

从月子中心回家后,尉迟军在家政介绍所挑了个三十岁才出头的保姆,说好月薪一万。保姆叫张小芬,江苏海门人,手脚勤快,看上去健康端庄。不过,朱一文对小芬并不十分满意。她觉得,保姆年纪太轻,又漂亮,可能对照顾孩子缺乏经验和耐心。但碍于女婿面子,她只得把话窝在心底。

贝比快满三个月时,尉迟军出国考察去了。随着时间的进展,小贝比越发地可爱活泼,时常“呀呀”地欢叫。然而,吴丹这时却变得神情恍惚起来,渐渐地出现了无法入眠的症状,面容明显憔悴。小芬说,丹丹别怕,这也许是产后抑郁症。现在起,咱多听一些轻松的音乐,去室外走走,暂时不吃荤腻食物,多喝些安心养神的汤,慢慢就会缓解的。

但是,吴丹的状况依旧不乐观。后来,她索性将自己和小贝比关在屋内,就连替孩子沐浴、喂奶粉和换尿布这些原本都是小芬分内的活,现在都由自己或者母亲来做,小芬成了摆设。很多时候她不务正业地在忙着做家务活,心里自是别扭。

忽一日,母亲因为乡下的爸爸生病,要回江山老家。走之前,再三叮嘱吴丹照看好孩子,并关照小芬多多费心。母亲走后,吴丹的神情出人意外地振作了不少,与小芬的交流也变得主动了。一天,吴丹想带孩子去公园逛逛,晒晒太阳。虽然是多云间阴的天气,但小芬看到吴丹难得露出的高兴样,还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这天恰好是双休日,吴丹将孩子的脸用薄薄的纱蒙住,抱了出来。早上,隆昌公园里游客很多,到处播放着广场舞的音乐。两人推着婴儿车,走走停停,逛了一圈。快近中午时,吴丹感觉有点累,想回家。小贝比似乎也不太适应嘈杂的环境,哭闹了起来。吴丹赶紧俯下身哄着,然后拿出奶瓶喂了一些奶,总算安静了下来。担心孩子再惊着,吴丹将童车上的布帘放下,遮盖起来。接着,两人边聊边朝出口方向走。在经过一个厕所时,吴丹说要去解个手。等她出来时,小芬好像受感染一般,也觉得有了便意。吴丹说,去吧。她自己慢慢推着车先走。没多久,小芬就赶了上来。

公园门口不远处,有一家花店。吴丹说,她看电视上介绍,说多看一些绿叶花卉有利于产妇身心恢复。小芬点点头说,嗯,我也听讲过。两人于是推着车来到花店。看了一会,吴丹被一棵小红枫树的盆景深深吸引了。她说,她从小就喜欢红枫树的颜色和非常有质感的树形。于是,吴丹买下了这棵红枫树的盆景,又在小芬的建议下买了一盆蝴蝶兰。说来奇怪,小贝比此时很安静。小芬说,看来孩子也在享受花卉的芳香呀!吴丹笑呵呵地掀起布帘,想瞧瞧她那小模样,却万万没料到的是,童车内空空如也,孩子没了踪影!

吴丹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小芬顾不上搀扶她,赶紧往店外去寻,跑到路边,她左顾右望,不见孩子身影。情急中,她拉住几位路人询问,“有没有看见,抱小孩的人哪走了?”路人纷纷摇头。忽然,一个大叔模样的人说,他看见前面路口地铁站有个妇女,抱着哭叫的孩子往站内走。小芬疯了一样追过去,一直追到检票口,也没发现怀抱小孩的妇女。她急切地询问安检的地铁保安,保安回忆说,刚才好像是有个抱着哭叫孩子的女子进站。小芬立即央求保安,带她进站寻找。可是,进站的列车已经开走了。轨交民警小龚闻讯赶来,安抚小芬冷静下来,随他一起去监控室。监控录像中,查到了那名抱小孩的妇女。小芬却连连摇头,看那小孩都会讲话了,而且明显是个男孩。

众目睽睽之下,孩子居然不翼而飞,这太不可思议了。110处警民警闻讯赶到的时候,吴丹几乎瘫软在地,话也说不出来。由小芬向警察述说了经过。

3

根据分析,孩子最有可能是在她俩选购花卉的时候被抱走的。因为之前,小贝比始终未脱离开两人的视线。

花卉铺是个简易的路边店,没有安装监控设施,门前车来人往的很频繁。店主说,她确实看到过她俩推着宝宝车在店门口停留,但后来只顾着给她俩介绍合适的花卉,便没有再注意那辆童车。两人买花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也就是说,在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两人很有可能一时疏忽了宝宝车,被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吴丹感觉天就像是塌了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除了哭之外,她剩下的只是反复地自责,祈祷上苍保佑孩子无恙。小芬虽说也惊得不轻,但相对吴丹,她还算冷静。可当面对连夜乘飞机赶回家的雇主尉迟军,她却紧张得无言以对,垂泪不止。而尉迟军犹如跌入陷阱里的困兽,痛苦地嘶吼着。他想不明白的是,光天化日之下,孩子居然能在两个大人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冲着小芬吼,“哭哭,有个屁用啊?让你来看孩子的,不是请你来演悲情剧的!”

