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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岩朴趾源的海洋认识管窥

2015-12-10戴琳剑

关键词:局限性

戴琳剑

摘 要:十八世纪后期,随着朝鲜半岛的知识分子对于世界的探索思考的展开,作为沟通窗口的海洋得到了更多关注。其中,燕岩朴趾源身为十八世纪后期朝鲜的进步知识分子,虽然没有亲身的海行体验及记录,但在其他方面仍体现出较为积极的海洋认识。这种认识既继承了其“利用厚生”之思想,又带有明显的局限性。

关键词:朴趾源;海洋认识;利用厚生;局限性

中图分类号:I3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5)11-0138-03

朝鲜半岛三面环海,于其人民而言,海洋既是开拓之对象,又是神秘之怖境。据《三国史纪》载,早在百济近仇首王五年(379),“遣使朝晋,其使海上遇恶风不达而还”,半岛人民便已开始与海洋博弈。自17世纪中叶以降,东亚海域局势动荡,变动多发,海洋虽然作为朝鲜半岛认识东亚彼此与外部世界的重要窗口,却因彼时错综复杂的国际环境而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了其作用。步入18世纪后,在半岛对清局势的趋稳与西方文明的触及下,朝鲜王朝的进步人士开始关注海洋的重要性,海洋观亦随之悄然改变。尤其到了18世纪后期,随着知识人士对于世界的探索思考的展开,作为沟通窗口的海洋自然而然得到了更多关注。

朴趾源(1737~1805),字仲美,号燕岩,实学家,18世纪后期朝鲜北学派先驱,乃彼时“利用厚生”学说之倡导者及新文化运动之先锋,著有《热河日记》,影响甚远。学界关于燕岩之研究,多集中于对其实学思想、文化意识、作品文学性及美学方面的探讨,甚少涉及其对于海洋的认识。作为十八世纪后期的朝鲜进步知识分子,面对重要性的认知日渐深入的海洋,朴趾源又会作何反应呢?本文立足于此,拟针对朴趾源的海洋认识聊作简述,并就其特征略陈拙见。

一、朴趾源的海洋认识

(一)海路与舟楫

朝鲜王朝初期,海上倭寇频发。为规避其害,朝廷对于渔民的海上作业颇有限制。据《朝鲜王朝实录》载,太宗十三年(1413),已经有禁止“私自下海兴利者”,之命;世宗五年(1423),“乞上项暗寄挟持,滥行买卖者,依私出外境及违禁下海律,虽经赦宥,所得买卖之物,并皆没官,以惩后来”,并有据此惩罚违反者之实例。据《万机要览》,及肃宗二十年(1694),朝鲜与日本的往来书信中仍有如下记载:“敝邦海禁至严,制东海民使不得出于外洋。虽敝境之郁陵岛,亦以辽远之故,切不许任意往来,况其外乎。”概言之,朝鲜半岛对于海洋态度及认识的消极对待,影响渔民生计的同时,也对朝鲜人民积极的海洋观的形成带来阻碍。知识分子对此颇有微词,如朝鲜中期的土亭李之菡(1517~1578)即指出:“我国民贫,若于南方,岁接琉球国洋船数三舶,可以赡裕。”

朴趾源同样看到了禁海之弊端——无论是对于商贸还是文化的传播与交流。此外,他特别关注到朝鲜与中国江南地区往来之贫乏。在《热河日记》中,他一针见血地道出:“高丽时,宋商舶频年来泊于礼成江,百货凑集,丽王待之以礼故,当时书籍大备,中国器物无不来者。我国不以水道通南货故,文献尤贸贸,不识三王事者全由此也。”同时举日本人木弘恭(1736~1802)为例,其“有书三万卷,多交中国名士”,乃因“日本通江南故”,有“明末古器书画书籍药料辐辏于长崎岛”。《热河日记》里记载了彼时清朝商业文化的诸多繁荣现象,若想引进这些先进技术或文化,则需要有起码的交通“桥梁”——朴趾源在这一意义上,申明了对于海洋关注的重要性。

