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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变奏曲

2015-11-22姚爱萍

剑南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高三校长学校

■姚爱萍

高三,又是高三。

阳光熹微的清晨,在和几个女伴爬山的时候,王彤接到学校要她再次上高三的电话。刚刚还和女伴们欣赏着公园烂漫鲜花的美好心情,瞬间被击得粉碎。

高考过后,王彤好好让自己睡了几天懒觉。成天在家穿着睡衣,身心彻底放松,懒懒地吃了睡,睡了吃,真真的过了几天神仙日子。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公布了。据学校统计,王彤所教的两个班英语成绩又在本校名列第一,在市上也名列前茅。好些学生和家长都打电话向她表示感谢,王彤的心里涌上无限欣慰。

后来王彤就接到了年级组长的电话,要她到学校,说是主任找她。王彤预感主任找她肯定是希望她再教高三。所以,当时就借口身体有病,推脱了。说实话,在主任的恳求下,王彤已经连续接了四届高三班,并且也竭尽全力地让学生的英语成绩有了较大幅度的提高。或许,正是她的努力与业绩让校长主任放心,让家长和学生有所期待,她才一次次地无法摆脱黑色的高三。

可是,只有王彤自己才知道,连续教高三使她的健康透支得有多么严重。她常常晚上睡不着觉,到天亮的时候想睡吧,又该起床上早自习了。白天的时候,还能撑着去上课。可到了晚上,只要有晚自习,她的脚就不想往学校迈动。尤其是寒冬腊月,一出门,北风呼啸,冷风直往脖子里面钻。那份可怜劲儿,让自己都心疼。多想,在冬天,窝在温暖的被窝,睡个自然醒;多想,在周末,和闺蜜徜徉在流光溢彩的商店里,即使什么都不买,就那样近距离地看着那些活色生香的衣服、饰品,也是一种美美的享受;逛街累了,就在商场的顶楼,随意地寻一个咖啡厅,或者快餐店,一杯暖暖的卡布基诺,一款温馨的甜品,甚至只是一碗杂酱面,那氤氲的热气,悠闲的况味,也会让人舒适许久。

去年快过年的时候,又是寒假补课。王彤感觉人筋疲力尽,吃不下,睡不着,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在同事的一再劝告下,她才抽出两节没课的时间到医院去检查。谁知,一到医院,东检查西检查,医生居然要求她住院治疗。说是她患的是肾炎,血压也偏高,是过度劳累所致。因为还有三天补课才结束,她硬是撑着补课完毕才到医院去治疗。看她那倔强的样子,医生摇了摇头,说:“这么不要命的人,少见。”住院一个月,老公上班也不能陪太多,倒是来医院背了她几次,落得个模范丈夫的美名。其实在医院里,多亏了大姐丢下工作,专门赶过来照顾她。出院后,医生叮嘱她,一定不能太累,饮食上也要注意,不能太咸太油腻。

年后,她就坚持去上班了,心想,把这个高三撑过去吧,下期坚决不教高三了。为此,她还专门去找教导主任,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大概是为了稳住她的心吧,主任当时也是答应了的。

可现在,年级组长不找她了,主任亲自打电话说教高三的话,王彤有点着急了。“我不教了,你去年答应了我的。”主任说,这是校长的意思呢。王彤说,校长的意思我也没法,你们知道,我身体受不了的。

于是,主任又带着王彤去找校长。

进了办公室,校长先是夸赞一番王彤的教学成绩,然后露出颇有些为难的样子,对王彤说,“王老师,你知道高二·一班的李老师被省六中挖走了,他班上有几个尖子学生是我们好不容易从其他学校挖来的,如果不安排一个优秀的老师去,那几个尖子生怕是保不了,这几个保不住,我们的清华、北大生源从哪儿来啊?没有清华、北大的学生苗子,我们的奖金、我们的生源从哪儿来呢?”

平时在教师会上铿锵激昂的校长有些语重心长了。可是王彤想着自己的身体,还是忍了心说:“校长,我知道学校的生源和声誉都离不开这些优秀的学生,但是我的身体确实很差,我担心因为我的身体影响教学成绩,这样的后果我可承担不起。我们学校的优秀老师很多,还是请校长考虑考虑,明年我的身体恢复一些再来教高三吧。”

王彤狠了狠心,给校长撂下这句话就从校长办公室走了。她怕站在校长办公室,听了校长的话,自己又心软起来。

有个笑话说:教师是站“台”(讲台的台)的,吃“粉”(粉笔的粉)的,“挖”人的。这个“挖”不是用锄头挖地那个挖,但是,比那个挖更有浓浓的硝烟味道。这个“人”一是教师,二是学生,当然不是一般的教师和学生。这几年,各个学校到处“挖”人已是圈子里公开的秘密了。再优秀的学校,优秀教师流失必然导致优秀学生流失。另一方面,优秀学生流失导致升学率上不去,教师和学校的业绩都上不去,教师精神上没有成就感,物质上没有激励机制,优秀教师的流失程度更会加大。两者,不过是水与舟的关系。所以,很多县区打响了轰轰烈烈的区域生源保卫战。要求本县区公务员队伍的、教师队伍的不能将自己的子女送到外地去上初中高中,以保证优质生源为本区域创造业绩。

所以,刚才校长才那么在乎高二·一班那几个“挖”来的尖子。虽然,这样的“挖”已使许多原本友好的学校、教师之间反了目,虽然,当今知识与人才已走入多元化时代,高考不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是,在家长眼里,高考这座桥却成了新的起点。高考不再是大学与非大学之争,而是一流大学与二三流大学之争。大学扩招后,一些城市的重点高中升入大学的比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左右,还不包括专科。即使一般的县城中学或镇中学,只要想读,去找个能发大学文凭的学校也早已不再需要费吃奶的力气。虽然,大学毕业即失业的可能性与日俱增,但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观念根深蒂固,又有几个父母不愿意给孩子一个成龙成凤的机会呢?何况,眼前大多数家长都只有这一个希望。只有站上大学这个起点,读研、读博,成为白领、金领才有可能,连这个起点都踏不上去,一辈子当蓝领、灰领的概率就会很大。

无数的人抨击中国的高考制度,说在分数面前,学生成了做题的机器,教师费尽心血培养的一个个所谓高才生,大多是高分低能,社会适应力差,缺乏感恩。这些,王彤又何尝不知道。但对于国家选拔人才来说,高考又是一个相对公开公正公平的机制,它至少给所有人——富人、穷人、年轻人、成年人,提供了一个公平参与竞争的机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高考又是值得捍卫的制度。

作为一名多年任教的教师,王彤对高三的教材已是滚瓜烂熟,对高三学生的心理特点、家长期望也是了如指掌。从内心来说,她也是想教高三的,一是各方面情况的熟悉,二是再苦再累、压力再大,出了成绩也是对自己价值的认可。另外,自己也是母亲,她太清楚父母对孩子的期望,为学生圆大学梦之外,她更想为学生在人生的关键期做一个引路人。她恨起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来。

反抗,谈话,坚持,公布,几个回合下来,王彤终是无法和校长、主任斗法,以最后的沉默表示了妥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古话总是那么有道理。王彤能怎么样呢?

七月十日,高三的补课正式开始。好在,只是两周。

王彤又开始了陀螺般的生活。学校、家,两点一线,来回奔波,如陀螺般被鞭子启动后,绕着中心反复旋转。

晚上的睡眠还是不好。快十二点了,她还在床上翻来覆去,赵亮出去打麻将还没回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亮迷上了麻将,每个周末不去打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原来是每周一次,现在好像已是两到三次了。

想着赵亮,王彤心里咯噔一下,突然觉得被他抱着睡觉的情景距离自己很远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抱的呢?刚结婚那几年,他们像所有的新婚夫妻一样,天天恨不得腻在一起。虽然是大学同学,他们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新婚的甜蜜还是裹挟着他们,每一个日子都仿佛放了蜜糖,氤氲着一股甜丝丝的气息。赵亮的母亲跟他们住在一起,照顾着他们的日常起居,即使儿子出生后,他们的日子也没有被柴米油盐熏蒸。王彤真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让办公室的同事好生羡慕嫉妒恨,这样比婚前的卿卿我我更显得腻歪。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然后小两口亲热。赵亮每天包接包送,心情好的时候,接的时候手里还会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兀自绽放。晚饭后,俩人手挽着手,绕着小区散步,看草儿与花儿次第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回家后,不是共同守一个电视剧,就是听喜欢的歌手唱歌,或者各自读自己喜欢的文字,有抒情的慢板在房间里慢慢流淌。这样的日子自是带着一份阳春白雪的高雅与纯净。再加上每晚的相拥而眠,估计娇羞的月色都会嫉妒这对上帝精心配搭的璧人。

儿子睿睿渐渐长大,忙碌的王彤也觉得对儿子有所亏欠。正常的上课加上早晚自习、周末补课、假期补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属于儿子的时间简直是少之又少。多少次,她都歉意地对婆婆说:“妈,多亏了你啊,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说完,又转身抱着儿子对婆婆说:“乖儿子,谢谢奶奶,来,给奶奶鞠一个躬!”聪明伶俐的儿子,马上站得端端正正的,对着奶奶,深度地鞠躬,嘴上还乖巧地说:“奶奶,你是我的好奶奶!我爱你!”善良的婆婆哪里听得乖孙如此的歌颂呢,赶快抱着孙子,亲了又亲。看着祖孙二人那亲热的样子,想着和赵亮的甜蜜和恩爱,王彤疲惫的身心也便有了温馨的港湾。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忙一点累一点又有什么呢?