比女婿早两天赶回家的朱一文听见声响从里屋出来,她忧郁地瞅瞅坐在沙发上怒气未消的女婿,轻轻叹了口气,转向战战兢兢杵着的小芬,拉过她的手说,“别哭了,孩子丢了都心疼,特别是当父母的。”小芬点点头。朱一文接着说,“现在急,没用。还是冷静下来,不要自乱阵脚。既然报了案,就相信警方吧。”说完,她长嘘一口气,返身进了屋,去照看躺在床上的女儿吴丹。岳母的话如同一瓢透凉的井水,泼在他冒着热气的脑袋上,使他渐渐冷静下来。对呀,事已至此,埋怨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及早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于是,他马上动员亲朋好友,将寻找孩子的启事在街头四处张贴。同时,发到网上。

然而,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尉迟军仍然纠结得无法释怀,心头一阵阵地绞痛。想当初,有了孩子,他是如此地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做了父亲,更重要的是,他与前妻的离异有了令人信服的注解。那会,不少人戳他的后背,说他见异思迁是真,借口要孩子是假。想到前妻,尉迟军心头倏然一惊,孩子的失踪会不会与她有关?分手的那天晚上,她曾给尉迟军发过这样一条信息,至今仍记忆犹新。“因为孩子,你会很失望的。别后悔!”这是什么意思?他当时想,也许只是她的一种发泄吧。现在想来,分明就是一个暗示和警告。尉迟军把自己的猜疑报告了警方。

尉迟军的前妻叫张韵,原来在一所知名度颇高的幼儿园里担任音乐老师,她不仅琴弹得好,又会英语,而且长相恬美。不足的是,性格十分内向。与尉迟军结婚后,迟迟没有怀孕。抱子心切的尉迟家,难免着急。慢慢的,两人有了龃龉,时常因为一些琐事闹不开心。自从吴丹闯入之后,两人之间的矛盾迅速凸显。自尊心极强的张韵得悉丈夫有了外遇后,立刻提出分手。很快,两人协议离婚。尉迟军将一套自己名下的房子和一辆黑色凌志轿车留给了张韵。

然而,爱面子的张韵表面看似轻松,内心其实痛苦难抑。和她很要好的一个闺蜜透露,从来不沾酒的张韵,常常借酒入睡。时间一久,自然影响到了工作,上课时常走神。为此,园长找她谈话,措辞严厉地要她作出书面检查。未料,好强的张韵却辞了职。

据调查,张韵目前无固定职业,在一家旅行社做临时涉外导游。案发时,她正好带团去苏州。从时间上来看,似乎可以排除她作案的可能。至于她有没有策划他人作案的嫌疑,警方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尚不能够确定。

吴丹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朱一文来跟女婿商量,与其瞅着吴丹呆在家里胡思乱想,不如劝她到乡下暂住几天。否则,她很担心女儿精神出问题。尉迟军心里其实也早有这样的打算,吴丹整天哭哭啼啼,非但于事无补,相反缠住了他寻找孩子的手脚。因此,当岳母刚说完,他马上表示同意。不过,他担心妻子不肯就范。朱一文说,她自会设法劝说。次日,吴丹果然顺从地跟着母亲回了乡下老家。

4

现场走访工作有了进展。据花店附近摆摊的小皮匠反映,原先,一直在他旁边摆摊贴手机膜的一名江苏籍女子,事发之后,再没来过。而且,以往她收摊都在下午五点左右,那天,她却早早走了。最叫人怀疑的是,她来这块做生意还不到一个礼拜,就出了这种事情。会是巧合吗?

确实令人生疑。如果该江苏女是受人雇佣以贴手机膜为幌子,伺机物色猎物,然后,再由其他人实施作案的话,那么指使者,事先必定有所策划和准备。比如,逃跑的路线和可能使用的交通工具,等等。但是,几天下来,警方针对案发点周围(包括地铁站)滤网式排查,却没有丝毫进展。

怪了,这名江苏女会去哪儿了呢?受理此案的分局刑侦支队探长邹峰决定,重点围绕这名贴膜女,再扩大排查范围,尤其对周边新村里的外来人员逐一进行筛选。没出三天,果然有了收获。据通北新村门口保安反映,他们小区里有一个年轻女子也是做手机贴膜生意的,房子就借在某号楼的一间两居室。为图方便,她经常将一张可折叠的台子寄放在门口保安室,上午来取,傍晚时来放,年纪和模样与小皮匠描述的非常接近。只是,最近两天没有见到她。警方通过居委,联系到该屋的房东,获悉该女子叫范桦,江苏人,租房协议签至今年年底。没有听说她要提前离开的打算。通过对屋内的观察,邹峰认为,范桦很有可能会回来。

不出所料,第二天的晚上,范桦带着一个男人回来了。警方叩开她的房门时,两人正在屋里厮混。男子姓忻,与范桦同乡,是个有家室的手机店老板。忻某经常以低价收购一些来路不明的品牌手机,重装后销售牟利。范桦在贴膜的同时,也顺带收购旧手机提供给忻某。两人你来我往,关系日益密切。范桦贪钱,忻某好色,很快两人就从单纯的生意关系,向着床笫之欢递进了。

范桦交代,案发那天,她刚做完一个贴膜,就听见边上花店门口,两个女人的尖叫声。说,孩子不见了!一个年龄稍大点的紧张地往外寻找,另一个年轻女子,像是孩子的母亲,瘫坐在地上。外衣口袋里,一部紫色手机滑落了出来。范桦心头一动,假装过去搀扶,顺手将手机装入自己口袋。趁着混乱,赶紧溜走了。后来才知道,这是一款限量版的手机,市价逾万。忻某喜欢它,留下自己用,给了范桦两千。

范桦担心失主来找,加上这里的生意也清淡,便将摊点转到地铁中山公园站附近。虽说离住处较远,但坐地铁只需一站,还是很方便的。再说忻老板那儿也有员工住宿,晚了的话,挤一下也没问题。所以,这里的房子她还租着。

范桦的交代让办案民警心凉了半截。事实证明,她的供述属实。那手机确实是吴丹的,可能是当时慌了神,手机怎么丢的,吴丹一点不记得了。

5

兜了一圈,这起婴儿失踪案又回到了起点。邹峰愁眉不展,是不是侦查方向出了问题?案发点明明就在花店,为什么摸不出一点线索来?难道案犯使用了什么障眼法,不露一丝破绽地盗走了孩子?这天一早,他带着侦查员丁一飞又去了现场。转了几圈后,他站在花店门口,凝望着对面公园大门,心头忽地一沉。啊呀,案犯为什么不可以从公园里逃走呢?公园里人多,又有隐蔽之处,即便是男的抱着孩子也不太会引人怀疑,极利于作案后逃遁啊。他立即拉过丁一飞,向公园走去。

