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晶

西班牙科尔多瓦（Córdoba）城郊的麦地那•扎赫拉（Madinat Al-Zahra）是早期西班牙伊斯兰历史上最宏大和华丽的园林之一。它被认为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早期伊斯兰考古遗址之一，也是西欧大陆最大的一个。其遗址于1911年被发现，现场的挖掘工作持续至今，目前发掘出的面积仅占扎赫拉古城总面积的1/10，但已经发掘的部分足以向世人展示它的壮丽（图1）。在目前的西方园林史等相关研究中，并没有对如此宝贵的西班牙伊斯兰遗产的城市特别是花园的详细介绍和论述，本文将结合实地的调研和文献的阅读重现古城麦地那•扎赫拉的城市及园林。

1 城市建造背景

公元711年，古罗马帝国的省会科尔多瓦被穆斯林柏柏尔人（Muslim Berbers）征服。公元756年，大马士革倭马亚王朝（Umayyad）因为阿拉伯人的政变，逃到安达卢西亚（Andalucía）地区并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在阿拉伯帝国的倭马亚王朝崩溃之后长期以科尔多瓦为中心统治伊比利亚半岛广大地区，成为欧洲最重要的伊斯兰教政权。[1]到10世纪时，科尔多瓦成为阿拉伯人统治的欧洲重要的文化中心，聚集了穆斯林贵族、僧侣和商贾、学者，大量基督徒也旅行到这里，汲取阿拉伯人的文化以及古西亚和希腊、罗马文明。[2]

1 麦地那•扎赫拉鸟瞰

2 麦地那•扎赫拉区位

3 麦地那•扎赫拉剖面示意图

扎赫拉古城的建造起始于公元940年-941年，它的建造者是伊斯兰帝国西班牙科尔多瓦的第八任埃米尔和首任哈里发阿卜杜拉赫曼三世（Abderramán III），亦即后倭马亚王朝最伟大的统治者。据推测，城市的建造工作持续了40年，前25年是在拉赫曼三世的统治时间，后15年（公元961年-976年）在他的儿子哈卡姆的统治期间建造完成。[3]城市的建造前后调用了超万名工人。

1010年，柏柏尔雇佣兵无法再忍受穷奢极欲的阿拉伯统治者欺压和歧视，将扎赫拉摧毁了，古城被夷为平地，科尔多瓦哈里发因此毁灭。[4]这座历史上辉煌的城市仅仅存在了不到一个世纪。

2 城市布局

扎赫拉古城位于科尔多瓦西部5km处（图2）。它不仅仅是一座宫殿，它更是一座崭新的城市，其职能空间非常完善，包括清真寺、公共浴室、市场以及平民居住区等。[5]在城市外围还包括果园、鸟舍、动物园等。城市中居住的皇室、士兵、奴仆等超过2万人，规模十分庞大。[6]

从平面上看，扎赫拉城市的形态基本呈矩形，面积约为112hm2。城市坐落在塞拉利昂莫雷纳山脉（Sierra Morena Mountain）脚下，延山势建造，并被处理为梯级式的台地，共分为3层。

14 世纪的阿拉伯史学家伊本•赫勒敦（Ibn Khaldun）认为，在城市的规划和修建中，王朝和王权是绝对需要的，其影响通过城市格局表现出来。[7]而扎赫拉城市整体的规划设计也彰显了哈里发阿卜杜拉赫曼三世的权利和地位。

结合城市的三层台地，城市中有严格的分区。以带有拱壁的墙壁为界，将统治阶级和百姓的活动区域进行划分，带有十足的政治意味。最上层是王室的宫殿主体，居住着统治者和家人，处于统领地位，并设有行政办公区供哈里发使用，作为政治和行政机构；中间层专为宫廷仪式准备，在这里举行庆典和接待使节；最下一层则建有平民和军人的住宅，有房屋、工匠的工作坊和服务于公众的大型清真寺（图3）。[8]在各用地之间设计了一个开放的柱廊空间作为前厅，以及一个入口的拱门，或者通过地下的甬道引入礼仪大厅（图4）。[9]

