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韵杨风_参考网

柳韵杨风

2015-12-23范垂功

海燕 2015年12期

关键词：爱情

□范垂功

柳韵杨风

□范垂功

真是冤家路窄！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远远看到杨风迎面向我走来，我心中一动，就在路旁的一棵钻天杨树下站住了。

杨风老远就打招呼，美女作家，你好！又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笑道：可不是冤家路窄，是苍天不负有心人。

乡农业站农艺师杨风还是个画家，油画画得挺酷。我发表的几篇小说都是他给作的插图，让我这个挑剔的家伙感觉挺可心。

我笑着追问，画家，这话怎破译？

他走近我身旁，打着手势说道，不论刮风还是下雨，我每天都想见你一面，能见到你，整天都在欢欣中度过，要是见不到，就会很失落，因此，每天都要想方设法见到你——这是我的爱情宣言。请柳韵老师表个令我狂喜的好态呗。

他的突然表白令我措手不及。经过几次恋爱的失败，那种撕心裂肺般的感受重重地击倒了我。那些精明的小伙子，一个个只有性没有情，只有欲没有爱，只有肉没有灵，因此，本姑娘绝不做性奴隶，遇不到有爱的人，宁愿独身一辈子。可如今上哪里去找这种高雅纯粹的爱情呢？

为了解除一时的尴尬，我以攻为守，嗔怪地笑道，个人生命史上这么一个重大篇章，你可倒好，一个偶遇就嬉皮笑脸地轻轻翻过，这像话吗？

他立刻辩白道：你这就冤枉好人了，为了对你表白，我可下了一番功夫的，既不能平淡无奇，也不能照搬别人，想了几个方案，觉得还是随机应变好，这样会显得自然、直接，谁知弄巧成拙，完了完了，唉！

我咯咯地笑了，紧接着又一脸严肃地说，谢谢你这样看重我，可本姑娘至少目前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他凝视着我，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片刻之后，说，我知道我没房没车，只有爱情，可这年头爱情一文不值！

我扁扁嘴，说，你不要武断地下结论，我不信这年头就找不到不看重物质、只看重爱情的姑娘。

但愿有吧，可即使有，也是凤毛麟角。他看着我苦笑道，可那凤毛麟角，怎么能砸到一个穷小子头上呢……

我笑道，那可要主动进取，而不是消极等待哦。

谢谢你指点迷津，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我会的！

望着杨风那有些落寞的背影，我的心又被牵拉到那令我痛彻心肺的往事中——

大三的一次晚饭后，仇实约我去锦秀山公园散步，我兴冲冲到操场上找他。仇实正与几个同学辩论，走近了，他的慷慨陈词也飞了过来：实践雄辩地证明，爱，是虚假的，性，才是真实的。大哲人叔本华就说过，爱情是灵魂玩弄的狡黠骗局，是上帝设下的美丽陷阱，最大的罪恶是不嫖！看人家劝告得多中肯！同胞们，及时行乐，游戏人生吧！

我一愣，倏地收住脚步。

仇实突然发现了我，发言戛然而止，拉起我的手就走，向锦秀山公园走去。

一路无言，但后来我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认为爱情是虚假的，性才是真实的吗？

他笑了，说，我的大小姐，那是辩论，辩论就得有对立面，辩者口说的观点常常不是他心里的主张。就拿刚才我的发言来说吧，和我的内心正好相反。我最崇尚弗洛姆的名言，爱的本质就是给予。今后，不论遇到什么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为了你，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青春自己的鲜血自己的生命！

一番慷慨激昂，刚才的讶异和不快被抛至脑后，我沉醉在阵阵爱的激浪中。

公园深处的苍松下，他拥吻着我，说，现代女性都欣赏男士的阳刚、豪侠、英武，喜欢男朋友大胆为其宽衣解带……他一面充满激情地说着一面迅速地给我解衣裤。

快住手！我急了，骂道，你简直是个野兽！

他哈哈笑了，说，野兽怎么了？恩格斯就说过，人永远不能摆脱兽性！

我立刻反驳道，恩格斯还说过，就连妇女的皮肤、头发也是历史的产物！可见，现代的性，也应该被现代社会历史的产物爱情化……他没理会我，一面疯了似的撕扯我的衣裤，一面气喘吁吁地说，班上12名女生，除了你，那11位的前门都被勇士们攻破了，就剩下你最后一个封建堡垒了，我当朋友夸过口，说对你这个封建堡垒，一定要用冲锋陷阵的精神一举拿下！

