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芳

2014年第二季度，英国经济恢复到危机前水平，成为倒数第二个走出危机的G7国家。但英国亦被认定为增长最为迅速的发达经济体，全年增速为G7之最。2015年，欧元区将陷入增长低迷、通缩与量宽等混战之中，英国仍有望是G7中增长最快的欧洲经济体。不可否认，在金融、经济危机过程中，发达国家经济政策与表现出现了重大分化，而英国是发达经济体中的“优等生”。英国式经济增长具有什么特点?英国政府进行了哪些政策调整?英国经济的走势如何?本文拟就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一

全球金融危机初期，英国经济受影响较其他发达国家严重。2009年英国经济增长率低于欧盟平均水平，同时低于美国、法国等发达经济体。①“GDP-International Comparisons:Key Economic Indicators-Commons Library Standard Note”，http://www.parliament.uk/briefingpapers/SN02784/gdp-international-comparisons-key-economic-indicators.(上网时间:2014年12月10日)自2013年起，英国经济开始复苏，并于2014年实现快速增长。经合组织(OECD)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2014年10月、11月报告均指出，英国是G7中增长最快的国家。②Statement by Mr.George Osborne，Chancellor of the Exchequer，H.M.Treasury，United Kingdom，International Monetary and Financial Committee，Thirtieth Meeting，October 11，2014，http://www.imf.org/External/AM/2014/imfc/statement/eng/gbr.pdf.(上网时间:2014年12月10日)2015年1月IMF发布的新一期“经济展望”预计，2014年英国经济增速在发达经济体中最高，为2.6%，而美国为2.4%，欧元区仅为0.8%，其中，德、法、意、西等欧元区四大经济体增长率仅分别为1.5%、0.4%、-0.4%和1.4%。③World Economic Outlook Update，http://www.imf.org/external/pubs/ft/weo/2015/update/01/index.htm#footT1.(上网时间:2015年2月2日)

英国经济在普遍低迷的欧洲国家中可谓“一枝独秀”。首先，从脆弱复苏步入相对稳定增长期。次贷危机、金融危机与欧债危机相继爆发，使英国经济受到严重冲击，在2008～2009年间曾经连续五个季度衰退，④Office for National Statistics，“Quarterly National Accounts，Q3 2014”，December 23，2014，http://www.ons.gov.uk/ons/dcp171778_387829.pdf.(上网时间:2014年12月27日)创下1955年以来衰退时间最长的记录;2009年GDP同比下降4.9%，为1988年以来的最大跌幅。⑤郑捷:“英国经济的现实困境与复苏前景”，《中国货币市场》，2010年，第7期，第45～49页。2010年，英国经济出现复苏迹象，但一直不稳定。2012年，虽得益于伦敦奥运会举办以及女王登基60周年庆典等重大活动刺激，三季度微增0.6%，但当年第二、第四季度仍陷入萎缩窘境，分别为-0.5%和-0.3%，脆弱性凸显。2013年开始，英国经济复苏日趋稳定，全年增长1.4%。①Office for National Statistics，“Gross Domestic Product，Preliminary Estimate，Q3 2013”，October 25，2013，http://www.ons.gov.uk/ons/dcp171778_331535.pdf.(上网时间:2014年12月10日)随着2014年第二季度经济稳步增长，英国经济规模已超金融危机前的峰值。②“稳步增长英经济超危机前水平”，http://news.xinhuanet.com/fortune/2014-07/26/c_1111813950.htm.(上网时间:2014年7月26日)10月，英国央行副行长康利弗发表讲话称，英国经济“已经步入增长而远非复苏可比”。③“Monetary Policy One Year on，Speech Given by Sir Jon Cunliffe”， http://www.bankofengland.co.uk/publications/Documents/speeches/2014/speech773.pdf.(上网时间:2014年12月10日)2015年1月，英国国家统计局发布报告称，2014年增长率预计为2.6%，第三季度环比增加0.7%，连续七个季度保持增长，实现自2008年以来最长时间的增长。④Andrew Banks，Arthur Bennett，Tanya Flower，Fred Foxton，Philip Wales ＆ Ciaren Taylor，“Economic Review”，January 2015，http://www.ons.gov.uk/ons/dcp171766_391094.pdf.(上网时间:2015年1月10日)

