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田

陈巴尔虎

镀金的阳光，把流水

缩小成一滴露珠

粘在草叶上，折射出来

干瘦的蒙古马、晚霞的残片

此时，原野把叙事，交给风

可四处游荡的风

清扫着落叶，埋葬着

鲜花的骨头，流水的梦境

确切地说，陈巴尔虎草原

一瞬间的寂静，超过了

千年亘古的寂静，这种超越

引诱出，云层中一只孤独翱翔的鹰

室韦日记

草不会把忧伤，留给忧伤的夜晚

今夜天空低垂，星光灿烂

一棵草，或许是一群草

判断着寒潮袭来的方向

这样的玄机，不宜外露

下半夜，风会自然改变方向

不经意间，寒潮会

导演一场冷酷的杀戮

现在的情况是，正北方向

若隐若现一丝微弱的北极光

这缕暗淡的明媚，刻在辽阔的天幕上

显得有些婉约，似乎像

一根古筝的琴弦，弹奏

就要击中一匹马的忧伤

是啊！此刻，室韦湿地，立着一匹马

没有吃草，只是嗅探着，草的芬芳

风吹过处

他说：远山有弦幻的声音

可是，时光废弃了这么久

谁能辨得清

一个死人，和另一个死人

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话，反正

活在世上的俗人，说不清

风吹万物，树和草木的灵魂

都在飞翔，精神洁净的动物

倾听着天籁，蚂蚁和蜜蜂

传送着风语，这样的幻境

绝对不会在南美洲，更不会在

那个叫马孔多的小镇，这里没有

百年孤独，只有一天漫长的孤独

这里没有，马孔多那么多的幽灵

只有铁道旁，一闪而过的山村

秋  风

一棵白桦树，摇动着一片片叶子

似乎午夜，寒霜又袭来了一次

看上去叶子，显得有些凋敝

恍若涂抹上了，夜露的痕迹

此刻，一缕清风掠过

树叶开始微微的抖动

尽管是，一闪而过的颤抖

还是可以这样理解：生命在迟疑中，艰辛地律动

到时候了，远处的山顶

已经覆盖上了皑皑的白雪

湛蓝的天空，又高远了一些

松鼠在寻找松子，野兔在储存干草

风，在遥远的北极，或者是西伯利亚

聚集成了新的涡流，挟裹着散乱的云团

由高纬度的天空

向低纬度的天空：疾速滚动

荒野小站

夕阳下的荒凉小站

缓慢隆起的铁路边，杂草丛生

一只鸟从风中穿过，瞬间不见

好时光总是来去匆匆，影像越来越虚幻

汽笛鸣响的时候，回音在山谷间盘旋

后来，我不再观察这个小站了

我怕火车开过时，它被遗弃的样子

心里会涌现出深深的失落

这辽阔的暮色中，小站显得寂寥、孤单

值得安慰的是，山坡上坐落着两栋木板房

直直地飘动着乳白色的炊烟

一瞬间，我真想走下火车

留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

度过剩下的余年。真想啊！

想想今生今世，我的苦，我的累

留在这里真好

从此，山里多了一个淡泊的人

在森林中游荡，与荒草为伴

被时光冲走

回忆之水，再一次漫过心头

像一次，不期而至的邂逅

把演绎的人生，化为泥垢

我是一个怀念流水的人

心中的激情，从来不奢望

演变为行云流水

那种优美的形态，肯定承载不了我

累积的忧愁

哲学家们说过：人生，终究要败给时光的

不信，待岁月残存光阴散尽的时候，再回头看看

人生还剩下什么？可能就剩下一种想法了

衰老的躯体，请厚实的黄土收留

疑惑的思想，求漫天的洪水冲走

记  忆

当我感受到秋天

天空的蓝，更深邃，云更白

远山更远的时候

我突然忆起了去年

见过的一个场景

去年秋天，这片森林显得有些凋敝

茂密的树木间，遗落着太阳的光斑

秋风层层累积着，山上的树叶

树上的叶子，经过日光的漂染

露出了灿烂的金色。此刻，我看见一棵杨树

树杈间跳跃着一只松鼠，旁边卧着一只斑斓的花尾榛鸡

它们共同啃食着坚果

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饱餐着秋天最后的食物

我想，第一场大雪就要来临了

当雪花飘落时，它们肯定要各奔东西

从此永不相聚，树枝也会成为一生的记忆

阿尔玛的驯鹿

金灿灿的秋天，阳光下的驯鹿群

恍若一幅远古的神话

安静在密林间

黄昏来临时，鄂温克女人阿尔玛

读起了心经。这一年

生活荒诞，岁月如风

驯鹿群从春天走到秋天

这疲惫的迁徙史

使得阿尔玛忘记了走过的河流、丛林和山峦

阿尔玛现在思索的是：日子，应该删繁就简

山坡上，驯鹿啃食着苔藓

夕光在驯鹿的脊背上流淌

这样的光景

很快就会把阿尔玛的草木人生过渡到下一年

阵  风

我猜想，这阵风

可能是从阿穆尔河以北刮来的

这样的风，看不出来季节的痕迹

只是若隐若现一丝干涩、清冷

水曲柳散落在阳光下，纷纷凋零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树，和秋天比

它要提前进入秋天的梦境

可是，当大雪来临时，它还会醒来

成为霍乱季节的神经

这个时候，我不想谈风

不想谈那种奇怪的事物

当然也不想谈，它清洗大地的过程

我发现这种事物，比海水还要奇妙，还要有诱惑力

但是我要指控它：对世间的万物，无法做到公正

秋  雨

这场雨，比上一场秋雨更微凉

细雨中，远山，显得比以往更清瘦

山路蜿蜒，春天进山的采药人

匆匆赶着路，可惜这个季节

路边没有蝴蝶引导。勤快的蜜蜂

也藏身在树叶下，等待着阳光的抚慰

雨滴是多么的清凉，一粒粒，从空中飘落

迫使乌云展现沉重，迫使大地

陷入混沌的迷朦，此刻，山岚氤氲

丛林中，裸露出鄂伦春人居住的木克楞

蓝色的尖顶，像一座座童话宫殿

诱使人痴迷的联想

昨天的故事已经死去，今天的故事就要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