我一下子被激怒了，啪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时，突然传来阵阵呕吐声，伴随着熏天的臭酒气，响起了淫邪的说笑：弟兄们，今晚又有狂欢节目了，哥几个轮流坐庄！

仇实一惊，扔下我，一阵风地跑了，黑影们立刻向他追去。我乘机钻进了身旁浓密的树丛。等了好一会儿，外面一点动静没有了，我才战战兢兢爬出来。

后来听说，那几个酒鬼是群小流氓，夜里经常去公园园林深处“拿双”，打昏男的，轮奸女的。那天晚上他们是喝高了，我才得以侥幸逃脱。

打那以后，仇实看见我就躲开了，我的目光每次扫见他，都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卑鄙”二字，气得我浑身战栗。我总是做噩梦。梦醒后，我老是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个个精明的小伙子都成野兽了？现代爱情真的消亡了吗？情与性、爱与欲、灵与肉到底什么关系？我越想越糊涂……

六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本是朗朗晴天儿，可西北角却乌云翻滚，突然跃起一条火蛇似的闪电，眨眼间，天边隐约传来隆隆的滚雷声。

碧流河横在眼前，怕大雨追来，就想走个捷径趟河过去，早早回家去。于是脱下外衣和鞋袜，把外衣搭到肩上，手提着鞋，下到河里。

来到河心，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呜呜的声响，扫了一眼河面，一堆堆泡沫、一段段浪柴随着水流，你追我赶地向前冲去。我这才意识到糟了，因为农谚说，黑云、暴风在大雨头，泡沫、浪柴在大水头。趁着水头还没有下来，我噼噼啪啪溅起一片片水花，拼力向岸边冲去。

妈呀！我惊叫起来。河水里，黑压压的水草一大片，一棵棵蔓茎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似乎飞快地缠上了我的身腰，我迈不开腿了。突然想起老人们说过，碧流河早年曾出现过食人草，那食人草能飞快地缠上人的身体，消化掉人的肌肉，连块骨头也不剩……呜呜，上游传来了震撼大地的声响，河面，泡沫激增，浪柴追逐，水头就要下来了！

就在这时，杨风仿佛从天而降。他像个疯子似的，霹雳闪电般撕开缠在我身体的水草，搅起的水花铺天盖地，什么也看不清了。一只大手铁钳般抓住我的手臂，一阵风似的拽起我向对岸冲去，我连一点儿迈腿的力气也没有了。他一把抓起我，把我扛到肩上，箭一般射向岸边，上了岸，又跑了十多步，一下子把我扔出好远，我实实在在地摔到河滩上，啃了一嘴沙子。杨风也一头拱到沙滩上，呼哧呼哧大喘。

我俩向河面望去，铺天盖地的大水伴随着震撼山野的呼啸声，横扫一切地向下冲去，多亏他把我扔出老远，要不，非叫冲上岸的大水裹走不可。

我擦擦泥手，为他擦擦泥脸，说，谢谢你及时来搭救我。

他咧咧嘴笑了：也是赶巧，我来十八峪技术指导，听说你到十八峪来家访，还没带伞，就急急忙忙到商店买把伞，给你送来。

杨风只穿着背心、裤衩，虽然像个泥猴似的，但依然呈现大卫式的健美躯体。看看自己，外衣、鞋袜都被大水没收了，只穿着内衣裤，还挂着一身泥浆，女性的曲线美都被该死的泥浆败坏尽了，心里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他却笑了。

我生气了：人家这样狼狈，你不安慰几句，还幸灾乐祸！

他像哄孩子似的说，坚强的女孩不哭。又说，我给你买的雨伞、我的外衣、鞋袜都在上游的岸上，我跑去拿来，你穿上，我送你回家。

路上，我的思绪怎么也走不出碧流河的惊涛骇浪、水草的张牙舞爪，它们也许能追撵我一生。要不是有杨风，我早就被大水冲走了，谢谢你，我的冤家杨风！

把这段时间杨风掀动起来的一簇簇生活浪花编织起来，一股闪电耀进脑际，品味出蕴涵在其中的意味来了：杨风是个充满爱心的青年，他对我的爱，真挚，深邃，火热，强烈，这对我极为重要——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可又一转念，不要头脑发热，高兴得太早了。他将来要成为一个大画家，身边美女如云，而你红颜消退，成为一个黄脸婆了，你进入更年期，成天喋喋不休了，你七老八十，老态龙钟了，他还能这样爱你吗？……