其次，经济表现出较好的韧性，主要指标普遍好转。一是在走出衰退的过程中，通胀控制良好。英国先是较为成功地克服了物价上涨的难题。根据OECD 与欧洲统计局的数据，2011、2012、2013 年，英国“消费价格指数”(CPI)分别为4.5%、2.8%和2.6%。2014年，受大宗商品及食品价格下跌的影响，英国通胀率持续走低，11月、12月通胀率相继降至1%和0.5%，为2002年以来新低。但与欧元区整体通胀率骤降至0.3%、-0.2%的严峻形势相比，其通缩压力尚小。⑤“Inflation:International-Commons Library Standard Note”，http://www.parliament.uk/briefing-papers/SN02794/inflation-international.(上网时间:2015年2月4日)二是在劳动力市场方面，与欧元区相比，⑥“Euro Area Unemployment Rate at 11.5%”，http://ec.europa.eu/eurostat/documents/2995521/6454659/3-07012015-AP-EN.pdf/f4d2866e-0562-49f5-8f29-67e1be16f50a.(上网时间:2015年1月23日)英国失业率下降的幅度和速度都好于预期。2010年第一季度英国失业率达8%，为16年来最高。⑦Brian Groom，“UK Unemployment Climbs to 16-year High”，Financial Times，April 21，2010.2013年降为7.6%，全年新增70万个就业，劳动力市场信心恢复。2014年延续这一良好势头，二季度失业率为6%，9～11月下降至5.8%，⑧“UK Labour Market”，January 2015，http://www.ons.gov.uk/ons/dcp171778_390755.pdf.(上网时间:2015年2月2日)失业人数自金融危机以来首次低于200万。⑨“UK Unemployment Falls below 2 Million for First Time since Financial Crisis”，http://www.theguardian.com/business/2014/oct/15/uk-unemployment-falls-6-percent-lowest-lehman-brothers.(上网时间:2014年10月23日)三是吸引外资方面表现突出。根据英国贸易投资总署统计，2012～2013年英国共吸引外国投资项目1559个，同比增长10.9%;创造了17万个就业岗位，同比增长51%，是三年来最高峰。截至2013年底，英国吸引外国直接投资累计存量达9749亿英镑，其中，2013年吸收外国直接投资445亿英镑。[10]“英国概况(更新)”，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英国经商参处，http://gb.mofcom.gov.cn/article/k/201407/20140700653692.shtml.(上网时间:2014年10月23日)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发布的《世界投资报告》称，英国的外来投资累计存量仅次于美国。[11]World Investment Report 2014，http://unctad.org/en/PublicationsLibrary/wir2014_en.pdf.(上网时间:2014年10月23日)安永会计师事务所认为，2013年英国在吸引海外直接投资方面战绩颇佳，不仅成为对国际企业最具吸引力的欧洲国家，而且在诸多细分行业都取得了在欧洲的绝对领先地位。英国超过德国，紧随中国、美国、印度、巴西之后，在全球跨国企业投资目的国排行榜中排名第五。[12]朱振:“英国对外引资的‘短板’”，2014年6月12日，http://m.ftchinese.com/story/001056698.(上网时间:2014年6月30日)