4 麦地那•扎赫拉鸟瞰示意图

5 麦地那•扎赫拉鸟瞰想象图

6 麦地那•扎赫拉中的水盆

目前扎赫拉古城仅仅只是挖掘出中心区域的一小部分，还无法对这一地区产生完整而清晰的认识。沿着城市所处的低地，考古学家推测这一地区可能是当时的农业或休闲用地。而这里的地理结构并不是偶然出现的，而是详细规划的结果，其规划目的是保证处在其中的城市能与外界隔离，同时保护城外的景色（图5）。[3]

3 城市基础设施

伊比利亚半岛上残存着罗马人挖掘的沟渠、罗马人的耕种方式、罗马水道等。而阿拉伯人又带来了他们的农业和水利技能。[10]扎赫拉古城中将历史遗存的设施进行了充分利用，在此基础上，结合自身的宗教文化特点，建造了城市完善的基础设施。

3.1 水系统

扎赫拉利用了古罗马的沟渠，可以为科尔多瓦城供水。扎赫拉古城供水设施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名为瓦尔德朋特（Valdepuente）的沟渠。它最初是一个古罗马水渠。[3]该沟渠结合地形，利用隧道或沟槽从外面引水，使河流在地下流淌，这也是伊斯兰园林中重要的用水特点。引水点与科尔多瓦取水点之间的高差高达250m，这一技术问题最终通过跌水竖井系统得以解决，处理了高差问题的同时也降低了水压。[10]拉赫曼三世利用了早期的沟渠为新的城市建造供水系统，他修复了损坏的部分，并横跨河流建立了新的沟槽桥。

城市中还规划了复杂的内部供水系统，供给洗浴和花园灌溉用水。从外界引入的水汇集到一个紧挨着墙壁的水库中，然后通过管道，也就是所谓的“水巷”，进入城市中。在水继续往下层台地流动并最后到达水库之前，水会从主管道流出并沿着沟渠向不同的建筑群供水。花园里或者毗邻清真寺的房屋会有专门的水箱储水用于灌溉。城市中家庭用水方式非常的丰富多样。在屋内有许多喷泉和水盆，不仅可用于饮用，个人清洁，清理洗手间，还可以作为装饰（图6）。它们的形状和大小都形态各异，从长方形的水盆到圆形的装饰有楔形装饰图案的水盆。除饮水供给系统，扎赫拉还有完善的雨水污水排放系统。由于扎赫拉的建筑是安放在人造的台地上的，所以使得排水系统变得非常重要，下水需要及时排放，避免产生地基不牢的问题。污水排放系统由非常复杂的地下管网系统组成，主要用于收集来自庭院排水沟的雨水和来自厕所以及厨房的污水。[3]

7 麦地那•扎赫拉的园林平面图

8 君主花园平面图

3.2 路网系统

扎赫拉古城周边有较为复杂的道路网络。随着城市的遗弃和破坏，大多数道路已经消失，只剩下3条最清晰可辨的道路，一条是通往城市北部围墙的。另外两条是通往城市南侧。北部道路保留了一座三拱石桥，横跨在河流之上。道路起始于扎赫拉古城的北门，在其北侧有挡土墙保护。此路与中间道路都已基本废弃，还在考古发掘中。南部道路是进入扎赫拉古城的正式道路，哈里发在新城区接见大使之路。[3]

城市内部也有完善的道路系统。同一台层上不同的建筑之间采用石材水平铺路，不同台地上毗邻的建筑之间的交通联系通过坡道完成，与台地间垂直的交通系统一起，共同构成了整个路网系统。

4 园林

扎赫拉古城中有三处集中的园林：小型花园，又称君主花园（Prince's Garden），建在最上层平台，服务于贵族阶层；上层花园，是一座大型四分园，坐落于中间台层，接待大厅前面；下层花园，建在最下层平台，是另外一个与中间台层花园相同尺度的四分花园。[11]就尺度而言，君主花园尺度较小，而另外两个花园尺度较大。虽然尺度不同，几个花园都利用造园要素形成了四分园的结构。就使用功能而言，君主花园是私密性的住宅空间，上层花园则是公共空间，在庆典和宗教节日里使用，例如斋月禁食，接待重要访客和外国使节；下层花园同样为公共空间，服务于市民和军人，并且有服务于全体居民的公共清真寺。私密性花园的设计精密细腻，讲究内向型空间，而上层哈花园和下层花园则是以公共空间为主，更多展示了恢宏大气的王权（图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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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君主花园（Prince's Garden）