有了交通桥梁,还应有交通工具。朴趾源本人虽然未实际触及过海行,但在中国纪行之时依然有江河翻覆之体验,这势必会丰富其对于海行的想象。在《热河日记》中,他多次记叙了中国舟船之貌:六月二十九日丙子日记中,提到“舟如马槽,全木刳成。无橹桨,两岸立丫木,横截大绳,缘绳而行则舟自来往。马皆浮渡”;八月初一日丁未日记中,提到“舟楫之盛可敌长城之雄…船皆长十余丈,以铁钉装造。船上铺板,建层屋,谷物皆直泻于舱艎中…浑船以铅粉和油厚涂,上加黄漆,所以点水不渗,上雨亦无忧也”等。遗憾的是,他未给我们留下诸如《车制》般具体的“舟制”记录。同时代的朴齐家(1750~1805)身上亦有体现此种关注。朴齐家曾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初次入清,后作《北学议》,并请朴趾源代为作序。在《北学议》中,朴齐家详细描述了清朝舟船之特征,并对其赞赏有加:“虽风涛万里,有旹危急,而亦何惮于浮海而遐征也。”并强调这乃是能“人之多远游”的重要原因。其后则反观朝鲜舟制之缺陷:“我国既失全车之利,而又不尽舟船之用。御水乎?御雨乎?能多载人乎?人不劳乎?马不危乎?无一于此。夫舟船者,所以救溺,令削木不精隙,水常漏舟中之胫,如涉川然舀而弃之,日费一人之力。”朴趾源对于《北学议》爱不释手,自称“欣然读之三日而不厌”,自是对朴齐家之想法不甚赞同。雅亭李德懋(1741~1793)之孙李圭景(1788~1856)在《诸船制度辩证说》中有言:“天下不能驾海远商者,惟我邦与台湾人也。台湾府土人,畏捕鱼于溪涧,故至老死,不与他国往来。而偶与我俗酷相类也。此不过不知水性,不解操舵,更不识制船,又局于见闻而然也。”显然,朴趾源对于舟船之关注,正是出于对本国制船之反省,以“利用厚生”思想来发展自己民族的海行事业,从而能够通过海洋来连接世界。

对于海洋的想象与希冀之集大成,则当属《许生传》者。在朴趾源笔下,许生利用商品经济,通过海洋到达一个无人岛,并在此成功建立一个人人丰衣足食的世界。《许生传》无疑是朴趾源对于“理想国”的表述,蕴含其基本的商业发展思想,而实现这一发展的途径,便是经由海路实现与外部的通商往来。朴趾源借许生之口指出:“朝鲜舟不通外国,车不行域中,故百物生于其中,消于其中。”流通的实现,需要借助海洋的力量;通过海上贸易,可以使国家到达商品繁荣的高度。《许生传》中的“无人岛”,既暗示了朴趾源遥远的乌托邦之想象,又暗藏了其对于海洋连接的远方的无限憧憬与展望。

(二)异闻与漂流

除了现实层面的海洋思考,朴趾源的海洋观还可从其对于海洋逸事及漂流纪事等的兴趣中略窥一二。

《热河日记》中,朴趾源记录了两则“海外记事”,其中有一则是关于海上“黑真国人”之逸事。对于朴趾源而言,渡海漂游之体验只能存于想象中,因此海洋的另一面所连接之未知事物便充满了神秘与未知。海上“黑真国人”是否真的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让朴趾源认识到未知世界之广阔,认识到海洋能够带来的其它可能性。面对海洋,朝鲜人最先的态度往往带有些许敬畏。朴趾源亦不例外,他在临海观日出之时,对于海洋便有“尝疑黑风倒海来,连根拔山万石崩”、“斯须水面若小疖,误触龙爪毒可疼”、“海上百怪皆遁藏”等描述。然即便如此,也正因为有了海洋,才让其知道“天下之大,无物不有”;相较于一味地消极看待,朴趾源对于海洋的认识则是向着探索未知之方向发展。