与此同时，英国经济发展中的突出矛盾部分缓解。金融危机后，英国经济的弱势首先体现在增长乏力上。复苏过程中，产业发展失衡、生产率低迷、商业投资疲弱以及实际工资停滞等矛盾现象又让人对英国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表示怀疑。近两年来，这些问题相继有所改观。第一是四大产业全线增长。早在2013年11月，英国工业联合会就表示，“从服务业开始的复苏已经扩散到制造业和建筑业，且正形成更广泛的产业复苏”。[13]“John Cridland Speech to the Kings College London Policy Institute”，http://www.cbi.org.uk/media/2494376/John_Cridland_KCL%20speech_November_2013.pdf.(上网时间:2013年11月30日)英国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4年4月，“工业生产”环比增长0.4%，同比增长3%，为2011年1月以来的最高增速，“表明英国经济增长强劲”。[14]“Matt West，UK Finally Lifts out of Depression:Economy Passes Pre-recession Peak after Six Years in the Doldrums”，http://www.dailymail.co.uk/money/news/article-2653837/Official-figures-industrial-output-rises-fastest-rate-three-years-April-economic-recoverycontinues-widen.html.(上网时间:2014年6月11日)第二是商业投资出现恢复迹象，2014年第三季度，商业投资约为444亿英镑，比危机前2008年第三季度的峰值高24亿英镑，同比增长5.2%。①Office for National Statistics，“Business Investment Summary，Q3 2014，Revised Results”，December 23，2014，http://www.ons.gov.uk/ons/rel/bus-invest/business-investment/q3-2014-revised-results/sum-bus-invest-q3-2014.html.(上网时间:2014年12月31日)第三是实际工资实现微增。尽管英国经济早已开始复苏，但实际工资一直大大低于危机前的水平，而且下滑时间之长为半个世纪以来之最。②“Workers’Real Salaries Suffer Longest Decline for Half a Century”， http://www. telegraph. co. uk/finance/personalfinance/10611303/Workers-real-salaries-suffer-longest-decline-for-half-acentury.html.(上网时间:2014年12月29日)经过漫长的等待，英国从业者终于分享到了经济复苏的红利。2014年12月17日，英国国家统计局统计，实际工资增长1.4%，反映英国经济出现深层次改变。③“UK Labour Market”，December 2014，http://www.ons.gov.uk/ons/rel/lms/labour-market-statistics/december-2014/statisticalbulletin.html.(上网时间:2014年12月29日)第四是生产率反弹。金融危机以来，英国生产率一蹶不振，下降幅度与持续时间均高于此前经济衰退时期。英国财政研究所(IFS)报告指出，从2008年第一季度到2012年第三季度，英国劳动生产率下降3.2%，较危机之前下降12.3%。④Richard Disney，Wenchao Jin and Helen Miller，“The Productivity Puzzles”，http://www.ifs.org.uk/docs/34598THZZ12.pdf.(上网时间:2015年2月9日)2013年，在经济复苏的大背景下，生产率增长仍为-0.5%。这一状况于2014年开始好转，前三季度英国劳动生产率同比分别增长0.4%、0.2%和0.2%。⑤Andrew Banks，Arthur Bennett，Tanya Flower，Fred Foxton，Philip Wales ＆ Ciaren Taylor，“Economic Review”，January 2015，http://www.ons.gov.uk/ons/dcp171766_391094.pdf.(上网时间:2015年1月10日)

二

英国经济从欧盟“差等生”到“优等生”的转变，是在金融危机与经济危机之后全球经济发展不平衡的大背景下发生的。危机后，在发达经济体内部，由于政策选择不同，发展态势出现新的分化。安联集团首席经济顾问穆罕默德·埃尔在英国《金融时报》上撰文指出，发达国家之间的分化有两种主要形式:在经济增长和其他主要经济表现方面的差别扩大，以及与之相关的央行政策上的分化。⑥穆罕默德·埃尔:“全球经济将加剧‘分化’”，FT中文网，2014年12月29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59870?full=y.(上网时间:2015年1月10日)就英国而言，联合政府饱受争议的“财政紧缩”政策、宽松的货币政策以及相应的税收调节、劳动力市场改造与福利制度改革等提升英国竞争力的做法对英国经济增长发挥了很大作用。

对于当下英国经济增长的原因，英国内部有不同的看法。首相卡梅伦、财政大臣奥斯本等坚称是自己道路选择正确，着眼紧缩财政的长期经济政策见效;⑦“ChancellorGeorgeOsborne’sAutumnStatement 2014 Speech”， https://www.gov.uk/government/speeches/chancellorgeorge-osbornes-autumn-statement-2014-speech.(上网时间:2014年12月10日)反对者则认为这恰恰是奥斯本减赤失败的结果——2010～2012年间，由于严格紧缩，英国经济疲弱。而后，政府支出不断增加，结果英国成了增长率最高的发达经济体。也有专家批评称，英国经济的增长被“谎言”所掩盖，奥斯本一再强调只能紧缩，但实际上是他放弃了紧缩政策。⑧Simon Jenkins，“Ignore Osborne’s Bombast:There’s a Reason Britain is Back to Growth”，December 3，2014，http://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4/dec/03/george-osborne-britaingrowth-autumn-statement.(上网时间:2014年12月10日)

