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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驾到

2015-11-28白云苍狗

读者·原创版 2015年5期
关键词:拳头母亲

文 _ 白云苍狗

母亲驾到

文 _ 白云苍狗

母亲借口给我备了点儿年货,但邮费太贵,不如自己来一趟,突然通知我接驾。

我是有些不情愿的,家中条件差了些,但凡有人要来,我都局促得不知所措。

东北的冬天,冰天雪地。母亲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前些年,性格又急躁,不知道在我这仅有立锥之地的屋里该如何憋屈,所以,我真的不太情愿让她来。

母亲是两天后的深夜到的,我要带着男人去帮她拎包,又不能丢下女儿拳头,只好带着拳头去接站。我扛着熟睡的拳头,在偌大的广场上跑了40分钟,终究是没有接到母亲。

母亲在电话里咆哮,说都在外面冻半天了,你们到底搞什么名堂!她说的行李房、医院、停车场,我们都跑到了,但是依旧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后来她自己打来电话,说下到别的站了……

我疯了似的开车冲过去,在半夜的沈阳城,心里失了火。

母亲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和很大的背包,在火车站门口冻得够呛。东西很沉,不知道她是怎么自己弄下车的,包里装满了她认为的好东西,但在我男人看来,那都是没有用的“破玩意儿”。

拳头第二天就病了。

自到家后的第二天起,母亲就到处忙个不停,迅速地把家里按照她的意志做了各种调整,一扫她眼中的脏乱差局面,每天忙到腰酸背痛。

小女婿不知所措,只好终日窝在角落里,看电视、玩手机、吃零食,任凭母亲絮絮叨叨,忙忙碌碌。

已经住上五室一厅两卫双阳台的母亲,到了我这个迷你的家里,显然是有点儿局促的。我也从最初的粉饰着生活的真相到不得已只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来—是的,这就是我的生活,你自己非要来的。

母亲每晚都做很多菜,等我们回来吃。男人吃惯了我做的菜,吃得很少。说实话,我也吃得很少。

母亲年纪大了,头发掉得厉害,偶尔能看到菜里有白发,我总是默默拣出来,从不言语。后来有几次,我发现母亲刷洗碗筷已经刷不干净了,我默默地重新刷干净放好,心里隐隐有些难过。

母亲很多时候想和我唠叨些什么,见我没有听的意思,她便在拳头的小房间拿手机看新闻,一边看一边读给我听。我厌烦极了,总想起“阅读障碍”,说是有些人看东西一定要读出来才行。

男人陪拳头玩,给拳头洗澡或者帮拳头如厕,母亲总是不停地念叨:“慢死了,快点儿。”早上一遍遍催,晚上也一遍遍催。男人没有听的意思,借口听不懂方言不理不睬。母亲催多了,我心里烦,就过去骂男人两句,扇拳头两巴掌。拳头就开始哭,男人就说我是神经病。

母亲看不惯我们这样教育孩子,她总是依照她的经验来评判我们。所以,每当母亲看不上眼的时候,我都内心烦躁,想打孩子,想和男人离婚。

有一天,我和母亲说:“如果把拳头交给你来教育,你会不会又教育出一个你女儿这样的人来?处处操心,时时小心,伺候一家老小,辛辛苦苦挣点儿钱,自己不舍得花,对别人倒大方得很,一生庸碌命。”

母亲说:“这样有什么不好?还不是和我一样。”

我说:“子女最大的不孝就是变成父母那样的人。我和你不一样,我男人的钱都给我,这一点我比你强。”

母亲无语。

我说:“我不想拳头变成我这样的人。我希望她能像她爸爸,纵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做错什么事都心安理得。”

母亲不再染发了,头发白着,她给自己买了一个假发套。那天带拳头去上课,终于可以带她出去逛逛。她戴了假发,穿上便宜买来本想给我的貂皮大衣,我帮她画了眉毛,涂了唇膏。母亲有点儿羞涩,说这是一生中第二次化妆,上一次用的还是烧过的火柴棍子。

我挖空心思带母亲去了几家略微贵一点儿的餐厅,母亲也不客气,该吃吃,该喝喝。这几年,母亲有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装糊涂,想要什么就要,想挑什么就挑,价钱都不看,我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花了不少钱。