那个周六在商店门口，杨风正在画两个吃樱桃的顽童，旁边站着一群人围观，原来杨风要给果农编写樱桃栽培技术手册，为了好看，他要给小册子画些有趣的插图。我走上前，一下子被震惊了，他把两个吃长柄大樱桃的淘气包的顽皮劲儿画得活龙活现，我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两个小家伙要从画面上跑下来了！杨风一抬头，看到是我，眼眸一亮，说，谢谢柳老师，过奖过奖！

我笑道，这是我的真实感受嘛。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他的浓发，长鬓，剑眉，秀目，他的热情，爽朗，大方，都令我怦然心动。都说有才华的青年毛病多，但愿他臭毛病少点儿……

恰好遇到了中学老同学，当年的捣蛋包田禾。随口说起杨风，田禾赞不绝口。我说难道他是圣人啊，一点毛病都没有？田禾说，人家杨风还真是一身优点，天字第一号大好人，用显微镜也找不出啥毛病！

田禾家是杨风树的樱桃种植户典型，杨风亲手教他保护地建筑、樱桃栽培，他家的樱桃冬季收获后，批发给城市宾馆饭店，都百八十元一斤，他发了家，买了汽车，盖了楼房。从此以后，用田禾的话说，两个人结下了久经考验的牢不可破的友谊。

我盯着田禾，调皮地问，老实坦白，你为什么当我面把杨风吹得天花乱坠？

有阴谋！田禾笑了，说，杨风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柳韵你是我最崇拜的女同学，我发自内心希望你们能喜结良缘！

我心里有数不尽的顾虑，问，既然杨风那样出类拔萃，那些瞪大眼睛的姑娘怎么能放过他呢？

总有漏网的鱼嘛，田禾笑道，听说他农大时爱上了一个校花级的女同学，叫陆茵，可是临近毕业时，他们分手了……

农大学生杨风的油画《解悟》参加省美展得了金奖，一时震动了校园。云雾涌动的校园林荫下，一个身着毛蓝底白玉兰花长裙的少女坐在一块赭色脉络的太湖石上，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精装厚书，清秀的脸上现出解悟的动人微笑，油画笔触细腻，平滑，质感，在光影、色彩、明暗的作用下，活现了少女清纯本真的解悟神韵。这是农大美女陆茵的肖像。

在校园东南角的林荫下，肖像主角陆茵等到了杨风，问他，你什么时候画的《解悟》，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杨风老实回答，你每天都到这儿晨读，我藏在树后，画了你50多幅素描……

陆茵的粉拳捶了他一下，嗔道，你真坏，怎不告诉人家一声。

他一把捉住了她的拳头，说，告诉你，你可能就会故作姿态，就捕捉不到你那种清纯本真的神韵了。

陆茵没有抽回自己的小手，笑道，那你怎么把我画得天仙似的？

他动情地说，你本来就是天仙。

就这样，他们就好上了。

杨风那样有绘画天赋，当初为什么没有报考美院呢？杨风的爸爸妈妈都是画家，有年夏天父母回到家乡十八峪写生，不幸遇到了泥石流，爸爸用尽气力斜着泥石流流向推出了妈妈，妈妈痛不欲生，又冲进泥石流拽爸爸，结果都被泥石流裹挟走了。提起绘画，杨风自然就会想起双亲，内心就会遭遇强烈痛楚的重重袭击。因此，他不能报考美院。可是为了重现父母的形象，他又拿起了画笔，一拿起画笔，就放不下了。