在对待漂流纪事方面,朴趾源也体现出足够关注。据朴趾源之子朴宗采(1780~1835)之《过庭录》载:“先君中岁,尝取华东文献之互见错出者,及事实之中外交涉者,集为一部丛书。先具目录,而随录成卷者,亦可三二十卷。总名《三韩丛书》。及居江干,家有五丧,悲伤患难之余,不复收检。从宦以来,仍又散佚殆尽,今于故纸中,徒存书目梗槩。”朴宗采遂列举了其中的178条书目,与海洋或漂流相关之目录赫然可见:有《职方外纪》、《耽罗闻见录》、《漂海录》、《航海朝天录》、《水路朝天录》、《月沙朝天录》、《月汀朝天录》、《雪海航海录》、《潛谷朝天录》、《东溟航海录》、《雪亭朝天录》等十余篇。对于无法亲身跨海至异国体验的人而言,漂流民的漂流纪事作品则显得弥足珍贵。可惜,17世纪时的朝鲜人尚未认识到海洋所连接的外部世界的广阔,以及其所带来的无限可能性。而朴趾源则拥有异国纪行体验,能充分领悟到走出自我困顿的重要性;不仅是北学于中国,在对于世界的认识上亦应放宽眼界,要积极地尝试接触与沟通——通过海洋这天然的网络。

当然,海上不但有本国漂向他国的漂流民,同样有他国漂向本国的漂流民。对待此类海上漂流事件之态度,朴齐家有言:“若有漂人来泊,沿海诸邑必须详问船制及他技艺,令巧工依方造成,或从漂船仿学,或留接漂人,尽其术而后还送不妨。”毋宁说这亦是朴趾源等一拨北学先驱者之态度,即“利用厚生”之思想,抓住海洋带来的各种可能性,切实发展本国之海行事业。在这里,海洋不仅是一种延伸,亦是一种回报,如此般双向互动中,朴趾源的海洋认识无疑已完成了实质性的跨越。由此观之,日后受人之邀,为漂流人所撰之《书李邦翼事》,亦不妨看作是朴氏对于想象中之海洋漂流的一种实践罢!

二、朴趾源海洋认识之特征

(一)“利用厚生”的一贯性

“利用厚生”之思想贯穿着朴趾源的一生。韩国著名史学家全海宗先生认为,朴趾源以“利用厚生”来代替“经世致用”,并解释为“工制什器,商通财货,以利民生,使衣食图谋民之厚生”,提倡“裕民益国之效”,乃更重视实用与实践。而其对海洋的认识亦是以其为出发点的。无论是对于舟楫还是“江南通商”的观察,以及在《许生传》中“无人岛”的畅想,其核心内容均是希望借助海洋来发展流通与商业,经世济民,利生厚国。在朴趾源的海洋认识中,大海固然有其可怕之处,然其所带来的无限可能性却更吸引人;驾海远航,极目之处或许就有新的商机与未知的希望——这无疑与“利用厚生”之思想是一脉相承的。

朴趾源积极的海洋认识与彼时之时代背景不无关系。进入18世纪以后,朝鲜与清朝的关系趋于缓和,在稳定的朝贡体制下,朝鲜人与西方人士的接触也日渐频繁,这无疑增大了朝鲜人对于世界认识的深入。其中在18世纪后对意大利传教士艾儒略于明天启三年(1623)所作《职方外纪》之关注,体现了彼时之朝鲜士人对于世界认识的展开;而《职方外纪》中对于海洋的偏重,无疑也让朝鲜人重新思考海洋所具有的意义。如李瀷在《跋职方外纪》中云:“海之丽也,如衣带之被体,四周而无不通。”魏伯珪(1727~1798)在仿《职方外纪》所作的《寰瀛志》中指出西方船舶的优越性:“…其船舶之制甚巧。小船空其腹,可容数十人,不漏点水。人入其中,上通一孔,独柁工在上操舟。…行千里万无一失。”西方人的海行给朝鲜人带来极大的刺激,让他们重新认识到海洋对于商品流通、文化交流、探索世界等的重要价值。换言之,朴趾源身为时代之先驱,在彼时的环境下理应不会忽略对海洋的关注;而纪行中国的体验,更进一步提升了其对于外部世界重新认识的意愿。在“利用厚生”思想的指导下,利用海洋发展海事,积极寻求外部通商的海洋观之形成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局限性