就这样,儿子上幼儿园、上小学,都是婆婆接送。一日三餐、洗衣购物,也是婆婆包办了。王彤的工作忙,赵亮在工作上也是渐入佳境。两口子都是奔着事业去的,都是为了给自己和家庭谋一个辉煌的未来。这年月,两个年轻人在陌生的城市奋斗,只有靠自己的勤奋与智慧了。好在婆婆非常支持,婆婆说,年轻人就该奋斗,就该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样子,你们放心,睿睿有我呢,我保证给你们带好。婆婆是退休教师,有着多年的教育经验与教训,王彤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她和赵亮就在各自的忙碌中,从最初的浪漫回归到日常的平淡中。哦,是从那次开始的吧。那晚回到家,赵亮满脸兴奋。她本想去看看正在做作业的儿子,可赵亮马上就将她拉到了卧室。还没有等她说话,他就高兴地说:“老婆,今天组织部找我谈话,说已经定了我当副局长了。”王彤那天感觉特别累,就淡淡地说:“当个副局长就把你美成那样,真没出息。”赵亮没有注意她的语气,仍然兴致勃勃地谈着未来,谈着自己这次成功的原因。后来,赵亮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上床后硬要和王彤亲热。可那段时间,王彤也正在教着高三,几个学生的成绩老是上不来,她是上课关注,下课辅导,空了还和家长沟通,感觉自己都快累得散了架。面对赵亮的心血来潮,她哪有心情和力气啊?她先是温言细语地说自己累了,今天就不亲热了。可赵亮正在兴头上,岂是王彤一句话就能浇灭的呢?他使尽浑身解数,又是甜蜜的语言烘托,又是亲热的姿势推波助澜,王彤感觉到赵亮嘴里呼出的热气在耳边萦绕,也有些意乱情迷起来。可自己的身体,却似乎一点也不配合。无论赵亮怎样动作,她就直直地躺着,赵亮扳过她的肩膀,想把她搂在怀里,可她的身体硬硬的,怎么也靠不过来。赵亮又用手慢慢地在王彤的身体上游走着,王彤却突然伸出手来挡他,说:“我累了,我真的很累。”赵亮看着木头样的王彤,突然地泄了气。“木头女人,没意思,没意思。”他嘴里嘟囔着,翻转身,自己睡去了。

当时,王彤只感觉到自己的累,没有特别在意赵亮的失望情绪。心想,两口子嘛,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相互理解就好了。可是,第二天,王彤就发现不是心情不好那么简单了。赵亮的情绪似乎受了那天的影响,或者说,从那天起忽然发现王彤冷冰的一面,觉得不爽起来。后来的几天里,王彤主动示好了一次,亲热后,赵亮倒也抱着她睡了,但王彤总感觉这份拥抱里多了一点淡淡的疏离。说不出来,却又若有若无的存在。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有些敏感的,有了这敏感,心里就多了一份别扭。后来,王彤时不时地觉得不能呼应赵亮的热情了。总是感觉自己太累,亲热起来除了被动还是被动,赵亮抱怨了几次,说没情调,没劲。于是,王彤本就不多的热情被赵亮浇得七零八落的。夫妻间的事也就渐渐冷落了下来。“半月谈”还算好的,“月刊”也是常有之事。相拥而眠的状态也就自然而然地少了起来。王彤想自己每天早出晚归,不做就不做吧,自己也好安静地休息。后来才知道,那份疲惫与劳累,就是直接导致她肾炎的罪魁祸首。

当了副局长后,赵亮晚上的应酬渐渐多了起来。原来的上下班接送也不知道从何时就静悄悄地结束了。就像秋天到了,树上的叶子在秋风里簌簌地飘落,一夜醒来就可能是满地落叶,如疲惫的蝴蝶,躺在地上安静地憩息。可要问哪片树叶是何时飘落的,落的时候,是否和秋风在空中有短暂的亲吻与慰藉,这是谁都不知道的了。

常常的情况是,王彤下了晚自习回家,赵亮不是在网上斗地主,就是在外面喝酒、打麻将。开始,王彤还常常嗲嗲地打电话。可她渐渐发现,即使用娇滴滴的声音,赵亮的耐心也在不断减少。有时电话打过去,通是通了,却从头到尾都是铃声的音乐在耳边回旋,直至那个大家熟悉的女声宣布:“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赵亮回家后,王彤本想怒气冲冲地盘问,为什么不接电话?和谁在一起?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可赵亮总是淡淡地说没有听到,或者说在陪领导打牌,经常接老婆电话会让他们笑话。也有的时候,接了电话,也是一两句话就把王彤打发了:“哦,哦,我有应酬,一会就回来。”看着手机上几秒的通话时间,王彤觉得心里堵得慌,像塞满了铁块,却碰到一个软绵绵的棉花枕头,使劲砸出去,却连一个印子也无法留下。

今天又是这样。下晚自习后,王彤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高三了,领导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时间,竟然将原来的三节晚自习,增加到四节。下午6 点下课,6 点50 又开始自习。四节晚自习后,已经是晚上10 点30 分了。想想高三的学生,从早晨6 点30 分起床,晚上11点30 左右才能睡下,一天的睡眠时间实在是可怜。难怪在学生的心目中,市里几所高中不是监狱就是炼狱。哎,我可怜他们,谁又来可怜我啊?王彤心理涌起一阵难过。想起医生嘱托过她,说人在夜里11 点左右睡觉最好,身体各部分功能都能得到很好的修养与保护。可她,一周七天,有四天有晚自习,有三个晚上的自习都在最后两节,她哪里有福气每个晚上都能在11 点睡觉呢?何况,她上了晚自习回家,赵亮也会经常不在家。两个人的卧室,要是差一个人的话,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就很难睡着。

今天,一上床,她便拿起枕边的书。睡前半个小时看书,既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催眠的方式。这是一部长篇小说《血色黄昏》,写的是一群在机关大院长大的干部子弟,在文革中的种种际遇与后来的人生命运。看了前面几个章节,王彤就清晰地感受到,人的命运与所处的时代紧密相连。无论一个人的能力如何强大,总是挣不脱时代的安排。看了半个小时书,她感觉自己疲惫了,书上的字也恍惚起来,就又给赵亮打电话,电话却是关机。要学会一个人也能睡着,王彤暗暗下定决心。可多年养成的习惯却生生地把自己僵在那里。丈夫不回家,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于是,王彤又拿起遥控板,想用肥皂剧麻痹自己疲惫的神经。她拿着遥控板不停地换,看得眼睛都睁不起了,关了电视。可是,头一挨着枕头,好象又马上清醒了起来。她拼命地暗示自己,明天要上早自习,快点睡吧,快点睡吧。也不知道过了好久,总算有点睡意了,“砰”的一声,关门声响起。尽管赵亮还是轻手轻脚的,但在深夜的寂静里,这轻轻的关门声也仿佛黑夜的火花,是那么扎眼。王彤拼命闭着眼睛,可是睡意却一下全无。她愤怒地坐起身子,指着黑暗中的赵亮,像个泼妇似地吼道:“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有家?你看看几点了?不想回来就别回来!”往日怕吵着婆婆的心思也被赵亮阻挡了,知道就知道吧,也该让她知道她眼里那个文曲星一样的儿子,现在是啥样子了。可婆婆并没有起来,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装着没有听到。而赵亮只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却又终究没说,拿了浴衣,转身洗澡去了。

哗哗啦啦的水声,浇在赵亮身上,也敲打在王彤心上。她的心,一点点地冷下去。

五点半,手机闹铃准时响起,王彤感觉自己的头好沉好沉,似乎这一夜一直都没有睡着,又似乎还在沉沉的睡梦中:她一手叉着腰,右手食指伸出,点着赵亮的鼻子,像祥林嫂那样地叨叨诉说。“叮铃铃……”闹钟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让王彤知道时间的刻不容缓。教师的时间,尤其是高三教师的时间,是被发条精确地拧紧了的。每一个小时,甚至每一个十分钟,该干什么,该在哪里,该完成什么样的任务,都有过精心的预设和准备。无论你内心怎样的抵触与反抗,或者是暗自的埋怨与悲叹,什么点干什么事,就像铁板上钉钉一样,无可更改。

赖了两三分钟,极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挣扎着地起了床。去厨房,烧开水。闭着眼洗脸、刷牙,擦简单的护肤品。喝半杯白开水。五点五十,下楼出门,和几个同事一起包的出租车已等在门口。六点二十,上课铃响起,王彤到教室。学生读书,她听;学生问,她答。毕竟是在教室里,毕竟要面对那么多的学生,而且是分秒必争的高三学生,在这样环境的逼迫下,王彤的精神慢慢好点了。

两节早自习后,去食堂吃早饭。老三篇一样的食堂早餐让她倒胃口:稀饭一碗、馒头一个、鸡蛋一个,天天如此。新鲜的是,今天食堂增加了米粉和蔬菜,米粉的味道还挺多,有牛肉、笋子、肥肠、鸡汤。看着老师端着走出来,热气腾腾的,散发出麻辣鲜香。蔬菜也是品种丰富,清炒凤尾、糖醋白菜、鸡蛋炒西红柿、炝土豆丝,一份一份地摆在橱窗口,整整齐齐,看过去一红二绿,格外有生气。看今天食堂这气象,那天校长说要给食堂打招呼的话是兑现了的。看着这温暖丰富的食物,王彤的胃口大开,早晨出门的倦怠也被赶得无影无踪。她给自己来了一份牛肉米粉,又端了一份清炒凤尾,还在米粉里加了一个鸡蛋。吃得,才能做得。农村的老父亲从来对她这样说。可惜的是,父母离她都远,哥哥姐姐也都在老家,她孤单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丈夫和儿子就是她的全部。

