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曉文

案例重現

中國企業在緬甸投資遇到的問題很多，引發最多關注的有兩大案例。一個是伊洛瓦底江的大規模水電站專案，因牽扯到移民、生態安全、利益的分配等，引發各方矛盾無法協調而擱淺，中方第一期總投資是36億美元，目前還在暫停中。

另一個是萊比塘的銅礦，由中國萬寶礦業公司跟緬甸的銅業有限公司合作。這個銅礦與當地村民在2014年12月31日發生衝突，造成一農民死亡，事件造成了很大反響。後雙方找了一個中立方來調解，中立方強調，第一，拆遷的經濟補償要給到位；第二，環境評估應該讓有信譽的國際組織參與，不能讓投資方自己來做。該專案目前還在持續協調中。

在中國大陸經濟進入調結構的新常態趨勢下，本土企業，以及包括台商在內的外資企業，也在尋求成本更為低廉的「水草豐美之地」，以越南、緬甸、柬埔寨、老撾、泰國、馬來西亞等為代表的東南亞國家，因其成本窪地效應，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企業轉移投資。然而，面對陌生的投資營運環境，企業的轉投資之路走得並不順暢，甚至遭遇嚴重的挫折。以上兩個投資案例，對未來的境外投資專案怎麼改進、如何解決和外資方的糾紛，起到了警示和示範作用。

九個要素海外投資須留意

「中國投資海外的專案，至少要留意九個要素。」深圳大學海外利益研究中心學術指導、香港科技大學教授丁學良指出，第一，牽涉到環境和生態的保護；第二，牽涉到原住民的拆遷、搬遷；第三，牽涉到宗教文化傳統，比如說緬甸的克欽族人想到會有很多寺廟、祖墳被淹掉，就會動感情，發怒；第四，牽涉到投資方給的賠償能不能到位，夠不夠量。拆遷戶原來的生計沒了，要考慮他們再就業的安排。

而更複雜深層的要素是以下幾點：第五，牽涉到長期積累下來的民族糾紛乃至武裝衝突。第六，雙向貪污腐敗的一些誘因，中方給對方的補償被中間環節貪污掉不少。比如前述提及的伊洛瓦底江的大規模水電站專案，中方投資機構說，他們並不是沒給賠償，對牽扯到的每家每戶都按照土地面積進行了賠償。而緬方的村民則說：是給了賠償，但賠償的錢很多被當時的緬方軍政府官員截留貪污掉了，到遷移戶家中的只有一點點，他們被迫搬家，以後世世代代生存的老路子就沒了。2014年，中方不斷給緬方施加壓力。現在有點進展，中國又多追加了一些錢，多給了一些補償。這錢不是交給軍政府官員，而是落實到拆遷戶身上，這個辦法逐漸產生了一些效果。第七，被投資國的NGO和國際NGO大網絡聯手，能把事情做得非常有影響，使投資者窮於應付。第八，牽涉到被投資國的政治生態演變、政局的突然異動。

「在中國『一帶一路』沿途，尤其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很多投資地點，在緬甸案例中造成麻煩的這些要素，都不同程度地存在。」丁學良強調，還要加上第九個要素，恐怖主義的威脅。比如緬甸有民族武裝，在伊洛瓦底江水電專案爭端中，已經用雷管炸死過一個中國工人。中國在緬甸建輸油管，蔓延上千公里，要使用很多年。如果跟沿途的民族和社區關係搞不好，也不能排斥他們會採取激進的方法。「這類危險，將來可能非常突出。」

化解低成本誘惑背後的風險

在上述這九個要素後面，還有更大更深的背景含義，也值得投資企業重視。

一些赴緬甸投資的企業，普遍都有下面的想法：第一，緬甸這個國家是全球人均收入最低的國家之一，很容易讓投資方形成一個認識：這個地方那麼窮，他們一定對外來投資求之不得，而且投一點點錢就會有很大收益。在富裕國家投幾億美元不算是大事，而對於人均收入在最低之列的國家，就感覺是天上掉下來一個大元寶。第二，自1980年代後期，因為緬甸是軍政府獨裁，被許多國家和國際組織制裁了很多年，特別封閉。中國似乎是唯一願意和能夠進入這個封閉國家的大國（僅次於中國的是泰國）。這個地方別國的公司不好去、不敢去，中國去得了，敢進去，幾乎沒有競爭對手。第三，緬甸就在中國旁邊，中國的投資者可能會有一個很安全的感覺，兩邊交通便捷，萬一出大事，也比較方便處理和化解。

這三個背景性的要素，對中國的投資方極有誘惑力。很客觀地講，在「一帶一路」，尤其海上絲綢之路沿途的好幾個國家，像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伊拉克、敘利亞、利比亞等，也具有類似緬甸和中國關係的一些特徵。

比如蒙古，在中國周邊的幾個國家中，蒙古大概是最典型的國家之一。「我去考察過兩次，他們近期制定的對外投資法有很多限制性條款，中國企業一定要細細考量出化解之道。」丁學良說。

從緬甸的案例看這些國家，能給中國投資的各方各界提供非常重要的實驗室。既然緬甸是那樣貧困，那樣被制裁過，同時又緊挨中國，歷史上又和中國有長期的比較友好的關係，如果中國在緬甸的那些大專案能找到可持續的方式做下去、產生好的綜合效益，那麼在其他更遙遠的國家，同樣也能把那些大專案做好，避免摔跟頭。

事實上，這些來自中國的大手筆投資，絕大多數還是由公營機構包括國企來做的。而在更發達的經濟體，西方的、東方的包括日本、韓國等，以及台灣、香港地區，基本上都是以民營經濟來做這些海外投資的，政府做的主要是援助，也就是非營利性質的專案。現在中國本土的民營經濟規模已經很大了，但是，目前走出去的最重要的力量仍然是國有企業。國企在本土做專案的很多方式，在海外大環境裏和完全不同的規則體系下，以往積累的操作方法和技巧不少變成負資產，導致他們多付代價、多走彎路。

緬甸經驗 意義重大

海外的基本設施專案不是可以隨時調整的，即便發生兩方之間的衝突，也難以一走了事。現在，中國就無法放棄在緬甸已經建成的輸油管道和附屬設施，做過的投資太大了。「我們去考察時，在緬甸海岸邊好幾個地方，沿途的公路橋梁都是中國投資的。砸進去這麼多錢，還是要把專案的後續工作做好。」丁學良指出，企業的境外投資也要算比較性質的經濟賬，海上運輸的成本和安全係數是多少？陸地上的運輸包括管道的成本和安全係數是多少？鐵路和公路的單位成本分別是多少？是否會付出更多的交易費、維護費、維穩費？

歷史上，緬甸和中國關係大體不錯，但近幾十年裏，在緬甸也發生過嚴重的排華事件，緬甸老百姓對中國新近過去的大量非法移民相當敵視。在緬甸，經常遇到一些中國過去的非法移民，有些在中國境內犯過法，甚至牽涉到人命案子。他們中的一些人在緬甸過得很瀟灑，繼續做非法的事。這類作為，也容易對中緬之間的民間關係造成潛在的摩擦，甚至誘發暴力衝突。

把在緬甸的事情做穩辦好，將對中國的中長期海外經營產生重要意義。原因不僅僅是緬甸的資源豐富，更因為它可以為中國企業走出去、拓展國際市場提供寶貴經驗，並助力中國繼續朝印度洋和南亞方向延伸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