君主花园的平面图是一个方形，约20m长，19m宽，东西向有两个大厅，与花园几乎等宽（图8）。花园有一条长的主轴和一条短轴，四周被围墙紧紧包围。南侧是一面无窗墙，高度极高，从花园中无法看到下层平台。北侧有台阶跨越墙体，这堵墙将君主花园与建筑和上层环路相隔离，由于南侧墙体的高度即使是站在北侧台阶顶端，视线也全部被遮挡，以此保证了这座花园的绝对私密性。同时，高墙也可以遮挡西班牙南部的酷热天气以及城市的喧嚣，使庭园的环境更加宜人舒适。铺装道路旁有水渠，从大厅入口一直延伸出去，形成一条长轴，将花园分成不均等的两部分。大厅前有一个对称的方形水池。细长的人行道构成横轴，穿过种植区和水池[11]。

9 上层花园平面图

10 上层花园鸟瞰图

4.2 上层花园（Upper Garden）

上层花园是一个大型的四分花园，是拉赫曼三世大厅(Hall of Abd al-RahmanⅢ)的附属性花园，也是扎赫拉中尺度最大，最为重要的一处花园（图9）。

拉赫曼三世大厅是扎赫拉古城的接待大厅，大部分政治招待活动和传统节日都在这里举行。建筑为长方形，中心建筑对游客开放，建筑由三个纵向中殿和一个横向中殿组成，四周有一些侧向房间。不同于上层平台的廊柱大厅，中心建筑用统一的拱门直接支撑天花板承重。每个拱门又各有上下两层马蹄形的拱券，还有一些小的拱门[3]。花园的中心轴线上有另外一座亭子（central pavilion），整个花园都围绕此建筑展开。

11 上层花园

12 扎赫拉古城的空间布局

花园的平面设计遵从严格的比例关系，力求构图精美，比例和谐。花园将亭子包围，形成统一的形式，也突出了哈里发的无上地位。进入伊比利亚半岛的摩尔人对于绿洲有着崇敬的感情，并以《古兰经》为蓝本进行他们的园林设计。遵照《古兰经》中对于天堂的描述，四分园象征着天国，将伊斯兰精神世界中的天国同园林中的实际结构融合在了一起。花园也体现出四分的基本特点，布局精致优美。庭园的整体格局是几何规则式的，以十字形水渠为中轴线将长方形庭园划分成大小一样的四块花圃（图10）。以拉赫曼三世大厅和中心展示馆的建筑轴线为轴，花园在东西方向几乎呈严格的中心对称，表现出严谨和工整。但是在南北方向，花园的面积和设计要素又有所区别，越靠近建筑的部分，花园的设计越复杂，反之则越简单，也再次反映出了花园与建筑的关系。

拉赫曼三世大厅周边有4个矩形蓄水池，水镜面映射出建筑的外观。北侧与建筑相接的水池面积更大一些，也显示出主体建筑的地位和花园的中心轴线。光通过水面反射进入门廊内，形成反向照明。水渠流入建筑，浇灌花坛，同时潺潺的水流声回响在整个花园。水池之间以狭窄的明渠连接，坡度很小，水流速度缓慢，营造一种安谧的氛围。上层花园水引入面向庭院的大厅，在大厅中或也营造一处喷泉，这不但使室内变得凉爽，也可造成室内外空间的穿插渗透，使室内外空间连成一个整体。种植池采用下沉式，在这种有隔水层的种植池里水分的蒸发、流失被减到最低，泉水得到最大的利用。下沉花园通过水渠灌溉，水渠沿道路分布，形成四分平面（图11）。[8]

在植物材料的应用上，园林中选用常绿灌木修剪成绿篱，以组成图案或分隔空间，形成数个局部庭园。在庭园的边缘和植坛的内部、则多以乔木的种植为主，以形成宜人的绿荫。

4.3 下层花园(Lower Garden)