吃过早饭,又到教室,上午四节都有课,一个班两节。她得站近四个小时。所以,只要一到教室,她便换上软底的平底鞋,让自己的脚舒服一些。

上了几天课,学生很快喜欢上了热情开朗的王彤,也喜欢上了她的英语课。每当她一走进教室,学生们就会很快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她,期待着她带给他们一堂生动有趣的英语课。也难怪,王彤的英语课受到学生喜欢,自是有其独特的魅力。许多人的英语课,只管教些枯燥乏味的语法,重复机械地背诵离学生很远的单词句型,而王彤的课,渗透英美文化,注重兴趣激发,鼓励人人参与,尝试激励评价,每个学生在课堂上都能找到自信与进步。

有几个大胆的小男生,昨天下课后对她说:“王老师,你真漂亮!”王彤笑着说:“是真的吗?”男孩子齐齐地笑道:“当然是真的了。”“那你们以后就照着找王老师这样的女朋友,好吗?”王彤调侃着。“好啊,好啊!”男孩们打闹着走开了,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王彤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想起了和赵亮在大学校园徜徉的美好时光,心里涌上母亲般的温暖。

那几个活跃的女孩子呢,则是拉了王彤的手说,“Miss 王,你的口语真好听,像唱歌一样。”王彤借机说:“好听就专心听啊。不过,你们是花季少女,你们的声音才是莺莺燕燕的,比百灵鸟更动听。我就最喜欢听你们读英语了,那声音仿若天籁!”女孩子们夸张地笑道:“Miss 王,你也太夸张了嘛。”王彤爱怜地摸了摸离她最近的两个女生的头,卖一个关子道:“其实啊,英语一点不难学,老师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女孩子们惊喜地问:“什么秘密?什么秘密?快说。”王彤神秘地说道:“就三个字,爱上它!”“啊!爱上它?老师你开什么玩笑哦?”女孩子们失望地叫着。“老师说得没有错啊,孔子不是早就说过,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吗?”王彤补充道。“哦,也是啊。”女孩子们点了点头。

有了这样的群众基础,王彤知道自己的教学就容易开展了,所谓“亲其师,信其道”嘛!她对自己的教学魅力还是蛮自信的,心里笑道:“呵呵,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啊。”

十来年的教学了,虽然是苦是累,虽然也有不少烦恼,但更多的时候她是喜爱,是满足,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不是高尚不高尚的问题,这份愉悦真的与金钱无关。远的不说,就说前几天在学校看成绩填志愿吧。那个调皮的小男生李原,看到王彤走过来,一下跑过来把她抱住,嘴里还大叫道:“miss 王,I love you very much!”这份从未有过的热情让王彤也受到感染。她推开李原的手,问道:“什么好事让你激动成这样了?”李原再次用手将王彤环抱,一边跺脚一边说:“老师,老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原来,这次高考李原的英语考了135 分,而王彤刚接他们班的时候,他还只是个80 来分的水平。由于李原英语成绩的提高,直接让他的高考总成绩由原来的二本区域成功跻身重点本科行列。刚看到成绩的李原兴奋得大叫大嚷,迫不及待地给望子成龙的父母打了电话,专门说了英语成绩的飞跃,父母也在电话那头为儿子骄傲,说是让他邀请英语老师吃饭,他们好专门感谢王老师对儿子的关心。李原放下电话就看见王彤走过来了。所以,急不可耐地跑过来,兴奋地将王彤拥抱。听到这个消息,王彤怎能不为他高兴?又怎能不为自己高兴呢?至于李原父母请吃饭,她却婉言地谢绝了。于她,有学生成绩提高这份快乐就够了,金榜题名的幸福就让他们家人安静体会吧。

还有,刚才第二节课,她布置了讨论内容,就拿着书在教室里慢慢地巡视。学生们低着头,或小声读着,或默默看书,或和同桌轻声议论。环视一圈,每个人都是那么专注和投入,这个景象该是每个为师者的期望吧,王彤心里涌上一丝温馨。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射进来,照在学生们身上,照在学生周围的墙壁上,留下一圈圈光晕,一切是那么地惬意,那么地和谐,王彤的心就如阳光般明亮起来了。

四节课很快就站完了,在教室里的时候,王彤一点不觉得累。

可是一下了课,王彤就觉得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活生生地像要离她而去,她特别希望能坐下来、躺下来休息片刻。王彤到食堂勉强吃了点东西,就到小屋里去养神了。

在学校里,四个高三的教师有一间宿舍,一间屋子简单地摆了四张床而已,供大家中午休息。这是王彤最感欣慰的地方。躺在床上,即使不能入睡,也可以好好让自己的脚得到休息了。“真累啊”,王彤叹了一口气。同屋的李小枫接道:“高三的教师像牛啊,哪像人呢。”“还说牛呢,你们听过这个笑话没有?”教数学的王思思说到。“什么笑话?”王彤和李小枫异口同声地问。“你们啊,孤陋寡闻!”王思思卖个关子。王彤和李小枫故意道:“哎呀,不说就算了,还打击别人干什么啊。”

教物理的张明慧干涉了,“你们不要闹了好不好,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休息,你们又像麻雀,喳喳说个不停。”三个女人伸了一下舌头,又躺回去了。

其实,那个关于牛的笑话王彤是知道的。笑话说的是:一个老农民牵着一头牛在田间小道上行走,途中,牛看见青草就不走了,低头专心地啃起青草来。老农看看时间,急了,就发狠地对牛说:“你再不走,我就把你送到隔壁高中去。”谁知,牛听了这话,赶快放下吃到嘴里的青草,跟着老农走了。网络时代,关于教师辛苦的段子层出不穷,像“女人当男人用,男人不当人用”,“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小姐晚……”等等。可是,这些无非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调侃罢了,该做的事情却一样也不能落下。

迷迷糊糊了一会儿,设置好的闹铃又响了。

下午王彤的课比较少,进了办公室,她仿佛觉得三班的班主任钱素芬把她恨恨地看了一眼,但也就一眼而已。她很奇怪,下意识地看过去,可是钱素芬又在批改作业了。

自己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啊?王彤暗暗地想。看来明天得找李小枫问问,她是个万事通,学校里的很多事她似乎都知道。当然,王彤也听说是因为校长对李小枫很关照的缘故。李小枫刚满三十,风情万种的样子,正有少妇的成熟和优雅。一些女老师都有点看不惯,当然,王彤知道这基本上是出于嫉妒的。就李小枫本人,王彤也打了几年交道了,觉得她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于是,李小枫也拿王彤当好朋友,有什么事都会给王彤说。

“你们先自己读读这篇文章,注意文章中出现了什么新的语法,有什么问题再向我提出来。”下午第二节课,王彤给学生布置道。她一边说,一边在教室里慢慢地走着。走到陈立志那里,她停住了。开始她以为陈立志是因为下午疲惫想睡觉,可仔细看了下,又不像。他的眼睛仍然盯在书上,可是一副神思恍惚、若有所思的样子。王彤心下一紧,忍住了愤怒。课堂上,她不想在这时问他什么,只是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桌子。就这一敲,也把陈立志惊起老高,他一下站起来,惊慌地看着王彤。王彤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还努了一下嘴,示意他安静地看书。陈立志伸了下舌头,不好意思地看书去了。

下课后,陈立志主动来到了王彤的办公室。尖子生就是尖子生,连到办公室承认错误都是主动的,难怪这些学生会把学习当成自己的事情。陈立志是本届高三几个尖子生之一,也就是清华北大的预备生,学校视他们为宝贝,很是器重。从师资的搭配,食堂菜肴的提供,宿舍的安排等方面,都提供了一应俱全的绿灯。陈立志和另外一个尖子生,家在外地,是高考失利后复读的,目标直指清华北大。校长不知道在哪里得到他们想复读的消息,专门派出教导主任,对家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尽千方百计动员家长安排孩子到他们学校就读。为了稳住家长的心,也为了拿出真正的诚意,学校甚至出资,为其父母租下了学校附近的房屋,还给学生提供每月600 的生活费用。在这样的攻势下,原本打算在本地读书的两位学生,终于被挖过来了。正因为这样,当时校长才肯对王彤言辞恳切,希望她担任起本届火箭班英语教学的重任。