毕业前夕的一天，在校园东南角的林荫下，陆茵哭了，说，杨风，你鄙视我吧，骂我打我，我都能接受……

杨风的心弦一抖，急忙问，怎么了？

陆茵哭诉起自己的不幸：爸爸查出了肠癌，自己的工作还没着落……

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现在的父母是她的养父母。她一直把自己的养父母当作自己的亲生父母。那年冬天很冷，爸爸回家路过上天梯，一个小雪包上的小湿洞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以为那是冻僵了的牛犊、羊羔什么的呼吸孔，就用脚轻轻踢了踢，踢上几脚竟然露出个孩子，把他吓了一跳。他急忙扒去积雪，用手试试孩子的鼻息，孩子呼吸微弱，他立刻脱下大衣包起孩子，抱着孩子就往家拼命跑去。到了家一看，孩子的小手小脚都冻白了，这不能见热，见了热，手脚就要坏死了。父母急忙把孩子抱到放农具的空屋子里，父母轮换，解开衣扣，用自己的胸脯温暖孩子的躯体、手脚，很快，孩子缓过来了，小手小脚红润了，能活动了，孩子能哭了。这孩子就是她陆茵，从此，她成了陆家的掌上明珠。她记事了，那是寒冬的一个午夜，她感冒了，突然发起高烧，妈妈到姥姥家去了。爸爸慌忙抱起她就往乡医院跑。夜里下了冻雨，路面像镜子似的，一跐一滑的，爸爸抱着她跑了不远就摔了一跤，怕再摔跤伤到她，就脱下棉皮鞋，把两只棉皮鞋带拴到一起，把鞋挎到肩上，脚上只穿着袜子，一阵风地往医院跑去。等挂完急诊，交完钱，打完针，护士发现爸爸没穿鞋，他才想起穿鞋，但脚冻肿了，穿不上鞋了……每每想起这些，她都热泪盈眶。杨风听了，也泪流不止。

陆茵哽咽着继续说：前些日子，农学院李院长找到她，讲了自己的心底秘密。由于工作投入太多，对自己的妻子关爱得不够，多情的妻子有了外遇，在妻子的一再要求下，他们在平和的氛围中离异了。李院长又说，新生入学第一天见到陆茵，就忘不了了，就暗恋上她了，但一个被遗弃的男人张不开嘴，现在眼看着她就要毕业了，不得不开口了，恳求她做他的妻子，他会好好对她。她在煎熬中斗争了三天三夜，为了救爸爸，答应了李院长的求爱……

杨风蒙了，呆愣了半天才开口：面对你的困境我无能为力，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痛苦的事情了，但我理解你，尊重你的选择，把我忘了吧，祝你幸福……

为了给陆茵父亲治病，李院长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向朋友借了一些，但还缺五六万。杨风知道后，通过一家画廊把《解悟》卖给了韩国一位企业家，那位企业家说那肖像的神韵很像他离世的妻子，付了10万美金，可是黑心的画廊才给杨风5万人民币。杨风通过别人把这5万元转送给了陆茵……陆茵的爸爸动了手术，活了下来。陆茵也在丈夫的努力下，毕业后留校了。

杨风疯了！

县里主管文教的副县长妻子去世了，这位副县长要在全县物色一位漂亮的、高档次的年轻女教师作夫人，听说物色到我头上了。

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杨风的耳朵里。他觉得人家副县长有权有势，有房有车，自己除了爱情一无所有，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爱情更是一文不值，便觉得自己输定了。不知哪个长嘴巴乱咬舌头，说柳韵见异思迁了，说柳韵去县城与那位副县长幽会了，杨风觉得噩耗接二连三，看不到一丝曙光，内心陡生烦恼绝望……

那位副县长挺深入基层，这阵子专程到我们学校调研了好几次。前天这次还邀我谈教改问题，在校长室，他亲切地跟我说，坐机关坐够了，到外面透透风，换换新鲜空气吧，于是随他来到了河边。他说，你发表了不少佳作，我最看重有艺术才华的青年……

我应付道，几个小故事而已，县长过奖。

他注视着我说，你调到县城重点高中吧，我和教育局长说说，你去了，就任一个班级的语文课，腾出时间，多看看书，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作家。

我爱的人，一定要使我怦然心动，否则，就是省部级官员，也不是我的选择。再说，我已经有了爱的人了，因此，对这位副县长的话，只是淡淡地笑笑。

副县长看着我说，如果不愿意从教，我和文化局长打声招呼，到文化馆搞专职创作，不搞创作辅导，你看怎么样？

我依然淡淡地笑笑。

他意味深长地说，要抓住时机，时不我待啊！

出于礼貌，我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谢谢县长的关怀……

谁知，这话被岸边柳林里的冤家杨风听去了。他听多了那位副县长对我穷追猛打的信息，心里不踏实，火急火燎地到学校来找我问情况。刚才瞥见我同那位副县长在河边散步，尤其听到这番对话，他的脑袋就嗡一声，觉得当头挨了一闷棍，两眼一黑，忽悠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醒过来，看见自己和衣躺在宿舍床上，因为这些天没怎么睡好，就稀里糊涂地又睡了。再醒来，睁眼一看，漫天星斗，一地月辉，他猛然清醒，但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发生的不幸事情。