“嗯,我觉得有道理。之前,我们把这一路给疏忽了。”丁一飞边听边点着头。邹峰接着说:“嫌犯还可能并非是人贩子,不一定冲着钱而来。因此,我们的着眼点还应扩展。”

两人当下商定,调集人手,分成三路,一路查公园东西两扇大门的监控录像;一路请公园联防队协助搜查园内所有的树林、河浜;再一路沿着围墙查看,并走访晨练的大叔大妈。

三天后,情况汇总。第一,通过录像回放,西大门依稀看到,案发当天上午吴丹和张小芬推着婴儿车进出的模糊身影,与她们两人叙述的时间基本符合。由于监控设施常年缺乏维护,画面很不稳定。东大门的监控更是雪花一片,根本无法辨别。

第二,通过地毯式的搜查,树林与河浜内未发现与本案相关的线索。

第三,公园北面围墙和西面围墙的铁栅栏均有被人为扒开的缺口。经走访了解,系一些公园晨练者为图近道而损坏的。缺口不大,可容一个成年人钻入。这一路,带队的是丁一飞,他在北侧的一个缺口旁边,发现了一只挂在松柏树枝上的黄色绒线婴儿鞋。鞋上面沾着已经干涸的泥浆,显然时间不短了。调查中,一位年过半百的大妈说,这只婴儿鞋是她看到后,挂上去的。哪天?她已经不记得了。当时想,准是谁带着孩子从这里钻出来时,蹭掉地上的。因为常走这条道的,几乎都是附近的居民。没承想,几天过去了,鞋还在那挂着。她还纳闷,怎么没人领走呢?老伴说,现在都啥条件了,丢了就丢了呗,谁还在乎一只小孩穿的绒线鞋?就算人家真就看到,也未必会去捡。

但是,邹峰却饶有兴味地盯着这只已经装入物证袋的绒线小鞋。这鞋没人领?或许如大妈所说的,人家不要了。但也有可能是失踪婴儿的呢!嫌犯抱着孩子,在逃离的匆忙中蹭掉了鞋?邹峰兴奋起来,冲丁一飞说,走,带上鞋,去一趟尉迟军家。

尉迟军紧盯着塑料袋中那只黄色婴儿鞋,“曾听岳母说过,孩子那天穿的确实是一双黄色绒线鞋。不过,”他摇摇头,“是不是这只,吃不准啊。”现在,老婆和岳母都去了乡下,眼下最快捷的办法,就是让小芬来辨认。他说。

可是,小芬离开后不知去向何处。尉迟军说,孩子丢了后,她感觉压力很大,提出搬出去住,岳母和妻子都同意了。至于搬到何处,他并不清楚。会不会小芬因此回了老家?警方通过户籍信息联系到小芬住地海门的属地派出所。结果,经查询,其家人称,小芬还在上海,并告知了其暂住地址。

6

原来,张小芬离开后,就在离尉迟军家约三公里的一个老住宅小区里找了个栖身地。是一间与人合租的单居室,同租人叫芹芹,在一家美容院里工作。听说警察来找张小芬,芹芹瞪圆了眼睛问:“小芬姐真出事了啊?”

“真”出事了,什么意思?

芹芹说,她跟张小芬是同一个村子的,“前些天,她忽然来找我,说要住过来。我问她怎么了?她支吾着说,一起住有个伴,好有个照顾。我知道她是个挺内向的人,也没多问。可是三天前一个傍晚,她吃过晚饭后说去取点钱,一走再没回来。屋里,她的东西都在,应该不会走远呀,可是打她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所以……有点担心。”

屋子是一室一厅,为了彼此不干扰,客厅做了卧室,张小芬住。她的洗漱用品、睡衣、拖鞋等,一一放着。床头架旁,立着一只鹅黄色的拉杆箱,没上锁。唯一不见的,是她常背的一款羊皮挎包。

芹芹说,拉杆箱里面都是一些衣物和毛毯,不值钱。有时,芬姐不在,她也会从里面拿毯子盖。说着,她打开箱子,里面果然都是些替换的衣物。丁一飞不经意地将箱盖上的一个夹层袋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叠手纸,边上还有一团用保鲜袋裹着的东西。是袜子?他拿出来一瞧,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原来竟是一只婴儿穿的绒线鞋,黄颜色的,这不跟公园旁树枝上发现的那只一模一样吗?

丁一飞猛觉得脑门上的血管“突突”跳动起来,他立即将这只鞋送到了技术组。经比对,这只鞋与先前树枝上挂着的那只绒线鞋特征完全相符,应系同一双。

这真是出乎所料。如果确定这只鞋就是当天小贝比脚上穿的那一只的话,怎么会在她这里呢?难道张小芬实施或参与了这起盗婴案?简直不可思议啊!