那年陪她去北京看病,带她去前门的全聚德。我给她点了一例鱼翅,以为她能让我尝一口,她却没有,畅快地一口气吃完,然后对我说:“不过如此。”就因为这句“不过如此”,我一直没有机会尝过。

总想着母亲年岁大了,吃点儿什么就一定要挑当地最好的。有一次,我带她去苏州吃一家百年老店的蟹黄包,记得那包子很贵,我没有尝。她吃完说:“什么玩意儿,还不如我们家街边一块钱两个的。”我在旁边,脸色开始不好看了。

母亲话很多,总是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那天不知道怎么聊起天来,她突然盖棺论定一般说:“护士和教师都不能交往,这些人清高,爱算计……”

我坐在对面,突然就一股血冲上脑袋。碰巧这两个职业我都做过,我张嘴就来:“最不能交往的就是公务员,有权的吃拿卡要,没权的势利穷酸,什么真本事没有还喜欢摆个官架子,满嘴官腔!”

她果然被我镇住了—她当了一辈子没有权的公务员。

一周后,电视里天天都在说春运提前订票的事情,她也开始有意无意地敲打我,客气地说要不要提前订票回去。我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说实话,远嫁女儿局促的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想了想,就给她订了十几天后回去的车票。虽然我知道她带了六盒胰岛素的针剂,用了还不到一盒。

那几天,我带着她跑了一些市场,买她想要给家里人带的东西。她有兄弟姊妹七个,她是长姐,心里时时想着兄弟姐妹。记得那年我在上海,她让我一口气买了五件羊毛衫,给她的妹妹和弟媳们,挑剩下的那件颜色不好的她自己留下了。

上次去台湾,她让我买的东西,我在沃尔玛超市打包花了两三个小时,家里能想到的人她都想到了,她的朋友以及朋友的孩子都想到了。

我爸说她傻,她弟弟两口子去港澳玩了一圈,回来什么都没有给她带。

我后来时常想起老爸的话,这次就很克制地对她说:“你还想给全家人都买东西吗?”她应该能听出我的怨气来,可是依旧敲打我说:“你姨夫买不到衣服,你老舅还穿着那年你给他买的旧棉袄……”

因为她是我亲妈,拳头小的时候她帮我带了8个月,我这些年也一直默默地按照她的旨意做人。有时候,我苦不堪言,独自待着的时候,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她临走的前几天,我心里开始难过,想想又改签了一天,多待一天是一天吧。我终于也买了足够的东西把她的行李箱塞满,这样多少符合她的做派—回家不空手。

火车上,不知道给她带啥,我买了好多种口味的方便面让她挑。我还买了很多进口饼干,买了她爱吃但是从来没有人给她买的榴梿让她在家吃过瘾,我甚至把攒着的燕窝一口气都炖了给她吃。

她临走前一天,我请了半天假,在家里陪她。

她拿出一点儿钱给拳头当压岁钱,虽然我说不许要,可是爱钱的拳头还是一把接了过来,说:“谢谢。”谢完看看我的脸色,把钱丢在床上。

我把拳头丢在床上的钱拿上,又多拿了一倍的钱,数了又数,都放在母亲的枕头上。母亲客气地说不要这么多,我说我帮你装起来。

母亲和拳头开玩笑,问拳头长大挣钱给谁花。拳头说给爸爸妈妈,也给外婆。母亲笑着说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拳头说能。

我对她说:“我今天就满足你的心愿。”我找出拳头去年收到的压岁钱—一百张一元的新币,一起给她,说:“小屁孩挣的,拿去打麻将!”

母亲走的那天早上,我冲到楼上邻居家,赊了四瓶蜂王浆,给她塞到包里。我和邻居说宽裕的时候给钱,邻居说不急。

每次接她送她,我都是硬闯。因为她每次来的时候行李很重,走的时候行李也很重,我总是要送她上车才安心。不卖站台票,我只有硬来。

母亲坐到火车上的时候,拳头有些难过,一直闹着要跟外婆走。我的鼻子酸酸的,强忍着眼泪,想起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还在,还能千里迢迢带着家乡不值钱但是可口可心的好吃的,知道女儿不情愿她来也坚持来看我,我的心里难过极了。

母亲安心,我才能安心,随她吧。

图/马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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