他摸到距我家百米左右的乡路上，坐在路旁的岩石上，望着我们家的小楼，一直望到天放亮。

天亮了，他对着我们家的小楼说，柳韵，我爱你，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爱你，可是我没房没车，没有一官半职……他泪流满面地回到农业站宿舍，禁不住嚎啕大哭，一会儿又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随后，就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画着我的头像……

那天同副县长河边谈话后，我就急忙奔省城去了，一点儿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奇怪为什么打不通杨风的电话。情急之下，找到田禾才知道真相。

我后悔死了。杨风一次次冒死救我，之后只是要送送我，我为什么那么铁石心肠拒绝人家呢？我干吗非要去省城了解他和陆茵的陈年情事呢？我为什么对副县长的“关照”不断然拒绝呢？千不该万不该呀！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啊！为了不再后悔，我必须当机立断，果断做出抉择。于是我对双亲说，爸爸，妈妈，你们的女儿爱上杨风了。

爸爸叹了一口气说，杨风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可他已经疯了啊……

为了说服父母，我再也顾不上女儿的羞臊，说，杨风对我一见钟情，他的高雅、爽朗、热情让女儿很动心，他对我的爱深深打动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男人会这样对我……在这爱情失落的年代，一个个精明的小伙子都成野兽了，女儿不能错过这个机遇……

妈妈一边擦泪一边说，用不了几天，他就会不梳头，不洗脸，一脸乌黑，一头乱发，披着撕得一条条的衣服，提着开裆的裤子，后面跟着一群小孩子，不断用石子打他，不断用泥沙扬他……你把自己托付给这样一个人，我和你爸爸到了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睛啊！

我断然地说，妈妈，爱情能医治百病，我相信，杨风历经艰难，得到了向往的爱情，一定会好起来，我会精心爱护她，专心治愈他。

爸爸皱着浓眉，问道，万一治不好呢？

我果断地说，爸爸妈妈，女儿就养他一辈子！

我精心打扮了自己。拢拢长发，长发垂胸，另一侧披在肩后，微露耳朵。换上紫葡萄色纱质旗袍，旗袍立领，无袖，腰身紧俏，下摆修长，开衩很高。登上黑皮鞋，皮鞋小尖头，浅鞋帮，中鞋跟，提起小手袋，手袋小巧，雅致，艺术。杨风曾经夸过我这身装束，高雅而清丽，要给我画幅油画肖像。我当时笑道，你这高端的马屁精！我们满乡姑娘不都爱穿旗袍吗？他回应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自岿然不动。

来到农业站宿舍，门半掩着，从窗玻璃向室内扫了一眼，这个冤家贴了一墙少女头像，定睛一看，都是我神韵不同的写生头像。呼一声，血液似乎一下子冲到头上。杨风凝视着一幅挂在墙上，已经装裱好的油画，画面上，虚幻、浓重交融的云雾中明晰地呈现了一张清丽、秀雅的少女面影，少女注视着大片盛开的天女木兰花丛。那个少女就是我。

杨风嘴里喃喃不停，柳韵，我的女神！柳韵，我的天使！柳韵……

我轻轻敲敲门。他吓了一跳，惊恐地一回头，见是我，立刻滚下了两行晶莹的泪珠儿。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亲妈妈，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弟弟见到了大姐姐，而这委屈的种子就是我播下的，我一定要用温馨驱逐他的委屈，唤起他的坚强。我从手袋里取出两张“亲亲”面巾，轻轻为他拭泪，一面充满柔情地说，到河边散散步，好吗？

他孩子似地笑了，说，那快走吧。

他炽热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我，口中不由自主地赞叹，你这样高雅，清丽，娟秀，简直就是女神驾临，简直就是天使下凡！找时间，我一定要把你画下来。