可是,今天陈立志居然这样心不在焉,王彤想一定事出有因,她虽然有些着急,也想等陈立志自己说。高三的学生,逆反心理仍然或多或少地存在,家长或老师逼急了,很容易适得其反。而且,像陈立志这样的成绩优秀学生,一路坦途走来,迎接他们的都是鲜花与掌声,往往受不得挫折,批评的时候稍微角度不对,就会引起他们情绪的巨大波动,从而严重影响学习。这是学校和老师、家长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想起学生,王彤就回忆起那天李小枫跟她说的话,原来钱素芬生她的气也是因为学生。准确地说,是因为优秀学生。放假后,听说王彤又要教高三,一个过去的家长向他的朋友推荐了王彤,这个人在市里很有点关系,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硬是说服校长改变了同年级不转班的禁令,让他的孩子从钱素芬的三班转到了王彤教的一班。哪知,这一动,又引起了另外两个学生的连动,都是市里大大小小头头的公子,校长哪得罪得起啊,只好跟钱老师做工作,让她顾全学校大局,考虑学校的声誉。可是,钱老师教了两年的优生怎么舍得放手呢,这年头,优生是老师的心头肉啊。无论校长好说歹说,钱素芬就是不松口。还说,要是校长公然在高三换学生,她就不当这个班的班主任了。钱素芬想以临阵撂挑子来威胁学校。在班主任队伍中,钱素芬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管理有序、严中有爱,带了两年的班扔下,对班上家长和学生情绪的影响也是不可小觑的。 事情在多次对峙中磨合,最后,校长和钱素芬各让一步,原来的转走三个学生变为两个,钱素芬班则调换了一个她要求的数学老师。而没转走的那个学生,则是因为这个数学老师而留下。

对于学生在年级之间的去留,王彤作为一介普通老师,当然是无法左右的,但钱素芬却把这个帐记到王彤头上。

现在,又遇到学生的事了,王彤想必须好好跟陈立志谈谈。像他这样成绩稳定、目标明确的学生,出现情绪的波动多半是因为感情。不像成绩差的学生,不想学的原因能有一大箩筐。她估计他是喜欢上哪个女孩子了,或者是哪个女孩子喜欢上了他。现在的学生,女生比男生主动得多,王彤是有过领教的,前几届的高三都遇到类似的情况。要不,社会上怎么会流行女汉子一说呢?

陈立志看了看王彤,王彤也正温柔地看着他,脸上有着课堂上惯常的微笑。陈立志看见老师没有笑话自己的意思,就慢慢地红了脸,说:“老师,我错了,我上课不该乱想。”

王彤故作轻描淡写地说:“想什么是你的自由啊。只是,注意力如果不集中,可是会影响学习的哦。”

“王老师,对不起,我……我……”陈立志欲言又止的样子。王彤没有去追问,只笑嘻嘻地说:“需要Miss 王帮助的话, 我随时恭候哦。”

每个人内心的大门都不会轻易给外人开启,尤其是正处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更是把内心的情愫视若珍宝,深深地隐藏。经历过大学校园热恋的王彤,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因此,她特别理解高三学生所谓的早恋,不像其他老师那样视为洪水猛兽。在紧张程度似乎已经达到极限的高三,一份若有若无的感情,往往是学生脆弱心理最好的依赖。调节和处理得好,就可能成为最强大的学习动力,反之,则可能成为学习的阻力,成为逃避紧张学习的出口,等到高考结束,才发现成绩已如滑铁卢战役节节败退,而所谓感情也早已灰飞烟灭。这才是最悲哀的事。正因为如此,无论老师还是家长,只要发现学生有早恋的苗头,都是极尽打压之能事。

果然,过了几天,陈立志又来找王彤了。他主动给王彤说了自己最近走神的原因。原来是班上的许丽丽喜欢他,那次在他书本里放了一张纸条,说了诸多仰慕之词,希望他能做自己的男朋友。自从发现字条以后,陈立志随时都能感觉到许丽丽的眼光在追随着他。陈立志不知道怎么办,既怕拒绝伤害了许丽丽,又怕答应她影响了自己的学习。犹犹豫豫之间,就出现课堂上的思维神游。果然又是一个女孩子主动,王彤心下暗想。不过,这是一个优秀的女生,情况应该没有想象那样糟。

王彤没有批评陈立志,而是笑着说:“我真的该祝贺你啊, 有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喜欢你!”

陈立志脸一下红了,“王老师,你别开玩笑,我都急死了,你还笑我。”

王彤说:“我没笑你啊,我是说的真话。你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许丽丽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儿,长相乖巧,品质良好,学习成绩也堪可和你媲美。有这样的女孩儿喜欢,你真的该为自己喝彩呢!”陈立志听了王彤真的没有取笑他的意思,就抬起头,面对着王彤,想听她的下文分解。

王彤接着说,“那你喜欢她吗?”陈立志点了点头,有些羞涩地说:“开始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收到字条后,天天看见许丽丽灼热的目光,觉得自己还是挺喜欢她的呢。”

王彤面带喜色地说:“两情相悦是世间最美丽的事。不过,你们现在正处于紧张的高三阶段,到底该怎样对待这份喜欢,可是大有讲究的哦。你想,如果你一天这么神不守舍,你的学习会不会受影响,你的学习受了影响,你还会这样优秀吗?你不这么优秀,许丽丽还会喜欢你吗?就是为了她这份喜欢,你也该把情感藏在心中,专心致志,用你的优异成绩来回报她啊。”

听了王彤的话,陈立志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看了看王彤,说道:“王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彤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知道就好,老师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过了一段时间,王彤暗自观察着陈立志和许丽丽,发现他们在课堂上都是挺投入的样子。一次下课,王彤见陈立志走过她面前,便随意地问了句:“怎么样,还好吧?”陈立志微笑着,坚定地点了点头。王彤对着他举起了拳头,做了个胜利的姿势。陈立志会心地一笑,转身走过,王彤心里滑过一丝欣慰。

炎热的夏天,几十个学生坐在教室里,室内比桑拿室的温度还高。即使穿着薄薄的裙子,即使头顶的电扇从早到晚不停地转动,从教室出来,王彤背上也是一片汗渍。学生就更可怜了,成天呆在这桑拿室里,又热又闷,作业又多,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两周补课时间终于熬完,师生都长长地舒一口气。

暑假的日子,王彤约了吴小雯等四个好友,到青岛大连等地,好好地游玩了一番。凉爽的海风,美味的海鲜,还有那一望无际的大海,软绵绵的沙滩,让四个女人陶醉无比。王彤终于忘却高三的烦恼与压力,全身心地沉浸在休假的快乐中。只是每晚,睿睿的电话会让她想起,家里还有个可爱的儿子。不然,她真有点乐不思蜀了。

回家后,天天和儿子呆在一起,看他作业,带他游泳,儿子高兴极了。而王彤也乐得在假期里扮演一个温柔的、有耐心的母亲,体验这天伦之乐。

只是,欢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高三还是在8 月20 日提前开校了。有了假期的休整,王彤觉得自己精力和体力都得到了很好的恢复,于是,信心满满地和学生一起开启了高三的奋斗模式。

王彤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高三,从开始的被迫,到后来的一切变奏,注定了不平静。

评职称的文件9 月初发下来了,今年学校有5 个副教授的指标。

办公室的老师都议论开了,都在讨论今年谁最有希望。也难怪,每年的副高职称指标就那么几个,等着评职称的人却可以站一个加强连。当个教师,无钱无权,没有其他奔头,不就为了个职称嘛。

“肯定有李主任的份了,他去年就在准备论文了啊。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嘛。”

“难说,我看后勤部的周主任也在磨刀霍霍呢!”

“周主任,他不是管后勤的吗?课都没有上,凭什么评副教授?”

“这你就不懂了嘛,你没看这几年的特级教师还多是些校长呢,有几个校长在上课?同志,别太天真了。”说话者一副行走江湖、见惯不惊的样子。

“我看,张明慧也有可能,她连续几年的高考成绩都不错,关键是她老公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又有好事者发布道。

“要说成绩,王彤这几年都教高三呢,她班学生的成绩可是一直名列前茅的呢!”李小枫插嘴道。王彤感激地看了李小枫一眼,没说话。

“要说论资格,郑强也该评了,他都过50了,说退就退的人了,前年差省级论文,去年差计算机B 级合格证,听说满50 岁的人可以免考计算机,他今年真的该走了,不然啊,到退休都是一个中级职称, 怎么跟孙子交代啊?”好心的王思思打抱不平道。

下了晚自习,王彤打车回家。看见赵亮很难得的早回来了,就向他谈了谈学校评职称的事。哪知,赵亮淡淡地,“你们学校的事,我又不懂,你自己决定吧,要评就去评,不想评就算了,反正也长不了几个工资。”

王彤生气地进了卧室。打开电脑,上网,挂Q,看见闺蜜吴小雯在线,就迅速地给了她一朵玫瑰,吴小雯却嬉皮笑脸地给她来了一个鲜艳的红嘴。王彤没有跟她再玩,直接说:“今年我们学校有五个副高指标,我的各方面条件都是够了的,但是,名额太少,你说我去不去争取?”

“要争,怎么不争?只有你这个傻瓜才认为不争天上也会掉下馅饼来。”

“可是,怎么争呢?那么多的人都想评,我们学校好几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我拿什么去跟他们争呢?刚才跟我们家赵亮说了,他说长不了几个工资,没有一点要帮我的意思,我看还是算了吧?”

“那是他安慰你,怕你评不上去跳楼呢。”吴小雯调侃道。

“你倒会为他辩解啊,一下子就把他变成好人了。”王彤做了个鬼脸。

“那要怎么样,让他把你气死啊,我说你也够伟大的啊,一天到晚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却没有几句话,那不把人闷死啊!”