两派各执一词，既反映出财政政策调整对英国经济增长的重要性，也证明了其政策本身的矛盾性。2010年5月大选后，以保守党为首的联合政府上台，英国政府用来阐释其宏观经济政策的两大关键词是“紧缩”与“增长”，其矛盾性显而易见，注定饱受争议。这一经济政策的出台，既为形势所迫，也是英国政府经济治理理念使然，但总体效果良好。

英国的大衰退始于“次贷危机”，高赤字与高通胀相伴而至，信用评级大幅下滑，经济全面陷入危机。前工党政府后期，做了大量努力，但都回天乏术。金融与经济危机接踵而来，对2010年5月英国大选影响极大。执政的工党败北，选民对主流政党的失望以及经济前景的不确定性，导致英国产生战后首届“无多数议会”，中右翼的保守党与中左翼的自民党组成了英国历史上第二个联合政府。英国经济的复苏进程，就是在这样脆弱的经济与政治环境中起步的。这种新困境前所未有，卡梅伦政府既不能回到上世纪80年代撒切尔夫人时期大搞私有化、大幅削减社会福利的政策，因为已经脆弱的社会与民众不会答应;也不能选择前工党政府“保姆式”国家、高福利的做法，因为英国财政已难以为继。“赤字”与“增长”都是问题，新一届政府必须做出回应，这是卡梅伦政府经济决策的先天困境。

在经济治理理念上，卡梅伦被认为是撒切尔的传人，是“新自由主义派”，也有人认为他所奉行的不过是布莱尔的那一套“第三条道路”。历史学家吴必康指出，英国经济政策和理论至今经历了四次重大变革，体现了市场经济和国家干预这两只手的关系变动。这两只手相互矛盾，相互交替，形成一种重要历史现象——经济政策的“钟摆运动”:从注重国家干预之手的重商主义，走向积极推行“看不见的手”的经济自由主义，继而“回归”重视国家干预的凯恩斯主义，随后是新自由主义重新力推“看不见的手”，18年后又走向欲求两只手平衡的“第三条道路”。“对于英国经济而言，没有万能之手，只有适用之手”。①吴必康:“变革与稳定英国经济政策的四次重大变革”，《江海学刊》，2014年，第1期，第168～175页。可以说，矛盾与融合是英国式经济治理的传统特色。另一方面，英国首相卡梅伦与财政大臣奥斯本共同的特点是年轻、具有很强的冒险精神和实用主义色彩。他们缺乏经济专业背景，但却是非常职业的政客，深谙选民需求与执政之道。传记作家贾楠·加内什在《紧缩财相》一书中指出，“在一个职业政客的时代，奥斯本是最职业和最政治化的政治家”。②Jana Ganesh，George Osbone，The Austerity Chancellor，Biteback Publishing，2012，pxiii.

基于现实形势与经济治理理念，英国政府通过“有选择”的紧缩财政，向市场释放了积极的信号，在危机时期，显示了英国政府负责的财政态度，稳定和提升了市场信心。更为重要的是，引领了英国经济发展的方向，激发了市场活力，助推了产业结构的调整与劳动市场的改造。自2010年以来，英国在财政整固上取得重大进展。IMF认为，2010～2013年间，英国削减的结构性赤字占GDP的4.7%，高于其他发达经济体。③Statement by Mr.George Osborne，Chancellor of the Exchequer，H.M.Treasury，United Kingdom，International Monetary and Financial Committee，Thirtieth Meeting，October 11，2014，http://www.imf.org/External/AM/2014/imfc/statement/eng/gbr.pdf.(上网时间:2014年11月20日)奥斯本称，其中80%来自压缩开支和削减福利，另外20%主要来自增加销售税。④George Osborne:“How Britain Returned to Growth”，December 16，2013，http://www.wsj.com/articles/SB1000142405270230329 3604579256571641925840.(上网时间:2013年12月28日)从减赤领域来看，英国政府主要是压缩公共部门开支，一上台就宣布了800多亿英镑的财政紧缩计划，削减预算与减员的压力涉及政府各个主要部门。地方层面，从老年与儿童关怀到图书馆等地方政府服务项目开支减少了四分之一以上。但是，英国政府在养老、医疗、教育、房产福利、银行、能源补贴以及对外援助等方面支出都有所增加。⑤Simon Jenkins，“Ignore Osborne’s Bombast:There’s a Reason Britain is Back to Growth”，December 3，2014，http://www.theguardian.com/commentisfree/2014/dec/03/george-osborne-britaingrowth-autumn-statement.(上网时间:2014年12月10日)这种“有选择”的财政紧缩政策，增减有序，对促进经济的增长与结构性改革有一定的引导作用，在相应的社会政策改革与经济举措呼应下，对促进就业、活跃市场等效果明显。奥斯本在向IMF提交的报告中就曾指出，英国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将开支转向支持财政整固和长期生产性增长的资本投资。⑥Statement by Mr.George Osborne，Chancellor of the Exchequer，H.M.Treasury，United Kingdom，International Monetary and Financial Committee，Thirtieth Meeting，October 11，2014，http://www.imf.org/External/AM/2014/imfc/statement/eng/gbr.pdf.(上网时间:2014年11月20日)