无疑,朴趾源的真知灼见是伟大的,在其进步思想指导下的海洋认识亦值得肯定,但仍应看到,朴氏的海洋认识尚存在某些局限。不可否认,由于未留下直接的文字记录,朴趾源对于海洋本身的思考或认识便无法获取。然通过其它佐证材料,亦看不出朴趾源对于海洋本身认识的进一步拓展,这不得不说是一点遗憾。举例而言,朴趾源在《许生传》中描绘了一个乌托邦式的“无人岛”,然该岛是否包含正确的地理信息?是否是通过海路探索而实现连接外部地理世界的价值体现?无从深入。其它方面,对于舟船、海事异闻、漂流事件的关注固然不错,而其认识层面却跳过海洋,直指那个未知的“彼岸”,期待着能与那个“彼岸”有直接的对话,忽视了具体实践中海洋的未知性。再看同时期朴齐家在《北学议》中之言论:“夫百车之载不如一船,陆行千里不如舟行万里之为便利也。故通商者,又必以水路为贵。我国三面环海,西距登莱直线六百余里,南海之南则吴头楚尾之相望也。宋船之通于高丽也。…既不能禁,则不如因而为市,厚赂以诱之,学其船制,不难也。又必招募曾经漂人及大青小青黑岛之民,以导水路,往招中国之海商。”其中仅以“水路为贵”四字对海路的价值一笔带过。虽然认识到朝鲜半岛三面环海的地理环境,却仍旧无法真正地将这一广阔的空间加以具象利用。换言之,朴齐家之海上通商言论,也只是因为其“彼岸”乃是中国之江南,才“不得不”依靠水路;并不是通过对海洋的主动积极探索而发现一个新的“彼岸”。这一点,恐怕与朝鲜半岛长期的禁海政策所致的朝鲜人对于海洋之消极感不无关系。

当然,还应该看到,除开朝鲜自身的因素,彼时的国际环境于朝鲜士人的海洋观之发展而言亦是挑战。中国在明清鼎革之后,清廷初为应付南边沿海之郑成功势力而延续明朝海禁之令,此后雍正、乾隆年间亦有几次时间长短不一的海禁;加上彼时朝鲜与清朝的朝贡路线集中于北方,均直接或间接地削减了朝鲜对清海上往来的发展。另一方面,日本德川幕府为禁止基督教传播、强化自身统治及独占国内市场而颁布锁国禁令,限制日本人及在日唐人的海洋活动;但对待朝鲜方面,却是曲折迂回地欲保持海上通商关系。不过朝鲜碍于彼时与清朝的宗藩关系而在对日通信通商方面显得暧昧不清,这反而致使海洋传递出不够积极的信号。

朴趾源个人一生并未有过实际的海洋实践经历,却在“利用厚生”的思想下体现出可贵的海洋认识。虽然带有局限性,仍不妨碍其对十八世纪后期至十九世纪初的朝鲜思想界的重要影响。海洋认识仅仅是朴趾源思想组成中的一部分,却已让我们生动地看到了彼时身处东亚海域的朝鲜人对于外部世界的好奇及探寻之欲望;而海洋所带来的未知性及挑战性,也在时间的跨度中不断修正朝鲜人的对外认识。关于这一点,日后亦将可有更为全面深入之研究。

参考文献:

〔1〕(朝鲜)朴趾源.热河日记.韩国文集丛刊(第252册)燕岩集.

〔2〕(韩)全海宗.中韩关系史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3〕(韩)卢大焕.朝鲜后期西方势力的逼近及海洋观的变化.韩国史研究第123号,2003.

〔4〕(韩)高锡珪.朝鲜时期漂流经历的记录及利用.岛屿文化第31辑,2008.

〔5〕清实录.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85.

〔6〕京都史蹟会.林罗山文集.京都史蹟会,1918.

(责任编辑 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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