“哎呀,对不起,我的老朋友上线了,在找我呢,回头我请你喝咖啡,听你诉说。”吴小雯急急地发来一个再见的图片。

“重色轻友的家伙!”王彤心里说道。下线,睡觉。

一夜想着职称的事,又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午睡前和李小枫说了评职称的事,李小枫也劝她参与竞争。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有个建议。”李小枫欲言又止道。“说啊,你还信不过我吗?”王彤着急了。李小枫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不过,为了你好,我还是建议你去请校长吃一顿饭,提前把自己的想法给他沟通沟通。”

王彤听了,惊讶地说:“怎么还要这样啊,我最不喜欢请领导吃饭了。跟领导吃饭说什么啊,尴尬死了。”

“把你老公叫来作陪啊,俗话说,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男人嘛,就是关键时刻拿出来用的啊!”李小枫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想到赵亮最近越来越多的冷淡,王彤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李小枫说:“我先回家给他商量下再说吧。”

想归想,课照样得上,还得要上好,因为高三的时间是宝贵的,输不起。老师松一尺的话,学生肯定会松一丈。校长常说,高三学生是需要吃补药的,可不能吃泻药。任何影响高考成绩的因素,都是高三的禁忌。

下了晚自习回家,赵亮居然难得的在家,照样是坐在电脑前斗地主。儿子早已被婆婆安排睡觉了。王彤到儿子房间,看见熟睡的儿子,忍不住低头亲吻了他的额头。出儿子卧室,王彤看见公婆还在厨房里收拾,连忙走过去。原来婆婆又在为明天的早餐准备,说是把各种杂粮泡好,好给睿睿打豆浆。“妈,你真好!”王彤情不自禁地说道。

“好,好!只要睿睿身体好,学习好,我就放心了。你们工作忙,我帮不了什么忙,只有帮你们把睿睿照顾好了。”慈祥的婆婆热情地说。

“都怪我又教高三,没有时间照顾睿睿,妈,您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王彤有些歉意地说。

“没事,没事。你一天教书也挺累的,你先睡吧,我这里忙完就睡觉了。”婆婆爽快地回答着,转身又在厨房折腾了。厨房,是一个女人奉献给家人全部爱心的地方。看着勤劳而热心的婆婆,想着乖巧的儿子,王彤的心里又是暖融融的了。

王彤心情好,就缠着赵亮关掉电脑,和他说起了为职称请客的事。王彤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赵亮却始终不太热心。他说,你们女人想得太简单了,怎么可能一顿饭就解决职称问题?校长难道差你一顿饭?要是每个想评职称的人都去请校长吃饭,那校长又该如何确定最后人选?你们啊,就是头脑发热,想起一出是一出。

本来热情满满的王彤被赵亮一顿抢白,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一扭身,就把背对着他了,赵亮又用右手来搂她,想把她扳到自己的怀里,王彤躲避了。

对于王彤,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这一次,不是为了赵亮的晚归,而是为了自己职称的评定。

第二天,是周日。上午两节课后,终于有了大半天的自我时间,王彤感到一阵轻松。

午饭后小憩两个小时,把一周的疲惫除去。王彤本来想带儿子到公园滑冰的,无奈心里还记挂着职称的事,决定再约闺蜜吴小雯一起喝咖啡,顺便再聊聊职称的事。婆婆见此情景忙说一会儿带睿睿出去玩,儿子才放弃对王彤的纠缠。

下午三点,王彤和吴小雯来到她们常去的雕刻时光咖啡厅。起初,只是因为这咖啡厅的名字美,进来以后,发现这里的环境温馨浪漫,颇适合她们这种小资女性。来多了,无论是咖啡的味道还是服务员都熟悉了,她们便把这里作为了据点。王彤记得曾看过一篇文章,说的是女人应该有三两知己,有一两个常去的地方,即使和老公吵架了,也有两个听你诉说的闺蜜,哪怕是一个人孤独地去咖啡厅,也有熟悉的服务员,为你端来喜欢的咖啡,任你在流淌的音乐中舒缓自己的情绪。看到这文字后,王彤深以为然,就和吴小雯把“雕刻时光”当作了一处心灵的港湾,有事没事,都常来这里坐一坐。

热气腾腾的咖啡端上来,两个女人的话匣子便打开了。吴小雯说了她最近的心情,也聊了她新近认识的一个遥远的网友,说是情投意合,每天恋恋不舍的。王彤笑她儿子都十几岁了,还玩什么网恋呢?吴小雯赶快蒙住她的嘴,说,保密保密,这不是网恋,只是觉得多了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而已。王彤说,不管你玩什么恋,反正你家那口子对你不错,你要好好珍惜,别在那里玩火自焚哈。吴小雯赶快点头称是,说,快把你的烦恼道来,俺来为你排忧解难吧。

王彤就说了职称的事,从学校的五个副高名额,说到每个可能要参与评定的人的情况及背后关系,再说到李小枫提议的请客以及赵亮的不热心,凡此种种,在闺蜜面前毫无遮拦地呈现出来。

吴小雯老练地分析道,从这几个竞争者的情况来看,你是完全有资格有理由参与的,一是你业务素质过硬,二是你连续几年的高考成绩都为学校增光添彩,三是学校要发展,是离不开你们这些能力强的老师的。王彤反对说,我在学校只是默默无闻教书那种人,从来不把人际关系建设作为自己的工作重心,有课就来,无课就在办公室备课或批改作业。这时去参与竞争,为我说话的领导可能没有几个吧?

吴小雯呲之以鼻:“领导再为了关系,也得维护学校的声誉吧,没有你这样像老黄牛一样的教师,学校的升学指标怎样完成,来年的招生广告可都全靠这些升学数字去兑现啊!”

对这一说法,王彤倒是深以为然。“看不出你这鬼精灵,脑子里想得还挺多的。那,我还需要请校长吃饭吗?”

“请,怎么不请?都说吃饭不是问题,问题是跟谁吃饭。这个关系社会,请了客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吧。 不过是一点钱的问题,用了,你们家赵局长又会给你挣回来的,怕什么?”

“问题是赵亮不肯作陪,我一个女人,怎么去约校长啊?“王彤为难地说。

闺蜜终归是闺蜜,吴小雯像个女汉子一样,豪情万丈地说:“他不去,我去。我不相信,俺一个大美女,搞不定你们一个校长,哈哈。”

王彤激动地握着吴小雯的手,说:“亲,爱死你了!”

客终究是请了,王彤请教科室孙主任帮着请的校长。一方面是因为校长信任孙主任,另一方面是因为孙主任也是英语教师,对王彤的教学能力和为人颇为认可。因此,校长请得很顺利。王彤这边,就拉了吴小雯作陪。这样,两男两女,在饭店温馨的气氛中,有孙主任的周旋,有吴小雯的热情,王彤也感觉自己作为女性一面的优雅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场面很是和谐。职称的事,似乎只是一个诱饵,孙主任重点提了下王彤的教学能力与这几年的成绩,校长连说不错不错。吴小雯就暗示王彤端起酒杯给校长敬酒。王彤如法炮制,校长果然一脸开心。校长刚放下酒杯,吴小雯又上阵,说是感谢校长对她闺蜜的指导和厚爱,真诚地敬校长三杯酒。本是性情中人的校长,架不住左右两位美女的轮番进攻,便只有频频举杯的份了。

请客的氛围比预想的好,王彤心里对孙主任充满了感激。不管今后的结果如何,她总算努力过,有此,以后便可以不后悔了。为此,后来孙主任安排的工作,她总是积极支持。要是孙主任因为事情需要临时离开,她也会主动申请帮他上课。因为这次请客之事,她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世态度似乎有些不妥。要是不在单位上团结几个朋友,到关键时刻,真是感觉孤单呢。看来自己以后得改变一下了,王彤暗自告诉自己。

王彤没有想到的是,因为这次请客,对王彤没有印象的校长,似乎对她的印象很好了。她是从校长到她们英语办公室的次数发现这个秘密的。校长到各个办公室巡查本是经常之事,只是原来,校长经常是走的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一晃而过。而现在,校长只要看见王彤在办公室,就会踱着方步进到英语办公室,和大家闲聊几句,目光却是在王彤身上扫视一番。王彤不敢接校长的目光,她假装专心地批改作业,偶尔抬头应和着同事们的笑声。有一次,校长进办公室的时候,王彤正一边备课,一边和办公室的王慧老师哼着最近电视剧流行的主题曲,没有注意到校长走进来了。校长进门就说,哇,王老师歌声不错嘛,下次我们学校来个卡拉OK 比赛,王老师可要参加哦。王彤连忙笑着说:“校长好,哼着玩的,哼着玩的。”校长不仅没有发火,还很鼓励地说:“工作紧张,就是该用歌声让我们的日子美丽起来呢。我觉得可以让工会安排在国庆节举办一个教师唱歌比赛,让大家放松一下,快乐一下。”快人快语的王慧马上说:“校长英明,我坚决拥护。”校长得意地转身离开。

王彤的心思可不在唱歌比赛中,她现阶段关心的是职称的事呢。请客之后,王彤就按照文件的要求,在孙主任和吴小雯的帮助下,用两天的时间加班加点地准备好了材料。有一个晚上,她和吴小雯几乎没有睡觉,全在撰写和修改业绩呈报表、学校推荐材料。好在吴小雯是文字高手,王彤给她提供自己的基础材料,吴小雯就能根据这些基础材料进行梳理,最后锦上添花地予以呈现。两个白天,王彤则在上课之余,在办公室与家里翻箱倒柜地寻找自己的各种奖状、发表的文章,还要搜寻出公开课证书、普通话证书、计算机等级证、教师职业技能等级证、公共科目培训证等。除此之外,还要在教导处查询历年高考成绩并盖章,到教育局档案室去提取年度考核材料,到教研室去开具课题研究证明材料,到进修校去查询继续教育学时等等。各种证书既要原件,又要复印件。原件在单位盖章后,要送到教育局、人事局去审核。复印件则要根据文件的目录顺序,依次装订成书的样子。等到这一切做完,王彤觉得自己被剥了一层皮一样。