这在基础设施投资领域格外明显。2010年联合政府上台以来，英国政府将基础设施建设作为促进经济增长、增加就业的重点领域，制订了为期20年的长期规划。英国财政部每年推出《基础设施规划》报告，将能源结构改造、道路、水务以及数字网络建设等列为重点。本届政府财政部对基础设施投资比上届政府时期提高15%。2005～2010年间每年基础设施投资大约为410亿英镑，2010～2014年间则每年约为470亿英镑。自2010年以来，共完成了2500个基础设施投资项目。⑦National Infrastructure Plan 2014，December 2，2014，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national-infrastructureplan-2014.(上网时间:2014年12月6日)《国家基础设施规划2013》将计划总投资额从2090亿英镑增加到3750亿英镑，⑧National Infrastructure Plan 2013，December 4，2013，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national-infrastructureplan-2013.(上网时间:2014年12月6日)其中政府投资不到20%，其他主要为私营资本和国外资本投入。

如果说基础设施建设是加法，那么福利政策改革就是减法。卡梅伦的福利改革延续了撒切尔改革中社会福利制度由福利取向型转向市场取向型、由普遍性原则转向选择性原则的方向，在绝对量上降低了福利水平，又在责任分担上强调国家责任的减少。①王雯:“英国撒切尔、卡梅伦政府两轮福利缩减改革比较”，《广西大学学报》，2013年11月，第79～82页。与撒切尔不同的是，卡梅伦提出了“小政府，大社会”理念，强调社区和志愿组织的作用，并鼓励以政府补助等方式支持民间、私人机构提供专业福利服务。卡梅伦政府福利紧缩的重点针对适龄工作群体，把原有的多种福利金，如低收入补贴、失业救济、就业收入补助、住房补贴和儿童税收抵免等合并为“统一福利救济金”，对其可领取的福利待遇总量“封顶”，并辅之以“帮助就业”等计划，将福利待遇与再就业直接挂钩，强制长期失业人员接受就业培训或提早就业。与此同时，积极增加研发与教育投入，推广就业与职业技能培训，提高劳动者技能。

与这种“有选择”的紧缩政策并举的，是稳健的扩张性货币政策。与欧元区不同，英镑具有独立货币主权地位，政策自主性与灵活性较强。危机初期，为推动经济增长，英国政府先是大幅降息，利率从2008年4月的5%一路降至2009年初的0.5%。在传统货币政策不能奏效的情况下，英国央行英格兰银行采取了非传统的量宽政策(QE)。2009年3月5日，英格兰银行正式启动“量宽”，通过购买资产来增加货币发行量，以增加经济中的货币流动性，从而推动经济增长和增加借贷。2009年，英格兰银行通过4次资产购买计划，总额达2000亿英镑。2010年联合政府上台后，分别于2011年11月、2012年2月和7月又进行了3次资产购买，使英国的量宽规模达到3750亿英镑。2013年，加拿大人马克·卡尼出任英国央行行长，首次正式推出“前瞻性货币政策指引”，宣布将在通胀和金融市场稳定的前提下，维持超低基准利率和量宽，直至英国失业率降至7%以下。2014年6月，英国央行报告称，英版QE大约推升实际GDP增长了2.5%。②“Quantitative Easing Commons Library Standard Note”，October 28，2014，http://www.parliament.uk/briefing-papers/SN04997/quantitative-easing.(上网时间:2014年11月19日)