不过有一点,假如真是她参与其中,时间和手法上,她倒是都具备。首先,时间上,她在公园里有单独与孩子相处的机会。她可以趁着吴丹上洗手间的时候,将孩子抱进树林隐秘处,交给接应人。其次,手法上,她可以准备好掺入安眠成分的奶,趁吴丹不在的空隙,给孩子喂食。这样,接应人在带走孩子的时候,就会悄无声息,难以被人发现。不论以哪一种方法实施,对她而言都不难。

此外,据警方深入调查,获悉张小芬眼下非常需要钱。前不久,她哥哥因为出车祸,重伤住院,亟需大笔资金动手术,否则致残不说,人都难保。她父母急得团团转,指着她拿点钱来,先对付一下。事实上,张小芬近几个月来,确实将数万元打进了其父亲的卡上。

当然,要想查明事实真相,找到张小芬就成了关键。

7

与此同时,尉迟军也跟着邹峰派出的另一名侦查员去了趟位于江山峡口镇的吴丹老家。江山市是浙江、江西和福建三省交界之地,而峡口镇又是全市最落寂的地方,位于山脚之下。村里年轻人几乎全部跑空了,留下年迈体弱的守着空落落的平房,早起晚归地操持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吴丹和母亲就在山脚下一座两层楼房里住着。门前,偌大的院子里,显得有些空旷,只有墙角边种植着的一块花草地露出勃勃生机。

对于突如其来的女婿和警察,朱一文颇为惊讶。她说,这只绒线鞋很像外孙女小贝比的,那天穿的就是它。一共有两双,另一双为蓝色,都是小芬钩织的。“鞋是在哪找到的呀?”她狐疑地问,“孩子有没有下落啊?”

回来后,尉迟军非常沮丧,他说,妻子吴丹神情似乎越来越糟,看到他直往里屋躲,还将小贝比的婴儿服拿出来洗晒,住的地方又是很偏僻的农宅,生活设施简陋,自己非常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然而,朱一文却执意要女儿在那里再静养一段时间。说农村水质好,空气也清新,又不嘈杂,适宜她恢复。让他专心找贝比,她们再住几天就回家。

邹峰认为,如果张小芬涉嫌作案,那么作案地点就不会是花卉铺,而应该是公园内两人上厕所的附近。这天,邹峰和丁一飞沿着吴丹、张小芬两人在公园行走的路线,边走边琢磨。厕所是在一片大草坪的南面,草坪的北面便是两人推车行走的小道。而小道另一侧,正好有一段浓郁的树林,极利于隐藏。丁一飞说,在这里将孩子抱走的话,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啊。

“是啊,”邹峰点点头,“从这里绕过草坪到厕所,来回的话,只要五六分钟,加上上厕所的工夫,时间上足够了。那么,接应的人从这里跑向围墙处,也差不多要六分钟。”按此推算,当她们走到花卉铺的时候,小孩极可能已经被抱离公园了。

“怪不得,花了大量精力在花卉铺周围,都没结果。”丁一飞若有所悟地叹了口气。说着,两人来到公园围墙边(发现婴儿鞋的地方)。

铁栅栏围墙外,邻着一条东西向的马路,马路对面是居民小区,路边还有一个公交车站点。可惜,这里没有监控设施,无法查证当时发生的情况。不过,沿着公路向东二百米或向西三百米分别是一个十字路口,设有违章监控。

两人推测,抱走小孩的人极有可能乘坐交通工具,以期尽快地逃离现场。于是商议,分头查看监控记录。由于锁定了时间,检索起来快了许多。最终,在西面一个监控探头里,发现一辆大众出租车似有被扬招过。因为在东路口看到的时候,它还是空载的状态,而出西路口时,已经显示载客。根据车牌,警方很快找到该车驾驶员付师傅。据付师傅回忆,当时,他驾车行驶至新村门口时,确实有人扬招,不过是一对老年夫妻,说去医院看病。但奇怪的是,这对老夫妻像是从停在他前面的一辆黑色凌志轿车上下来的。既然有车,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而要叫出租呢?他纳闷。老妇人说,看到你的车,老头子非要下来,说坐“黑的”总归不放心,钱花得又多。付师傅说,这一带由于是非商住区域,黑车扎堆。因此,出租车比较难叫。那么,嫌疑人是否也有坐“黑的”逃离的可能呢?

警方针对这一带相对固定的几辆黑车进行走访,未发现可疑迹象。

8

另一路,寻找张小芬的踪迹终于有了线索。警方在她居住的小区旁,一家农业银行的自动存取款机上,看到了正在取款的张小芬。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七分,她将钱放进挎包后就离开了。根据银行外的视频监控,发现张小芬并未回小区,而是朝路边一个公交站点方向走去。当时,天色已经暗淡,路上车辆大多亮起了灯。监控里隐约看见有辆黑色小车向着她靠近,由于距离较远,又有行道树遮挡,看不清张小芬此时的动静。不过须臾,这辆车驶离后,再找张小芬已不见。照此分析,她很有可能上了这辆黑色的轿车。找人先找车,侦查员决定,顺着这辆车行进的大致方向,进行搜索。

通过路面监控,侦查员一直搜寻到中环外靠近张扬北路附近,发现这辆车在拐入一条狭窄的小路后,消失了。经查,该车是一辆挂着沪牌的黑色凌志三厢轿车。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车主竟然是尉迟军!

警方立即找到尉迟军。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邹峰说:“我不知道啊,这车早就不属于我的了。”据他解释,与前妻离婚时,车和房子都归了她。因为买车的身份信息都登记着自己,所以他与前妻曾商议过车辆过户的事。也许彼此都忙,加上又不影响正常开车,一拖就耽搁了下来。

联系前妻张韵,获悉她带团去了澳大利亚。邹峰回想起,案发后尉迟军曾向他反映过对张韵的怀疑。但因为缺乏佐证,警方只是对张韵做了例行的问询,并未深究。

可是,黑色凌志的频频出现,让邹峰不得不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张韵身上。会是巧合吗?张韵不仅离了婚,还丢了工作,一肚子的怨愤会向谁来发泄?熟悉她的人,都说她很固执,自尊心强。那么,她的不甘与小贝比的失踪会否有联系?而月嫂小芬的失联,又与黑色凌志沾上了边,难道与张韵也有牵涉?

