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迪

漆黑而凌乱的房间里，几名便衣警察对一个坐在床上的人厉声说：“站起来! ”

有警察举起从藏在窗台边的一个包里搜出的一小包白色粉末，问：“什么东西？”

回答：“冰。”

警察问：“冰什么啊？说清楚点儿。”

回答：“冰。”

警察有点起急：“冰什么？说清楚点儿。”

那人又重复了一句“冰”，之后如梦方醒般回答：“啊，冰毒。”

这是去年8月初，北京禁毒总队在查获演员高虎涉毒案件时的场景。

高虎是北京警方在2014年抓捕的第6名涉毒演艺名人。但出乎意料的是，十余天后，@平安北京再次发布消息称演员陈某某和柯某某因涉毒被拘留处理。事后经媒体证实，这两位演员即是台湾演员柯震东和著名香港演员成龙之子房祖名。

李代沫、张元、宁财神、张默、高虎、柯震东、房祖名，这些名字使得演艺圈的吸毒现象引起全社会关注，继早年的满文军、谢东等演艺名人因涉毒被抓事件后，禁毒再度成为舆论风暴中心。

实施抓捕时并不知道是明星

“去实施抓捕时，我们并不知道就是谢东。”抓捕谢东时，曾参与行动的北京市公安局刑侦总队禁毒处查禁大队副大队长郑红在去年6月对媒体表示。

郑红回忆了实施抓捕的过程——

当时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哪个小区哪个屋子有人吸贩毒。禁毒警察只要接到举报就必须出警。我们到了举报所说的地方，先观察，可是连续几天这个屋子都没有出来人。我们就想，这屋子里不可能没人啊，因为我们听到房间里有电视机的声音，还有洗漱的声音，确定房内有人。于是我们决定敲门。

我们说：“我们是公安局的，找你核实点事情。”里面的人就是不开门。我们听到里面有声音，就说，赶紧把门开开，你要再不开，我们就叫开锁公司过来开门，后果自负。

门终于打开了。郑红说，门一打开，侦查员往里一走，都愣住了：这不是谢东吗？不是歌星吗？

郑红说，一进房间，就已经闻到了房间里浓郁的刚吸完冰毒的味道。冰毒在吸的过程中是会产生香味的。

缉毒侦查员向谢东解释：这里有吸贩毒嫌疑，需要对你进行尿检。

谢东不肯，并一直辩解自己没有吸毒，同时在场的谢东的女朋友也气势汹汹，强烈抗拒尿检。在侦查员向谢东解释尿检必要性时，其他侦查员已在抽屉里搜出了毒品及吸毒工具，有冰毒、摇头丸、麻古三样毒品。

侦查员把谢东叫到跟前询问，谢东斟酌半天说：“那我现在没有尿，等我一会儿有尿再说。但是我没吸。”

后来经过尿液检查，谢东尿检结果呈冰毒、摇头丸和氯胺酮阳性。谢东女友的尿检结果，也显示其有吸毒经历。

事实上，在北京禁毒总队查验毒品的过程中，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来源是群众举报，而缉毒工作判断信息是否有效的标准是时间、地点和是否涉毒。涉毒人员是否是明星，并不是警方出警的判断因素。

2009年5月的一天，北京禁毒总队接到群众举报，说一家歌厅有吸贩毒现象。缉毒人员立即出警到现场查看，发现大厅里的人都比较正常，于是把大厅排除，专门针对当天有客人的四个包房同时公开查缉——开灯、查询、验尿。

郑红恰好也在缉查现场。她还记得，其中一个大包房，一推门进去，就看见了满文军，还有一个特别大的醒目的玫瑰花篮，摆出心形，大概有900多朵花，一看就是给人过生日。

警察问：“谁过生日啊？”

一名女士回答：“我过生日。”事后证实，此人是满文军的妻子李俐。

尽管包间里很多人在抽烟、喝酒，缉毒侦查员还是一进房间就闻到了冰毒特有的味道。他们在大包间的一个小套间里，看到桌子上摆着两个盘子，检查后证实，一个盘子里装着冰毒，另一个盘子里是氯胺酮(俗称K粉)。“那就是谁想吸了，谁就进里屋溜两口。”郑红说，“就像自助餐似的。”

民警立刻要求所有人手抱头不许动，逐个验尿，并对所有座位底下进行了检查。

还有的是在抓捕其他涉毒人员过程中发现的。比如，发现演员高虎涉毒。8月4日晚，北京禁毒总队接到群众举报，反映一名魏姓浙江女子在朝阳区有涉毒活动。接报后，北京禁毒总队迅速出警，将魏姓女子查获，后经继续工作，又查获了涉毒人员高虎等4人，经对他们尿液进行检测，均呈大麻阳性。随后对高虎暂住地进行搜查，起获少量大麻和冰毒，以及吸食工具。