在财政与货币政策宏观调控的同时，英国政府还采取了诸多提升英国经济竞争力的做法。其一，经济危机之后，西方经济体中普遍出现保护主义抬头趋势，英国则逆势而动，大力宣扬坚持自由贸易主义立场，以及英国市场的开放性。其二，保持伦敦金融城全球金融中心优势。在新一轮国际竞争中，英国通过构建人民币业务“西方中心”，发行伊斯兰债券、成为西方独一无二的“伊斯兰金融中心”，增强了自身竞争实力。在欧元区经济长期疲弱、美国市场一度低迷的过程中，伦敦金融城地位相对稳固，吸引了大量的流动性，成为英国经济提振的重要原因。其三，调节税收。卡梅伦政府提出要“打造G20内最具竞争力的税收制度”，公司税基本税率从2010年的28%降至2015年的20%。③“英国外交政策”(中文版)，https://www.gov.uk/government/uploads/system/uploads/attachment_data/file/208081/Foreign_Policy.pdf.(上网时间:2014年11月19日)2014年的预算案中，财政大臣奥斯本宣布将小额投资免税限额由11，520英镑提升至15，000英镑，并对现金和股票收入回报不收取任何利息税。同时，宣布取消过去对储蓄收入征收的10%税收。④“Budget 2014:Key Announcements”，https://www.gov.uk/government/news/budget-2014-key-announcements.(上网时间:2014年11月19日)2013年2月，英国石油天然气协会发布报告称，减税带动了英国油气、尤其是海上油气领域的投资，并预计2014年会结束长达十年的油气减产。其四，通过多种金融手段助力企业发展。通过“国家贷款担保”、“企业财务伙伴计划”、成立“英国3I金融公司”、建立“风险投资协会”等手段，帮助有竞争力的小型企业进行新产品开发、高新技术研发、收购、资本重组等。英国政府还积极帮助小型企业获得欧洲基金，增强企业出口能力。对出口公司的信贷额度成倍增加，提升至30亿英镑，同时贷款利率降低三分之一。

英国经济复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优势产业自身加速内部结构调整。英国经济以服务业见长，在应对危机挑战的过程中，服务业通过“内部的再平衡”迸发了新的活力，率先复苏并带动了经济的增长。英国是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服务业出口国，服务业出口占GDP的比率远高于大多数欧美国家。危机中，英国金融服务业一度收入下降，但旅游、交通、商业服务、信息科技、教育和创意产业成为主要驱动力。最突出的是“商业与专业咨询服务”，已成为英国最大的服务业出口行业，四年来产出增长20%，是整个服务业平均值的三倍，占总量的30%。危机之后，实现再平衡的服务业仍然是英国经济王冠上“暗藏”的宝石。2013年中，服务业产出已超过危机前“峰值”，创造了英国经济总产出和就业的80%。截至2014年10月，服务业同比增长3.4%，其中商业服务与金融服务增长4.0%，餐饮业增长4.9%，交通通信增长5.1%。①Office for National Statistics，“3.4%Increase in Index of Services Compared with October 2013”，December 23，2014，http://www.ons.gov.uk/ons/rel/ios/index-of-services/october-2014/sum-ios-october-2014.html.(上网时间:2014年12月29日)

内部调整之外，英国政府对外战略也向经济倾斜。一向对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变化反应灵敏的英国外交，充分体现了新时期英国经济的对外需求。“经济外交”是本届英国联合政府外交的最大特色。为提振经济，英国政府积极调整外交布局，在巩固传统盟友的同时，强调与“发展最快的经济体”加强联系。首相、外交大臣以及财政大臣等穿梭访问亚洲、中东以及拉美国家，拓展海外市场，加大引资力度。经济外交越来越成为英国外交部的一项重要使命，不但外交大臣经常与商务大臣等经济官员一块出席活动，努力推介英国，政府还将不少驻外使领馆也改造成英国“外向经济的桥头堡”，②“英国外交官转型‘经济推销员’”，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3-03/31/c_115224983.htm.(上网时间:2013年4月2日)特别是在开拓欧洲以外市场方面成效显著。近日，英国智库英国经济和商业研究中心(CEBR)研究人员撰文称，英国对非欧盟区出口额超过欧盟地区。预计未来5年，英国对亚洲的出口额将增长30%，对拉美和非洲的出口额增幅将分别超过40%和60%。③“英国对非欧盟区出口额超过欧盟区”，http://afdc.mof.gov.cn/pdlb/yjcg/201207/t20120731_670521.html.(上网时间:2015年2月5日)