下层花园的发掘工作还在继续，但是就目前发现的部分已经可以推测出花园的整体结构。下层花园的尺度与上层花园几乎相同，只是略小一些。虽然没有了四分平面核心处的亭子，依然有一个小的建筑作为花园的主体，控制花园的平面。花园中有两条交叉轴线穿过。与上层花园相比，这里形成的是更加典型的四分园，结构在两条轴线上都基本呈现对称。下层花园同样也是利用一些植被，特别是灌木形成规则的园林形态，以修剪的绿篱为边界形成矩形的纹样，并以乔木点缀。庭园的装饰很少，设计非常简洁，却更胜于空灵静谧的氛围塑造。

5 扎赫拉古城城市及园林特征

5.1 顺应自然地貌

5.2 园林与城市融合

扎赫拉不仅仅是一座城市，它的结构和对于场地的处理方式更像是一座台地园。城市形成基本的框架结构，而不同尺度的园林则成为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图12）。城市中的一部分职能空间如清真寺、公共浴室、居住区等都融合在园林中，并对于外围的农田、果园、专类园等也都进行了统一的规划。古城的规划合理安排了自然、城市、宗教、农地等各种要素的关系，为人们创造了方便、安全、舒适、优美的环境。

5.3 城市结构与政治结合

城市台地结构与居民的阶级地位相对应，凸显了城市结构与政治之间的密切关系。城市共分成3层台地，最上层是王室的宫殿主体，处于统领地位；中间层为宫廷仪式举行的场所；最下一层则建有平民和军人的住宅，有房屋、工匠的工作坊和服务于公众的大型清真寺。城市空间分布与其它中东和北非的大型伊斯兰城市中心相似，宫殿位于城市总体布局中的主体位置，清真寺处于公共空间，而一些尺度较大的开放空间，例如广场和花园等区分宫殿和其邻近的周边环境。这种城市格局的分布也时刻突出了哈里发阿卜杜拉赫曼三世伟大的王权。

6 结语

扎赫拉古城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昙花一现，却是中世纪西班牙伊斯兰园林和城市的杰出代表，留给后人无尽的财富。伊斯兰园林是西方园林史研究中十分重要的部分，但目前的解读还十分有限。本文希望能够为探索这片宝藏贡献微薄之力，但是限于笔者的阅历与经验，研究还不够细致与深入，如有谬误之处，恳请各位专家和学者予以指正。

致谢：

感谢卢玉洁、陈曦、何明一、上官晴对于部分外文文献的翻译整理。

注释：

图片来源：图1、图5、图8-10：引自Triano, Antonio V.MADINAT AL-ZAHRA:official guide to the archeological complex[Z] Spain:JUNTA DE ANDALUCIA:Consejeria de cultura,: 12,72,145,113,77；图4、图6、图11-12作者拍摄；图2-3、图7作者改绘。

[1]后倭马亚王朝.[EB/OL].(2008-03-25)[2015-04-21].http://t.cn/R2tmfvR.

[2]王蔚.外国古代园林史[M]. 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1. 171-171.

[3]Triano, Antonio V. MADINAT AL-ZAHRA:official guide to the archeological complex[Z]. Spain:JUNTA DE ANDALUCIA:Consejeria de cultura,16-122.

[4]El legado andalusí[EB/OL]. (2011-12-29)[2015-04-21]http://www.legadoandalusi.es.

[5]林琳. 安达卢斯的伊斯兰遗产[J]. 世界博览, 2007, (9):22-23.

[6]Gothein, Marie L.S. A History of Garden Art: From the Earliest Times to the Present Day[M]. 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4.

[7]Bennison, Amira K. & Gascoigne, Alison L. Cities in the Pre-Modern Islamic World: The Urban Impact of Religion,State and Society[M]. London:Routledge, 2007.

[8]Menocal, María R., Scheindlin, Raymond P., Sells M. The Literature of Al-Andalus[M]. 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27-28.

[9]Dodds Jerrilynn D. Al-Andalus: The Art of Islamic Spain[M].New York: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1992. 30-34.

[10]（美）罗利•斯图尔特, 周娟 (译者). 世界园林:文化与传统[M]. 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 2013. 34-34.

[11]Ruggles D. Fairchild.The Mirador in Abbasid and Hispano-Umayyad Garden Typology[M].Muqarnas7,1990:7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