张韵在电话中称,凌志车是尉迟军留给她的,但自从她去了旅行社工作之后,经常外出,车也就闲置着。一天,做餐饮生意的闺蜜阿芳说,她的堂弟想租借她的车,每月给一千,问行不?张韵碍于情面,点头同意了。

这是张韵给出的解释,可信度有多大?不得而知。

丁一飞立即带着队友找到了位于隆昌公园东门外的“芳芳餐厅”。老板娘阿芳恰好就在收银台前与领班说话,丁一飞遂趋前打听,说自己是张韵介绍过来的,想找一下阿芳。听说是张韵的朋友,阿芳脸上堆起甜甜的笑:“我就是,我就是,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哦,我姓丁。”

“那丁先生请。”阿芳边说边在前引路,丁一飞等三人随着她拾阶而上到二楼。二楼设有五个包间,装潢得非常气派。此时,离午饭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正是空闲的时候。东头的一个包间门敞开着,坐着两名男子,在喝茶嗑瓜子。

“丁先生是要定个包间吧?嘻嘻,随你挑。”阿芳举手示意。“不不,”丁一飞掏出警官证,“我们有公务过来。”谁知丁一飞话音刚落,阿芳脸色骤变。她下意识地瞟了几眼两名喝茶的男子,拉过丁一飞大声说:“哦,警察呀!那到三楼我办公室坐坐吧?”

丁一飞已然察觉异样,站住了脚问:“那两位是你朋友?”

“哦,不不,哎,也对也对,”阿芳语无伦次,“一个是我堂弟,一个是朋友。嘿嘿……”

堂弟?丁一飞脑海中立即闪过张韵说过的话,凌志车就是借给阿芳堂弟的,“那好啊,正巧我们也想跟你堂弟聊聊。”说着话,丁一飞向队友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迅速朝东头包间靠近。就在这瞬间,包间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们是警察,把门打开,请配合调查。”丁一飞大声喝叫。屋里忽然传出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不好,他们跳窗了!有队员叫道,旋即朝楼下奔去。

楼底下,一名男子瘸着腿,几次试图翻墙未果,瘫倒在地上。另一名已经逾墙而过,逃入公园内。摔伤的男子叫娄仪都,因为眼睛长得有点斜,人称斗哥,安徽人,现年二十四岁,有偷盗前科。据他交代,逃走的那一个是周芳芳的堂弟,叫周伟,两人都在餐厅干活,周伟的工作是负责员工管理和安全保障。其实,起到的就是一名保镖或打手的作用。斗哥是他的下属,平日没事的时候,周伟便开着车到附近兜揽生意,赚点外快。偶然,也带上他一起出去闲逛。

斗哥说,有天晚饭后,两人闲来无事,周伟又想开车去兜揽生意。斗哥也想去街上玩电游,于是,搭着车一起出去。游戏厅离农业银行不远,斗哥下车后,周伟就将车泊在路边。不过,他刚玩上一会,周伟的电话打来了。说有一票好单,让他快过来。

“我过去的时候,一个女的正与周伟讨价还价。”斗哥说,女的长得很周正,体态匀称,听口音也是个外来女。“我瞅见周伟跟我使眼色,便立马扮作不认识的路人,冲他说,大哥,能拼个车吗?”女子闻听立即转过脸来问,“你要上哪?”

“我……”斗哥语塞。

“拼啥呀拼?”周伟接口说,“人家要去徐家汇,你去吗?”

“哎,巧了,”斗哥知道周伟故意透露给他信息,急忙说,“我要去打浦路,顺路嘛。”

“那行,上来吧。”周伟喊道。

斗哥冲女子说。“一起拼车也是缘分,你就出个起步费,其余都我来。”

“这……”女子不好意思起来,“还是各半付吧,别客气,大哥。”

“不是客气,我一人坐也是坐,多一人还能省点钱,何乐不为呀?”斗哥说着,硬是将女子让进了车内。凌志迅速启动,上了内环。不一会,转到中环。女子不认识路,加上天色已暗,只是不断催促司机快点,说她要去与人碰个面,耽误了不好。

斗哥和周伟暗自窃喜,一面信誓旦旦地安慰她,一面驾着车穿过翔殷路隧道,朝着一处待建的荒芜农地驶去。农地杂草丛生,土丘满布。夜色下,一人高的蒿草,随风摇曳,忽如鬼影漂渺,叫人不寒而栗。看不清的什么动物,在脚边冷不丁地穿来穿去,吓得女子惊恐万分。

她肯定已经明白,自己遇上了坏人。斗哥说,起先,她还央求周伟,放了她。但是后来,她主动将身上和挎包里现金等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周伟要她把银行卡密码也说出来,她先不肯。周伟便抽出了一把刀,抵在她胸前。女子浑身颤抖着,说出了密码。“周伟要我看住她,自己去银行取钱。我俩单处的时候,我动手摸了她。她哀求我把她放了,说,保证不会去告我。”斗哥正在犹豫时,周伟打来电话,他气咻咻地说,密码是错的,要她再报一次密码,不然,就做了她。不知是女人过于害怕,还是周伟听偏了,结果周伟说,那张银行卡被取款机给吞了。

气急败坏赶回来的周伟,一把将女子拖上车,让斗哥守在车外。车子约抖动了刻把钟,才安静下来。周伟提着裤子开门下车,示意斗哥上去……

娄仪都说,女子后来死了,被埋在那块荒芜的农地里。他说,人不是他杀的。当时,他上车后,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不论你怎么动,女子竟然没有一点反应。事后琢磨,兴许女子那时已被周伟掐死了。为了想减轻罪责,娄仪都又主动交代了去年伙同周伟实施的另外两起敲诈、侮辱女性的案件。其间,他们拍下了数十张两名受害女子的裸照,致使受害人怕裸照外泄而不敢向警方报案。

让娄仪都蒙在鼓里的是,那天,周伟其实是取到了钱。警方在取证中发现,他拿了整整两万,没有告诉同伙斗哥,目的不言而喻。

娄仪都右腿上裹着厚厚的石膏,躺在病床上。他表情沮丧地说,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原本不想再来上海,可是周伟执意要回来,说,都过去好久了,没事。如果两人一起消失的话,反而会引起别人怀疑。再说,真摊上了事,想躲也躲不了的。娄仪都想想也是,那晚他和周伟把活做得很细,应该不会出漏。于是,斗胆回来了。周伟对芳姐谎称,自己开车撞了人,生死不明。芳姐让他啥地方都别去,就呆在店里,等风头过去再说。还把那辆凌志车藏进了地下车库。