想想教师也真是可怜,平时忙忙碌碌,为分数而像牛一样地在学校与家之间奔波折腾,等到职称评定时,却要拿出这众多的硬通货来比试,这多少有点折磨人的节奏。难怪一些老教师或者表演能力不强的老师,因为没有机会上市级及以上的公开课,没有文章发表,没有课题研究成果,没有计算机B 级证书,到退休时都只是一个初级或中级职称呢。

最近几年,不知是由于媒体的生存艰难,还是由于职称评定的泛滥,逐渐出现了交版面费就给发表文章的市场。每到年初,很多老师的邮箱里,或者一些和教育相关的群里,就会出现各种能为你发表文章的信息,全是正规刊物、保证发表之类。惹得一些教师忍痛出钱,用几百元换来一纸印有自己名字的报纸。如果价格给得稍微高点,拿到手上的还是像模像样的书籍,封面大气,出版社硬朗,纸质挺扩。只是,那些出版社和那些所谓的编号,好看是好看,却不过是一些掩人耳目的盖面菜罢了。那些文章呢,大多也是经不住仔细推敲的,不过是到处复制粘贴凑了几千的字数而已。

以前,王彤也听到过这样一些说法,总觉得离自己生活远,便根本没有在意。后来,与一大学教授聊天,才发现大学里这样的现象也是比比皆是。在大学,一些教授们总是努力申请科研项目,拿到科研经费,然后再用这些科研经费去发表文章,出来后,则成了自己的科研成果。真正静心下来做研究的教授,不是凤毛就是麟角。王彤质疑道,如果以这样发表的文章作为教师评定职称的重要业绩之一,还有考核的价值吗?那个大学教师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王彤想,还有课题研究,一般的教师参与课题研究都难,更别说有什么成果了。想必,这里面也就有了许多欲说还休的难言之隐吧!

好在,自己年轻,文件中副高职称要求的各项硬性条件都具备。王彤为自己略感欣慰。

尽管王彤以为材料交上去就算给自己交了差,可当真做完这一切,心里还是多少种下了些盼望。此次有八个人交了材料,只有五个名额,学校说,还要支部行政研究考核,最后选出五个在学校公示一周,大家都无异议后,再行上报。虽然照旧是每天上班下班,可竟然希望早点听到职称过关的消息。想来,人非圣贤,都难以置身事外吧。

断续地听李小枫传达,此次评职称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呢。据说,张明惠的老公亲自给校长打了电话,说可以帮助学校申请扩建教学大楼的项目,这可是学校向往已久的项目了。周主任呢,虽然这几年没有上课了,可人家之前也是站过讲台的,现在管着学校的后勤,相当于是管着学校的钱匣子,也就是管着校长的账本,这个后勤主任可是能随便敷衍的?那个郑强呢,就更是要命了,他知道自己年龄大了,一些硬件条件不够了,就想悄悄地不去报名。可是,他的老婆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呢?她拿出自己多年在水果摊练就的勇气和精明,气冲冲地找到了校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校长陈述郑强这么多年在学校的贡献,数说学校是如何如何地不关心老教师。声音之大,影响力之广是学校以前没有发生过的。那些个张老师、李老师、钱老师等等是怎么回事,王彤已经不想去了解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个个也都有自己的社会关系,看来校长也是不好当的了。光这么个评职称,就足以写几集热闹的连续剧了吧。

后来几天,学校风传着关于评职称的各个不同版本的最新情况。一会儿是这五个人,一会儿的版本又完全否定了这个说法。办公室里也是热热闹闹,常有一些人放下作业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即使走在校园内,也能看见一些人似乎在交换着神秘的眼神,或者说着什么,看见某人来了,又都缄口了。又听说还有人到教育局去参了校长一本,说他和后勤主任在上次修建实验大楼时有什么猫腻云云。各个版本的情况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乎都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管他呢,不评也罢,看见这么复杂的情况,王彤心里反而坦然了。

一周之后,上报材料的人选定下来了。王彤居然在五个指标之列。李主任、周主任、张明惠都上了,还有一个连续教高三的也上了,郑强还是没有过。他的材料不过硬,报上去也是浪费指标。公示的时候,郑强的老婆又到学校来吵了一架,却无法挽回任何局面。

评职称材料报上去了,王彤心里放下一件事。回家后,也给赵亮说了,赵亮倒是热情地祝贺了她,说他的老婆就是有能力,早就应该评特级教师了。王彤感受到家里久违的温馨,就给了赵亮一个粉拳。哪知赵亮见儿子和母亲没有在家,顺势抱起王彤就来到了卧室,酣畅淋漓地做了一次。这是两个多月来,王彤感觉最好的一次,前几个月的疲惫感和疏离感居然烟消云散。看来,夫妻之间,和谐的性爱确实是非常好的黏合剂。

心情好,又没有早自习,王彤便给自己化了淡妆,袅袅婷婷地到了学校。进得办公室,王彤才发现同事们的眼光有点特别。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了大家一眼,没人说话,她也只好装傻了。坐下批改作业,一个男教师说话了:“王老师,真行啊,该请客吧,一次就把高级评上了,让我们也为你高兴高兴啊。”王彤笑着说,“哎呀,才交了材料,谁知道评不评得上啊?”“材料只要交到市局就是八九不离十呢,我们都说你是这次评职称冒出来的黑马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钱素芬插言说:“到底是人年轻啊,什么事情都好办。”

王彤听着觉得两人的语气怪怪的,但是别人没明说,她能说什么呢,便默默地改起了学生的作业。

倒是另外一位老师发现了王彤的尴尬,讲起了生物李老师的笑话。说是李老师发现学生老是将被子植物与裸子植物的受精地点选择混淆,气愤得不行。拿着试卷在教室里大发脾气,说:“你们真是蠢材,不就是被子植物在花中受精,人在花被子中受精么?有什么记不住的?”学生听了此话,笑得前俯后仰。从此以后,面对这个选择题,学生再无错误。听完,办公室的几个老师都忍不住笑了,王彤也想笑,但没有笑出来。心下却为李老师的机智叫好。教学是智慧,教学是艺术。对于生物老师来说,一切都是生物现象,又有什么好见怪的呢?

另外一个同事接嘴道,那个生物李老师真是高手,不光教书受学生喜欢,遇到自己女儿成绩不好,也是心态非常好的呢。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去找校长的吗?该老师用这话吊起了大家的胃口,接着,便绘声绘色地模仿起了李老师给校长打电话的样子。

“校长啊,我从外面引进了几个优秀学生,请您批准他们都来学校读书。”

校长说:“多少分啊?”

李老师说:“一个七百多,一个五百多,一个三百多。”

校长说:“七百多的五百多的,都录取了吧,那个三百多的,就算了。”

李老师赶紧说:“校长,三百多的才是亲生的呢!”

校长听了李老师幽默的语言,哈哈大笑起来,也幽默地回他一句:“那亲生的、不亲生的,都收下吧,谁叫他们是我们学校的后代呢!”

大家听了这个话,都感慨不停。这个分数,可是外面的人花十万八万都进不来的啊。当然,这也是校长稳定和激励像李老师这样优秀老师的良策。让优秀教师进得来,留得住,可是校长的重要工作,不然,像李老师和王彤这样的老师,也会想到为奖金跳槽的。听了李老师的这个故事,王彤对职称倒是有了一些淡定,这样的校长,肯定会在职称上关注他们这些默默无闻为学校奉献的老师的。

国庆节很快就到来了,校长说的教师卡拉OK 比赛果然如期举行了。王彤本没有报名的热情,但架不住英语组老师的起哄。因为此次比赛是以学科组为单位进行的,每个学科组当然要选出最优秀的选手参加比赛。王彤想起校长那次说唱歌比赛的眼光,心下有些打怵。为了不和音乐老师在专业上对抗,王彤选择了《泰坦尼克号》主题曲作为参赛歌曲。虽然最终没有能战胜音乐组的陈娜老师成为本次比赛第一名,但王彤还是以纯正的英语发音,以深情细腻甜美的嗓音获得了第二名。英语组的老师高兴极了,围着王彤又叫又闹,恨不得把她抬起来,像藏族人那样筛糠。

唱歌比赛后,校长到王彤办公室来坐的时间更多了起来。办公室的老师有时都在,有时一两个,看到校长的眼光,王彤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后来,校长果然打了几个电话过来,说是请王彤吃饭唱歌,说那天王老师的歌声真的很难忘。不管校长是否有什么非分想法,王彤都找了各种理由推脱了。学校也是一个大社会,各种流言蜚语能杀死人,王彤可不想卷入这些是非之中。

第三学月的成绩又贴在了公布栏内。老师和学生都看了又看。

王彤所在的两个班成绩差距有点大。一班在全年级排第二名,二班则落到二十个班的第十位去了。加上数学成绩也不算理想,这一来,二班的整体名次也落到比较靠后的位置。为此,二班的班主任刘开亮有些不高兴。刘开亮不高兴,王彤是从学生处得知的。学生说,刘老师在教室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先是责问学生怎么学的英语和数学,接着把那些成绩考得差的同学训了又训,还让立下军令状,定下下学月考试的目标。临出教室,又叫走了几个成绩退步的人到他办公室去。

王彤听学生说后,主动去找了刘老师,她想应该和班主任老师多沟通沟通,毕竟班上的很多事情要班主任来处理的。王彤和刘老师一起分析了学生的情况,发现二班几个英语成绩暂时落后的人都是因为前面两年的基础太差,虽然王彤任教后有所进步,但毕竟语言学科有个积累的过程,英语成绩的提高还需要假以时日。她让刘老师放心,她会慢慢想办法,让二班的英语成绩跟上一班的,让两个班齐头并进,比翼双飞。

谁知,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第二天,王彤刚上了早自习,正想去食堂吃饭,忽然看见校门口人头攒动,喧哗之声不绝于耳。连忙跑过去一看,却见校门口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还有花圈,有横幅,有好几辆汽车围堵在门口。有声音在大吼:还我真相!有声音在附和:还我真相!揪出真凶!王彤心里一阵惊慌:“谁出事了?是老师还是学生?为什么有花圈?”