我笑道，人世间，哪有什么女神、天使……

他认真地说，有！

我笑道，瞎说，在哪儿？

他说，不在天边而在眼前。

我说，那是幻觉。

他说，不是幻觉，是现实。拉斐尔的圣母像，是人世间最美好女性的化身，可见，人心目中的仙子、女神、天使，是人世间最美好女性特质的集中，而你，就是这样高尚的女性。

我笑了，说，接触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只不过是个上过几天大学的农家女孩而已。在父母的娇惯下，一般女孩的弱点，就像平庸，过敏，任性，挑剔，什么毛病都有。

他直摇头，说，不不不，你绝不是这样的！

我咯咯地笑了，我说，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立刻接过去，是西施出现在我的眼睛里……

我们来到小河边柳林里，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小路怎么变得这么短，这时间怎么走得这么快……

我望着他，开玩笑道，那你把小路拉长，把时间定格。

他笑了，说，我要有那么大能量，一定把小路拉长十万八千里，把时间老人的双腿紧紧捆住，叫他老人家寸步难行。他的想象力还这么丰富，我真高兴。

我的心突突直跳，说，现在我要和你说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呢……

他一惊，凝视着我，说，我倾耳静听！

我握住他的一双大手，似乎增添了勇气，说：你听着，我和你，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回味片刻，他狂喜起来，说，那我们就结下了永远的天仙配，永远的神女缘！这梦寐以求的梦想变为现实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能吻吻你抱抱你吗？

我娇羞而充满柔情地回答，听你的。

他一下子抱住了我，高高地举起我，充满激情的语言脱口而出，你是我的女神！你是我的天使！

我知道，这些赞美的词汇是从他的心里流淌出来的，带着他的心智，他的痴情，他的体温，并且有很长时间了，我很感动，一时陷入爱的激浪中。

我扶起他，对他说，你是大哥哥，我很景仰你的才华，你的骁勇，你的激情。

他站起来了，依然握住我的双手，嗫嚅地说，我一阵阵是个懦夫……

我说，面对惊涛骇浪，你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救了惊慌失措的我。

他紧紧地拥抱我，又自言自语起来，我没有汽车，没有楼房，没有官职……

我立刻反驳他，为了防止他插话，急忙说了一大堆：我爱的是你这个赤诚、热情的人，而不是汽车、楼房和官职。再说我的父母就我一个孩子，家里还有处老房子，爸爸妈妈说，扒了老房给我盖新楼。我想，新楼，要有你的画室，画室宽敞明亮；要有我的书房，书房藏书琳琅满目；要有我们的寝室，寝室温馨艺术。这就要发挥你的艺术天才，和装修公司好好研究研究，这个小楼一定会又艺术又绿色又实用。就算没有家庭的优越条件，我也愿意同你裸婚，我一个农村出身的女孩子不怕艰苦创业，有了你的珍贵爱情，我什么也不怕。至于官职嘛，在我心目中，人一做官就异化，人维护自我，发展自我，实现自我，才是最美好的。你按自己的意愿发展自我，成为一个画家，画自己喜欢的东西，我认为最好。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他重重地吻我，热泪盈眶。

我深深地感到他对我的尊重，对我的珍惜，对我的疼爱；我深深地感到他的强悍，他的伟力，他的阳刚，我深深地感到爱情的甜蜜，爱情的陶醉，爱情的销魂。我早想拥抱他的健美，亲吻他的英俊，我紧紧地拥抱了他那大卫式的躯体，重重地亲吻了他的浓发，他的长鬓，他的剑眉，他的秀目。

你真好！他说。然后泣不成声。

怕他过于激动，我忙用一只手轻轻为他拭泪。

他用两只大手轻轻拿起我那只为他拭泪的小手，看了又看，说，修长纤丽，真美！我一定要把它画下来，画它一百种柔媚的姿态，画它一千种柔媚的动作！他又歪下头，把我的小手贴到他的面颊上，说，像妈妈的手，真好！

泪珠进入我的眼角里。

他用一只大手把我的小手压到他的面颊上，说，我第一次同你握手后，三天没洗手，因为我怕把你留在我手上的芬芳洗掉了。

我笑了，说，这回呢，我的手爱抚到你的面颊了？

他也笑了，说，我再也不洗脸了。

我说，我有妙计天天让你洗脸。

他握着我的手，说，我知道，你天天用这双小手爱抚我的面颊……

我情不自禁地长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