9

根据娄仪都的交代,警方在那片杂草丛生的农地里,找到了张小芬的尸体。经尸检,张小芬的死亡时间和死因,与娄仪都的交代基本吻合。

如此看来,张小芬的被害应与小贝比失踪案无关,或是两起独立的刑事案件。然而,本案三个关键人员中,一个死亡,一个在逃,只有一个在押,他的供词可信吗?能客观吗?邹峰非常怀疑。小贝比失踪时穿的一只鞋,掉落在公园围墙处,另一只鞋却在张小芬的行李箱中找到。而正当他们极力寻找张小芬时,黑色凌志竟把她载到一个偏僻的农地里,加害了。驾驶凌志车的周伟是周芳芳的堂弟,周芳芳又是张韵的闺蜜,而张韵是尉迟军前妻,因为没有怀上孩子,离了婚。这之间,有无因果关系?

一起婴儿失踪案,又引发了一宗人命案,让市局重案组探长肖龙坐不住了。接到邹峰报告后,他立即带着助手钟泓赶了过来。经细致分析,肖龙决定,成立一个专案组,将两起案件并案侦查。警方了解到,张小芬遇害前曾两次与一个“137”开头的手机联系过,其中一次,通话时间超过十分钟。经查,该手机持有人系法国人勒戈夫。

勒戈夫现任某知名大学的模特老师兼服装设计师,曾与吴丹相恋过。他一手组建的“东方使者模特表演队”历时数年,已经名声鹊起,获得过法国大学生业余模特公开大赛的季军和全国业余模特大奖赛的冠军,享誉国内外。他怎么会与张小芬有联系?而且是在她遇害之前?

肖龙决定前去拜访一下他。初见勒戈夫,肖龙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特别是他那双幽蓝的眼睛,像极阿兰德龙饰演的佐罗。勒戈夫哈哈大笑,说很多中国人都这样说过。客套一番后,肖龙切入正题。没料到,勒戈夫的一席话,让肖龙颇感意外。

勒戈夫坦言,他与吴丹确实相恋过,至今还维系着良好的友谊。最终没能走到一起,是因为各自文化背景的差异,导致两人对婚姻理解的迥然不同。他不否认,吴丹至今仍是他唯一倾心并敬重的中国女性。吴丹曾对他说,她很传统,结婚后不会再与他单独见面。果然,她说到做到。好几次,他带队去国外演出回来,给她带了礼物,她都婉拒或叫家佣小芬来取。

“这么说,你跟小芬也熟?”

“当然,”勒戈夫耸耸肩,“前不久,小芬打我电话,请我帮忙给她安排一个打杂工作,说是吴丹建议她来找我。因为演出,我们经常要去外地,我问她有困难吗?她说,能去外地最好了,没问题。后来,我让她去找总务管理室的金丽达,她那里需要人手。”

“吴丹建议她来找您?”肖龙有些意外,“什么时候说的?”

“哦,这我没细问,”勒戈夫耸耸肩说,“小芬是个很诚实的姑娘,但是,那天却食言了,一直没来。之后,再没见过她。”

回来的路上,肖龙沉思无语。他不解的是,吴丹怎么给小芬介绍工作?小贝比刚丢失不久,她的神智都几乎错乱,没有怪罪小芬已属不易,还有闲心替一个可能有嫌疑的家佣找工作?不可思议。

钟泓说:“莫不会小芬自说自话?”见肖龙没吱声,钟泓接着说,“从金丽达那获悉,小芬那天说好晚上过来,帮忙一起整理明天的演出服装。之后,她打过小芬手机,一直不通。”

回到队里,肖龙仔细地阅看所有的调查材料,与邹峰等专案组成员一起,细细推敲着整起案件的每一处环节。他果然发觉,有一个人的表现,令他大惑不解。

10

这时,吴丹和母亲从老家回来了。距离小贝比失踪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吴丹的身体状况依旧没有改善。在尉迟军的坚持下,朱一文终于同意送女儿进医院。经诊断,吴丹由于过度悲伤,罹患轻度抑郁症,医生建议她趁早住院治疗。

小贝比至今杳无音信,让尉迟军忧心如焚,欲哭无泪。如今,心爱的妻子非但没休养好,反而住进了医院,家里只剩下他孤家寡人,面壁独处,不由得感伤难已。思来想去,他将一肚子的怨愤朝着前妻张韵撒去。她不是曾经威胁过自己“因为孩子,你会后悔的”吗?这个表里不一、心胸狭窄的女人,竟然会对一个幼小的生命下手,太歹毒了!她自作聪明地将他给的车,交给了社会上的朋友,指使他们胁迫张小芬实施拐卖小孩的勾当,何其险恶啊!尉迟军想不通的是,这么明显的动机,警察竟然按兵不动。难道非要等她逃跑了,才费心费力地去抓吗?

不行,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这天上午,尉迟军径直来到专案组,找邹峰。恰巧,肖龙他们都在。邹峰将他让进了会议室,令他惊讶的是,会议室里居然还坐着他的岳母!这是怎么回事?岳母不是在医院陪着吴丹吗?莫非也和他一样来反映情况的?他想问,但邹峰用手势制止了他。

“先别急,喝口茶,”邹峰说,“一会,我们肖队就过来。”话音刚落,肖龙和钟泓等人走了进来。“呵,尉迟先生也来了?”肖龙冲尉迟军点点头,“也好,一块说说。”他示意大家坐下来,钟泓坐到了朱一文旁边。肖龙说,“刚刚得到信息,吴丹的身体正在恢复,请你们放心。”

“谢谢!”