对歌手李代沫的抓捕也是另一项抓捕行动的意外之果。

去年3月，北京市公安局侦查员发现，位于朝阳区三里屯的一处高档公寓疑为吸毒人员据点。民警敲开公寓房门后，一名男子夺门而出，试图从楼梯间逃跑，最终被民警堵在楼道尽头。警察从该男子身上搜出用锡纸包裹的两包可疑物品和一叠百元大钞。

在警方提供的抓捕录像中，对于那两小包可疑物品，男子起初含糊地称为“冰”，在警察一再追问下，该男子才承认是“冰毒”。

公寓内还有5名男子，歌手李代沫是5人之一。这间公寓正是李代沫租住的公寓，在李代沫的尿样检测结果为冰毒阳性后，李代沫交出了藏在化妆包内的吸食冰毒工具。

而张元第二次因吸毒被抓获，其实是在北京市铁路警方在北京南站附近的一次例行检查过程中。张元掏出身份证后突然逃跑，引起民警注意，并将其当场控制。在随后的尿样毒品检查结果呈阳性后，他道出了中午刚刚在家中吸食过毒品的事实。

北京缉毒大会战

北京警方并不是格外关注演艺名人，他们只是北京警方正在进行的缉毒大会战中，收获的几条格外醒目的小鱼。

但从演艺明星多人涉毒的情况，可以看出，当前北京乃至全国的吸贩毒态势严重。“北京已逐渐成为禁毒斗争的前沿阵地。”据北京市禁毒委副主任、市公安局副局长姜良栋的介绍，目前北京已进入毒品加速蔓延期。据北京市公安局数据显示，近年来北京市吸毒人员一直保持10%以上的增速，目前仍无减缓迹象。截至目前，北京市登记在册吸毒人员已达2.6万余名。去年以来北京市警方已查获7800余名涉毒人员。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北京市公安局从2014年4月22日开始，开启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禁毒行动。据北京市公安局的公开资料，北京警方针对复杂严峻的形势，号召“全民禁毒，全警禁毒”，抽调396名精干警力进驻市公安局禁毒总队和各区县公安局禁毒中队，从打团伙、摧网络、断通道、追毒源等毒品交易的各个渠道着力，抓紧侦查和抓捕工作。公安内部，也建立了跨部门、跨警种的禁毒情报交流共享机制，提高了缉毒打击能力，缉毒战果达到历史同期最好水平。

同时，警方还建立奖励制度，号召群众参与举报，使得举报数量和质量都远超以前。

在警民共同努力下，100天里，北京缉毒会战共破获毒品犯罪案件926起，同比上升35%；抓获毒品犯罪嫌疑人963名，同比上升35.8%；查获吸毒人员3400名，同比上升77%；缴获各类毒品38.51千克、同比上升49%。

在公安民警抓捕的吸毒人员中，有外贸公司的老板，有小商贩，还有大量的无业人员，演艺人员其实只占0.15%。

不过，禁毒工作并非只有侦查、抓捕这两个环节。北京缉毒会战能够取得如此重大的进步，还缘于北京警方从与毒品有关的各个环节着力。

比如，每年6月，罂粟开花的时节，北京警方会到北京周边密云、怀柔、房山、平谷、昌平、门头沟、延庆等区域，对深山密林中一些远离人烟的开荒地块，进行实地勘察——是否违法种植毒品原植物，最常见的品种就是罂粟。

北京周边的山区面积接近一万平方公里，以前，这项工作多是靠人海战术。从2013年7月后，北京警方开始使用直升机、无人机等现代技术，先开展空中勘察——寻找树林中像斑秃一样被砍伐了树木的地区。警方人员解释说，一般此类远离村民居住地、在树林间突然开辟出的种植地块，都被视为违法种植毒品原植物的高风险地块。

空中勘察行动发现高风险地块后，侦查人员通过手持GPS采集其坐标点，之后将这些地理坐标导入绘图软件中，再由地面队伍根据坐标，实地踏查。

去年4月份以来，北京警方使用警务直升机辅助踏查，已经执飞20多架次，飞行60多小时。同时在怀柔、密云、延庆等七个郊区县通过徒步方式，实地踏查200余块疑似地块，包括很多位于三面崖壁、另一面是极陡山坡的崖头地块。几个月的实地踏查行动，没有发现任何非法种植毒品原植物现象。

但这并不代表踏查没有意义。一路上，民警将定制的禁毒宣传牌挂在沿途的树上：有红色圆形卡片，上面印刷着北京禁毒微信公号的二维码及举报电话，还有黄色提示牌，写着“此地块为卫星遥感监测区域，非法种植罂粟等毒品原植物将受到法律严惩”。

“主要是为了起到宣传震慑的作用。”民警介绍说，“贴个签，告诉他们，这地儿已经进入警方的视线了。”

警方还利用微信等新媒体平台，加大对禁毒工作的宣传力度。北京市禁毒总队开通官方微信平台已一年多，共发了300多期信息，公布北京市禁毒工作的成果，宣传吸毒贩毒危害，民众也可以通过微信举报涉毒信息。自禁毒微信开通以来，北京警方通过群众的微信举报，已成功破获数十起涉毒案件。