没有谁回答她。 校长的声音却响起了:“同志们,家长朋友们,请冷静,学生在学校出了事,我们会认真调查,绝不姑息肇事者,肯定会给家长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该学校负责的,我们绝不推诿!”下面却是闹哄哄的一片,有吼的,有闹的,有舞动横幅的,有将花圈抬着往学校里冲的。校门口正当路口,不一会儿,校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路人,大家在外面指指点点,嘀嘀咕咕,不明就里地猜测。

王彤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却知道这时老师该到各自的教室里去,保证班上学生的安全,保证正常的课堂秩序,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回教室途中,她看见学校很多领导还有体育教师都在飞快地跑进跑出,想必校长已经安排了他们做好事故处理工作。

等到第二节下课,王彤才知道原来就是刘开亮二班的文静同学出了事。昨天晚上临睡前,她和同寝室的同学说,学月成绩出来了,她想出去给父母打个电话,他们一直记挂着她的学习成绩,盼望着她在高三的每次月考都有进步。同学劝她这么晚了,明天再打也不迟。她没有听,独自走了。寝室同学想着她一会就会回来,也没有特别在意,渐渐都睡着了。第二天早晨,同学起来上厕所,才发现文静并没有在床上,连忙叫了同学一起到宿舍楼、教学楼去查看。找了很久,才发现文静躺在教学楼下的水泥地板上,身体已经僵硬。学生们吓坏了,赶快跑去找门卫。门卫也吓坏了,赶紧给校长汇报。一时间,校长和所有行政都很快赶到了学校,先把文静抬到寝室的床上,身上盖上了被子。寝室门口安排了两个门卫值守。接着,校长一边给教育局报告,一边急忙召开紧急会议,研究事故的解决办法。

还没有到八点,家长们,以及家长们找来闹事的人就陆续将校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对于家长来说,此时最悲痛的是独女去世,对闹事的来说,无非就是将事情闹大,让学校多给些赔偿,他们好按比例分成。现今,学校事故,医疗事故,建筑事故,拆迁,但凡涉及到赔钱的事故,马上就有人闻风而动,热衷于为你哭为你闹,已然成为一个新兴的职业。中国有句老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如今成了会闹的人有甜头,不会闹的人便也学会了瞎闹一气。

安全工作是学校的头等大事。领导讲话不是都在说“千重要,万重要,安全工作最重要”么?对于校长来说,安全出了问题,则是一票否决制,校长的位置要保住就很难了。

而文静跳楼的原因会是什么呢?有什么理由会让她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呢?以王彤对她的了解,她是一个学习成绩中等的女孩,人如其名,确实非常文静,很少和老师交流什么。就这次成绩来说,和第二学月相比,英语还有些小小的下滑。成绩刚出来,王彤也还没有找她谈话。对女孩来说,一般采取个别谈话效果要稍微好些,王彤想等机会。可是,等来的是什么机会啊?知道文静走了,王彤心里一阵锥心的疼。多好的一个女孩啊,正值花季,还没有完全绽放,便如流星一样香消玉殒。

这一个整天,学校都是闹闹嚷嚷的,让老师们的心不得宁静。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校长安排召开了全校教职工大会。会上,对文静的情况进行了通报。基本情况是,第三学月成绩出来后,刘开亮老师在班上进行了总结,还叫走了几个退步的同学,到办公室后,刘老师又把几个批评了一顿,尔后又让他们一个一个地说目标说计划,并且要写在纸上,周末拿回家让父母签字。文静回到教室后,也没有什么异样。晚上,文静给父母打电话说了签字的事情,急躁的父亲就在电话那头把文静大骂了一顿,说是成绩这样差,还好意思拿回家来签字,老子一天辛辛苦苦地给你挣钱,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不签!接了父亲的电话,文静应该就没有回寝室,而是在教学楼上反复纠结,最后,选择了从三楼跳下,以这样极端的方式表达了对这个世界的不满。

文静事件,让校长下了课。原来的副校长暂时主持工作。刘开亮老师得到了扣除两年绩效工资的惩罚。

所有的老师心有余悸。大家私下里都说,算了,还是别批评学生了,他们想学就学,不想学的话,只要呆在教室里,我们就该感谢他们了。王彤的心里,也难受了好久好久。一个花儿一般的生命,说没就没了。虽然文静是很脆弱,但我们的教育是否该反思呢?

副高职称的评审工作在期末结束了,学校上报的五个人均通过评审。王彤在心里为自己高兴了一下。也请了办公室的几个同事去火锅店小聚了一下。不过,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她仍然是每天在家和学校之间演绎着两点一线,像陀螺似的转动着,不管她愿不愿意。

春节期间,学校仍然抓紧时间补了一周的课。至此,新课全部上完。寒假家长会上,副校长对学生说:同学们,抓紧每一个小时的时间。春节是别人的,高三没有春节。据说部分家长听了校长的鼓动,很是感动,楞是在春节里和学生一起苦战,在别人热闹的鞭炮声里过了一个冷清的春节。

家有高三学生,哪个家长都淡定不了。电视不敢开,网络关闭了,旅游停止了,一切活动都以孩子的意愿为目标,一切安排都以孩子的时间为上。所有家庭的活动,只要影响到了孩子,则全部让路。

只要孩子在家,家长绝对全方位陪同,好吃好喝地侍候着。某种程度来说,牺牲一点时间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和高三孩子对话。不少高三的孩子仍然有逆反心理,在学校成天是书本是分数是倒计时的压力,回到家里,一些孩子则拿家长撒气。难怪家长会时,个别家长私下交流,说伺候高三孩子比上班还难。孩子哪里是孩子嘛,他简直就是嫩爹嫩妈。声音大了,说烦,问吃什么,也说烦。更别说要提成绩的了,那简直只能招来一顿白眼,或者换来周末住在学校不让你看到的决绝。

王彤就听班上的周木兰妈妈说过,一次周木兰爸爸不小心把她放在冰箱里的木瓜扔了,周木兰知道后,不依不饶,在家大发脾气。一会儿说不去上学了,一会儿把手机扔在地上,一会儿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周木兰妈妈悄悄去市场买回了木瓜,周木兰仍然呆在自己房间,无论妈妈怎样喊,都不出门。急得周木兰妈妈在房门外又哄又劝,又是代丈夫认错,又是给周木兰许愿,结果周木兰还是等到半夜才开门出来上厕所,生生让妈妈在沙发上睡着了。周木兰妈妈给王彤说:“王老师,忍字头上一把刀,真难啊。但我这时必须咬牙忍住,等她高考结束我再来收拾她。”王彤说:“为什么要纵容她啊?不该达到的要求就坚决制止啊。”周木兰妈妈说:“王老师,你不知道,周木兰脾气很倔,万一她像别人来个我不读书了,我不考试了,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敢赌啊。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无法啊……”周木兰妈妈还絮叨地说了许多,王彤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都有无奈的时候。

春节的时间,也只有几天假。每天都是吃吃喝喝。王彤带着赵亮和儿子一起回老家看望了父母哥姐,又和赵家的兄弟姐妹吃了几顿转转饭,时间就飞快地过去了。回老家的时候,赵亮专门陪岳父饮了几杯酒,又说到睿睿的可爱,惹得老人家高兴万分。王彤在旁边看了自是对赵亮暗送秋波,表扬他把女婿位置摆对了的。晚上,王彤为了犒劳他,让儿子去跟外公外婆睡,两口子在娘家也悄悄地恩爱了一番。担心被父母听见,那份压抑的快感居然让王彤感到了久违的刺激与幸福。那一夜,她又枕着赵亮的臂膀,像新婚时那样与赵亮相拥而眠。

听着鞭炮声此起彼伏,王彤才感叹又过去了一年,儿子长大了一岁,而自己呢,更加像个半老徐娘。中国人的年,盼的是团聚,走的是亲戚,浓郁的是年味,沧桑的是岁月。自己小时候一个鸡蛋就能让自己幸福半天,现在的孩子面对满桌美味珍馐,也觉得是理所当然。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就是第二学期了。

开校前,校长主持召开了全体教职工大会。会上,校长大张旗鼓地表扬了学校以前的辉煌业绩,表扬了全体教师的高素质高水平,同时,宣布了本期的考核制度。在原来单科考核的基础上,实行年级、班级捆绑考核。考核结果将与学期末的绩效工资挂钩,并且在原来的基础上提高。这样一来,抵制了那种只顾自己学科抢占学生时间的教师,要求大家充分凝聚起来,打整体战。让老师尤其兴奋的是,校长增加了早晚自习和周末补课的津贴。总的来说,这次大会,极大地鼓舞了大家的士气,大家又有了昂扬向上的动力。