“谢谢!”

“现在大家最关心的就是小贝比的消息了。”肖龙环视了众人一眼,“案件发生后,根据小贝比遗失的一只鞋,我们分析案犯是从围墙的缺口处将孩子抱离的。于是,大家把疑点聚焦在了张小芬身上。似乎只有她才有条件做到将孩子转到别人的手上。”肖龙点上了一支烟,继续说,“张小芬需要钱,家里催着要,她会不会为了钱而心生歹念?”

“不,不会的!”尉迟军忽然大声说,“她是我从中介所那里挑来的,口碑很好。”他噎了一下又说,“她一定是被坏人胁迫了,才不得已做的。而那个胁迫她的幕后人就是张韵,你们为什么不去抓她?”

肖龙笑了笑:“尉迟先生别急,听我往下说。张小芬遇害后,我们在银行的协助下获悉,就在小贝比失踪后的一个多礼拜,有人在浙江衢州往她的卡里打入三万元现金。她的家乡在江苏海门,一般情况下,都是她往家里打钱,那这笔钱究竟是谁给她的呢?”会议室里一下变得很安静,大家盯着肖龙,急着听下文。肖龙说,“很可惜,张小芬被害死了,我们无法从她那里直接得到解释。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小贝比的失踪案就此中断了。因为,她与孩子的‘被失踪’无关!”

“啊?”会议室里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钟泓说:“既然认定孩子是在公园里被抱走的,那公园里推着婴儿车的只有吴丹和张小芬两人,不是小芬,就是吴丹。”

“什么?”尉迟军苦笑着立起身,转头看了下岳母说,“没听错吧?自己的母亲,盗走自己的孩子?这不荒唐吗!”

“是呀,你们把我找来就是来听这些荒唐的事?”朱一文脸涨得通红,不时地用手托托鼻梁上的眼镜,显得有点激动。

“别紧张,坐下说,一会有你们感兴趣的内容。”肖龙正色道,“让我们重现一下当时公园里的片段吧,当吴丹和小芬推着车经过厕所的时候,吴丹提出要上厕所。她回来后,才是小芬去解手。假如,小芬趁吴丹离开之时,将孩子交人抱走的话,那么,吴丹回来后,一直到公园外的花卉铺,这样长的一段路,都是她在推着车,难道感觉不到空车与载人车的异样吗?”

尉迟军愕然了,他张了张嘴,没有声音。肖龙继续分析着:“很明显,她应该是知道的。也就是说,孩子的失踪,是她或者还有其他人共同想达到的一个结果。那么,那个抱走孩子的人究竟是谁?当天,这个人是以何种方式逃走的?我们也困惑过。为此,我们曾走访过出租车驾驶员、黑的司机和公交车司机,但都无进展。直到我们找到法国人勒戈夫,看到了一辆丰田面包车后,才如梦方醒。原来,这辆车案发当天曾停在公园围墙缺口处对面的小区里的,小区北门口的保安登记下了这辆车的牌照,因为时间超过了一小时,收了它十元钱。

“据金丽达说,这辆车是吴丹早前向她借用的。那么,当天是谁乘坐了这辆车?之后,这辆车又去了哪里?我们找到金丽达,她告诉说,那天司机等了约两个小时,不见人来,她打电话给吴丹,却一直打不通,于是,就叫司机回来了。按时间推算,这个时候正是吴丹在花卉铺发现小贝比丢失的时候,她的手机恰好被贴手机膜的范桦偷走了,所以联系不上。

“然而,就在丰田面包车刚要驶出小区时,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怀抱婴儿匆匆赶了上来。”说到这里,肖龙将目光停留在朱一文脸上。这时,大家才发现朱一文脸色很难看,强忍了一会,她禁不住掩面而泣。

“什么意思?”尉迟军越听越感觉云里雾里,“肖探长,孩子呢?你知道孩子在哪里,是吗?”见肖龙轻轻摆了摆头,他狐疑地转过身朝向岳母,“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小贝比在哪?告诉我!”他近乎失态地喊了起来。

忽然,朱一文放声大哭起来:“天呀……都怨我!”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钟泓连忙将她扶起。过了好久,大家才在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慢慢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11

时间还得回溯到吴丹结婚前的一个礼拜。那天上午,吴丹一脸阳光地来到自己曾经就读的大学。她要亲手将婚礼请帖送给她的模特老师——她曾经深爱过的勒戈夫先生,郑重地邀请他出席自己的婚礼。坦率地说,如果不是尉迟军的出现,或许她真的会与他走到一起呢。

这天,勒戈夫正在琴房指导学生如何踩准节拍走台。蓦然看见吴丹,一向浪漫不羁的他,夸张地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此时,已快近午餐的时间,勒戈夫便提早下了课。他亲切地拥抱了一下吴丹,“哪阵风把你这只快乐的小鸟吹过来了?”

“呵呵,两个目的,一来看看你,二嘛……”吴丹嘻嘻笑着,从包里取出一张请帖递了过去,“请你捧个场呀!”