警方获得线索的另一个重要渠道，就是电话举报。比如，2014年3月25日，一位市民打来举报电话，说3月26日凌晨两点多，一名男子将携带一公斤冰毒，乘坐从河南开封进京的长途大巴，到达北京。警方随后根据举报人提供的嫌疑人身份展开调查，核实举报情况，并开始追踪堵截。

直到3月26日清晨6点，侦查人员终于发现了那辆从开封进京的长途大巴。跟踪长途车进入莲花池总站后，侦查员锁定了一名提着被子的中年男子，果然在其随身携带的被子中发现了一公斤冰毒。

据统计，专项行动开展以来，北京市有532名市民报名申请加入禁毒志愿者队伍，广大民众通过110报警平台、“平安北京”微博、北京禁毒微信以及举报电话等渠道，获得各类涉毒线索740条，据此查获涉毒违法犯罪嫌疑人285名，是上年同期的6.5倍。

“总是在偷偷摸摸做一件事”

抓捕到如此多的演艺人员，对于北京警方来说，或许既惊喜又遗憾。北京市公安局有关人士一再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不要将目光过于集中在明星身上，而应该看到毒品在全民中蔓延的危机态势。同时，他们也担心，过多地报道明星涉毒事件，会带来意想不到的负面作用。

事实上，虽然许多明星因涉毒被抓后，都曾公开表示过忏悔，但也不乏有人在承诺要坚决戒绝后，不久又因吸毒再次被抓。

最著名的是谢东。2007年5月，谢东在北京家中因吸毒被抓，被处以行政拘留10日。2008年2月，谢东再次被发现吸毒，被行政拘留10日后，被送往强制戒毒所强制戒毒3个月；2011年3月，长沙警方在一次酒店例行盘查中，第三次发现谢东吸毒，对他处以治安拘留15天后，将其送往当地戒毒所强制戒毒。

不过，明星们交代的吸毒原因并不统一。

谢东第一次因吸毒被抓后曾解释，他沾染上毒品是在国外，朋友盛情邀请，碍于面子；但第二次吸毒被抓后，他又说，自己第一次初涉毒品是被人“暗算”，在参加一个party时喝了一瓶别人递给他的饮料，喝完之后，他觉得十分兴奋，本不爱跳舞，却忍不住在场子中狂舞起来。事后，有人告诉他，他喝的饮料里很可能被人放入毒品。

而第三次被抓后，谢东悔恨地表示：“演艺圈是很容易攀比的，横向比较，纵向比较，跟自己的过去比，现在周围的人比，跟知名度高的、跟歌唱得红的大牌明星比等等，很容易产生比较，无形中就滋生了很多的欲望。”

而导演张元，在第一次涉毒被抓后对警方解释：最初碰到毒品“就是一些朋友一起”，“圈里的朋友”，“就觉得好玩儿呗”。

但在去年6月，张元第二次因涉毒被抓，他对警方的解释变为：“最早是嗜睡，也可能是血压，也可能是身体方面的原因，经常在拍摄时，坐在监视器前就睡着了，人家正演戏呢，我都能睡着。一开始感觉到，好像要用这个东西来提神儿，但就像喝酒一样，过了劲儿很难受。”

“提神”，也是李代沫解释为何碰上毒品的原因，“就是一个朋友有一回就跟我说这东西好啊，你忙工作时能让你精神”，“于是就碰了”，“当时不太明白，但好像隐隐约约知道是类似毒品的东西”。

不过，李代沫说，因选秀节目蹿红后，工作非常忙，和这些“圈里的朋友”断绝了联系，直到去年春节后，由于生活和工作都遭遇了一些挫折，才又和这些朋友取得了联系，“玩儿了两回”。

一个月后，留起了胡子的李代沫再次出现在警方视频中，他表示：“虽然说可以给自己找一万个理由说吸食毒品或其他什么，但这都是给自己找的借口。”

或许张元在第二次被抓后的陈述更为真实。“前一段时间的作品还不错，说句实在话，真的是碰了这个东西以后，作品越来越不如以前的有力量。”他说，“我觉得人的精神变散了，总是偷偷摸摸地去做一件事情，没有人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偷偷摸摸的时候，实际上就有一个秘密没跟亲人讲，这个我觉得本身已经在犯罪了。”

7月6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关于加强禁毒工作的意见》，要求各地区各有关部门把禁毒工作作为国家安全战略和平安中国、法治中国建设的重要内容，坚持“预防为主，综合治理，禁种、禁制、禁贩、禁吸并举”的工作方针，深入推进禁毒人民战争，坚决遏制毒品问题发展蔓延。

8月20日，公安部副部长、北京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局长傅政华发表讲话，“对毒品犯罪坚持露头就打、挤压式打击，以‘三个绝对不能’作为首都禁毒工作的底线，持续保持对毒品犯罪活动‘零容忍’的高压态势。”

有观点认为，这是中国20年来，最严禁毒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