高考倒计时开始了。在教学大楼前,一个醒目的招牌每天提醒着教师和学生,“离高考还有XX 天!”巨大的叹号在老师和学生心里像一根催人奋进的鞭子。

三月一日,学校组织了声势浩大的“高考百日誓师大会”。全体高三师生站立在操场,面对着主席台,发出了为高考奋勇努力的誓言。其声音之坚定,其气势之豪迈,堪为惊天动地。

月考变成了周考。“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铺天盖地的试卷向学生压来。语文、数学、英语、文科综合、理科综合,轮番上阵;密卷、密宗、考神、考霸,似曾相识。教室里,八盏白炽灯每天从早到晚明晃晃地亮着,老师走马灯似地换。学生的课桌上,教材、参考书、习题集在桌子上被挤得变了形,脚下的空地也成了它们栖身的家园。很多同学脚下都摆了一个收集箱,课桌上放不下的各种书本习题就堆到了箱子里。

教室前面的墙上,也写上了高考倒计时的天数。每天擦了写,写了擦,减法一般,时间就那么触目惊心地过去。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则是每个学生书写的目标。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大学名,就那样洋洋洒洒地在黑板上驻足。龙飞凤舞的字迹,流露的是志在必得的信心;四平八稳的书写,显示的是稳扎稳打的决心;歪歪斜斜的字迹,透露的是书写人忐忑不安自信不足的信息。每个人的目标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有些视死如归的悲壮,也有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胆略。

月考、周考的成绩公布栏成了大家聚集的地点,也成了大家热门的话题。大家想看又怕看,怕看又不得不看,欣喜、叹息、遗憾、激动、无所谓……复杂的情绪在公布栏前流露着。晚自习后,各教室的灯久久不灭,宿舍的熄灯铃响了后,电筒、蜡烛次第亮起,争分夺秒、废寝忘食的优良品质在这里显现无遗。

学生紧张,老师其实也紧张。尤其是班主任,担心学生的弦绷得太紧。每天,班主任都是六点过就到学校,陪着学生一起跑步,然后早餐,早自习。上午四节,下午四节,晚自习四节。上午的大课间活动班主任要参加,晚自习的查寝也是班主任必须做的功课。学生下了晚自习,班主任也不得闲着。担心男生在寝室偷着抽烟,或者翻出围墙到网吧夜战;担心女生在寝室里侃大山,白白耗费短暂的睡觉时间。班主任非得看着每个学生都安然地在寝室里,在认真做睡前准备,才敢放心地离开。

所以,除了学生,班主任在学校呆的时间是最长的。每月几百元的津贴曾让班主任颇为不满,但是肩上的担子又让班主任须臾不得松懈。所以,家长们看到的高三教师,尤其是班主任,大多是疲惫的,皮鞋可能无暇擦得铮亮,头发可能无法打理得像模像样。

忙碌的时候,大家的心就很纠结,既盼望着高考快点到来,像鬼门关那样,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下,又担心这里没有复习到,那里没有复习到,面对铺盖般的试卷,一头雾水。考个不满意的分数,怎么给家长交代?

纠结也罢,盼望也罢,恐惧也罢,高考“百日誓师”后,时间真的如梭一样飞逝。

王彤偶尔向陈立志和许丽丽瞟去,发现他们早收敛了过去眼中的暧昧与热情,一心埋头在题海。几个成绩比较落后的学生呢,也在这时有了紧迫感,巴不得热炒热卖,搞个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只有一两个确实对自己失望的学生,家里条件也算好,在高中只想混个毕业证的,每天还是照样把身体放在教室里,让心思不知道到哪里去神游了。这最后的时刻,你不努力,老师也无法把你绑架去做作业了。

学校的气氛紧张,其实家长也不敢闲着。有几个学生家长给王彤电话,说要来看看她。王彤知道他们是想给她送礼,以便让她把他们的孩子盯紧点,在这关键时刻不要分心。王彤一概婉言谢绝。说实话,家长请老师吃饭或者给老师送点小礼物确实是出于真心,但王彤也是当家长的,知道家长请客是为了什么。她知道,教师是一份良心职业,无论家长送礼与否,教师都该为了学生的发展竭尽全力。其实,她也怕和家长一起吃饭。因为吃饭时,她总得找话题与家长交流啊。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在家里吃点婆婆做的粥,陪儿子说会儿话。

想起儿子,王彤就想起赵亮过年时的热情似乎总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找不到答案。她给吴小雯说了这个情况。吴说她太贱,人家对你好,你又感觉有问题,难道天天不理你,你就舒服了?被吴小雯抢白一顿,王彤只好哈哈一笑,怪自己太敏感。

其实,王彤一贯不问世事,每每学校有什么八卦,她都是最后才知道。就像上学期刚交了评职称材料,她进办公室,感觉到同事的眼睛和语言都酸溜溜的,当时只是奇怪,却没有往深处想。后来还是从李小枫那里知道的消息,原来当时学校里流传着她和老校长的故事。一个版本说她评职称找到校长求校长为她解决这个难题,校长向她提出了非份的要求;一个版本说校长总喜欢去找年轻漂亮的老师谈心,问题已经反映到局里去了,刚好出了文静的事,校长就正好下课。听了李小枫的话,王彤明白了自己评职称时同事们那阴阳怪气的话,也明白了当时刘开亮酸酸的语气。想着这杀人的流言,王彤终于大声哭了起来。

让王彤哭的不仅是这流言,还有赵亮手机里的一条短信。那天,是周日,她和赵亮都在家。婆婆见他们两人没有出卧室,就在外面问有无换洗的衣服拿出来,她好洗。王彤看赵亮还想赖着睡懒觉,就顺手拿起赵亮的裤子,结果手机从裤兜里滑出来。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正在这时,一条短信“滴”的一声进来了。短信只三个字“在干吗? ”

三个字的短信却在王彤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作为女人,作为教语言的老师,她太清楚语言背后的东西了。周日,上午,八点多,在干吗?这一切,隐藏的只是“我想你”这样深厚的情意。

短信的出现,让王彤忽然有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这之前赵亮的柔情蜜意只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欲盖弥彰。原来,她的直觉是对的。

赵亮还在酣睡,没有听到短信的声音。王彤也没有叫醒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值春天,王彤却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寒气袭来,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闭上眼,心里一片空白。

周一上完课的时候,王彤用公用电话给那个号码打了过去,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王彤马上挂了。

放下电话,王彤的心里堵得更慌,什么事也不想做了。

后来,王彤调查到了电话号码的主人。那是一个经常和赵亮打牌的人,王彤认识,比她小十岁。

那夜,王彤上了晚自习回家,就和赵亮谈了短信的事情。赵亮居然马上承认自己的错误,连一点辩解也没有。王彤的心冷到了极点。她让赵亮住到了儿子的房间。

冷战。

冷战。

还是冷战。

一个多星期,赵亮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他每天早早回到家,想跟王彤好好谈谈。但是,难以等到人。给王彤发短信,不回。坚持了几天后,赵亮干脆也回来得晚了。家里的气氛冷得像打开的冰箱,丝丝冒着凉气。

学校的工作越来越忙了,所有的艺体学科都为高考学科让了路。王彤的作息时间也更加紧张,除了周日下午在家陪陪儿子,其他在家的时间基本都该睡觉了。就是睡觉的时间也好象总是感觉不够,因为赵亮引起的不快情绪只在没课时冒出来那么一小会儿。大多时候,她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不让自己有思考的时间,她没有时间思考,她要和学生们一起冲刺。

最后一周,留给学生自己安排。老师只在教室里解答学生的疑问,并做些心理上的鼓励。实际上这时候的鼓励也是不敢怎么多说的,尤其是家长,说什么我相信你一定行啊,考得上考不上都没有关系啊,自以为是在给学生减压,而学生感受到的却是加倍的压力。王彤的办法是干脆不给学生说什么考试,她只微笑着坐在教室里,有问题的她就回答。可怜的老师啊,到了考试前夕一点也不比学生轻松,总是觉得这儿没有复习到,那儿没有强调到,像个唠叨的老太婆,一会喊几个学生来千叮咛,一会又喊几个过来万嘱托。

因为工作忙,分居的状态仍然维持着,王彤也没有天塌下来的感觉。偶尔也要和赵亮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虽然很少,但毕竟打破了坚冰,赵亮就有些得意的意思,想回卧室住。但王彤用眼光拒绝了他。王彤在心里忘不了短信,忘不了赵亮的默认。只是,她还是想给赵亮改正的机会, 毕竟夫妻一场不容易,毕竟,曾经他们是那么的如胶似漆。

其实,比这更严重的打击还等着王彤呢。只是它到来的时候,高考已经过去了。

那是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中说,赵亮在医院陪着另一个女人。而那个科室的名字叫“妇产科”。

把电话扔下的时候,王彤才觉得寒冷,透骨的那种。一瞬间,决定也就有了。不想思考,不想犹豫,不想面对。

在等成绩的那几天里,王彤常常把自己埋在床上,任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她觉得累。从身到心。

她不知道怎么办。放弃,不甘心!继续,心里会像吞了苍蝇。她想一个人,到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躲在那里,从此消逝在人间。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了。因为王彤的付出,收获当然丰厚。

那天晚上,王彤和学生们一起喝了个通宵。 学生一齐举杯, 高喊:“Miss 王,We all love you!”

而王彤,醉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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