“哦,哦,”勒戈夫拿着彤红的请帖看着,连连说着“好好!”可脸上的笑容却显得很是机械。愣了一会,吴丹说:“那你忙,我告辞了。”

“嗨,不不,”勒戈夫连忙阻止说,“都什么时候了,大老远过来,陪我吃个饭吧,好吗?”见吴丹还是要走的样子,勒戈夫做了个恭请的姿势,说:“请丹丹准新娘赏个脸吧。”吴丹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食堂里人很多,勒戈夫将菜打包带回琴房,两人就在琴房内一张办公桌上吃起来。勒戈夫还拿出了一瓶法国红酒助兴。说着吃着,不觉一瓶红酒见了底。吴丹的脸蛋像被抹上了胭脂,红扑扑的,显得亢奋。勒戈夫轻轻地朝着吴丹额前吻了下,柔声说:“请允许我,送你一样礼物。”

说着,他顿然坐到琴凳上,稍一酝酿,细长的手指便在琴键上灵巧地舞动了起来。悦耳动听的声音如行云流水般从他手指间蜂拥而出,恰似溪水潺潺,蜿蜒而来,又或如激情四溢,澎湃激昂。尽管吴丹已听过无数次,这首经典的钢琴曲“致爱丽丝”,但此刻听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听着,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勒戈夫忘情地演绎着,他手指敲击的似乎已不是钢琴,而是一条颀长而闪着金光的T台。琴键就仿佛一双双摄人心魄的模特的脚,在他的编排下,正上演着充满自信,让人赏心悦目的猫步。

琴声戛然而止。“谢谢你!老师。”吴丹动情地走近说。勒戈夫缓缓站起,抬起头,竟是满脸泪水!一瞬间,两人拥在了一起。空旷的琴房里,静得可以闻到两人的喘气声。

“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吴丹的声音显得空洞而无助。

12

这个插曲,吴丹谁也没有告诉。回来后,她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了又洗,发誓再也不会与勒戈夫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因为,她真心爱着尉迟军。婚后,她有了身孕。妈妈说,这是坐床喜,大喜的事。尉迟军得知后,高兴得孩子似的,买了好多巧克力分发给朋友,就连前妻张韵也间接地从老朋友那里得到一块。她其实心里明白,这是尉迟军故意做给她看的。和他分手后,张韵内心痛苦万分,难道真是自己不会生吗?她悄悄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她顿感莫大的委屈,一怒之下,发了一条短信给尉迟军。

吴丹是在孩子将近两个月之后,发现异样的。小贝比的头发逐渐偏向棕色,眼球呈淡蓝,甚至鼻架骨也较别的同龄小孩高,她紧张地将自己的担心告诉了母亲。一开始,朱一文并未当回事,还说,吴丹小的时候长得也像外国小孩,人见人爱。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担心也出现了。焦虑中,两人开始不让小芬接近小贝比。偶然带孩子外出,也以防雾霾为由,将孩子用丝巾笼住脸。所幸,尉迟军不常在家,不久又去国外考察。这段时间,两人绞尽脑汁,终于拟定了一个万全之策:演一出孩子不慎被盗的戏。其实,是将孩子偷偷藏到乡下老家。等过了一段时间后,再以吴丹因思念孩子心切,决定认养一名孩子为由,将小贝比大大方方地接回家中。

如果没有之后出现的一个突兀情况,也许这一出“狸猫换太子”就成功了。朱一文痛苦地说,那天,女婿拿着一只小贝比的绒线鞋突然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警察。当时,她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以往女婿来,她们都提前知道的)。院子里,小贝比的换洗衣服都晾着,吴丹赶紧往里屋跑,情急之下,将熟睡中的女儿藏进了衣柜。

好不容易支走了尉迟军和警察,吴丹赶紧去抱女儿,结果发现,柜子里的一大摞衣被不知怎么的全压在了小贝比身上!女儿满脸青紫,没有了呼吸……

吴丹伤心欲绝。几天后,她在舅舅的帮助下,把孩子放入棺椁,埋在了院子里。上面,种上了她最喜爱的一棵小红枫树。

朱一文交代说,得知警方在查找小贝比穿的绒线鞋时,她不由得担心起来,害怕自己的踪迹会暴露。于是,趁着一次回家,将另一只绒线鞋悄悄藏进了小芬的拉杆箱里。她还不止一次地劝小芬尽快离开这里,可小芬亟需用钱,不愿离开上海。朱一文就说,她这么做也是为她好,不然,女婿很可能会追究她照看不力的责任,上诉法院,要她赔偿。她同情她目前的状况,答应先借些钱给她。小芬同意了,并且很快收到了朱一文从衢州(江山边上)打给她的三万元。小芬这一走,自然地,让不少怀疑的目光聚焦在了她身上。

肖龙带着钟泓、法医老王和邹峰一起,坐上一辆警用商务车,前往浙江江山。他们要对那棵红枫树下的幼小尸体做个取证工作。

车上,钟泓感触地说:“师傅,我总觉得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就像变魔术,当你不知道机关在哪时,你会觉得结果非常不可思议。可当你明白了其中蹊跷之后,瞬间又会有一种一文不值的感觉。”

“呵呵,是吗?”

“是呀。”钟泓来了精神,“就说这起案件吧,突破点就在‘吴丹的推车’上露出了马脚。然后,提衣挈领,一举侦破。之前,不是也云里雾里吗?”

邹峰深深吸了口气说:“嘿,是啊,我赞同。可当时,为什么就没想到呢?”

“不是大家没想到,”肖龙摆了摆手说,“只是有些时候,一些先入为主的信息,左右了我们办案的思路罢了。”

这时,肖龙的手机忽然响起,原来是丁一飞打来的。他说,周伟已经在石狮市公安局落网,初步交代了他伙同娄仪都杀害张小芬的犯罪事实。不过,他否认是他杀害小芬。他说,那晚和斗哥性侵完小芬后,打算给她拍裸照,却遭到了小芬剧烈反抗和大声呼救。斗哥卡住了她脖子,他只是按住她身体。所以,小芬应该是被斗哥弄死的。

丁一飞说,他们正将对象往回带。

吴丹和母亲因为涉嫌过失伤害,被专案组依法取保候审。这天,吴丹病愈出院。一早,朱一文就来接她。两人步出住院部大门口时,吴丹一眼看到了勒戈夫手捧鲜花,站在一辆黑色法拉利车边朝她招着手。

吴丹拉着母亲快步向前,她好像根本没看见勒戈夫,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径直上了一辆待客的强生出租。就在出租车驶离的一瞬间,吴丹扭头看了一眼仍呆滞着的勒戈夫,眼泪夺眶而出。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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