三

作为非欧元区国家，英国经济一直在欧洲较为特殊，市场的关联性虽密切，但经济政策与运行轨迹与欧元区并不同步。这种分化在欧债危机爆发后越来越明显。英国经济中长期内仍将维持增长的良好态势，但影响经济上行的新老问题尚存，受国内大选、欧元区经济低迷以及乌克兰危机引发的地缘政治震荡影响，增速将放缓，其货币与财政政策也仍将是一个渐进式调整的过程。

目前，由于对欧元区经济前景不看好以及主要贸易伙伴国增长乏力，多家机构调低了对英国经济的预期，但总体认为英国经济将保持正常增长。IMF预计，2015年英国经济可望增长2.7%，仍将是G7中增长最快的欧洲国家。④World Economic Outlook Update，http://www.imf.org/external/pubs/ft/weo/2015/update/01/index.htm#footT1.(上网时间:2015年2月2日)英国央行预计，2015年经济增长率为2.9%;英国劳动市场信心将进一步恢复，实际收入增长将升至2%;投资将继续以高于历史平均水平的幅度增长，失业率预计将会回退至危机前的水平。⑤“Inflation Report Press Conference，Opening remarks by the Governor”，November 12，2014，http://www.bankofengland.co.uk/publications/Documents/inflationreport/2014/irspnote141112.pdf.(上网时间:2014年12月1日)在货币政策方面，综合来看，虽然经济增长与就业表现俱佳，但英国央行不会太早加息，即使有所行动，幅度也不会太大。一方面，如前所述，英国央行加息门槛一再升高，显示其无意过早加息。2015年1月8号的央行货币委员会会议已经宣布将维持0.5%的利率和3750亿英镑的量宽规模不变。⑥“Bank of England Maintains Bank Rate at 0.5%and the Size of the Asset Purchase Programme at?375 billion”，http://www.bankofengland.co.uk/publications/Documents/news/2015/001.pdf.(上网时间:2015年1月10日)行长卡尼还一再强调:“即使央行开始加息，也将只是渐进式的，并将在未来一段时期内低于历史平均水平”。⑦“Inflation Report Press Conference，Opening remarks by the Governor”，November 12，2014，http://www.bankofengland.co.uk/publications/Documents/inflationreport/2014/irspnote141112.pdf.(上网时间:2014年12月1日)《金融时报》预计，英国央行“会等待美联储先采取行动”。“英国央行是出了名的反复无常。这个月，它暗示自己的食指已扣在了扳机上;下个月，它又表现得仿佛加息还是一件极为遥远的事”。⑧“2015年全球大势预测(上)”，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59929?full=y.(上网时间:2015年1月8日)另一方面，大选与低通胀前景使央行难以加息。经济学家詹姆士·奈特就指出，“通常认为英国央行会在2015年5月大选之后迅速加息，但是鉴于缺乏通胀压力，第三季度加息更为可能”。此外，欧洲央行已经启动较大规模量宽，也使得英国央行短期内加息的可能性进一步下降。

目前来看，影响英国经济长期稳定增长的内部因素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生产率下滑”难解。“英国不是唯一遭遇危机后生产率下滑的国家，但最为严重。”①Chris Giles，“Productivity will make or break the next government”，http://www.ft.com/intl/cms/s/0/e1c2d45c-848d-11e4-bae9-00144feabdc0.html#axzz3R6xfSGah.(上网时间2014年12月27日)2014年12月，英国预算责任办公室认为，英国生产率的年增长率为0.5%，与过去四年持平。英国《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沃尔夫也指出，温和增长加上失业率不断下降意味着生产率增长乏力。②马丁·沃尔夫:“英国不应把复苏当作成功”，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57045?full=y.(上网时间:2014年7月5日)

二是英国经济仍然过度杠杆化，财政赤字过高与房市过热短期内难以解决。尽管2013/2014财年赤字比2009/2010财年减少了三分之一，但公共部门净债务已经达到14492亿英镑，到2014年10月，占GDP的79.5%。英国国家统计局2015年1月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第三季度，英国经常项目赤字高达270亿英镑，占GDP的6.0%，是1955年以来最高。③Andrew Banks，Arthur Bennett，Tanya Flower，Fred Foxton，Philip Wales ＆ Ciaren Taylor，“Economic Review”，January 2015，http://www.ons.gov.uk/ons/dcp171766_391094.pdf.(上网时间:2015年1月10日)到2019/2020财年，财政大臣奥斯本所承诺的1%的财政盈余不会实现，而是仍将有2%的赤字。④“2015年全球大势预测(上)”，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59929?full=y.(上网时间:2015年1月8日)房地产市场过热也是影响经济稳定的一大潜在风险。伦敦目前新建房屋每平方英尺售价2000英镑，超越香港成为全世界房价最贵的城市。2014年中，英国央行行长卡尼已经表示了对房地产市场的担忧，他指出，“英国经济的增长源自一个脆弱的起点，需要特别小心”。这是因为，英国家庭的债务占税后收入的140%，房债前景堪忧。“历史经验表明，英国人会尽其所能去还贷，这意味着压缩开支。如果高负债人数过多，就会使经济处于衰退的边缘。而信贷迅速增长之后的衰退会是一种深度和长时间的衰退”。⑤“Winning the Economic Marathon-Speech by Mark Carney”，http://www.bankofengland.co.uk/publications/Pages/speeches/2014/748.aspx.(上网时间:2014年7月25日)

三是通缩压力加大。主要受全球大宗商品价格下跌、英国主要贸易伙伴普遍遭受通缩压力等因素影响。2014年底英国央行货币委员会报告称，对英国前景预测最大的一个变化是通胀低于预期。“未来六个月的通胀率将降至1%以下。2015年可望保持在1%，此后将缓慢回归到2%”。⑥“Inflation Report Press Conference，Opening remarks by the Governor”，November 12，2014，http://www.bankofengland.co.uk/publications/Documents/inflationreport/2014/irspnote141112.pdf.(上网时间:2014年12月1日)

与此同时，影响英国经济前景很重要的一个内部不确定性因素还在于国内政治的变化。英国经济学家、路透社专栏作家阿纳托尔·卡列茨基指出，5年来，在欧洲风云变幻不定的大背景下，英国一直是政治和经济稳定的“天堂”，如今这种局面不复存在。未来几年，英国可能会成为欧洲最充满政治变数的国家。⑦Anatole Kaletsky，“Why Britain’s Days as a Haven of Political，Economic Stability are Numbered”，http://blogs.reuters.com/anatole-kaletsky/2014/11/21/britain-may-turn-into-europes-most-politically-unpredictable-country/.(上网时间:2014年11月23日)2015年将是英国的大选年。从目前民调看，无论是现在执政的保守党、自民党，还是第一大反对党工党，其支持率都达不到独自组阁所需的40%。2010年大选，英国政治由稳定的两党格局转化为三党政治。2015年的英国政局更趋复杂，或将出现“多党现象”，大党单独组阁的可能性更小，自民党、苏格兰民族党、英国独立党以及绿党等小党对选情的影响上升。在此背景下，如果现任联合政府保守党与自民党不能再续前缘，工党上台，其经济与社会政策必将有所不同;而“疑欧”的极右政党英国独立党与争取“苏独”的苏格兰民族党对组阁影响一旦加大，⑧英国著名民调机构尤戈夫近期列举了五种可能的选举结果，显示保守党、工党、自民党、苏格兰民族党与英国独立党等均有可能影响组阁前景。Peter Kellner，“The Tricky Politics of Hung Parliaments”，https://yougov.co.uk/news/2014/12/15/tricky-politicshung-parliaments/.(上网时间:2015年1月6日)英国脱离欧盟及地方分权进程势必加速，这也将从不同方面影响英国经济运行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